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沒關係,這又不是你的錯。讓我搞清楚一點,我們都曾經請珊蒂幫忙找自己親愛的家人,然後現在你要請我們幫忙找珊蒂?」
「那些……」他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聽到他說話,才壓低嗓門說:「參加徵選的人。」
「是傑克嗎?」電話那頭有一名女子輕聲問。
「我今天早上接到一位葛萊漢.透納警官打來的電話。」瑪莉說,傑克不確定這句話是問句還是陳述句,很可能兩者都是。
我覺得他變得嚴肅起來,「到底是哪個?妳是來這裡拿東西,還是來告訴我什麼事?」
「對。」她和其他人一樣小心翼翼,不太信任這名無緣無故跑來打探他們朋友消息的陌生男子。
「你還聯絡了誰?」她無視傑克的問題,聽起來似乎陷入沉思。
我聳聳肩,「也許我確實知道一些事情。」
「他們是誰?」我問。
「妳可以信任我,瑪莉,我對珊蒂沒有惡意。我不知道妳跟她有多熟,也許妳是她的親戚或朋友,不過請妳先聽我解釋一下。」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對方,包括自己如何和珊蒂聯絡上、約定見面、在加油站和她擦身而過,以及從她失聯後自己如何努力找她。但他沒有說明自己和她見面的原因,他覺得這點並不重要。「我不想驚動誰,只是打電話給和她保持密切聯繫的人,問問看他們最近有沒有她的消息。」
我笑起來,「你好,史坦利先生。」
他整個早上都在打電話聯絡珊蒂電話簿裡的人,凡是過去幾天曾和她聯絡,以及前幾週和她有約的人,傑克都在他們的答錄機上留言,但他一點進展都沒有。目前他留了六通語音留言,和兩個人講過電話,但對方都十分小心,不肯透露任何消息;他也花了太多時間聽珊蒂怒氣沖沖的房東抱怨,這位房東在意的似乎不是珊蒂的下落,而是這個月的房租還沒和-圖-書
有下文。
「對啊,所以我才會來這裡。」我微笑。
「嗯,不管其他人有沒有回覆你,我都無所謂,反正我會去跟他們說。你可以把我們所有人都算進去。珊蒂對我們大家來說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我們會想盡辦法找到她。我們愈快找到她,她就能愈快幫我找到巴比。」
「唐諾.拉圖爾,哦,對,我記得在報上看過他的新聞。」瑪莉說,接著她又沉默了下來,陷入自己的思緒中。「你剛剛提到的那些人都有親人失蹤,包括我在內。我兒子巴比已經失蹤三年了。」
傑克嘆口氣。如果他要放棄,現在正是好時機,但他不能放棄。他已經在都柏林,再過幾分鐘就要見一個人,而就他認為,這個人對珊蒂的了解程度遠勝於其他人。他不想就這樣放棄一切,空手而歸。他對珊蒂的看法逐漸改變,原本依據和珊蒂講電話的內容,在腦中想像她的個性是有條理、有效率、熱愛工作、喜歡聊天、舉止優雅,但他愈了解她的生活,心目中珊蒂的形象就改變愈多。她除了具有上述的特點外,還擁有其他特質。對傑克來說,珊蒂的存在感愈來愈強,他並不是在追尋一個幻影,而是一個真實存在、個性複雜多面的人,不再只是曾經和他講過電話、可以幫他忙的陌生人。也許透納警官說的沒錯,她只是受夠了一切,躲起來一陣子,但這種事她的心理醫生想必一定知道。
「小子,在她傷了你的心之前我先警告你,」房東在電話裡咆哮,「除非你想連續好幾天啥都不做只呆坐著等她,不然我勸你馬上和她切斷關係。我可以告訴你,你不是她唯一的男人。」他大笑,「不要被她騙了。她常常帶男人回家,她還以為其他住戶都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咧。我就住在她樓上,她的高潮低潮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你懂我的意思的。我和-圖-書
