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默默看著她哭。她的模樣迷惘無助,丹尼爾多想抱抱她。「只是一張紙。」他柔聲說,再向她靠近。
「沒有,妳對我有什麼感覺?」
PS.我會永遠愛著妳……
「傑瑞不是一張紙。」她邊哭邊說,口氣憤怒。「我愛過他,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他佔據了我人生十五年的光陰。他是千百萬億個快樂的回憶。他才不是一張紙。」她重申。
荷莉翻翻白眼。「你的意思大概是:『我也不曉得。』吧。」
「妳對我有什麼感覺?」他的嗓音微微打顫。
「又有什麼不對?」他懇求她。
這份清單確實儼然成了她的聖經。她遵從裡面的規定,依照規定來生活,從來不肯違背規定,把傑瑞的一字一句奉為聖旨。這份清單確實對她有所助益。在她只想蜷縮成一團靜靜死去的階段,這些信督促她早上起床去過新生活。傑瑞救了她,她不後悔這一年來做過的任何一件事。她不後悔去做這份新工作,也不後悔交了新朋友。少了傑瑞的意見,她自己產生的新想法與感覺也不讓她覺得遺憾。然而,這封信是最後一封了。套句丹尼爾的說法,這是她的第十誡。以後沒有了。丹尼爾說得對:她今後必須開始為自己做決定,過著自己覺得快樂的生活,不必再三考慮,擔心傑瑞是否贊同。擔心也無妨,只https://m•hetubook•com.com要別影響到自己的決定就好。
門鈴響起,荷莉得救了,靜靜噓了一口氣。「你的計程車來了。」她以顫音說。
她究竟是怎麼掉進這種狀況的?她正要把破碎片片的人生重組起來,人生卻立刻又在手上分崩瓦解。她以為自己找到了朋友,能聽她講心事的好友。她不想又被捲進荒唐的三角戀愛當中。荒唐的是,第三者根本不存在,丹尼爾連是個可能的劈腿對象也稱不上。當然,她時常把丹尼爾放在心上,但是她也常想到珊倫和丹妮絲,她總不可能跟珊倫和丹妮絲談戀愛吧?她對丹尼爾的感情並非像她對傑瑞的愛那樣。就算她愛丹尼爾,她自己應該比誰都明白,不需要對方寬限她幾天來「想一想」吧?話說回來,她何必思考這件事呢?如果她不愛丹尼爾,她應該攤開來講清楚……而她卻在反覆思考。這是個很單純的是非題,不是嗎?人生多奇妙。
「是別人嫌太急了,還是妳的心?」
她凝視著地板。「我對你有一份強烈的感覺,丹尼爾,可是我需要時間……」她停頓一下,「……很長很長的時間。」
「傑瑞?」他走向簡餐桌前,睜大了眼睛,一把抓起信封。「這就是傑瑞!我的對手就是這個!一張紙,荷莉。一份清單。妳放任這份清單主宰自己一年的生活,省得不hetubook.com.com必為自己著想,不必為自己的生活操心。現在,妳該為自己著想了,就趁現在。傑瑞已經走了。」他輕聲說,再朝荷莉走過去。「傑瑞走了,我來了。我並不是說我有取代他地位的一天,不過至少給我們一個交往的機會嘛。」
別害怕再墜入愛河。敞開心胸,跟著感覺走……而且要記得,朝月球發射……
「太急了。」她說著揉揉臉,神態疲憊。她碰到的狀況簡直是越來越複雜化。
另外,傑瑞為何鼓勵她去尋找新戀情?他寫這封信的時候,腦子裡想到了什麼東西?他在死前就已經不要她了嗎?放棄她,認定她會再愛上別人,對傑瑞來說是件很容易的事嗎?疑問,疑問,疑問。她永遠也得不到答案。
「喔,傑瑞。」她啜泣著,肩膀隨著身體上下起伏而動搖。
「我正在裝飾潔西卡。」她的伴侶哈哈笑,再把糾結在一起的電線纏在她的腿上。「她很適合當庭園矮靈。」
「你,」她深呼吸之後再說:「是個親切的人,懂得照顧他人,是個體貼得無微不至的朋友,我很尊敬,也很感激——」
對面鄰居的耶誕燈亮起來了,潔西卡與東尼在院子裡嘻嘻哈哈,樂得亂跳。剎那間,燈泡閃了又閃,最後熄滅了,鄰居也不再跳舞,垮下臉來。
她的心狂跳,頭暈目眩,連身體都說這種情況不妙,和圖書為她著急,對她指示前方有危險。情況感覺不對勁,太不對勁了。「我不能,丹尼爾,我結婚了!我愛傑瑞!」她驚慌失措。
