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音喧囂的月台上,在我前面並排而立的兩個粉領族,他們的對話偶然傳入我耳中。一個穿黑的,另一個穿著流行的紅色大衣拎著名牌皮包,妝化得很漂亮。
「對不起,我看算了。」
「的確無法相信,但這好像是事實喔。最近那個人變得越來越詭異了,妳知道大家都不敢去十一樓上廁所嗎?聽說她就站在那裡吃便當,就著水龍頭直接喝水。」
酒廊的皮條客看到這幅情景發出嘲笑聲。然後,幾個皮條客互相頂著肩膀望著我,說了什麼。
她們退出隊伍,匆匆跑過月台。活該,笨女人。我不可能被解僱,因為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忙著剪報。就連室長,他也沒對我顴骨上的紫色淤痕說什麼。調查室的每個人都對我另眼相看,很尊敬我的工作。我一邊哼著歌,一邊等待開往澀谷的電車滑入月台。
「兩邊都要。」
「可憐個鬼啊,不要小看我。」
「除了妹妹之外,誰都可以。」
木島頓時變得一本正經,從名片夾抽出一張交給我。
木島可能是被刺傷了,皺起臉。他扣上快要繃裂的大衣鈕扣,眼睛朝著天空吐出誇張的嘆息。
「那,你呢?」
「公司為什麼不開除她呢?」
我不想在地藏前畏縮地站著,衝下通往神泉車站的石階。半路上,經過以前我和遊民交易的空地。我走進空地,站著喝啤酒,嚼魷魚乾,我才不在乎什麼寒冷。突然,一陣尿意襲來,我就地尿在枯草上。想起張的住處污穢的廁所,我笑了。這裡比那裡舒服多了。
「大叔,要不要進去跟我玩?」
「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走開一點!妳害我的醉意都被嚇醒了。」
「妳是希望人家對妳溫柔,還是想性|交?到底是哪個?」
「不會吧。那個人看起來那麼詭異,我才不相信會有男人要買那種女人。」
「我也一樣容易受傷、正在苦惱呀。」
「既然如此,妳就不該有那種期望。妳根本不喜歡任何人,不論是別人或妳自己。妳是被人擺道了。」
「什麼理由?」
「佐藤小姐,倒是妳是怎麼搞的?」
我轉身面對木島。
「欸,給我一張名片,萬一有什麼困難時我可以求救。」木島有點不情願,也許是不想和我扯上關係。「比方說,百合子死掉的時候。」
「彼此彼此。我們都變了嘛。」
「那,再見。」
我如此低語後,才想到:奇怪,真的是這樣嗎?我不是正在做買賣嗎?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在街上拉客。只要客人對我溫柔就心滿意足的想法,其實壓根都沒出現過。陷入混亂的我,按著額頭懷疑自己是否醉了。
「我沒辭職呀。」我聳起肩膀。「我還待在公可是調查室副室長。」
我在夜路上奔跑,寒冷的北風拂過臉頰,我任由鞋跟發出喀喀喀的聲響拚命跑,我很高興能夠駁倒她。正巧經過便利商店,我買了一罐啤酒和魷魚乾,拉開拉環,邊走邊喝,冰涼的液體通過喉嚨,滿心爽快的我仰望黑暗夜空。少來管我閒事,因為我已經比以前更瘦更漂亮了而且自由逍遙。
「喂,你別想打馬虎眼。明明是你先跟我搭訕的,三萬塊拿來。」
「做好事。」
「我身上沒這麼多錢耶。」
張轉動著大眼珠,他的眉毛濃,嘴唇厚,除了頭快禿了之外,是我喜歡的長相,所以我還蠻想和他在一起的。
「小姐,我可以跟妳說幾句話嗎?」
「這個嘛……」木島的胖手握著手機,陷入沉思。「好奇心吧。」
「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妳。」
「妳在說什麼啊提升自我的努力,我早就努力做過了,因為我是個優等生。」
「我憑什麼非得付錢不可,應該是反過來才對吧。」
