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莎白，繼續啊！」

「抱歉，請問她在做什麼？」某個遊客開口向老喬發問。

「不對。」伊莉莎白的前額泛起皺紋。「兩份愛爾蘭早餐跟兩杯咖啡。」

「怎麼了？」伊凡抹去笑出來的淚水。「妳怎麼不笑了？」

「我知道。這個地方到了夏天就像一棵大樹，強壯又美麗。」她試著解釋，「不過到了冬天，葉子都掉了，光禿禿地立於荒野之間，沒有掩護，沒有任何隱私，我總覺得自己像是被放在展示架上任人觀賞。」

「沒有可是，來就對了。」說完，他走出咖啡廳。

他垂眼注視著她，往前踏了一步。他看起來好認真，變得比原本的模樣還要年長一些，彷彿是在幾秒鐘內學到了什麼新東西。他一手輕輕撫上她的臉，緩緩朝她低下頭。「沒有。」他輕聲回應，溫柔地吻上她的唇，害她差點膝蓋虛軟。「每一件事必定會成真。」

「妳為什麼要躲？」

「可——」

幾分鐘後，五個陌生人加入伊莉莎白的行列，在她身旁跳舞，把咖啡灑上人行道，不斷大呼小叫。她跟伊凡笑得更開心了，最後兩人離開人群，看他們對這個愚蠢的愛爾蘭灑咖啡習俗偷偷露出疑惑的表情，卻又覺得萬分有趣。

那人興味盎然地揚起眉，露出微笑。「這樣的話，那我再替我的朋友們點五杯咖啡。」老喬一臉不安，接著塞到他手中的鈔票讓他眉開眼笑。「馬上就來。」

「什麼？」

「我想要愛爾蘭早餐。」伊凡舔舔嘴唇。「我也要。」伊莉莎白對老喬說。

「好吧。」她放棄爭辯，湊向伊凡身邊，跟和_圖_書他一起看菜單。

伊莉莎白通常不吃早餐，但是伊凡以那樣的神情看著菜單，她心想今天或許可以晚幾分鐘進辦公室。

伊莉莎白笑出聲。「伊凡，這也太蠢了。」

太荒謬、太可笑、太不可思議、太幼稚了，完全沒有道理，可是想到昨天在田野渡過的歡樂時光，想到她是如何歡笑，一整天雙腳彷彿碰不到地面，她真想獲得更多那樣的感覺。她傾斜咖啡杯，讓咖啡落地，先是積起一灘小小的水窪，然後咖啡順著石板地的隙縫緩緩流向街道。

她困惑地端著杯子跟他走到店外。

「很好啊，為什麼不這麼做？」

她把這看作孩童般的戀慕，強烈到近乎偏執——但不只如此，它很有深度。她覺得自己被伊凡的一切吸引，他的說話方式、他的穿著打扮、他的措辭和天真外表下的深層智慧。他說的話從未有錯，即便她根本不想聽到那些話。她心中那條黑暗隊道突然亮起光芒，她看得到黑暗後頭的事物。當他輕巧地進入屋裡，清晰與光亮隨之而來。他的步伐間帶著希望，一切並不會因他而變得萬分美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只是單純的「不會有事」，這點她看得出來，而這樣就夠了。

「愛爾蘭早餐。」

老喬送來兩杯咖啡，狐疑地盯著她，快步前去服務另一桌客人。

「少來了，這點咖啡連蟲子都叫不醒。」伊凡逗弄道。

「好，所以是一份愛爾蘭早餐跟一份咖啡。」

「可以點餐了嗎？」老喬手持紙筆發問。

「老喬，可以再給我一份菜單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一股悸動竄過伊莉莎白的身體。「我喜歡這樣的小鎮，比較有活力，不知道鏡芝響換是什麼樣子。不過在這裡總是看到同樣的人，你一定會厭煩。遊客改變了景色，給人躲藏的空間。」

「好吧。」老喬慢吞吞地退回店裡。

「妳不喜歡住在這裡？」

伊莉莎白震驚地望向周圍。商店主人站在門口觀看老喬咖啡廳這邊的騷動，窗戶敞開，一顆顆腦袋探出來，往來的車輛放慢速度一探究竟，後頭傳來焦慮的喇叭聲。幾分鐘內，這座被睡意籠罩的小鎮清醒了。

老喬望向窗外，對著在店門口跳舞灑咖啡的觀光客哈哈大笑。他瞄到伊莉莎白站在對街，於是湊到窗前想看個仔細。她的頭高高揚起，幸福得瞇起雙眼，總是盤起的頭髮垂落，飄在早晨的微風中。她看起來像對照耀她臉龐的陽光深深著迷。

「然後，我想現在正是給這座小鎮一點咖啡因的大好時刻。」伊凡環視空蕩蕩的街道。伊莉莎白茫然地看著他。

「要看啊。」她說。

「啊，這個啊，呃……」老喬掙扎了下。「這是咱們拜雷．納．可洛西鎮的習俗，每個星期一早上，我們會……呃……」他回頭望向伊莉莎白，看她獨自站在街上笑著轉圈，把咖啡灑得到處都是。「我們會把咖啡到處亂灑，就像那樣。對那個……呃……」他看到咖啡灑上他種花的木箱。「對花朵很好。」他嚥了口口水。

