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扎
NEZAH
一〇九

「什麼事?」
「你說你發現自己處於一個困窘的狀況。坦白說,我必須承認——並非戲劇化——如果葛拉蒙的一個編輯,一個最好的編輯,竟被捲入某種可疑的事件中,那對出版社而言也是很不好的。你告訴我說有人要你到巴黎去。你沒有必要說得太詳細;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所以你就到巴黎去吧。立刻將事情澄清不是最好的嗎?你說你發現自己與像奕格禮伯爵這樣一位紳士有——呃,我該怎麼說呢?——有衝突。我不想知道細節,也不想知道你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我不會對你所說的那些相似的名字想得太多的。這世上有很多叫日耳曼的人,或是相近名字的人。你不同意嗎?既然奕格禮傳話給你說到巴黎來,我們把事情講清楚,那你就到巴黎去吧。那又不會是世界末日。在人際關係中,直接坦率總是最好的。到巴黎去吧,而且你若心裡藏了什麼話,千萬別隱忍不說。你心裡想的應該由嘴裡說出來。這所有的秘密有什麼重要的!
「啊,貝爾勃博士,真是意外!」安其利以嘲謔的口吻說:「你找到我真是幸運,我正在收拾行李。」
葛拉蒙和藹地傾聽他的故事,以禮貌的句子如「真是的」、「想不到」、「聽起來真像小說」之類的打斷他的陳述。然後他雙掌一拍,以深切的諒解望著貝爾勃說:「孩子,請允許我這麼叫你,因為我大可當你的父親了——呃,也許不是父親,因為我還年輕,該說我的心還年輕,但足以當你的大哥了,是的,如果你允許我。我要告訴你真心話。我們相識已有許多年了。我覺得你好像過度興奮,智盡技窮,神經緊張,而且,疲累。別以為我並不感激;我知道你對出版社的盡心盡力,有一天這也該以我所稱的物質條件來加以考慮,因為那從不會有任何害處的。不過,和_圖_書換了我是你的話,我會去度個假的。」
「不必對我說,貝爾勃博士。第一我該告訴你有人必然在聽著我們的談話,而我要這個人知道我拒絕聽任何話,也一無所知。我有兩個孩子,都還很小。我接到過他們可能會出事的警告。為了表示那並不是開玩笑的,昨天早上當我太太發動車子時,整個車蓋都被炸開了。只是一顆小炸彈,不比一個鞭炮大多少,但足夠令我相信他們的話了。我去找組長說我已克盡職守了,有時超過職守,但我並不是英雄。我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可是不願賠上我太太和孩子的命。我要求調職。然後我告訴每個人我有多怯懦,我嚇得屁滾尿流。現在我也告訴你和聽我們談話的任何人。我已毀了事業,失去了自尊。我是個沒有榮譽的人,但我不願失去我所愛的人。我聽說薩丁尼亞是個很美的地方,而且我甚至不必存錢好讓孩子們在夏天時到海灘去。再見。」
「據我所了解,奕格禮伯爵之所以抱怨,是因為你不肯告訴他某份地圖的下落,某份文件或信息或什麼的;你擁有這件東西且並無所用,而我們的好友奕格禮卻為了某種學術性的理由需要它。我們是為文化服務的,對吧?或者我說錯了?把這張地圖什麼的給他吧——我甚至不想知道那是什麼。如果那對他具有這麼大的意義,他必有他的理由的,必然是值得敬重的理由;一個紳士總歸是一個紳士。到巴黎去,握手言和,就沒事了。好吧?而且別太擔心,你知道我總是在這裡的。」說到這裡他按按室内通話器:「葛拉齊亞太太……啊,不在。當你需要她時她總是不在。你有你的麻煩,親愛的貝爾勃,但我的麻煩也不少。現在,再見了。要是你在走廊上看到葛拉齊亞太太,叫她到我辦公室來。別忘了:好好休息一下。」
那天早上,讀著貝爾勃打入阿布拉非亞中的一m.hetubook.com.com切,我覺得好似將頭撞牆一般:好勸服自己,至少這面牆是真實的。我想像貝爾勃在那天必然會有的感覺,還有後來那些天。但事情尚未完結。
貝爾勃無法可想了。奕格禮一消失,他便無法向警方證明是奕格禮把那只皮箱交給他的。就算警方相信他吧,那會變成他是自一個因謀殺而被通緝的人手中接過那箱子的,一個他僱用為顧問至少已有兩年的人。好一番偉大的辯解。
「行李?」這是暗示那只皮箱嗎?