告訴你,再過幾天她就會回來,還會怪你好大驚小怪的,說不定她以為自己只出去兩個小時,不是兩個星期,她老是這樣。不過如果你真的在她自己出現之前就見到她,告訴她快點付房租,不然我就把她趕出去。」
接著,他掛上休息中的牌子。
「她沒帶走手機和通訊錄,我只能透過這些東西來找她。」傑克努力掩飾罪惡感。
「我確實已經知道。」我揚起笑,「我叫珊蒂.薛爾特。」我和他握了手,他的握手感覺虛軟無力,我把視線往上移,發現他臉色發白。
「我也擔心她。」瑪莉說,傑克豎起耳朵仔細聽。
我笑出聲,「你聽說過我什麼事?」
我一整晚都睡不著,只能清醒地躺著思索手錶的下落。我思考著各種可能性,想得頭都暈了,因為自從發現自己來到這裡之後,現在我能想像手錶可能出現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我想像在某個世界裡,手錶會吃東西、睡覺、結婚,由落地式大擺鐘當長老,懷錶則是智囊團,防水手錶住在水邊,鑽錶是上流社會,電子錶是是上班族,就在此時,喬瑟夫悄悄走進屋子裡,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先前又花了大約一小時看著他在那條路上睜大眼來回搜索,拚命想找到我的手錶,現在我知道自己找東西時是什麼模樣了:會全心全意專注在某區域,完全沒有意識到周遭的一切,尤其沒注意到不遠處有個人就躲在樹後。
「您好,希望我沒有打錯電話,我想找瑪莉.史坦利。我是傑克.拉圖爾,您不認識我。我一直聯絡不上珊蒂.薛爾特,聽說您最近曾經跟她聯絡過,我知道這通電話聽起來很奇怪,可是如果您有她的消息,或知道她去哪裡,能不能請您打個電話給我?我的電話是……」傑克對著電話答錄機留言和-圖-書。
「珊蒂.薛爾特?」他問。
「你是不是有認識的人失蹤了?」她的語調並不溫柔,但也不嚴厲,傑克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她這麼直截了當地問,彷彿有人失蹤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對,是我弟弟唐諾。」傑克每次提到他弟弟,都覺得有種哽咽的感覺。
傑克嘆口氣,繼續撥下一個號碼。星期天的都柏林,在傑克四周有許多人躺在聖史蒂芬公園的草地上。鴨子搖搖擺擺地在他坐的長椅周圍閒晃,尋找人們餵鴨子時掉下來的麵包塊,這些鴨子一面呱呱叫一面啄食,然後跳回閃耀的水面,讓他一時分了神。他花了一個多小時在都柏林的單行道路系統中找路,又遇到了塞車,最後終於在聖史蒂芬公園附近找到了一個停車位。現在離他和波頓醫生見面還有一個小時,他覺得愈來愈緊張了。傑克大多時候不擅與人談論自己的感受,更別說花上整整一小時和心理醫生探討自己內心假裝出來的煩惱,一切都只為了問出有關珊蒂.薛爾特的消息。他不是神探可倫坡,已經逐漸厭倦用旁敲側擊的方式找答案了。
「珊蒂。」我聽說他是個怪人,行為舉止總像個小丑。我看過他在鏡頭前表演的許多生活影片,從六歲一直拍到他十六歲失蹤前不久。「你在我昨天的演員徵選名單上,」我向他說明,「可是你沒有來。」
「不用了,夠了。你手上有珊蒂的名單?」
「抱歉。」傑克柔聲說。珊蒂最近聯絡的人都和工作有關,這點很合理,目前為止他還沒聯絡到她的朋友。
「他們這樣講?」
「有。」他又複述一遍。「他們說,他們——」他又左右看了一下,才低聲說:「參加徵選的人說,如果想知道一些事情,就去找妳。」
半小時後,我回來躺在床上,喬瑟夫則是悄悄走進家門,但他的動作仍然不夠輕。我將耳朵緊和*圖*書貼在牆上,努力偷聽隔壁房間他和海倫娜含糊的對話。我的臉頰貼著溫暖的木頭,閉上眼睛,突然覺得一陣鄉愁襲來,渴望著過去在床上倚靠的溫暖、隨呼吸起伏的胸膛。接著,屋裡陷入一片寂靜,我決定在吵醒其他人之前先溜出去。