開車載盧克跟伊凡回小鎮的路上，伊莉莎白開心得頭昏眼花。他們花了兩個小時追逐捕捉伊凡堅持和圖書稱為吉尼喬的東西，之後他們累得氣喘吁吁，三人倒成一團，吸進早晨清新的海風。伊莉莎白記不得上回笑得這麼開心是什麼時刻，事實上，她不認為自己這輩子曾經如此歡笑過。

老喬探出頭。「伊莉莎白，妳在幹嘛？我泡得不好嗎？」他一臉擔憂。「妳會害我在這些傢伙面前丟臉哪！」他瞪著她，朝湊在窗邊的遊客點點頭。

「伊凡，你沒有碰過無法實現的夢想嗎？對你來說，沒有什麼東西只能留在腦袋裡嗎？」到目前為止，她見識到他讓每一件事成真——好吧，幾乎是每一件事。她抬頭望入那雙湛藍眼眸，心臟狂跳不已。

「妳要吃兩份？」老喬上下打量她。

「才不是！」伊莉莎白叫了聲，轉頭對伊凡露出抱歉的表情，老喬逕自離開。「不好意思，他有時候人怪怪的。」

伊凡起身。「伊莉莎白．艾根，帶著妳的咖啡跟我來。」

「也要什麼？」

星期一早上，伊莉莎白發現她走進老喬咖啡廳的步伐帶著躍動，哼著她已經哼了一個禮拜的曲調，那段旋律似乎無法離開她的腦袋。現在是八點半，咖啡廳裡擠滿了停下來吃早餐、等會兒就要回遊覽車的旅客，接下來要過好幾個小時才能抵達下一個景點。屋裡滿是吵鬧的德語閒聊，老喬東奔西跑，將用過的碗盤收進廚房，端著堆滿他太太烹煮的愛爾蘭早餐的盤子回到用餐區。

「再來一杯？」伊莉莎白驚訝地問道。

她的舉動引來咖啡廳裡幾個遊客的注意。

「伊凡，整座小鎮都認識我，他們比我還清楚我家的過去。」

他時時刻刻填滿她的腦海和_圖_書，她不斷回想他們的對話。她提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而他的答案總是如此坦然真誠，但等他離去之後，她躺在床上，發現儘管他回答了每一個問題，自己並沒有更加了解他。不過她察覺到他倆無比相似，兩個孤單的人，像是風中的蒲公英，帶著彼此的願望。

「幫妳佔了位置。」

「上吧。」他輕拍她的咖啡杯，混了牛奶的咖啡灑了出來滴在人行道上。「哎呀。」他的語氣中毫無歉意。

「我哪裡蠢？提案的人可是妳喔。」他又碰了下她的杯子，這回力道更大，更多咖啡落地，伊莉莎白叫了聲，往後一躍，不讓鞋子沾上咖啡。

「謝謝。」

當然了，她也恐懼這份情感，這當然也違反了她每一個信念，可是她再怎麼嘗試，也無法阻止自己在兩人肌膚輕觸時心跳加速；感覺他就在附近時，她無法阻止自己四處尋找他；她無法阻止他侵略她的思緒，即使她沒有敞開雙臂，他依然能夠投入她懷裡。他總是不請自來，她卻無法阻止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為他開門。

伊凡似乎擁有永無止盡的精力，欣然接受一切新奇刺|激的事物。伊莉莎白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興奮過了，在她長大之後，她完全割捨了這種感覺。打從小時候開始，她從未有過期待到腹部微微翻騰的經驗；對某件事物的期盼，也從未強烈到假如它沒有立刻實現，她就要爆炸的程度。不過跟伊凡在一起，這些感覺都來了。與他共處的時光過得飛快，無論是在田野間跑跳，還是默默坐在彼此身旁——他們常常這麼做。她總希望有他陪伴的時光可以放慢速度，當他和*圖*書離開時，她老是覺得不夠滿足。那天早上，她抓到了許許多多的蒲公英種子，許下各式各樣的願望，她希望這天可以變得更長，風可以不斷吹拂，這樣她就能留住這一刻，盧克也是如此。

「我不聽其他人，我只聽妳說話。」

老喬狐疑地盯著她。

「今天這裡人很多。」伊莉莎白的視線離不開他。「是嗎？」他也直視著她的雙眼。

兩人都察覺到這點，察覺到某件事，卻只能凝視著對方。

老喬瞪著她。「妳要第二份菜單幹嘛？」

伊凡哈哈大笑。「我想妳可以再來一杯。」

伊莉莎白比劃著點了咖啡，他迅速點頭，今天沒空八卦。她尋找座位，看到伊凡坐在咖啡廳角落時，她的心跳加速，無法控制臉部肌肉地綻放出微笑，整個人興奮無比。她繞過一張張桌子，來到他身邊。光是看到他，伊莉莎白就難以自抑。

微笑。

「不是這樣的。只是有時候這裡需要一點活力，讓人踢它屁股一腳。每天早上我坐在這裡，幻想可以把咖啡倒在每一條街上，給它一點咖啡因，叫它起床。」

「好啊，你後退一點。」她揚揚眉。伊凡退到旁邊，伊莉莎白伸長手臂，在原地轉了一圈，咖啡往四周飛濺，有如一座噴泉。

老喬敢發誓，他在那張臉上看到了她母親的影子。

「早安，伊莉莎白。」他笑著回應。他的聲音也變了。

「桌上那份菜單有什麼問題嗎？」他氣沖沖地問道。

「哈囉。」她輕聲打招呼，注意到自己語氣的轉變，她討厭這樣。

「然後呢？」她喝了一小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