「後來呢,發生什麼事?」他繼續問。
「的確變化甚大。」克萊兒說,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要是你知道內情,她心想,要是你知道內情!
「我所在的地點,是華爾街金融大亨羅伯特.尼可拉斯.鮑威爾的家,」他開始對著鏡頭說道:「他的美麗妻子貝琪.邦納.鮑威爾,二十年前被人謀殺。而她慘遭殺害的前幾個小時,他們夫妻才幫她的女兒克萊兒,和她的三個死黨舉行畢業歡慶會。現在,克萊兒就在我旁邊。克萊兒,我知道妳鼓起很大的勇氣才來這裡,為什麼妳會答應上這個節目?」
「我猜,妳和令堂的感情應該很好?後來,羅伯特.鮑威爾忽然出現在妳們的生活中,並占據妳母親大量的時間和注意力,妳有因此心生忌妒嗎?」
「所以,妳換掉睡衣後,就穿了類似今天早上拍攝時妳所穿的牛仔褲和T恤?」
「所以,我要告訴你,我們在這裡的每一個人,羅伯特、珍妮、妮娜、雷吉娜或艾莉森,都跟我母親的死無關。當然,也跟我無關。」克萊兒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刺耳。「跟我無關!」
「我聽到我媽的房間傳來可怕尖叫聲。後來才知道那是羅伯特,他照例端了熱咖啡進去給她時,發現她死了。我想,當時我們四個都睡得很沉,因為我們喝酒聊天到半夜三點才去睡覺。聽到尖叫聲後,我們四個差不多同時間奔入我媽的房間。珍妮一定也聽到了羅伯特的喊叫,因為我們去的時候,她已經在那裡。我看見她跪在羅伯特旁邊,他倒在地上,很痛苦地扭動著。我猜,他急著去拿開我媽臉上的枕頭時,不小心讓熱騰騰的咖啡灑了出來,燙傷他的手。我抵達現場時,看見枕頭已經在我媽的頭旁邊,上面有咖啡漬。」
「當時,妳母親和鮑威爾先生也跟妳們在書房嗎?」
「妳怎麼知道出事了?」艾力克斯靜靜地問。
「對,我這麼認為,而且,請記住,露臺的門是開著的。我們四個都是癥君子,而我繼父又不准任何人在屋內抽菸。」
「我想,她們很佩服她。」
「我希望她和圖書快樂。更何況,他看起來很有錢。我們母女之前住在那麼寒酸的小公寓,後來搬進豪宅,彷彿住進了天堂。」
「我三歲時,外婆還在世。」克萊兒一提起外婆,眼眶開始噙淚。「她死後,就由保母來照顧我,保母一個換過一個。如果保母沒出現,我媽就會把我帶到劇院,讓我在空椅子上睡覺,或者,有時,該劇的演員較少時,就讓我待在空蕩的更衣室。不管怎樣,反正我們撐過來了。後來,我媽認識羅伯特.鮑威爾,當然,我們的人生從此改觀。」
「因為這二十年來,我和她們三個,都被外界懷疑是我母親命案的『案情關係人』——這是嫌疑犯的最新說法——甚至連我的繼父和管家也是,雖然他們受到的懷疑較少。」克萊兒激動地說:「你能想像那種感覺嗎?在超市裡,看見自己的照片成了某些爛雜誌的封面人物,標題還寫著『難道,她忌妒貌美的母親?』」
「其他女孩都很喜歡妳母親,是吧?」
「或者,我們四個人的照片排成一列,彷彿被抓到警局拍的嫌疑犯大頭照。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今天要來這裡,讓社會大眾明白,我們四個年輕女孩,當年受到多不公平的待遇,被警方霸凌,飽受精神創傷。這就是我之所以來到這裡的原因,巴克禮先生。」
艾力克斯.巴克禮感覺得到,在克萊兒流暢回答的背後,有一顆她試圖隱藏的憤怒地雷。這棟豪宅裡,上演的不全是溫馨和光明,他心想,決定轉移話題。「克萊兒,我們來談談畢業歡慶會吧。那晚的情況如何?有多少人出席?當然,這些資料我們都有,不過,我想親耳聽聽妳的看法。」
「九月我上高一,認識了妮娜、艾莉森和雷吉娜,我們四個變成好朋友。十月我生日,我媽決定奢侈一下,帶我去貝德福特的樂波恩餐廳吃飯。剛好妮娜.克雷格和她媽也在那裡。妮娜看到我們,要我們過去跟她母親認識一下。當然,我們也見到了同桌的羅伯特.鮑威爾。我猜,他們是一見鍾情吧,我是說我媽和羅伯特。我知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妮娜的母親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套句她說的:『羅伯特和我都快訂婚了,卻半路殺出貝琪橫刀奪愛』。」
