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到他溫暖的吐息噴在她頸子上，聞到他肌膚清新又甜美的氣味，彷彿他拿藍莓泡澡似的。「嗯。」她應道。「鏡芝響換。」她在牆上畫出藍莓，手伸向圖畫，品嚐它的滋味，彷彿那是剛榨出的藍莓汁。
吉歐弗瑞喘了最後一口氣，胸膛最後一次起伏，手從床邊垂落。
她失去了他，我想知道歐珀是否還會告訴自己他只是繼續前進罷了。
伊莉莎白在做夢。她身處空蕩蕩的白色房間，四處舞動，往各處灑落各種色彩；她唱著過去兩個月來無法拋出腦海的歌曲，既開心又自在，在房裡跳來跳去，看著濃稠的油漆啪答啪答落在牆面上。
快樂的結局？
此時此刻，生命在我眼中顯得萬分駭人。這幢建築物的目的是治癒，但它牆上龜裂的藍色油漆令人抑鬱。
可是房裡沒有其他人，只有她。太陽爬過山頂，夜色消散，嶄新的一天開始了。她閉上雙眼，繼續做夢。
當我走進病房時，奧莉維亞跟歐珀一定看透了我的表情，也一定看到從我身上冒出的黑氣、垮下的肩膀，還有大氣層間突然決定落在我肩上的一切事物。從她們疲憊雙眼中的眼神，我知道www.hetubook.com.com她們都知道。她們當然知道——這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我們一年至少有兩回會遇到某個特別的人，佔去我們的日日夜夜、所有心思，每回都得經歷失去他們的過程。歐珀喜歡教導我們這不是失去他們，他們只是繼續前進而已，但我看不透為何我並不是失去伊莉莎白。我無法控制，沒有能力讓伊莉莎白抱住我、看見我，她正從我指縫間流逝。我贏得了什麼？我得到了什麼？每回離開朋友，我變得跟遇見他們之前一樣孤單，離開伊莉莎白後，我一定會更加孤單，因為我知道我失去了更大的可能性。接著，是價值千金的問題：我們的朋友從這段關係中得到了什麼？
這時，我決定要控制我的最後一刻。我要好好跟伊莉莎白道別，在最後一刻告訴她我真正的身分，這樣她才不會以為我拋棄她逃走了。我不希望她花費好幾年的時光憎恨她曾經愛過又害她心碎的男人。不行，這對她來說太容易了，這會給她再也不愛人的藉口。她應該再次愛上別人。我不希望她跟吉歐弗瑞一樣，畢生等待我的歸來，最後孤單終老和-圖-書。
「嗯？」她愉快地回應。
「伊莉莎白。」那聲音再次傳來，她的身體開始輕顫。
「嗯……」她昏昏沉沉地低聲道。「別走。」現在他也在那個房間裡，他們彼此追逐，往對方身上潑濺油漆，逗弄著對方。她不希望他走，她玩得好愉快。
「不行。我愛妳，可是我不能留下，我得走了。記得嗎？我說過這事終究會發生。」
「聽得見我嗎？」
「人生是由相遇與別離構成的。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進入妳的生命，妳跟他們說早安、晚安，有的人停留幾分鐘，有的人待上幾個月，有的是整整一年，還有人會陪伴妳一輩子。無論是誰，相遇之後終會別離。伊莉莎白．艾根，很高興可以遇見妳，為此我要感謝我的幸運星。我想，為了妳我用盡了一輩子的願望。」他低語，「可是現在我們要分離了。」
「我也愛你。」她睏倦地說道。
我坐在病房角落，看歐珀握住吉歐弗瑞的手，宛如攀在懸崖邊緣——或許她確實是如此。可以在她臉上看出她希望一切回到過去，我敢說只要能挽回他的性命，她絕對會跟惡魔交易。此時此刻，她願意進出地獄，為了ｈetｕｂｏｏｋ•cｏm.cｏm他面對所有的恐懼。
