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
「歡迎。」巴比開朗地對她說。
「我和你們一起去。」海倫娜打斷了汪達唱歌,在她的頭頂上親了一下,我趁著她們不注意時幫她們拍了一張照片。
「歡迎。」海倫娜對她說。
「不算是。」
「為什麼那是拍立得相機嗎?」
海倫娜和巴比看著我,我盯著那個人和他懷裡的孩子,說不出話來。
「那妳為什麼要幫她照相?」
「幹嘛?」他從樓上大叫。
然後是一名男子的聲音:「黛西!」
小黛西在前院奔跑,一面咯咯笑一面轉圈,身上的亮黃色洋裝隨風飛揚,一名男子從小屋前門走出來,開始追這個小女孩,她的咯咯笑聲轉為欣喜的尖叫。他在她身後裝出恐怖的聲音,假裝要來抓她,讓她更激動地尖叫和大笑,最後他終於抓到她,抱著她在空中轉圈,她則是不停尖叫著:「還要、還要、還要!」等他停下來時,兩個人都氣喘吁吁。他抱著她朝屋子走去,就在走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直接看著我們。
我雖然覺得挫折,還是笑了出來。
「噢,你看。」海倫娜說著將水遞給巴比,此時小屋的前門打開,跑出一個留著一頭淡金色頭髮的小女孩,她的笑聲在空地迴盪,由溫暖的微風吹送到我們耳中。我用手摀著嘴,雖然我自己沒聽到,但我想必是發出了聲音,因為巴比和海倫娜馬上轉頭看著我。我看著那個年紀不到五歲的小女孩,淚水湧入眼中,她長得就像我當年第一天上學時看到的那個小女孩,接著,屋子裡傳來一名女性的叫喚聲,我的心臟開始怦怦跳。
「她一直都是這樣。」海倫娜閉起眼睛,用手握著她滿是汗水的臉。
「這裡。」我邊走邊塞給他一張寫了地址的紙。
金色的長髮、苗條美麗的身影,她的模樣沒變,只是長大了,跟我同年。她臉上的稚氣已經完全褪去,穿著一件寬鬆的白色棉洋裝、打著赤腳,她手裡拿著一塊小抹布,但在她抬起手遮在額前擋住陽光時,抹布掉到m.hetubook•com.com地上,然後她看到我。
「等一下,慢一點。」他說,一面努力看紙上寫的東西,一面跟著我跑。我的一步等於他的兩步,但我還是繼續往前走。「站住!」他在市場區大叫,所有人都轉過頭看他,我終於停下腳步。「如果妳想要我好好看清楚上面寫什麼,就得到底發生什麼事。」
「不要再浪費底片了啦。」巴比對我大吼,我也朝他拍了一張。
「我知道妳很急,可是如果要我帶妳找到這個地方,可能會再花二十四年。我對森林那一帶不熟,也從來沒聽過珍妮梅這個人,更沒有朋友住在森林那麼裡面的地方,如果我們迷路,麻煩就大了。我們先去找海倫娜幫忙吧。」
葛蕾斯.波恩斯說珍妮梅和一名法國老人一起來到村子,這名法國人多年來始終住在森林深處。珍妮梅多年前剛到這裡的時候,去敲了那位法國人的家門尋求協助。那個人住在這裡的四十年間極少到村子裡,但二十四年前,他卻帶著一個名叫珍妮梅.巴特勒的十歲小女孩來報到處。珍妮梅堅持要他當她的監護人,他是珍妮梅唯一信任的人。雖然這個人喜歡獨居,但他同意照顧珍妮梅,雖然他們仍住在他森林的家中,但他確實每天讓珍妮梅上下學及維持正常人際關係。她的法語變得很流利,在村子裡的時候也都說法語,因此愛爾蘭社區的人大多不知道她的實際出身。珍妮梅一直照顧著她的監護人,直到十五年前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然後她決定繼續住在村外他留給她的房子裡,鮮少踏入村子。
「妳手裡是什麼?」
「巴比,快點出來!」我把頭伸進失物招領處的門裡大喊。
「那是拍立得相機。」
我聽到自己大聲地倒吸一口氣。
「不行,海倫娜,我沒打算請妳一起來。」我拿著照片不停掮著,等照片乾了之後放進上衣口袋。「妳今天晚上還有著裝彩排要忙,那件事更重要。妳只要告訴巴比那個地hetubook.com•com方在哪裡就好。」我又開始興奮起來。