背後傳來聲音,是張。我把空啤酒罐往路邊一扔,罐子發出乾硬的聲音滾落。張還是穿著皮夾克、牛仔褲,表情非常認真。我看看手錶。
「那,算你一干五就好。」
「上次,我遇見百合子,那個人也變了。」
「被人擺道https://m.hetubook.com.com?」
男人曖昧地點頭,我立刻挽著他的手臂再次走向圓山町,把他人拖進最近的賓館。男人看似上班族,年齡在四十五至五十之間,鬆弛的皮肉顯然好酒貪杯,臉色泛黑。我和腳步踉蹌的男人進房間。
「妳已經越線了。妳連我也邀,這表示妳正在站壁當私娼吧?如果妳像應|召女郎一樣會受傷會煩惱,就不可能做這樣的工作了。」
「我只要是女的,誰都可以。」張笑了。
木島用肥胖的手指磨娑著多肉的下巴。
男人沒出聲,猛力推開我繼續走。我邊走邊一一招呼中老年男子,但是幾乎所有的男人都不理我。我鼓起勇氣招呼看似二十五歲的男子,我一看他卻一臉噁心地皺著眉,以敏捷的動作避開我。突然,有什麼東西打到我的側臉掉到地下,掉在人行道上的是一團面紙。我抬起臉,只見一個穿牛仔褲的年輕男人靠在護欄上正在擤鼻涕。男人笑了,又把髒面紙丟向我,我急忙逃走。有些男人就是喜歡欺負妓|女,所以一定要小心。我衝進通往百軒店的上坡小路,拽住從居酒屋出來的上班族袖子,那是個大衣袖口都已磨損的貧窮男子。
「支離破碎,很胖,很醜。那麼漂亮的女孩居然會變成這樣,我嚇了一大跳。我是這麼想啦:二十年前我們有天壤之別,現在卻半斤八兩,真不知道以前的羨慕和嫉妒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不情願地點頭,觀察木島的服裝。木島穿著看似喀什米亞的駝絨昂貴大衣,右手手指戴有鑲鑽的金戒指,手腕掛著粗大的手鍊,燙著已經不流行的卷髮,看來他混得不錯。反正他一定還在拉皮條吧。我居然會迷戀這種男人,我突然笑了。
「小姐,妳可不能自甘墮落喔。神的旨意是眾生平等,所以妳不能忘記時時努力提升自我。這樣的話,妳一定可以改過向善。妳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妳的忍從就是我的忍從,我要為妳祈禱。」
「那好,張先生。你抱我。」
似乎對我有些許興趣的木島,看到我臉之後,慌忙撇開視線。
刺骨的冷風中,我緩緩走上道玄坂。有個拎著手提包的中年上班族獨自走著,我從後面接近出聲搭訕:
一個男人正從石階上探頭窺視。他喝了不少,酒氣隨風而來,一直飄到我站的空地。
木島敷衍地揮揮手,加快腳步從小路走向大馬路。我對著他的背影大喊:
「不行。我啊,是個已經出櫃的同性戀。」
「那當然。因為,能夠讓我稱霧世界的只有那件事了。公司算什麼,他們從一開始就瞧不起我,我剛進公司時也認真努力過。可是,在這個世上,工作幹練和可愛的價值完全不同也就是說,縱使很會工作,如果身為一個女人不夠可愛還是會輸,我可不想輸。」
男人停下腳,低聲怒吼:
男人危危顫顫地走下石階。我引誘他:
「妳寫給我的信,我現在還記得,內容很有意思。」
木島上氣不接下氣地追過來,從後面抓住我的手臂。
女人被我的反應嚇到,縮回身子。我從她手上奪過聖經,丟向「水貂」的圍牆。砸到白色粉牆上的聖經發出破裂的聲音,跌落在柏油馬路上。女人發出悲鳴想要衝過去,我一把推開她,用力踐踏聖經。薄薄的紙張被我的鞋跟扯破,我感到一股觸犯禁忌的快|感。
是啊,木島在口中曖昧地說。
我急忙拿出職員證給她看。可是,她連瞧也不瞧我的職員證,從手提袋取出一本黑色的書抱在胸前。
我怎麼會是妖怪?我帶著內心的一團混亂,在繁華街徘徊,以前我就是在這裡被新井搭訕的。以前只要我一開口,心猿意馬的男人多得很。如今我比以前還漂亮為什麼大家卻嫌棄我?我實在不明白。