她從丹尼爾手中拿走信封,壓在自己的心上,淚珠接連滾落。「傑瑞還沒走。」她啜泣著。「他還在這裡,每次我打開一封,他就在身邊。」
「我剛不是說了?」她抽泣著。
荷莉面帶難過的笑容,看著他們笑成一團。「耶誕節快到了。」
「不行,丹尼爾,這樣做不對。」荷莉難過地抽手,脫離丹尼爾的掌握。
「嗨,荷莉。」鄰居從樹後面走出來,手腕纏了燈泡。
她把話筒拿起來擱在一邊,也關掉手機。她不希望被打擾。她需要在沒有干擾的情況下品味最後這段特殊時光。她需要向傑瑞道再見。現在只剩下她一個,她需要為自己設想。
「是啊。」潔西卡暫時止笑,終於講得出話。「今年咻的一聲就過去了,對吧?」
她在簡餐桌前坐下,啜飮著熱茶,溫暖結冰的身體。朋友說他愛妳,亡夫叫妳再去談戀愛,所以來杯茶。
「我不想要你變成傑瑞。」她堅稱。「我要你做你的丹尼爾。」
她慢慢撕開信封,小心別撕到裡面的卡片。她把卡片抽出來。
「好吧,傑瑞。」荷莉關上前門時大聲說:「我剛去散步,深思了你講的話,達成的結論是你寫這封信的時候精神失常了。如果你當真,現在就顯靈給我看。如果不www.hetubook.com.com顯靈,我完全能理解,你當時搞錯了,現在想改變心意。」她對著空氣講得理所當然。
「那我會等下去。」他難過地微笑,以強健的手臂摟住她。
荷莉祈禱他別哭出來。他哭出來的話,她大概無法承受。
「唉,丹尼爾,我不知道。」她在廚房裡踱步。「我被搞糊塗了。請別再問個沒完沒了!」
傑瑞在世的時候,她透過傑瑞而活,如今傑瑞去世了,她仍舊透過傑瑞而活。現在她總算明瞭了。這樣做使她覺得安全,但如今她必須依賴自己,需要勇敢起來。
荷莉過馬路,繼續往自己的家走去。一陣尖叫聲讓她猛然轉身,看見全身纏滿了小燈的潔西卡一時失去重心,跌在草地上,笑聲迴盪在街上。荷莉聽著笑聲,走進家裡。
「太快了。」荷莉輕聲說。「過得太快了。」
「好吧。」她高興地說:「你搞錯了,我能諒解。那我就不管你最後那封信寫的東西囉。」她再環視客廳,向窗口走去。「好吧,傑瑞,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她的心神未定,最後拖著身體慢慢上樓,脫掉禮服,裹上傑瑞那件暖和的大睡袍。他的氣味已經散盡了。她像小孩一樣慢慢地爬上床,鑽進被單下面,打開檯燈,凝視了信封許久,回想著丹尼爾剛才說的話。
夾道的樹木光禿禿,猶如黏顱骨架,枯葉在她腳下打轉,活像壞心眼的小精靈,存心想絆倒她。公園裡沒有人;www.hetubook.com•com
大家又進入冬眠狀態,沒瞻勇敢迎向嚴冬。荷莉也不勇敢,更不喜歡冬天早晨出來散步。在冰冷的天氣裡出門感覺好像活受罪。
那天晚上她輾轉難眠,偶爾睡著了,夢到的是丹尼爾與傑瑞的模糊影像,兩人的臉孔與身體混合在一起。她在早晨六點醒來,渾身是汗,決定起床去外面散散步,釐清紊亂煩雜的思緒。她在附近的小公園裡散步,心情沉重。她穿得夠暖和,耳朵與臉被冷風吹得刺痛,頭卻熱乎乎——熱度來自眼淚、頭痛、熬夜運轉的大腦。
接下來幾小時,她又在刺骨的寒風中繼續自我拷問,然後才掉頭回家。走在路上,一陣笑聲傳來,低頭看地上的她這才抬頭。原來是鄰居,正在院子裡的樹上掛小小的耶誕燈。
「那我算什麼?」丹尼爾輕聲問。
她在客廳裡東看西看,等著看周遭有無變化。毫無動靜。
再上班三個禮拜就是耶誕假期了,換言之,如果她非躲著丹尼爾,只需再迴避十五個工作天即可。不是辦不到吧。希望到了月底丹妮絲婚禮的時候,她已經決定了該怎麼做。但到月底之前,她必須先面對隻身過耶誕的難題,她好害怕。
「可惜我不是傑瑞。」他插嘴。
「我明天再打給妳,荷莉。」他語音輕柔,在她的頭頂親了一下,然後往前門走。荷莉仍然站在廚房中間,腦中反覆回憶方才的情景。她呆呆站了一段時間,皺皺的信封仍壓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