「把相機帶著,拿鑰匙鎖門,我們走吧。我們得走了!」我讓門自動關上,在前廊來回踱步。葛蕾斯說的話還在我耳邊迴盪,她認識珍妮梅,還給我她的地址,我現在就得去找她。在我不耐煩地在店門外等巴比時,我的興奮程度已經超過沸點,到了滿溢的地步。我需要巴比帶我走進森林裡找到珍妮梅的家,但是我又沒有耐心解釋我要做什麼。
「誰?」
他對著房子裡喊,我們又聽到那名女子的聲音,但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他站在門口直盯著我們看。
海倫娜走的都是沒有障礙、常有人走的路。這裡的環境讓我想起剛來這裡的最初幾天,當時我獨自一人在這片森林裡徘徊,思索著自己究竟在哪裡。松樹的香氣十分濃厚,混雜著青苔、樹皮和潮濕樹葉的氣味,腐爛樹葉的臭味摻雜著野花甜美的香味;蚊子聚集在各個不同的小區域,成群地在空中盤旋繞圈,紅松鼠在枝葉間跳躍。巴比偶爾會停下來撿拾路上有趣的玩意兒,我則覺得我們走得不夠快。昨天我還以為找到珍妮梅的機率微乎其微,今天我卻回頭走向來時路,真的要去見她了。
「妳今天要去找她嗎?」
「是因為妳想她嗎?」
她翻了個白眼,「不是啦,我是問妳另一隻手上的東西。」
「也許就是。」我笑著說,繼續往前衝。
巴比來到門邊,滿臉疑惑,「妳到底在幹嘛——」他一看到我的表情馬上停下腳步。
我很肯定就是這裡。
「天哪,我從來沒看過妳這個樣子。」巴比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好像褲子裡爬滿了螞蟻。」
高大的松樹聳立在屋子兩側,彷彿在保護這棟房子。屋子前方有一座小庭園,除此之外,這一大片空地還有矮樹叢與美麗的花朵,遠處有一片看起來像是菜園或香料園的地方。蚊子與蒼蠅在陽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像是這裡的共生生物,在空中盤旋飛舞,一群群地分散在這地區m.hetubook.com.com,一道道陽光從樹間灑落,像是在為中央舞台打光。
「請問是誰在找她?」他禮貌地問,「抱歉,從我這裡看不清楚你們。」他往前走了幾步。
「騙人。」我瞇起眼睛。
「珍妮梅。」我回應,聽到自己的聲音裡有相同的語調。
我們看到遠方的小屋便停下腳步。海倫娜漲紅了臉,看起來十分疲累,在這種大熱天讓她跟我走這一趟,現在我更內疚了。巴比看著那棟小屋,難掩失望之情,也許他以為會看到比這更豪華的房子。至於我,則是更激動了。眼前這棟樸實的小屋讓我屏住了呼吸,住在這棟小屋裡的女孩以往總是驕傲地想要更多,但對我而言,眼前的景象就像一場美夢,像一幅完美的小圖畫,就和珍妮梅一樣。
「誰?」
我一頭霧水地和他握了手,「我還會再回來啊,喬瑟夫。」
「我們要去哪裡?」他在我身旁邊跑邊問。
「是珊蒂.薛爾特想找她。」海倫娜大聲回答。
我們朝森林走去,由海倫娜負責帶路。森林邊有一名年輕女子,帶著茫然困惑的表情看著這座村莊。
門口馬上出現一個人影。
「為什麼?」
接下來的這段路程比海倫娜預想的還遠。我們又走了三十分鐘,才看到遠處的空地上有一棟小木屋。炊煙從煙囪裊裊升起,順著高大的松樹飄向天際,最後越過樹梢,進入松樹林到達不了的高空,消散在萬里無雲的藍天裡。
「有事嗎?」他大聲問,抬起手遮在額前擋住陽光。
我用這輩子最快的說話速度把事情交代清楚。「好,我想我應該聽懂了。」巴比說,但臉上仍有些疑惑。「不過我從來沒去過那裡。」他又研究了一下那張地圖,「我們得去問海倫娜或喬瑟夫。」
「我不知道。」
「好了,走吧。」海倫娜說,在肩上披了一條萊姆綠的披肩。
「希望如此。」他說,用另一隻手摸著我的頭,「等妳回來,我就會告訴妳奇佩裴歐女孩是什麼意思。」他笑著說。
