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密特對錢德勒又有什麼看法?」
「別提醒我。」
「暗地裡的行程。」我說。
「偵探小說家?那個雷蒙.錢德勒?」
我深深吸了口氣。我說,「你對雷蒙.錢德勒知道些什麼?」
「大家說別幹這種事。但我不得不,柏尼。你精挑細選了加特福旅舍,做為給列蒂絲的特別禮物。一旦她抽身離開這整個安排,為什麼你還是要去那裡?」
「一九六一年。和錢德勒一樣,他的作品繼續活著,現在已經收錄進了大學課程。妳可能買得到《馬爾他之鷹》的克利夫註解本。這對名聲很有幫助吧?」
「如果我錯了,」她說,「就再告訴我一次,然後我保證我不會再提。」
「有什麼不清楚的?我們會在星期四下午離開,然後在星期天晚上回來。如果妳是在猶豫要帶什麼衣服——」
「那就是我要去的原因。拿妳來說,我猜想妳要去的原因,是妳想要在最好的朋友有需要時陪伴他。而且妳自己工作也很辛苦。有那麼多狗要洗,讓妳無法參加大狗園俱樂部那個星期的展出。」
「我們還是要去,不是嗎?」
「因為他沒有辦法因酗酒而離開寫作?」
我嘆口氣,點點頭。「確實有東西。」
「嗯,有些事我還弄不太清楚。」
「沒錯,柏尼。那就是對我而言不太清楚的地方。」
「他們是好朋友嗎,柏尼?」
「所以妳可以休息一下,而且既能夠為朋友做好事,又可以得到免費假期,這種機會可不多。」
「不,」她說,「我不認為。也許我應該閉上嘴去度假就好,因為你知道關於檢查別人送的禮物,大家是怎麼說的。」
「達許.漢密特?我當然讀過他的作品,柏尼。他也沒有寫出很多作品,對嗎?」
「妳不這麼認為啊?」
「當然是這樣。這些書都還在出版,他在犯罪小說廟堂裡的地位也
和*圖*書屹立不搖。你甚至不必是個偵探小說迷,也會喜歡錢德勒。你會聽到有人說,『我從來不讀偵探小說,當然雷蒙.錢德勒除外。我崇拜錢德勒。』」我揉了一張紙,丟向雷佛。「有時候,」我說,「他們會這麼說,但最後顯示他們根本是盲目崇拜他,因為他們壓根就沒有真的讀過他的作品。」
「他什麼時候去世的?」
「錢德勒提到的就這些嗎?」
「他的晚年沒什麼樂趣,」我繼續說,「他的妻子在一九五四年過世,此後他就和以往大為不同了。他寫了第七本小說《重播》,寫得不太好,他還寫了第八本小說的開頭幾章,如果他完成的話會更糟。但他沒寫完。一九五九年二月,他做了漫長的告別,然後開始自己的大眠。」
「他以前就對寫作有興趣,現在則是真的認真寫。他在一九三三年將第一篇短篇故事賣給《黑面具》,一九三九年出版了第一本小說。」
「我就知道。」
「他們喜歡對方嗎,柏尼?」
「他那時年紀不會稍嫌大了些嗎?」
「但是他的書繼續活著。」
「沒錯。」
「我猜也是,不過——」
「我知道我為什麼要去,」我說,「而且我想我已經告訴過妳了。我要去是因為我都計畫好了,心思都放在上頭,而且我不認為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一個背信的英國愛好者弄得我進退兩難。另一個要去的理由,是我需要放個假。我不記得上次離開城市是什麼時候了,我耗在店裡的時間也太久了,更別提晚上偶爾還有書店以外的事業。」
「嗯,巴拉德寫了很多西部小說,而且我想他和瑞克斯.史陶德是遠親。何瑞斯.麥科寫了《他們向馬開槍,不是嗎?》。我忘了諾伯特.大衛斯和-圖-書寫些什麼。我猜是為《黑面具》寫的故事。」
「但是妳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我有點想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去?」