「啊?那個人,居然在做那種事啊?」
「妳的愚昧令我心痛。」
我一頭霧水,陷入茫然。男人啐了一聲,加快腳步離去。那傢伙搞什麼,我壓下瞬間升起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怒火,重新打起精神,接著是五十歲左右的不起眼上班族。
×月×口
客人和櫃檯的男人都啞然看著我,但我毫不在乎。最後,五百圓銅板終於落在我的掌上,是櫃檯的男人給我的。
「還有一點時間。欸,你房間的人還要不要跟我玩?」
「有什麼好笑的?」
我驚訝地仰望張。張在黑暗中微笑的臉,看起來有點毛骨悚然。
原來如此,我還真夠笨。不僅毫無好處,還白費力氣。我聳聳肩。
「請問要不要跟我玩?」
「小姐,靠賣身維生妳快樂嗎?」
「為什麼?」我氣憤地反問。
「佐藤和惠。」
末班車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我又買了一罐啤酒喝光,走下那條石階,前往神泉車站。今天的收入是三千圓,加上搶來的小費也才三千五百圓,可是扣掉啤酒和零食還是赤字。一走下站前的道路,就看到張住的公寓。我轉頭仰望四樓的房間。燈亮著。
「那個人現在跟我一樣在站壁。還說想趕快死掉,大概對世上的事早已無所謂了吧。都是你把百合子逼到走投無路。」
難得逮到一個客人怎能讓他溜走,我卯足了勁。男人無奈地從皮夾拿出千圓鈔票,對我鞠躬。
女人們慌忙轉關視線,裝作若無其事。雖然也有年輕女人浮現冷笑,但我不在乎。我粗魯地推開排隊等著上廁所的高中女生走出去。
一群剛結束聯誼、看似學生的青年男女,一邊上下打量著我一邊走過。幾個年輕女孩一看到我,就逃命似地慌張躲開。我看出女孩們眼中相同的恐懼,瞪著他們。有什麼好怕的,其實我年輕的時候想法也和你們一樣。看到在百軒店徘徊的妓|女時,還抱著同情,覺得那種人好可憐。
等到我終於下定決心踏上樓梯時,一個男人打開「粒粒分明小草莓」的門走下樓梯,他既非老闆也不是接電話的。那個男人又肥又醜,從下往上仰望時因為他的雙下巴擋住了而看不清臉孔。由於樓梯狹窄,就算我再怎麼苗條也沒辦法和胖男人錯身而過。我正在樓下不耐等待之際,男人舉起手道歉說:「對不起喔。」男人的眼睛看著我的全身,似乎是品頭論足。我若無其事地說:
「啊,妳該不會就是跟百合子的姊姊在一起的那個……」木島大概是想不起名字吧,急得猛拍頭頂。「唉呀,就是高我們一年的學姊。」
「我希望人家對我溫柔。」
我來到眼熟的綜合大樓前,那是我以前上班的應|召站「粒粒分明小草莓」門前。我心想,就算繼續在颳著冷風的街頭徘徊,看來也沒什麼好處。既然我的確正在走霉運,就算是一個月也好,或許該窩在應|召站辦公室吹著暖氣等客人比較好。我想再次拜託應|召站收留我,可是,一想起接電話的開除我時的情況,實在無法下定決心。我仰望著狹小的樓梯,遲疑不定好一陣子了。
穿過圓山町的賓館街時,一家名叫「水貂」(Mink)的賓館前,站了一個看起來就像在找女人的中年男子。他的雙手插在口袋裡,凍得頻頻跺腳。想玩的男人會毫不客氣地望著路過女子,一看就知道。凱子出現了。我指著「水貂」和男人搭訕:
「妳知道什麼?」我冷笑。「就算不靠妳幫助我也能活得好好的,我白天可是公司的職員耶。」
我在五點半準時離開調查室,匆匆步向電梯。之前只要一下班,體內就會湧起近似歡喜的解放感和對公司的反抗心,如今卻不是了,今天能賺多少錢——這個唯一的念頭佔據了我的腦中。
「百合子?噢。這樣嗎?」木島感慨萬千地頻頻呢喃。「她還好嗎,她最近都沒跟我聯絡,我還在擔心她不知怎樣了呢。」
「我是忽然想到,以前怎麼會喜歡你。」
「墮落?你說我嗎?」我憮然不悅,大聲說:「我才沒有墮落咧,真是沒禮貌。我是在復仇,你居然說什麼想看恐怖真相真是太過分了。」
