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奕格禮說：「一個小型圖書室，你們也看得出來，還不到兩百本藏書；在家鄉的書房，我有較多的書。不過，恕我不慚，這些書全都有點價值，而且它們也不是任意排列的。主題的次序是遵照形象和物體。」

貝爾勃警告道，就如漁夫撒網捕魚可能網上空貝殼和塑膠袋，葛拉蒙出版社也可能接到許多價值不明的稿件，因此我們要找一位嚴格的讀者，能分開粗糠中的麥粒，同時也能注意到任何有趣的副產物，因為另有一家友善的出版社樂於接收我們所推介的較無價值的作者……當然，他必會得到一種合宜的補償形式。

他對我們奉上古巴雪茄。這些雪茄形狀奇怪——不是直的，而是扭曲，捲曲的——雖說其味甚濃。我們讚口不絕。狄歐塔列弗走到書架前。

「傑可波，讓奕格禮博士繼續說吧。」狄歐塔列弗說。

「我大略翻閱過。」貝爾勃說。

他掀起那皮帘幔，帶我們進了隔壁房間。我不會稱這裡為「小書房」的；這房間非常寬敞，沿牆排放精緻的古董書架，架上全是裝訂精美的古董書籍。比這些古書更叫我讚歎的是一些小玻璃匣，匣內裝了難以辨明的物體——看來像是石頭。還有一些小型動物，至於這些動物是填充的、製成木乃伊的、還是巧奪天工的複製品，那我就不得而知了。這一切都浴在由房間後端一扇雙重豎框的大窗子所透進來的微光中。同時，在一張放滿了文件的暗色桃花心木桌上，也放有一盞大檯燈。有時候，在古老的圖書館閱覽桌上，也會找到這種檯燈，圓頂綠玻璃罩可在書頁上投下橢圓形的一圈白光，而四和圖書周則在一種淡淡的半陰影中。這兩種不自然的光源造成的光線，使得天花板的多彩畫更顯鮮明。天花板是拱形的，四邊都有支撑：有金箔小柱頭的磚紅色列柱。壁畫分為七個部份，細工的畫法加強了深度效果，使得整個房間有種停屍間禮拜堂的感覺，瀰漫著罪疚、憂鬱、肉|欲的氣氛。

貝爾勃乘機說明來意。他解釋，葛拉蒙出版社希望每年都能出幾本奧秘性質的書。

奕格禮笑道：「啊，奧秘。」貝爾勃脹紅了臉。

「我們該說……神秘學的書嗎？」

「我不願你過於樂觀。就以這個為例，看一看吧。我覺得這一份是相當典型的。」

奕格禮對他點頭稱謝。他說話時，目光在天花板上徘徊，但是我覺得他的目光並非隨意流動的；他雖假裝自記憶中搜尋，他的眼睛卻在細看天花板上的那些形象。

「這本書的作者無疑令我們聯想到皮亞齊．史密在一八六四年所發現的金字塔的神聖與奧秘測量法。請允許我用整數；我這把年紀，記憶力開始有點減退了……金字塔的底部是個方塊，每一邊測得兩百三十二米，原來的高度是一百四十八米。如果我們轉換為神聖的埃及腕尺，我們得到底部為三百六十六；換句話說，便是閏年的天數。皮亞齊．史密認為，將高度乘以十，九次之後便得m.hetubook.com.com到地球到太陽之間的距離：一億四千八百萬公里。在當時這算是很精確的了，因為今天我們所測得的距離是一億四千八百五十萬公里，而且現代人還不見得是對的。底部除以一顆石頭的寬度，得到三百六十五。底部的周邊長度為九百三十一米。除以高度的兩倍，便得到三點一四，也就是π的數字。了不起吧？」

「謝天謝地，我是所謂的『財主』。甚至是個精明的財主。如果在探索的過程中，我發現了另一本孔拉滋的書，或另一隻填充完美的火蜥蜴，或一角鯨的角（這我會羞於收藏展示，雖說維也納財務部拿它當獨角獸的角來展覽），在一次簡短和悅的交易中，我所賺到的錢會比你們付我的十年顧問費還要多。我會以謙卑的精神來看你們的稿件的。我相信即使在最尋常的一本著作中，我也會找到一星火花；若非真理的火花，至少是奇異的虛偽，而通常物極必反。只有太尋常的東西才會令我厭煩，而你們會為了這厭煩而補償我。依我所承受的厭煩而定，我會在年底奉寄給你們一紙通知，而且我會將自己的要求限制於象徵性的。假使你們認為那要求太過分，那你們就送我一箱好酒即可。」