「就大家所知,他從來沒有表達過意見,」我聳聳肩。「你知道,他很可能從來沒讀過錢德勒所寫的任何東西。但是我想他應該有過機會。」
她生氣地瞪眼看我。卡洛琳站起來可以有六呎高,但她必須穿著十二吋的高跟鞋。「我既不安靜,也不是灰髮,」她說,「我指的是威士忌酒量驚人。」
「漢密特與錢德勒,錢德勒與漢密特。這兩位公認為是硬漢派犯罪小說的奠基者。是有其他作家更早寫了這類作品,像是卡洛.約翰.達利,但幾乎沒有人讀他們了。漢密特和錢德勒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也得到了應有的稱譽。」
「是很難得。」
「沒錯。」
「哦?」
「柏尼——」
「我們為什麼要去?」
「這也很難講。幾年後錢德勒寫了封信,提到了這次會面。他記得漢密特相貌漂亮、高大、安靜、灰髮,而且威士忌酒量驚人。」
「我知道你一向工作繁重。」
「我猜這是真正的文學成就,」她說。「你擁有甚至沒讀過你作品的熱情書迷。」
「那是他們唯一一次碰面?」
「我認為他們見了第二次面,大約在錢德勒出版第一本小說之後兩年。我想錢德勒帶了一本著作,送給漢密特。」
「怎麼樣?」
「七本小說,」我說,「加上兩打短篇故事和四、五篇文章。」
「我陸續讀了所有的作品。包括小說、短篇故事和文章。還有他的書信集,以及兩本傳記,作者分別是菲利普.杜罕和法蘭克.麥山。」
「或者可能什麼都沒有,但確實有這種可能性。至少曾經有過某個東西,這我相當肯定。但是我不知道還在不在,我的意思是那個東西。」
「你趕都趕不走,」我說。「無論如何,這就是雷蒙.錢德勒。還有一位作家與他齊名,而且我知道妳讀過他的東西。漢密特。」
她想了一下這個狀況。我揉了一個三明治https://www.hetubook.com.com包裝紙,丟給雷佛去追,接著整理一下我們的午餐殘渣,放到垃圾筒。我回來時,卡洛琳已經將貓抱在膝上,臉上一副下定決心的表情。
「他出生於一八九四年,所以他在一九四二年入伍時已經四十八歲了。此外,他的健康狀況也不好。他得過肺結核,牙齒也很差。」
「他們只見過一次面,」我說。「在一九三六年,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十位《黑面具》的常客在洛杉磯聚會用餐。錢德勒住在那裡,漢密特當時也在好萊塢工作。諾伯特.大衛斯和何瑞斯.麥科也在那裡,還有塔杭特.巴拉德,另外五位作家我所知不了。」
「這兩人寫的傳記都提到了這次會面。這個團體照了張相片,送給紐約的《黑面具》雜誌編輯。」我走到傳記部門,拿回一本《影人》,是里察.萊曼所著的漢密特生平,翻到照片那一頁。「就在這裡。那是叼著煙斗的錢德勒。那個是漢密特。」
「我知道你跟我說了什麼,但如果你需要一個假期,為什麼不會想要到別的地方?我就是一直覺得你有暗地裡的行程。」
「那麼問題是什麼?」
「但軍方還是接受了他?」
「《長眠》(The Long Sleep)。」
「我不會說是暗地裡的,」我說,「我也不會說那是個行程。」
「那我已經準備好了。」
「大家都這麼說。」
「喔!」
「然後,我想我知道這本書在哪裡,」我說。「我認為是在加特福旅舍。」
「不過什麼?」
「所以現在我們知道為什麼我要去,以及為什麼妳要去了,如果妳把兩邊加起來,就等於為什麼我們要去了。」
「還可以。」
「柏尼,你用的確實都是字彙,而且也造出了整個句子,但是——」
「他是嗎?」
「就是他。」
「雷蒙.錢德勒?」
「沒錯。」