澀和_圖_書谷,?酒鬼,三千圓。
張一臉同情地說:
「啊,對不起。」
「業務部的人看到她站在圓山町,說她不管怎麼看都像個妓|女。」
男人苦笑,身體的油脂彷彿也暈染了音質,使得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尖銳。可是,那個聲音有點耳熟,我疑惑地歪著頭。當然,我沒忘記用手指抵著下巴一讓自己看起來更可愛。男人也同時歪起埋在肩膀之間若有似無的脖子。
「木島,你說話未免太過分了吧。你的意思是說我腦袋不正常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我,太過分了。」
「真是個妖怪,好恐怖喔。」
末班車這時駛出澀谷車站。我一邊聽著張喋喋不休的聲音,一邊看著車站那邊。無法放棄回家,也無法放棄上班的我,真的是被社會擺了一道嗎?拿聖經的女人說的話在腦中重現。
「你也變胖了。起先,我都沒認出你是誰。」
走下階梯的男人,身材只比我高一點點。那種刺探我的惡意眼神像蛇一樣。
張粗暴地把我推開,盯著我的臉,用冷酷的聲音質問我。
我在「109」的地下室廁所化妝。被變態毆打造成的淤青還隱約留在顴骨上。我塗上厚厚的粉底掩蓋,再刷上腮紅,上下貼上假睫毛讓眼睛看起來更大,最後再戴上假髮後,我很滿足,對著鏡中的自己微笑。妳很漂亮,太完美了。我突然察覺到鏡子映出了週遭的年輕女人注視我的樣子,於是我對著鏡子恫嚇:
「不,我只是因為認識『粒粒分明小草莓』的老闆所以來看看他。妳呢?」
「妳是在引誘我嗎?」
男人皺著臉走了。王八蛋,一臉窮酸還想找女人,我對著男人的背影繼續嘀嘀咕咕地抱怨。這時,一個似乎一直躲在暗處旁觀的初老女子突然現身,輕輕抓住我的手臂。
男人小聲回我「真噁心。喂,妳都幾歲了?老太婆沒資格喊我大叔。」
木島陡然一臉冷酷地搖頭。
「給妳三千,妳就通融一下,我也要回家了。」
男人瞄了我的臉一眼,隨即充耳不聞地想要離去。
男人似乎鬆了一口氣,付了兩千圓,接過找的五百圓。他把那個五百圓銅板塞給櫃檯的男人。
她們在說我,我茫然轉著念頭,對自己是否成為矚目焦點耿耿於懷。可是,下班男女們整齊排成三列等著搭乘開往澀谷的地下鐵,對我毫不注意逕自望著陰暗的鐵軌線路。我一方面安心,另一方面卻也因為不受矚目而失望。不過話說回來,我為什麼非得被其他職員在背後批評不可?我又沒有做什麼壞事,我拍拍穿黑大衣的粉領族後背。
「如果只能選其中之一,妳會選哪個?」
「快樂呀,當然快樂。」
「大叔我啊,冷死了,好想找個地方休息喔。」
「妳以前在我店裡待過嗎?我們一定在哪見過吧。」
「如果見到百合子,叫她跟我聯絡好嗎?」
女人戴著白色針織帽子,以及同樣花色的手套,起毛球的灰色大衣上,像水手服的領子那樣繫著化纖的花紋絲巾。我覺得她的奇妙裝扮很可笑,忍不住笑了出來。她一臉同情地用戴手套的手包住我的手,用高亢的聲音低語:
在經歷在張的房間被當成垃圾所受的屈辱,為了區區兩千圓把身體賣給兩個男人的窩囊之後,我就像脫韁的野馬再也不加挑選客人。只要能賺錢什麼都願意做。可是,為什麼客人卻開始躲著我呢?難道我流露出什麼不祥之兆嗎,不,一定是我多心,這絕對不可能。我看著自己映現在車站模糊鏡子裡的臉露出微笑。和以往一樣,映出一個纖瘦的長髮美女。安心的我,昂著臉急急走向地下鐵銀座線的月台。我得盡快前往澀谷,在別的妓|女下手前先搶到客人。
「欸,木島。男人就是因為對我好奇才會來接近我吧。那麼,為什麼我的生意這麼冷清?而且是突然變成這樣耶。」
我聽不懂,側著頭。我已經沒有心情再裝可愛了,張看似愉快地繼續說:
他那張貌似狐狸的臉和室長一模一樣,我勃然大怒地頂回去:
「我www.hetubook.com.com
知道,我知道。我非常了解妳的心情。」
和木島說著說著,沒錯,就是這樣——我開始臉泛紅潮,怒由心生。木島默默聽著,從大衣口袋取出手機,看著我的臉彷彿在問我說夠了沒。我連忙懇求他:
「看什麼看!我又不是耍猴戲的。」
「妳幹嘛故意裝可愛。」木島似乎很受不了我,不屑地說。「那,我該走了。佐藤小姐,妳最好小心一點,妳已經走火入魔了。」
木島疑心重重地撇下兩邊嘴角。「是嗎?我看妳連感冒都不會感冒吧。妳好像散發出強烈的腎上腺素,令人莫名恐懼。妳是不是覺得這樣沿街拉客很愉快,妳很看不起公司的工作吧?」
「那個給我,我還親了你耶,你居然才給我三千。」
女人自信十足地否定。
凍僵的手讓手套裹著的觸感雖然很舒服,但我還是甩開她的手。
「先生,我要收三萬。」
「妳在對什麼復仇?」
「木島你該不會在這裡工作吧。」
「了不起,然後晚上來兼差嗎?女人真好,可以做雙份工作。」
突然意氣消沉的我,索性連回「粒粒分明小草莓」上班,和在道玄圾沿街拉客的雄心壯志也放棄了,我攏起風衣的前襟,只想趕快回到地藏前。我還是比較適合悄悄站在小路陰影中等待客人。
「現在如果有男人接近妳,大概是為了想知道妳怎麼會墮落到這種地步吧。那與其說是好奇心,其實已經更接近窺探內心隱私了。如果是一個過著普通生活的男人,應該會害怕發現真相。我敢斷言,想要買妳跟妳睡的男人已經跡近於零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定是想看恐怖真相、有勇氣的男人。」
男人噴著酒氣怒吼:
「你才是臭老頭,小心我去跟流氓告狀。我可是付了保護費的,最好讓流氓把你揍得半死。」
男人搖搖擺擺地摸索口袋,從裡面取出收據和月票。我決定先製造既成事實,把男人撲倒在床上親吻他酒氣沖天的嘴巴。男人慌忙扭開臉,凝視我的臉後,道歉說:
木島慌張地搖手。
「喂,妳別開玩笑了。」
櫃檯的男人從老花眼鏡後面瞄了我一眼。那是個髮色烏黑,分明戴著假髮的中年男人。
男人說話的同時,我也想起了他是誰,不會錯他就姑木島高志。我高中時暗戀過、甚至還寫過情書的男人。原本纖細得像把刀的他,如今卻埋在一身硬梆梆的肉堆中。
「不知道」我用誇張的大動作晃動身體。「對世上所有的事,或是一切不順遂的事吧。」
「好久不見了。自從我退學以來,已經過了二十年了。」
「我們又碰面了,妳氣色不錯。」
我無奈地幫他一把。木島大聲嘆息,意外地露出平易近人的表情看似懷念地說:
「這給你,算是一點心意。不好意思喔。」一直在旁邊聽著的我,迅速伸出手。
木島半帶嘲飄地頂回來,我在心中反駁:那怎麼可能,我比以前還瘦還漂亮。
「大叔,我們來玩。」
「對我溫柔一點喔。」
「小姐,妳在那幹嘛?」
「你明明瞧不起我,我問你,你是哪家公司的職員?我可是G建設的喔。」
「大叔,要不要跟我玩?」
我做的買賣當場就能拿到現金,是和銀行轉帳的薪資本質不同的錢,我覺得這種靠自己肉體換來的紙幣觸感令人愛之入骨。每次把紙幣放進ATM的現金投入口,我甚至很想依依不捨地說再見。明明是存進自己的帳戶卻還這副德性,那是因為現金讓我親手掌握到自己還活著的感覺。因此,一旦客人不再上門,我頓時大感不安,懷疑今後是否再也賺不到錢。如果我賺不到錢而無法再在夜晚的街頭混下去,那就等於我這個人完全遭到世界否定。這就是百合子說的「迎向死亡」嗎?我真害怕迎接那一天的來臨。
被女人一摸,我戴的假髮歪了。我躲開她的手,怒吼道:
「噢?那我也一起做吧。」
「那是不可能的,妳的偽裝令我痛心。欸,小姐,妳不在乎被男人玩弄嗎?妳的愚昧令我心痛。一想到有妳這麼不www.hetubook.com.com幸的女人我就感到窒息。妳在公司也被騙,晚上又被男人騙,等於活在煉獄中,妳是被慾望這種東西騙了。」女人用戴手套的手撫摸我的頭。「真可憐,請妳快點清醒吧。」
