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麼會覺得我善體人心？」荷莉問，覺得自己完全忘了這話題的重點何在。

「荷莉，妳沒有一直都沒大沒小。」他津津有味地微笑。「而且，兄弟姐妹本來就有這種功用——在成長過程中盡量讓彼此的日子難過。這樣能為人生奠定堅實的基礎，能強化心靈。更何況，我小時候是個愛發號施令的大哥。」

「妳非常善體人心。」理查沉默半晌之後說。

「可是，妳每次罵完都會再回來。」理查繼續說。「妳會靜悄悄走回我房間，看著坐在書桌前的我，我就知道這是妳道歉的方式。」他對大妹微笑。「妳會做這種事，表示妳善體人心。我們五個兄弟姐妹中，沒有一個有良心，連我也沒有。妳是唯一的一個，從小就是心思細膩的一個。」

可憐的艾蜜莉，荷莉心想。她看著姪女抱著模樣恐怖的洋娃娃跳來跳去。荷莉不敢相信自己在跟理查談這種話題。他最近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或者脫胎換骨的人是荷莉自己吧？因為荷莉現在對他的容忍度提高了，聽見惱人的無心之語也比較能置若罔聞，只不過理查還是常講這種傷人的和*圖*書話。然而，她和理查現在有了交集，彼此能瞭解寂寞的滋味與缺乏自信的感受。

理查最近提供荷莉不少思考的題材。她看著理查從衣領摘下餐巾，注視著他把餐巾摺成秀氣的小方塊，摺得四角平平整整。他著魔似的整理桌上的所有東西，擺的方向不正確或不整齊，他非要擺正才甘休。理查的優點不少，雖然她現在體認出來了，卻仍完全無法跟這樣的男人同住一個屋簷下。

「琦菈有沒有讓你覺得很煩？」荷莉覺得自己成了媽媽，自己的小孩開學第一天放學回家之後，她急著問上學的情形，想知道兒子有沒有被小朋友欺負。最近她覺得很想保護理查。保護理查對她自己有益，能賦予自己一份力量。

隔天，荷莉在家裡跳上跳下，欣喜若狂，第三度按下答錄機的聽取留言鍵。

「算了啦，沒什麼大不了的。」荷莉說，忙著叉起一塊豬肉。「這世界有半數以上的人想法都跟她差很多。」她終於叉到了豬肉，豬肉卻滑出餐盤，騰空飛到桌子以外，然後降落在廚房另一邊的流理台上。「俗話不見得對，豬確實會飛。」理查說。和*圖*書

那個星期天，理查帶著兒女過來拜訪荷莉。過來之前，荷莉告訴他說，只要輪到他帶小孩，都歡迎他儘管帶小孩過來，也好讓爸媽在家裡清閒安靜一天。艾蜜莉和提米在院子裡玩耍，理查則和荷莉收拾晚餐，從後門注意他們。

「他們好像真的很快樂嘛，理查。」荷莉看著他們嬉戲。

「琦菈她……琦菈。」他微笑著。「很多事情，我們的想法差太多。」

「嗨，荷莉。」留言的人嗓音粗魯。「我是《X》雜誌社的克理斯．菲尼。我想說的是，我對妳面試的表現非常讚賞。呃……」他停頓了一下，「嗯，這事我通常不會在答錄機上講，不過妳一定很樂意知道，我決定歡迎妳加入，希望妳能早日開始上班。請妳有空撥我公司電話進一步詳談。呃……再見。」

「我一向覺得妳很善體人心。」他再說一遍。

「假如妳不善體人心，我哪有可能坐在ｗww.hｅtuｂｏoｋ.ｃｏｍ•cｏm這裡吃晚餐，讓小孩在院子裡亂跑？不過我指的其實是我們小時候的事。」

荷莉看著自己的餐盤，覺得尷尬。她和傑克常對理查惡作劇。

大哥緩緩點頭。「兒子能，不過艾蜜莉擔心我們哪天突然不愛她了，她也只好搬走。」他望向荷莉，眼神落寞。

他露出得意的樣子。「有時候能吧，我猜。」他說著聳聳肩。「只不過，妳一定認為我很少講笑話。」

荷莉帶著既驚又喜的心情上床，翻身再去按聽取留言鍵。她朝月球發射……現在終於登陸了！

「他們能接受嗎？」

「對，他們確實很快樂。」他微笑說。「我希望他們的日子盡可能和以往一樣。他們不太瞭解出了什麼事，我也很難跟他們說明。」

「不會吧，理查。我和傑克小時候對你一直沒大沒小。」她柔聲說。

「哪有？」荷莉不敢置信，塞了滿嘴說。

兩人赫然聽見外面「砰」了一聲，向外看才發現小艾蜜莉倒在地上，哭成了淚人兒，被嚇呆了的提米則在袖手旁觀。理查跳下椅子，匆匆開門進院子。

m.hetubook.com.com「妳好崇拜傑克。妳以前整天跟著他，他叫妳做什麼妳就照做。」他開始笑了。「我以前聽過他叫妳來罵我，妳跑來我的房間，害怕得脫口罵一聲然後跑掉。」

「什麼？」荷莉迷惑了。為了掩飾尷尬的表情，她再塞了滿滿一嘴巴的食物。

荷莉叉起了紅蘿蔔，放下刀叉，細嚼慢嚥，斟酌著接下來要講的話。「我們每個人都不一樣，理查。琦菈有點離經叛道，笛坎倫愛做夢，傑克愛耍寶，我呢……我也不知道我算什麼。不過，你從小到大一直很懂得自制，正經八百，從不拐彎抹角。兄弟姐妹個性不同也不見得不好，只是不一樣而已。」

「喔，還不是『媽咪和爹地已經不相愛了，我只好搬出去，這樣大家比較快樂一點，』諸如此類的說法。」

他繼續吃晚餐，荷莉默默坐著，盡量吸收他說的話。她不記得小時候崇拜傑克，但現在一回想，理查確實有幾分道理。傑克是她又酷又帥的二哥，朋友眾多，荷莉常要求二哥讓她跟他們玩。她認為自己現在仍對二哥有一份末崇拜，傑克一通電話來，問她想不想出去玩，她必定丟下一切跟去。不經理查這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提醒，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如此崇拜二哥。儘管如此，最近她和理查相處的時間遠超過傑克。從小傑克就是她最喜歡的哥哥；傑瑞一向和傑克相處得最融洽。例假日以外的日子，傑瑞如果想找人出去喝一杯，找的是傑克而非理查。一家人共進晚餐時，傑瑞會堅持要坐在傑克旁邊。然而，傑瑞走了，雖然傑克不時會來一通電話，卻不像以前那麼常來拜訪。難道荷莉以前把傑克捧得太高了？她這時才發現，每次傑克說要過來或要打電話給她卻爽約，她總會幫傑克找藉口。其實，自從傑瑞去世，她就一直幫傑克找藉口。兄妹倆長大以後，兩人的交集只有和傑瑞的友誼嗎？

「你怎麼跟他們解釋？」

荷莉被他逗笑了。「喂，理查，你剛講了笑話！」

「爸媽家裡的情形怎樣？」

「可是，爹地，她自己摔倒的，我又沒怎樣！」荷莉聽見提米在跟爸爸求饒。可憐的提米。她翻一翻白眼，看著理查拉著他的手臂，命令他站在角落反省剛才做的事。有些人的本性永遠難移，她在心裡挖苦大哥。

理查舀了一叉子的馬鈴薯泥入口嚥下，然後點點頭。「還好。爸媽寬容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