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說啊。」她盈盈一笑。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山姆不是我的兒子。」我的語氣強硬得超出我的預想。孩子更能了解這種事情,大人總是把狀況想得如此複雜。
「我從來沒有跟她結婚過。」
伊莉莎白一臉憤怒。「怎麼會?你是活生生的人,你有妻小,還有——」
「可是我看得到你啊。」
伊莉莎白滿臉震驚。「沒有人說他消失了,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說不定我就是盧克的朋友,只是我不喜歡被說成是隱形人,這樣太偏頗了。」
「我已經說完了,現在你可以說些什麼啦。」她狠狠地回應。
「哦,我又看不到他。」
「很好,快跟我分享。如果你是想把我跟我外甥關進由修女經營、牆上還裝了鐵窗的灰色建築,那就免了。」
伊莉莎白的表情柔和許多,伸手按住我的手。她的手掌細緻光滑,肌膚軟得像嬰兒,手指又長又纖細。
她皺起眉頭。「聽起來很熟悉,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那是在哪兒?」
但她最後問到我是哪裡人,我愉快地回答:「鏡芝響換。」
「伊凡,所以你是哪裡人啊?」
「他可能現在就在這裡啊,你知道的,在這裡吃橄欖什麼的。」她的笑聲突然停止,因為發現伊凡臉上笑意全無。「伊凡,你想說什麼?」
「說不定他沒有說謊。」
m.hetubook•com.com嗯,沒錯,因為……哎,」她在腦海中尋找正確的字句。「請不要認為我的外甥腦袋有問題什麼的,上禮拜他創造出一個朋友。」她緊張地笑了笑,「我們邀請他來家裡吃了幾次晚餐,他們在外頭追逐玩耍,從足球、電腦、紙牌,他們什麼都玩過了,你相信嗎?不過最有趣的是那個朋友的名字也是伊凡。」
我輕笑幾聲。
「你跟盧克的隱形朋友有什麼關係?」
「島巔?」她揚起眉。「伊凡,老實說有時候你跟盧克一樣糟糕,我想他從你口中學到很多話。」
「妳看得到我啊。」
伊莉莎白那邊呢,假如我在半夜十二點踏入她的客廳,她一定會發瘋。新的友誼意味著新的界線,我得要低調一些,不能太常出現,但依然要在正確的時機出手相助。成人的友誼就像是這樣。
我不再覺得孤單。更棒的是,我覺得自己飄浮在半空中。
我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伊莉莎白以為我是山姆的爸爸。我不知道這份認知是從何而來,我甚至什麼都沒說,她就深信不疑。我從來沒有跟朋友撒過謊,從來沒有,所以我試了很多次,想要告訴她我不是山姆的爸爸,其中一次是這樣的——
在我送伊莉莎白雛菊花環……還有我的心之後,除了她過去星m.hetubook.com.com期六晚上跟母親做的事情,我對她的了解也越來越深。我發現她就像是攀在菲墨伊海灘岩石上的扇貝,只要盯著它看,它就會放鬆,然而要是碰了它或是靠得太近,它就會拚命地攀住岩石表面。伊莉莎白就是如此:敞開硬殼,但只要有人靠近,她就會繃緊神經,使勁攀住掩護。沒錯,在後院那天她對我坦誠,可是到了隔天,她又像是在生我的氣,因為她對我說過那些事。不過伊莉莎白就是這樣——對每個人發火,包括她自己——她大概在害羞。伊莉莎白很少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事情,只會跟顧客介紹她的公司。
「這很簡單,伊莉莎白,妳說他是在我來這裡的那天消失。」
「老實說,」伊莉莎白上身前傾,「我不想告訴你這件事,不過我覺得他拿你當榜樣。」
「妳不認為這代表我就是伊凡,而妳只是突然間看得到我?」
「那就是前妻,這不是重點。」
「伊莉莎白,我沒跟菲歐娜結婚。」
「離這裡千萬哩遠。」
人與人之間的牽繫即使只持續五分鐘,這點仍舊萬分重要。我首度感覺到自己並不是住在與他人相異的世界裡,有一個人,我喜歡而且尊重的對象,她擁有我的心,也與我有同感。
「那是島巔文。」
「嗯,誰說伊凡消失了?」
你們都知道當和-圖-書晚我有什麼感受。
「拜雷.納.可洛西鎮離任何地方都有千萬哩遠。鏡芝響換……」這個詞在她舌尖翻「這個地名是什麼意思?它不是愛爾蘭語也不是英語,對吧?」
她看起來是如此沮喪,我伸手環住她的肩膀。她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我不由得有些失望。感覺很怪,因為我的友誼不該是以我或是我的需求為主體,我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友誼。