「對妳來說,那一年真是變化甚多喔,克萊兒。搬到全新的區域,開始念高中,接著是妳母親的婚禮,然後搬進這棟屋子。」
「妳選擇念瓦薩學院,是不是,克萊兒?」
這時,艾力克斯發現克萊兒的表情變得很冷漠,跟她剛剛談起外婆時的神情迥異到讓人吃驚。
「是的。那一年六月,我初中畢業,母親說要搬到威斯特徹斯特郡。老實說,我知道她一直想釣個金龜婿,所以設法找到了一間要出租的雙拼別墅。在塞勒姆稜脊區,要找到雙拼別墅真的不容易。」
他一眼就看出為何同一個人會有如此巨大差異。克萊兒的睫毛雖然很長,眉型也很完美,但顏色太淡,淡到幾乎跟她的膚色一樣,加上沒畫口紅——而且,他敢說她把頭髮的金色挑染給洗掉了——所以跟昨天相比,簡直換了一個人。我會弄清楚她到底想幹什麼,他心想。攝影機的紅燈亮起,蘿莉喊「開始」。他先給克萊兒一個鼓舞的微笑。
「妳的生父在妳還是個嬰孩,就離開妳們母女。妳母親是怎麼在全職就業的情況下,把妳撫養長大?」
「最後一個客人離開後,羅伯特跟我們道晚安,回他的房間。我母親和我們坐了一下,然後說『我要跟妳們一樣,換件舒適一點的衣服』,然後她就上樓,下來時,已經換上睡衣和睡袍。」
「謝謝妳,克萊兒,非常感謝妳願意跟我們分享妳痛失至親那天的可怕回憶。」
「對,我們換好衣服後,就被帶下樓,到這個書房。他們還叫我們在這裡等著警方訊問。連去廚房煮杯咖啡,都不行。」
「等著救護車抵達時,妳們在做什麼?」
「妳母親跟妳們道晚安後,妳還有見過她嗎?」
「妳認為,令堂是被誰殺害的,克萊兒?」
艾力克斯又見到克萊兒流露某種他辨認不出的眼神。那種眼神,是憤怒?失望?或者兩者皆有?他決定試試自己的揣測是否正和*圖*書確。「克萊兒,對於沒能像朋友那樣,離家念大學,妳是不是很失望?」
「對,我還是很生氣。」她說,氣得聲音發抖。「你想想看,那時我們還不滿二十一歲。現在回頭看,我才發現,雖然當時我們覺得自己大學畢業,長大了,但事實上我們只是驚嚇過度的孩子,結果,當天警方對我們訊問了一整天,甚至之後好幾個月,根本毫無法治人權可言。他們一次又一次傳訊我們到案說明,就是因為這樣,媒體才開始指涉我們是『嫌疑犯』。」
發現她整隻手都是汗。
書房裡,艾力克斯看著桌子另一側的克萊兒.邦納。這位小姐又拒絕了化妝師梅格.米勒,不讓她幫她塗點睫毛膏、畫點眉毛,所以,這會兒艾力克斯看著克萊兒,感覺她和昨天走進屋子的那個美麗女子,簡直判若兩人。
「她在書房待很久嗎?」
「彷彿?」艾力克斯趕緊追問。
「我是說簡直像住進天堂。」克萊兒改口。
「所以,妳才這麼痛恨媒體報導妳母親的事?」
「我想,差不多三分鐘,救護車和警車就來了。接著就一片混亂。我們被趕出我媽的臥房,我記得警長還命令我們回房間,換掉身上的衣服。他甚至說,他會記得我們現在穿的衣服,所以別想偷掉包。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是要把我們的衣服送去化驗,看能不能在上面找到可能可以當證據的DNA跡證。」
艾力克斯可以預見,克萊兒會以審慎演練過的答案來回覆他。「那晚可說非常完美。」她說:「天氣溫和舒適,大約攝氏二十四度。露臺上有樂團演奏,還有舞池可以跳舞。屋裡各處都有餐檯,擺滿各式食物。泳池旁邊的那張桌子還精心布置過,桌上有一個長方形的蛋糕,上面寫著我們四個人的名字,還有我們所就讀的四所大學的校徽,就連顏色都是該校的代表色。」
艾力克斯聽出克萊兒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雙手還交握,整張臉變得更蒼白。
