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扎
NEZAH
一一一

這時已過中午了,而當晚在科技館裡將會有事發生。我該怎麼辦?我轉入聖傑克路,不時回頭張望。一個阿拉伯人好像在跟蹤我。只是我為何會認為他是阿拉伯人呢?關於阿拉伯人,其特徵便是他們看起來並不像阿拉伯人,至少在巴黎並不像。在斯德哥爾摩可能就不一樣了。
——傑克.卡若特,《戀愛中的惡魔》,一七七二年,摘自續版中已刪除之一頁
我暗想:卡素朋,你甚至比貝爾勃還要笨。你在等什麼呢?等「他們」來說,噢,真是太巧了,傑可波.貝爾勃的朋友也來了;來,來吧,是的,你也一道來吧……
我驀地站起身,說聲再見便離開了。不一會兒我便走出了夢蒂可路,走進另一條巷子,然後到了塞納河畔。傻子!我告訴自己,你以為會怎樣呢?走進那裡,找到奕格禮,揪住他的衣領,聽他道歉並說一切都是誤會,你的朋友在這裡,我們沒碰他一根頭髮。而現在他們卻知道你也來了。
我便是那麼辦的。在午夜之前的幾小時,我發現自己在那潛望鏡裡,等待。
幸好,我身上帶了點錢。在巴黎,我上了一輛計程車,叫計程車載我到夢蒂可路。他咕噥了兩聲,低咒了幾句;即使他有一些街市地圖,還是找不到這條路。事實上,這竟只是一條比https://www.hetubook.com.com火車道寬不了多少的巷子,在舊比佛區,聖朱利安窮人區的後方。計程車根本開不進去,所以司機讓我在轉角處下車。
「史隆圖書館」果真應有盡有,供應自出生到死亡的一切,甚至廣告著健康的娛樂,適宜在將孩子磨成粉末前帶他們到那裡去。我聽到電話鈴響聲。店東將一堆紙張推到一邊去,直到他找到話筒。「是的,先生。」他說:「不錯。」他聽了一會兒,點著頭,然後有種迷惑的表情,或至少是表現出迷惑的樣子,好讓在場的人看見,彷彿人人都聽得到他所聽的,因此他不願為此擔起責任。然後他臉上露出當你問一個巴黎店東他店裡所沒有的東西,或當你問一個已沒有空房的旅館職員時,他們臉上所會有的震驚神情。「啊,不,先生。啊,這個……不,沒有,先生,這不是我們的專長。你知道,如果我們賣這些書,我們自然可以供應你目錄,可是……這是私人的問題,而我們……噢,那麼,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有很多種療法……是的,如果你想要,有驅魔師。當然,我知道,一般人與其同業都很熟悉……可是我們卻不然。不,你的描述對我而言並不足夠,就算足夠吧……很抱歉,先生。什麼?是的……如果你想要的話。這是個很出名的地www•hetubook.com.com方,但是請不要問我的意見。你知道,這檔子事最重要的是看你自己是否有信心。樂意為你服務,先生。」
那時我告訴自己,我也該到巴黎去。我也不確知為了什麼,只是我不能在這時候離棄貝爾勃。或許他也仰賴我在夜色的掩護下,溜進那刺客集團的洞穴中,如將要把犧牲的刀刺進他心臟的蘇亞哈南那樣,和我的印度兵衝進那地底廟堂裡,將他救出險境。
我在潛望鏡裡如此自問,同時我的雙腳已漸漸麻木,日光也漸消退了。我感覺到任何人獨自一個在夜裡空曠無人之博物館中所會感到的那種不自然卻又極自然的懼怕。但那天清早,我卻不覺得害怕,只感到好奇,還有,或許,責任和友情。
現在,在貝爾勃的公寓内,我看完了他的告白,不禁自問:我該怎麼辦?不能去找葛拉蒙。安其利已經離開了。狄歐塔列弗已說了他所要說的一切。莉雅遠在一個連電話都沒有的地方。現在是六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早晨六點正。如果真有什麼情況,那就會在今晚發生,地點是科技博物館。我必須快點決定。

我經過一家旅館,走進去,要了一個房間,得到一支鑰匙。我爬上那有護欄的木梯上樓去時,在二樓梯間仍看到櫃台,而我看到那個我認為是阿拉伯籍的人進來了。然後我注意到在走廊上也有hetubook•com.com些可能是阿拉伯籍的人。當然,這地區充滿了為阿拉伯人設的小旅館。我以為還有什麼呢?