我往床上一坐,刻意擺出嬌態問男人,可是他把皮夾一收就匆匆披上大衣。我也連忙收拾,萬一叫我付房錢那怎麼行。醉意似乎已經全醒的男人,在櫃檯為了房錢討價還價。
「倒是你要不要跟我玩?」
「如果希望得到溫柔,那妳會付錢給我嗎?」
自從遇到張之後,我就開始走霉運。兩週前,我和性|虐待變態上賓館結果被揍得鼻青臉腫,不得不歇業一星期,好不容易康復了,客人卻再也不上門。就連打我的那個變態,都是等了五天好不容易才逮到的客人。我打過很多次電話給吉崎,但他說考季到了他很忙,一直拒絕我,新井也跑去富山的總公司出差不在。老是在地藏前悄悄等客人恐怕也沒用,我不禁感到焦慮。這麼冷的季節,客人不大會在外面逛。既然如此,我決心今晚去道玄坂的繁華街試試看。
「很抱歉,妳的評價不太好。DRAGON和沈毅都說妳太瘦了,大家都喜歡豐腴的女人。」
「房間沒弄髒,算半價就好了。我們兩個才進去十分鐘而已。」
「我們在哪見過嗎?」
我靠近張倚著他。開往澀谷的井之頭線電車靠站了,幾個乘客從車站走出,看著我們,但我毫不在意。張看似困惑地抱住我,我硬將自己塞入張的手臂中,突然悲從中來,我對張撒嬌:
女人吐出的氣息帶有仁丹的藥味。
「欸,我可是大公司的粉領族耶。為什麼一到了晚上我就做這種事,你都不想知道嗎?」
可憐,現在我的通關密語會是這個嗎?我赫然一驚連忙用手捂著嘴。有哪一點可憐?我明明是在做自己覺得很高興的事。我明明是在靠自己的身體賺錢,說什麼可憐,太侮辱我了吧。可是,我想起前幾天和以前來收保護費的流氓擦身而過時,他不僅放過了我,甚至還帶著沉痛的表情看著我搖頭。那究竟是什麼意思?連那種流氓都覺得我是可憐的女人嗎?
「拜託你趕快忘記好嗎。」那是我唯一的恥辱——我把這句話吞回肚裡,氣呼呼地邁步跨出。可是,旋即改變主意再問一次:「木島,你要不要跟我玩?」
「喂,」她轉過頭看到是我頓時一臉驚慌。「欸,我可是有好好地做調查室的工作喔,又是調查室副室長。我的論文還得過報社的獎呢,公司怎麼可能開除我。」
好奇心。木島的話中,有某種東西說服了我。每次我一說出我是大公司的粉領族又是Q大畢業,客人都會露出佩服的神色,可是隨後總會冒出同樣的問題: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總是回答,正因為我是工作幹練的粉領族,所以晚上才能當色情妓|女。這個答覆,是滿足客人好奇心、取悅客人的正確答案。白天貞淑賢妻晚上變成淫|盪妓|女,不知為什麼男人就是會相信這種神話。因此,我以自己是優秀的妓|女深感自豪,就算去公司,我也因為自己能夠做出無人可仿效的冒險。而感到滿足只要適當利用好奇心這個通關密碼,之前客人和我大家明明都很幸福,為什麼如今的我無法再吸引客人呢?我實在覺得很不可思議,我應該沒有變。那麼是不再有客人對我感到好奇嗎?
「被擺道這個字眼,是我才剛學到的。說得艱深一點,大概類似被欺騙吧。你被公司和男人擺了一道。以前大概也被父母和學校擺了一道吧,妳太軟弱了。」
「我以前在這兒做過。可是,天氣太冷了,我想再回來這裡短期兼差。欸,木島你也幫我跟老闆說一下嘛。」
「妳變了好多,妳現在在街上當流鶯嗎?我聽說妳進了G建設,妳的公司怎麼了?」
「什麼怎麼搞的?」
「妳別傻了,要是我是老闆也會拒絕。妳已經無法再當應|召女郎,也不可能做熟|女專營店了。妳就別奢望回店裡做了。」
「玩一下下有什麼關係,我可以算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