我放開他虛軟無力的手,吞了一口口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看樣子也不需要回答。巴比拉著我的手臂,帶著我走向店裡。「我一直在等妳。」他回過頭,最後再確認一次沒有人注意到我們,便拉著我走進店裡,把門關上。
「是。」他回答,「請問妳是哪位?」
「嗯,如果你想拿東西,就要來找我。
「哈囉。」他的肩膀倚著門框,兩腿交叉,對我張開雙臂,「歡迎來到失物招領處。」
「對,他們。我們有很多地方很像。」他神祕兮兮地說。「有嗎?」
就在他準備撥打下一個電話時,他的手機響起。
「我是瑪莉.史坦利。你在我的答錄機裡留言,要問珊蒂.薛爾特的事。」
「當然不是。」他笑了笑,不再故作姿態,「我叫巴比,」他對我伸出手說,「不過妳已經知道了吧。」
「啊!」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繼續好奇地看著我,「我聽說過妳。」他的肩膀離開門框,兩手插在口袋,耍酷地走下樓梯。他站在我的正前方,兩手交抱,然後用一手撫著下巴,開始緩緩地繞著我走。
「對,我跟他聯絡過,因為我擔心珊蒂。」傑克那天早上打電話給透納警官說他發現了珊蒂的手錶,希望能藉此讓這位警官有所警覺,開始注意這件事。這個方法顯然有效。
「啊。」我笑著點頭,「他們啊。」
這也正是傑克所想的。
傑克雖然是在講電話,仍然紅了臉,「對,應該是這樣。」
「他們這樣講。」他複述,繼續緩緩繞著我走。等到走完一圈,他停下腳步,又兩手交抱,藍色的和*圖*書雙眼炯炯有神。他就跟他媽媽說的一樣好。「他們都說妳是這裡的先知。」
他聽到我叫出他的名字瞇起了眼睛,但笑得更開,「妳是?」
他翻開筆記本,「彼得.鄧西、克萊拉.基因、艾莉胥.歐布萊恩、東尼.瓦茲——妳還要我繼續唸下去嗎?」
「從愛爾蘭利特里姆來的珊蒂.薛爾特?」
我想了想,但沒有把答案說出口,「你不打算請我進去嗎?」
他停在我身後,我轉過上半身去看他。「他們都說妳知道很多事。」
「對。」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他怎麼知道要打電話問妳?」傑克問,言下之意是:妳是誰?妳怎麼認識珊蒂?
我走到失物招領處的外頭,發現這棟樓的雕刻裝飾十分有趣:兩隻不成對的襪子,一隻是黃色與粉紅色圓點花紋,另一隻是紫色與橘色條紋。我站在原地,想起葛雷格利和我參加學校畢業舞會的那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窗邊出現一張臉,是十分熟悉的臉,我馬上收起笑容,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幽靈。那是一張年輕的面孔,如果我推算得不錯,那個人今年已經十九歲了。他對我咧嘴,露出大剌剌的笑容,然後從窗邊消失,打開大門走了出來,看起來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那隻微笑貓。看來這位就是海倫娜和汪達提過,在失物招領處工作的巴比。
外頭的市集攤販已經擺設好攤子,準備展開忙碌的一天。各種喧譁聲夾雜著鳥鳴、笑語及叫聲,攤商將箱子及盒子拆封堆疊整齊。我閉上眼,感受當天第二波的鄉愁襲來,想像自己是個小孩,正牽著媽媽的手在香農河畔嘻里的市場裡逛有機農產品,蔬果迸發出成熟鮮美的芬芳氣味,讓路過的人忍不住觸摸、聞香、品嚐。我睜開眼睛,又回到了這裡。
「噢,對,瑪莉,妳好。謝謝妳回我電話,我知道那通留言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