唯一沒有書架的空處貼了一張海報。顔色炫麗,一系列雙邊的橢圓形肖像,就如魔法師胡狄尼的海報。〈不可思議雜技團,歐考夫人與隱形者的關係〉。一個皮膚淺棕的婦人,極英氣的一張臉,兩股黑髮在頸窩處梳成髻。我覺得這張面孔十分眼熟。「僧人哈勒與其聖舞。小怪物,或幸運小線。」許多可悲且可憎之小惡魔的總合。
我斷斷續續地打了一會兒盹,直到下午三點。然後我洗了把臉,便朝科技館出發了。現在我所能做的便是進入博物館内,待在那兒直到博物館關門,等到午夜。
C'est une leçon par la suite. Quamd votre ennemi se reproduira, car il n'est pas   à son dernier masque, congédiez-le brusquement, et surtout n'allez pas le chercher dans les grottes.
內部陳設亦不豪華:牆上和地板上堆滿了書,後側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張小桌子,還有一個似乎是被故意安置在該處的店東,好讓作家可以寫這店東比他的書籍更為老朽。這個老人埋首於帳簿,對他的顧客並不感興趣,而此刻他的顧客共有兩位;他們每抽出一本書便捲起滾滾灰塵,且即刻開始閱讀,看起來不似要購買。
有些解譯者認為「涅扎」(nezah)是塞弗拉的堅忍、抑制、持續的忍耐。事實上,我們面臨了一個試測。但是也有些解譯者認為「涅扎」表示勝利。誰的勝利呢?或許,在這個充滿了失敗者,充滿了被貝爾勃嘲諷的魔鬼作家,充滿了被魔鬼作家嘲弄的貝爾勃,也充滿了被他自己的細胞嘲弄的狄歐塔列弗的故事中,只有我——目前——是唯一的勝利者吧。我躺在潛望鏡中等待,知道其他的人,但其他的人並不知道我。我的陰謀的頭一部份已按照計畫實行了。
我走進房間。這裡相當乾淨舒適,甚至還有具電話。可惜我不認識任何人,可以打電話給他。
接下來呢?也會再按照我的計畫嗎?還是按照已不再是我的「計畫」呢?
另外兩位顧客離開了。我心中忐忑,卻強行振作,以一聲咳嗽吸引那老人的注意。我告訴他我在找一個熟人,一個我認為常到此逗留的朋友:奕格禮先生。那老人再次浮現聽電話時曾有過的那個震驚的神情。我說,或許他在這裡並沒有用奕格禮這個名字,而可能是雷可斯基和-圖-書或梭提可夫或……老店東瞇著眼睛打量我,說我的朋友有些奇怪的名字。我對他說算了,這事並不重要,我不過是問問罷了。慢著,他說;我的合夥人快來了,說不定他知道你要找的這個人。請坐;後面這裡有張椅子,坐吧。我打個電話查查看。他拿起話筒,撥了號碼,壓低聲音說話。
我不安地走進那條巷子。沒有什麼人家。在該條路的某處略微寬闊些,接著我便來到一家書店。我不知道何以這書店會是夢蒂可路三號,因為並無一號或二號,或任何其他的街道號碼。那是間陰暗的小店,裡面只有一個燈泡亮著。雙重門的一半又充當展示櫥窗,兩側放了大約幾十本書,指明了該店的專長。在一個架子上,放有幾個擺、幾盒蒙了灰塵的香、小護身符——東方的和南美的,還有不同來源的算命卡。
後來在潛望鏡裡,我問自己:為什麼你沒有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呢?你所看的不過是個瘋子的陳述,這瘋子曾和別的許多個瘋子談過話,包括和一個過度刺|激(或過度沮喪)之垂死友人的最後一次談話。你甚至不肯定貝爾勃曾自巴黎打電話給你,也許他當時只是在離米蘭幾公里外的某處,也許就在街角的電話亭裡。為什麼讓你自己捲入一個想像的、且與你無關的故事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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