那是星期二晚上。第二天卡洛琳買了三明治過來,我們在書店裡吃。她吸了最後一口芹菜汁,把最後一口沙拉三明治嚥下去後,昂起頭說,「關於下個週末,柏尼www.hetubook.com.com。」
「還有別的。」她說。
「『他將這些人照原本的模樣寫下來』,」我接著念,「『而且讓他們使用平常習慣的語言說話和思考』。等等,還有更多。『他非常吝嗇、節儉、冷酷,但是他再三地做出只有最好的作家才能辦到的事。他寫出以前似乎從來沒有人描寫過的場景』。」我闔上書。「這是他在一九四四年寫的,是刊載在《大西洋月刊》上的一篇文章。我猜想漢密特從來沒見過這篇文章。那時他在軍中,阿留申群島戰役時駐紮在阿拉斯加。」
「我不認識你剛才提到的任何人。」
「嗯,我一直在想。」
「大家怎麼說?」
「五本小說和大約六十篇短篇故事。錢德勒出版第一個故事時,他已幾乎停止寫作了。他的健康一向不好,他的晚年比錢德勒好不到哪裡去。」
「我可能錯過了一些短篇故事,」她說,「我想我也沒有讀過任何一篇文章,但是我確信我讀完了小說。」
「還有別的故事,」她說。「你知道部分的真相,全部的真相,而且只有真相嗎?嗯,我認為你說的是真的,而且我認為你所說的確是真相,沒別的,但是我不認為你說出了全部真相。」
「他前兩次試圖入伍都沒有成功。第三次時,軍方就沒那麼吹毛求疵了,他拔掉一些牙以後,軍方就接納了他。戰後,因為他拒絕告訴一個國會委員會他是否曾經是共產黨員,結果被關入監牢。」
「他提到很多漢密特身為作家的事。」我翻閱書頁,找到我要的部分。我讀道「『漢密特把謀殺從威尼斯花瓶裡揪出來,丟到市井巷弄裡;謀殺不必在那裡永遠停留,不過盡可能遠離愛蜜莉.波斯特那種出身良好乍入社交圈的淑媛怎麼啃雞翅膀的想法,倒是個很好的主意。漢密特是為對生活具有敏銳m.hetubook•com.com、進取態度的人寫作。他們不懼怕事物的黑暗面;他們就生活在其間。暴力不會令他們沮喪;暴力就在他們的街上。漢密特將謀殺還給有理由犯下罪行的人,而不只是提供一具屍體;使用的也都是近旁的工具,而非手工打造的決鬥用手槍、毒箭和熱帶魚。』」
「有可能。很難說。」
「雖然那裡還是有東西,難道不是嗎?但是如果不在那裡,就會在某處。我的意思是其他地方。」
「我對他知道些什麼?嗯,我幾年前讀過他所有的書。我想他寫的書沒多少本,是嗎?」
「他在美國出生,」我說,「那是一八八八年,也在美國受孕,在懷俄明州的拉拉米;出生是在芝加哥。他在內布拉斯加州避暑。七歲時父母離異,他和母親搬到英格蘭。然後在二十三歲時,向叔父借了五百英鎊回到美國。當然,他最後到了南加州,那也是他故事場景的所在。他進入石油業,結果因為酗酒而離開。接著他便嘗試寫作。」
「《大眠》(The Big Sleep),」我說。「妳把它和第六本小說《漫長的告別》(The Long Goodbye)弄混了。這個錯誤很自然。兩本書名都是死亡的委婉說法。」
「別的什麼?別的午餐?別的垃圾,妳在說些什麼?」
「嗯,妳很漂亮,」我同意。「身高方面我就不知道了。」
「有可能,但誰在乎,他又不是總統候選人。他只不過是一個二十年來,沒寫出多少作品的作家。」
「然後呢?」
「熱帶魚?」
「我告訴過你——」
「他們看起來好像互相瞪著對方。」
「那麼你看的比我多,柏尼。」她聳聳肩。「我只是因為喜歡這些小說才讀了他的書。所以我對他沒什麼認識。他是英國人還是美國人?我甚至不知道。」
「就和我一樣。」
「但確實有些東西,不是嗎,柏尼?」
「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