——郭爾多.坎得流,《宗派與秘密會社》,巴黎,戴第厄,一八六三年,一七〇~一七一頁
貝爾勃到辦公室去,躡手躡腳地上了樓,像個小偷似的,把自己鎖在他房間裡。他必須試著把事情好好想清楚。
貝爾勃掛斷電話。好極了,他們甚至防範他去找一個可能會相信他的警察了。
原來葛拉蒙也是秘密的一部份。什麼秘密呢?只有他——貝爾勃——能夠揭露的秘密。一個並不存在的秘密。
聖日耳曼……儀表翩翩,談吐不凡……說他擁有每一種秘密……為了他的幻影,他常用他那面有名的魔鏡……透過其反射效果召喚平常的、著名的陰靈。他與另一個世界的連繫是毫無疑問的。
「安其利巡官,我必須和你談談。這是很緊急的,是關於那件事……」
很好。貝爾勃可以安心了。不僅他被恐怖主義所追緝,不僅計畫是真的,不僅奕格禮在兩天內憑空消失,而且,伯爵並不是神話中的人物,而是真實而不朽的聖日耳曼。而且他從未試圖隱藏這事實。但是不對,在這愈捲愈大的虛假漩渦中,唯一真實的事物是他的名字。也不對,即使是他的名字也是假的。奕格禮並不是奕格禮。只是他是誰並不重要,因為他在演戲,已演了許https://m.hetubook.com.com多年了,就像我們以後將會發明的故事中人。
他在阿布拉非亞上熱切地記錄了他們的最後一次談話;只是摘要。我無法看出有多少是狄歐塔列弗說的,又有多少是貝爾說的,因為他們兩人所說的都只是一個人說出真相的喃喃低語,因為他知道玩弄幻象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是的,我承認。幾年前我是有些話沒告訴你。可是現在我要說了。」
「你有麻煩?很好。當我要求你幫忙時,你不肯幫我的忙。你的朋友卡素朋也不肯。但現在你有麻煩了……嗯,我也有麻煩。你來得太遲了。如電影裡所說的,警察為民服務。這便是你所想的嗎?那你就打電話給警察吧,去找我的繼任者。」
貝爾勃毅然決然地打電話給安其利。打到總署去,他們十分勉強;他們說巡官已不再在這裡工作了。當貝爾勃堅持時,他們才屈服,將他接到別的辦公室去。
唯一可行之事便是去詢問房地產公司了。他們從未聽過奕格禮其人。先前承租那房子的是一家法國公司,租金固定透過銀行支付。租約在一夜之間取消了,所以房地產公司沒收了押金,他們的一切通信都是和一位雷寇斯基先生進行的。他們就知道這麼多了。
貝爾勃氣急敗壞。一切都很清楚了。奕格禮相信他的故事,想要地圖,便設了這個圈套,而現在貝爾勃落入他的掌握中了。貝爾勃必須到巴黎去告知對方他並不知情(但他是唯一一個知道他並不知情的人,因為我去度假並未留下地址,狄歐塔列弗又已奄奄一息了),否則全義大利的警力都會為他出動。
然後他想到了交遊廣濶——地方首長、警察局長、高官——的葛拉蒙先生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他衝去找他。
「上校。還有另一件……有一次,你問卡素朋有沒有聽過『三斯』這個協會。嗯,我聽過。而且我有很多事要告訴你,很重要的事。」
「你到底是hetubook.com.com誰?」貝爾勃吼道。
他看看書名。由一個平凡無奇的魔鬼作家所寫的一本小書,《聖日耳曼伯爵的真實故事》。貝爾勃再次翻到那一頁。書上引述查可那傳記中的說法,說克勞德-路易.聖日耳曼用過下列幾個不同的名字:席蒙先生、梭提可夫伯爵、魏耳當先生、貝爾瑪侯爵、勒寇斯基或雷寇斯基,等等,但其真正的姓氏為聖馬丁及奕格禮侯爵,後者來自在皮德蒙的祖傳產業。