「我的小劇場。」奕格禮說：「以那些展示視覺百科之文藝復興幻想的風格，宇宙的推論。與其說是住處，還不如說是記憶機。任何影像，只要與其他影像結合，都顯現了世界的神秘。你們注意那邊的那排形像，仿曼求亞宮的壁畫繪製的：祂們是三十六個德肯，天上之主。為了尊重傳統，在我找到這個美妙的複製品——出自一個不www.hetubook.com.com知名的藝術家——之後，我又到處搜尋，買到裝在玻璃盒裡的這些小物品，與天花板的形象相吻合。它們代表宇宙的基本元素：空氣，水，土，和火。因此也才有這隻迷人的火蜥蜴，一個剝皮師朋友的傑作，還有這個唯妙唯肖的迷你複製品，相當近代的，希羅的蒸汽迴轉機；這機器的球體內有空氣，如果我起動這個小酒精爐，將它加熱，空氣就會由側邊這些出氣口冒出來，造成迴轉。一件神奇的工具。在許多書中可以讀到，埃及的僧侶在其寺廟中便用這種機器。他們利用它來宣揚奇蹟，使民眾崇拜，而其實真正的奇蹟是控制這土、火二元素之秘密和簡單機械原理的不變定理。這證明了我們的祖先所具有的學識，以及煉金術士的所學，可是建造核子武器之粒子迴旋加速器的人卻不明白這個道理。因此，我注意我這個記憶的劇場，這個許多蒙蔽過去偉大心靈之大型劇場的後代，我便知道了。我比所謂的學者知道得更清楚。在下如此，在上亦然。一切當知者便盡於此了。」

奕格禮把稿件還給貝爾勃。「現在你告訴我我的摘要是否正確。」他在書桌後坐下，探手自背心口袋裡掏出了我在巴西看過的那個鼻煙盒，在瘦長的手指中轉動著；那些手指不久前才愛撫過他所珍視的書。他抬頭注視天花板上的圖案，然後彷彿自他早已熟背的一本書中唸誦道：

幾分鐘後，奕格禮進來了。「請原諒我，親愛的朋友，我必須平息一樁令人遺憾的爭論。一如我的朋友卡素朋所知的，我自認是個宗教史的學生，為了這個原因人們經常來找我受教，仰賴我和_圖_書的常識多於我的學識。很奇怪的，在研習智慧之學的人中，有時可以找到一些怪人……我不是指平常追求先驗性撫慰的人，也不是指天生憂鬱的人，而是有高深知識和學養的人，卻沉溺於夜間的幻想，因而失去分辨傳統真理與諸多列島的能力。剛才與我談話的人為了幼稚的臆測而爭吵。唉，如俗話所云，連最好的家庭也免不了發生這種事。不過，現在請到我的小書房來吧，在那兒我們可以在較舒適的環境中交談。」

貝爾勃很困窘。他習慣於應付易怒且貪求的顧問。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公事包，抽出了一份厚厚的稿件。

「嗯，」貝爾勃說：「或許我用錯了詞，可是你必然知道這一類型吧。」

奕格禮接過手稿：「『金字塔的秘密語文』……我們看看附錄表吧……角錐……卡那凡君主之死……希羅多德的證言……」他抬起頭，「你們各位都看過了嗎？」

狄歐塔列弗怯怯地伸出手，彷彿想碰觸其中一本書。「儘管請便。」奕格禮說：「那是亞哲納．柯契所寫的『埃及伊底帕斯』。你們大概知道，他是霍勒波倫之後第一個試圖解析象形文字的人。很有意思的一個人。我真希望我這個圖書館能像他那已散失了的博物館，因為一個不知道如何找尋的人是永遠也不會找到的。……一個很會說話的人。當他發現這句象形文字意思為：『歐西利斯神的俸祿乃是由神聖的儀式和靈魂之鏈結所供應。……』之時，他是那麼的自豪。然後那個江湖術士張波林出現了，一個可恨的人，相信我，既幼稚又虛榮，他堅稱那些信號不過是表示一個法老的名字而已。現代人竟會www.hetubook.com.com天真到貶低這些神聖的信號。其實這本書也並不是那麼稀奇，它還沒有一輛賓士轎車那麼貴。但是看看這本，孔拉滋的《鬥智場》，一五九五年的第一版。據說世上僅有兩本，這是第三本。還有這一本，卜內提斯的《神聖原理》第一版。每當我在夜裡看書中插圖，就會有種幽閉恐怖症的感覺。我們這世界的深奧……令人難以察覺，對吧？我看得出狄歐塔列弗博士對韋吉那《密碼專論》中的希伯來字很感興趣。那你看看這本：克里斯諾爾．洛生的《猶太秘法揭密》第一版本。該書是在本世紀初由那個卑劣的麥格雷．麥瑟譯成英文的，只譯了一部份，且譯筆很差……你們必然對令英國唯美主義的《金黎明》著迷的秘密聚會醜聞略有所知吧。只有從這一派神秘學文件的偽造者，才會產生這麼多無窮盡的貶低，自史黛拉．馬都提那到柯羅利的魔鬼教派，他們召喚魔鬼好贏得某些專心於邪惡研究之人的好感。親愛的朋友，你們要知道，每天與我們摩肩接踵的人中有多少人在鑽研這些學問。如果你們出版這一類的書，你們就會曉得的。」

貝爾勃尷尬地一笑。「真令人難以置信！告訴我你怎麼能——」

「啊，神秘學。」奕格禮再度笑道。

奕格禮又笑笑。「這不是類型，是知識。你們想做的是出版一系列對不曾被貶低之知識的調查。對你們而言，那也許只是一種編輯的選擇，但對我，如果我要介入其中的話，那將是一種真理的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