「快點把東西拿好,巴比m.hetubook.com.com,快點。」我推著他走進店裡。「路上再跟你解釋。把相機帶著。」我在他身邊急得跳腳,他則是慢吞吞地拿東西,試著跟上我大聲下指令的速度。等到他終於鎖上店門,我已經邁開大步走在塵土飛揚的街上,發現經過昨晚的村民大會後,現在有更多人盯著我看。
雖然他的年紀只有我的一半,但這個男孩說的話確實有道理,因此我老大不情願地踩著重重的步伐走向海倫娜和喬瑟夫的家。
我在海倫娜與巴比身邊來回踱步、跳來跳去、踢著落葉,急著發洩在我體內橫衝直撞的腎上腺素。他們在我身邊多待一秒,就感覺到我的焦慮又上升一點,最後終於在壓力下再度動身,我雖然高興,但也覺得內疚。
「不行!沒時間了!現在就得去。」我像個等不及的小孩一樣抱怨。「巴比,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二十四年了,拜託不要在我就快要找到目標的時候拖延。」
「因為我想幫某個人照相。」
「一個我認識的女生。」
「珊蒂?」她的聲音沒變,只是聽起來成熟多了。此時她的聲音顫抖、帶著懷疑,同時顯示出恐懼和歡喜的情緒。
「這個東西叫作汪達的手。」我說。
然後我聽到她哭了起來,緩緩地朝我走來,我也聽到自己的哭聲,開始朝她走去。我看到她張開雙臂,也感覺到自己做了同樣的動作。我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我眼前的她愈來愈真實。她大聲地哭,我很肯定我也一樣,我們像小朋友一樣大哭,朝彼此走去,仔細看著對方的臉、頭髮、身體,想起過去快樂與不快樂的回憶,接著我們握住對方的手,投入彼此的懷裡。我們哭著抱在一起,又分開看著彼此的臉,替對方拭淚,接著又抱在一起,再也不想分開。
「怎麼了?」
「不是啦,為什麼妳要拿著相機?」
「對。」我笑著回答,抓住汪達的腋下將她抱起來轉圈,.她顯得非常開心。「我今天就要見到珍妮梅.巴特勒了!」
汪達開始控制不住地大笑,唱起一首關於一個名叫和_圖_書珍妮梅的女孩的歌,假裝她知道這首歌,但她顯然是亂編的,逗得我十分開心。
「她是妳的朋友嗎?」
「是,桃樂絲,可是這個地方可不是順著黃磚路就能走到的。」他語帶諷刺。
「呃,對,謝謝。我們想找珍妮梅.巴特勒。」海倫娜很有禮貌地大聲回答。「不確定是不是找對地方了。」
「等一下,珊蒂!」我聽到巴比氣喘吁吁地走在我身後。「妳到底怎麼了?好像火燒屁股般!」
「一個叫珍妮梅.巴特勒的女生。」
我正想回答「不是」,但又停了下來。「老實說,我確實是想她,很想她。」
二十分鐘後,我們經過我最初遇到海倫娜的那塊空地,她堅持停下來休息。她拿起隨身帶的水壺喝了水,然後遞給巴比和我,天氣雖然炎熱,我卻不覺得熱或渴。我滿腦子都在想珍妮梅,只想繼續前進、繼續走下去,直到我們找到她為止。至於找到她之後會是什麼情形,我根本不知道。
她看了一下手錶,我突然極度想念我的手錶。「現在才剛過一點,著裝彩排要七點才開始,我們還來得及趕回來。而且,我也想陪妳一起去。」她輕輕摸了摸我的下巴,對我眨了眨眼。「這件事重要多了,而我正好知道那個地方。這空地離我們上週見面的地方不遠。」喬瑟夫朝我走來,伸出了手,「一路順風,奇佩裴歐女孩。」
她困惑地看著他們,又看著我。「歡迎。」我笑著對她說,將報到處指給她看。
海倫娜和喬瑟夫正坐在家門前的長椅上,享受週六中午悠閒的氣氛。巴比感覺到我的急迫,直接衝向海倫娜和喬瑟夫,而原本坐在地上玩的汪達則是跳起來朝我跑來。「嗨,珊蒂。」她牽著我的手,在我身邊蹦蹦跳跳,跟著我一起走向屋子。「嗨,汪達。」我用平淡的語氣回答,努力掩飾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