「你的意思是,有沒有見過活著的她?」但克萊兒沒等艾力克斯回答,就逕自說下去。「我對母親生前的最後https://m•hetubook.com.com印象,就是她轉身,對我們微笑,給我們飛吻。想也知道,那一幕我永遠忘不了。她是個很美麗的女人,也愛美,連睡衣和睡袍都要很漂亮的成套。那晚,她穿的是淺藍色的絲綢睡衣,衣襬邊緣還有象牙白的蕾絲滾邊。她的頭髮披散在肩膀上,看起來很開心今晚的派對很成功。接下來,我再見到她時,是羅伯特或珍妮拿起她臉上的枕頭。她一雙眼睛睜得大大,一 隻手仍抓著枕頭。我知道她當時肯定睡得很熟,因為喝了三杯,她應該醉了,可是,我總覺得,她費力反抗過。」
艾力克斯伸手,橫過桌面跟克萊兒握手。
「那天有三百個人來參加派對,從當晚的照片或影片看來,有些人我們根本不認識。大家進進出出屋子,使用洗手間。雖然珍妮在樓梯底部拉起繩子,不讓人上樓,但那樣根本阻止不了有心人偷偷摸摸跑上去。我媽那晚戴著翡翠首飾,而她的臥房又那麼醒目,誰都看得出來是哪一間,想溜進她房間的落地衣櫥躲著,也不成問題。我認為,有人躲在衣櫥裡,想等到她睡熟時,偷拿梳妝臺上的翡翠珠寶。誰知道是不是她開始翻身,那個人被嚇到,想把珠寶放回去,失手殺人?地上就有一隻翡翠耳環。我相信在對方行竊的過程中,她醒了,於是那人為了阻止她呼救,便用了唾手可得的方式來阻止她。」
艾力克斯知道,克萊兒明知她們三個有理由恨貝琪.鮑威爾,卻沒說出口。妮娜之所以恨貝琪,是因為她母親成天臭罵她把羅伯特介紹給貝琪。雷吉娜,則是因為父親投資於羅伯特.鮑威爾的基金,全部財產有去無回。艾莉森,是因為原本到手的獎學金,由於貝琪從中作梗,而落到某俱樂部會長的女兒手中。羅伯特.鮑威爾捐過一大筆錢給艾莉森的學校,恰好當時貝琪一心想加入該上流俱樂部,所以,學校在決定獎學金的得主時,想必有人提醒他們別忘了鮑威爾先生的捐助。
「克萊兒,在討論妳母親的死之前,我想把時間往前推一點。從妳母親與羅伯特.鮑威爾的相遇開始聊起,可以嗎?和圖書就我所知,妳們在塞勒姆稜脊區只住過一小段時間,是嗎?」
「克萊兒,妳跟羅伯特.鮑威爾的感情也很好?」
「對於警方的作法,妳到現在仍很不滿,對不對,克萊兒?」
「所以,妳認為,就是那個小偷殺死妳母親?」
「瓦薩學院是一所很棒的學校。雖然沒機會住校,體驗某些校園生活,讓我有點遺憾,不過,我和母親的感情太好,所以,我很高興能繼續住在家裡,通勤上學。」
克萊兒的笑容看起來竟有點像冷笑,不過,她隨即恢復自若神情。「我們在派對上玩得很開心,」她說:「後來,如你所知,其他三個女孩在我家過夜。所有人都離開後,我們換上睡衣和睡袍,去書房喝酒。喝了很多,一邊喝,一邊聊八卦,談論派對上的人事物,就像多數女孩那樣。」
這個問題,讓克萊兒的嘴角和眼睛閃過一抹真正的笑容。「我媽不貪杯,從來都不是酒鬼,不過,她的確喜歡晚上小酌兩杯。那晚,她上樓前,跟我們喝了三杯,還擁抱了我們四個,跟我們親吻道晚安。所以,隔天早上,我們的睡衣或睡袍上才會有她的頭髮。警方從我們的頭髮上驗出她的DNA。」
「我確實無法想像。」艾力克斯靜靜地說。
「應該是艾莉森拿起電話報案。她對著電話吼叫,內容大概是這樣:『我們需要救護車,還有警察!貝琪.邦納.鮑威爾死了!我覺得有人殺死了她!』」
「我們沒什麼時間聯絡走動。」克萊兒說:「我知道,其實我們之所以避著對方,是因為社會大眾不想見到我們有機會『串供』。嗯,告訴你,我們根本沒探問過彼此的說詞,我想,這一點你很快就會明白。她們的說詞之所以跟我一致,是因為事件發生當時,我們四個都在場,所聽所見都一樣。」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其他女孩願意來這裡。」艾力克斯.巴克禮說:「對了,妳清楚她們三個後來的發展嗎?」
克萊兒直視著艾力克斯的雙眼,說:「打從一開始認識,就很親。」是啊,關係超親密的,她心想,腦海浮現當年她聽著自己房門被開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