「這不是我可以評論的事情。」
「那是盧克捏造的。」
「不是啦,伊莉莎白,妳不懂。我對菲歐娜來說什麼都不是,我也不是山姆的誰。他們不像妳看得到我,他們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一直想跟妳說這件事。我對他們來說是隱形人,除了妳跟盧克之外,沒有人看得到我。」
「對。」
當晚,我獨自睡下,思考這天接收到的所有訊息,我發現伊莉莎白是我這輩子頭一遭遇見、唯一一個完全了解我的朋友。
我驚慌地看著她。
伊莉莎白的眼中泛起淚光,握緊我的手。「我懂。」她的聲音顫抖,另一隻手也覆上來緊緊握住。她正在跟自己的思緒搏鬥,看得出她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棕色雙眼在我眼中探索,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感覺她終於找到她要找的東西,臉龐舒展開來。「伊凡,你真的不知道我們有多相像,聽到你這麼說,我和圖書覺得輕鬆許多。你知道嗎?有時候我也感覺自己在別人眼中根本不存在。」她聽起來好寂寞。「就像是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看見我真正的模樣……除了你。」
「伊凡,我們有一些共通點。」她柔聲說,「盧克也不是我的兒子。」她笑了笑。「不過你還願意見山姆,我覺得這樣很好。」
我笑了。她總是在覺得尷尬愚蠢的時候發火。「我有一套理論。」
「沒錯,所以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要一直用『隱形』這個字眼。假如有人看得到我,那我就不是隱形的啦。仔細想想,盧克的朋友伊凡跟我曾經同時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嗎?」
「真的嗎?」她過獎了。
「對盧克來說,他確實存在。」
我呆愣的反應把她嚇了一跳,她滿臉通紅。「哦,其實一點都不好玩,沒錯,這件事太荒謬了,可是我認為或許這代表他拿你當榜樣,把你看成某種男性角色的模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總之,伊凡已經消失了,他離開我們,獨自離去。這是最驚人的事實,因為我聽說他們可以待三個月。」她扯了個鬼臉。「謝天謝地,他離開了。我還在日記上做了記號。」她的臉頰還是很紅。「說真的,這事有夠好玩,他是在你來這裡的那天消失,我想伊凡嚇跑了……伊凡。」她的笑聲被我呆滯的表情打斷。「伊凡,為什麼只有我和-圖-書在說話?」
「因為我在聽啊。」
現在伊莉莎白看得到我,我很難跟盧克好好相處,要是我敲響她的吊鐘花前門,問盧克可不可以出來跟我玩,她一定會擔心,她對於朋友的年齡層已有定見。不過啊,重點是盧克似乎一點都不在意。他跟平常一樣,忙著和山姆玩,只要盧克打算讓我加入他們的行列,山姆就會有些挫折,這是當然的,因為他看不見我。我想我阻礙了盧克跟山姆的來往,也覺得無論我是否露面,他都不會不開心,因為我並不是為了他來到此地,我想他也知道這一點。我說過了,孩子總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即使有時候連我們也尚未察覺。
那天傍晚,伊莉莎白剛下班回到家。她跟文森.泰勒開完飯店設計的會議,顯然她是直接走到他面前,說她跟伊凡談過了,我們認為這間飯店需要兒童專區,讓父母更能夠放鬆,共度浪漫的時光。嗯,文森笑翻了,他舉雙手投降,同意她的想法。她依然滿心困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覺得如此好笑。我說那是因為文森完全不清楚我是誰,她翻翻白眼,指控我老是神祕兮兮的。總之,因為這件事,她的心情很好,準備要跟我聊聊別的話題,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對我丟出許多問題——比如說我的工作,她問我公司有多少員工、每年營業額是多少,我都無聊到快要哭出來了。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