他的語氣讓她停下腳步，掉到地上的油漆刷在嶄新的白色地毯上留下紅色印子。她抬頭看他，他傷心得臉皺成一團。
若是回到過去，我們會做的事情……還有我們初次見面時沒有完成的事情……
「為什麼？」她充滿睡意地低語，「你才剛到呢，睡吧。」
她一手撫過他的下巴，觸摸他沒有鬍碴的柔軟皮膚。她衝過房間，一手探入紅色油漆，嚐起來像是草莓。她看著指尖的紅色油漆，往牆上抹去，新鮮的草莓頓時堆積如山。
她繼續在房裡兜圈。這裡沒有其他人。
可是我猜這不是伊莉莎白的結局。記住所有的細節，歐珀總是這麼說。我猜想伊莉莎白人生中的改變是她的心、她的思路，我只是在她心中植下希望的種子，幫助那顆種子成長的人是她。或許那顆種子長得很好，因為她開始看不見我。
我站起來親吻歐珀的頭頂，奧莉維亞鼓勵似地對我點點頭。歐珀低頭坐在床邊，依然握著他的手，高聲哭號著，我知道這是她心碎的聲音。直到我踏入刺骨的空氣中，我才察覺到順著臉頰流下的淚水。
但他停了下來。她在濺和*圖*書滿油漆的房間裡東張西望，他消失了。
歐珀的話語透過奧莉維亞轉達，而吉歐弗瑞已經無法說話了。淚水從歐珀眼中滑落，滴在他毫無生機的手上，她的下唇顫抖著，她還沒準備好放手。她從來沒有放下他過，但現在已經太遲了，她還沒得到放手的機會，而他即將離開。
「伊莉莎白。」有個聲音輕喚。
她感覺到他親親她的左耳下方，如此輕柔，如此撩人，她不希望他停止。
「嗯……」她應了聲。在夢境中轉啊轉啊轉啊。
「我得走了。」他的嗓音沙啞，「請妳諒解。」
「伊莉莎白，我要來告訴妳我得走了。」
「從看到妳的那一刻，我就愛上妳了，伊莉莎白，我會永遠愛妳。」
「嗯。」她應了聲。
「醒醒，伊莉莎白，我得跟妳談談。」那個甜美的聲音說道。
吉歐弗瑞緩緩抬起手，看得出他用盡了每一分力氣。這個動作令眾人訝異，畢竟他已經好幾天沒說話、對任何事物都沒有反應。沒有人比歐珀還驚訝，因為她突然感覺到他的手撫過她的臉，抹去她的淚水。隔了二十年的觸碰。他終於看得到她了，歐珀親吻他的大手，讓那隻手捧著她的小臉撫慰她，震https://www.hetubook.com.com驚、安慰、悔恨同時湧上心頭。
她正在失去他。
「類似的東西。伊莉莎白，妳不再需要我了，」他柔聲說，「現在妳沒辦法再看到我了。會有其他人需要我。」
可以把伊莉莎白現在的狀況稱為快樂的結局嗎？養育她從未想要的六歲男孩，擔心失蹤的妹妹、遺棄她的母親，還有情緒糾結複雜的父親？她的人生不是跟我來到此處時一樣嗎？
「伊莉莎白，我想通了一些事，知道我生命的意義，我跟妳的生命並沒有多大的差異。」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以腳底感受每一哩路、每一塊大小石頭，還有流逝的每一秒，最後終於精疲力盡地抵達醫院。這裡還有一個需要我的朋友。
我拔腿狂奔。
她被自己的聲音驚得瞪大雙眼。她剛才是不是說了「我也愛你」？她用一邊的手肘撐起上身，身體鬆軟軟地環視臥室。
她微微睜開眼睛，看到伊凡帶著擔憂的俊臉就在身旁，她伸手揉揉那張臉，他們深深互望了好一會兒。她著迷於他的眼神，試著回報他，卻敗給了睡魔，眼皮再次輕輕闔上。她知道她正在做夢，但她就是無法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