為了掌握全盤的故事——非常通俗劇的——也為了令警方相信,必須先假定另一個甚至更不可思議的故事。亦即,我們所發明的「計畫」,每一個細節——包括對地圖的最後搜尋——都符合一個真正的計畫,而這計畫已牽涉到奕格禮、雷可斯基、勒寇夫斯基、雷寇基、那個鬍子紳士、和三斯,更不必提普洛文斯的聖堂武士。這個故事又是基於上校是對的假設上。只不過上校之所以是對的是因他所說的是錯的,因為畢竟我們的「計畫」與他的並不同,所以如果他的是真的,我們的便不可能是真的,反之亦然。因此,如果我們是對的,為什麼雷可斯基會在十年前從上校那裡偷去一份錯誤的文件呢?
這足夠把一個人逼瘋了,而貝爾勃也懷疑他終於發了狂。他找不到一個可以託付的人。當他一邊抹著臉上的汗珠,一邊又機械化地——不假思索的——翻著前一天送到辦公室來的一些稿件時,在其中一頁的上端他突然看到了奕格禮的名字。
他需要和人談談,所以打電話給蘿倫莎。她不在。他願意賭他再也不會見到她了。就某方面而言,蘿倫莎是奕格禮發明的人物,而奕格禮又是貝爾勃所發明的,而貝爾勃已不知道他自己又是由誰發明的。他再度拿起報紙。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他便是警方所畫的人。彷彿是要使他更確信似的,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又是找他的,在辦公室裡,同一個巴爾幹口音,同樣的指示,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巴黎會晤。
「我們是三斯社。」那聲音答道:「而你對三斯比我們知道的更多。」
這是不可能的。雷可斯基或雷寇斯基,上校的神秘訪客,被安其利和國際刑事警察組織所通緝,而他卻在這裡到處租房子。在我們的故事裡,艾登提的雷可斯基是俄國秘密警察勒寇夫斯基的轉生,換句話說,便是那個無法迴避的聖日耳曼。奕格禮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他叫了計程車,到皮歐拉廣場附近的那間小房子去。窗子全關上了;在大門上有房地產公司的招牌:「出租」。這太瘋狂了。奕格禮上禮拜還住在這裡的;貝爾勃打過電話給他。他按按隔壁的門鈴。「噢,那位先生嗎?他昨天搬走了。我不知道他搬到哪兒去了,我跟他根本不熟,他又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我想他常到處旅行吧。」
那時天已黑了。他到皮拉底酒吧去,和某些人閒聊了兩句,喝了太多的酒。次晨,他去找他僅存的最後一個朋友,狄歐塔列弗。他去向一個垂死的人求助。
「慢著,我有麻煩……」
只是奕格禮真可能設下這麼下流的圈套嗎?貝爾勃該揪住這老瘋子的衣領,將他拉到警察局去;只有這樣才能自這團混亂中解脫。
「我被調到薩丁尼亞去了。顯然是很和平的派任。」
「我不想聽。那已不再是我的案件了。而且,你不認為現在已有些嫌太遲了嗎?」

貝爾勃出去了。葛拉齊亞太太不在她的辦公室內,但貝爾勃看到在她辦公桌上專屬葛拉蒙私人所用的紅線是開的;葛拉蒙正在打電話給某人。貝爾勃克制不住(我相信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做出這麼不微妙的事);他拿起話筒,偷聽談話。葛拉蒙正在說:「別擔心。我想我說服他了。他會到巴黎來的……只是我的職責。畢竟,我們屬於同一個精神武士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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