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我在一個小巷子的廢料車裡發現了牠，牠嗚嗚的叫聲彷彿陷入極大的悲傷中——不過，也許極度悲傷的人是我。我在那裡做的事本來應該是沒什麼好說的；那天下著大雨，我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雙排扣風衣，為了哀悼我失去了一個完美的男友，我喝了過多的龍舌蘭，結果我竭盡所能地模仿起奧黛莉．赫本去追逐那隻貓，並以清亮獨特但帶著悲傷的音調大喊：「臭貓！」後來我才發現牠是一隻剛出生才幾天的小貓，而牠生來就是雌雄同體，她的媽媽或主人，或者這兩者都不要牠了。雖然獸醫告訴我說這隻小貓在解剖學上雄性多於雌性，可是當要為牠命名時，我忽然覺得是我一個人要負責選擇牠的性別。

我沒理它，還把它掃到地毯下，然後就忘了；或者應該說，如果聖誕樹沒有讓一直都鋪在那裡的毛絨地毯著火的話，我就會忘記。

從不理會第二封信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而這封信裡寫著另一個重新安排的會面時間，不過對於我之前不回應的事卻隻字未提；就像我母親一樣，她客氣地不去承認我的缺點只會讓我感覺更糟。

這次我會出席會面。別無選擇了。我不能忽視它，我不想進一步惹惱寄信給我的人。

但是我並未真的遺忘它；你絕對不會忘記你知道不應該做但卻還是做了的事，它們會在你心中揮之不去，像一個小偷為了大幹一票而徘徊在現場還勘察地形一樣。你會看見他們在那裡，穿著黑白條紋服在附近引人注意地偷偷摸摸行動，然後他們跳到信箱後面，結果你猛一回頭剛好就跟他們打了個照面。或者他是你在人群中匆匆一瞥的熟悉臉孔，但是接下來就看不見了。你腦中的良知中永遠隱藏了一本傷腦筋的《尋找威利》，你所做的壞事總是會在那裡讓你知道。www.hetubook.com.com

我用我的拇指和食指捏起這張精美信紙的一角，結果它飄到一旁，我只好歪著頭讀信。那隻貓又在信上撒尿了，很諷刺的，我並沒有罵牠。我違反規定在市中心的高樓公寓大廈裡養貓，而且還擁有一份全職工作，這表示這隻貓沒有機會到外面去舒展身心。

我會知道這個圖案是因為我已經接過兩封類似的信件，而且我曾經在網路上搜尋過這個符號。我並未出席任何一次的會面邀ｈｔtｐs://m•ｈｅtuｂｏoｋ.cｏm.ｃoｍ約，我也沒有撥上面提供的電話號碼安排其他時間或是取消。

我必須去跟它見個面。

人生的三個漩渦。

我捏起信紙的一角，上面的尿已經快乾了，我再次歪著頭讀著這張飄落在地上的紙。

但寄信給我的人是誰呢？

我的人生需要我。它正經歷一段難熬的時期，而我卻從未真正關心過它。我左顧右盼，忙著做其他的事：朋友的生活、工作問題、我那部愈來愈不中用的破車之類的事。我完全忽略了我的人生。現在它寫信給我，呼喚我，而且只要我為它做一件事。

人生。是啊，沒什麼不對。

喔，我離題太遠了，再回到那封信。

吸菸的人在慌亂、憂煩的狂熱中把香菸的生命吸了出來，當香菸的外觀逐漸萎靡時，它們的靈魂卻在人們肺裡四處飄散，接下來它們就被踩在腳下並棄如敝屣。比起像是咖啡機、下午六點的大門口，這個地方比辦公大樓裡的其他地方有更多人來朝聖，而且肯定比老闆娘愛德娜．拉森辦公桌前的椅子還受歡迎；那個女人會吞掉你的一片好意，就像一部故障的扭糖果機，吞和_圖_書下了你的銅板卻不吐出巧克力棒。

為了試圖消除我自己的罪惡感，我將戶外世界的照片裱框後掛在家中四處：有草地、海洋、信箱、鵝卵石、車流、公園、一大群其它的貓咪，還有金凱利（Gene Kelly）。最後那個顯然是要滿足我自己的需求，但是我希望其他的照片可以消除牠必須外出的渴望，或者呼吸新鮮空氣、交朋友或談戀愛的渴望，抑或是唱歌和跳舞的渴望。

在我上班的辦公室大樓裡，你也會發現類似的織品；不過放在那裡比較合適，因為辦公室本來就不是要讓人們赤腳走動的地方，而是讓每天穿梭的人群穿著閃亮皮鞋從自己的小隔間走到影印機，從影印機走到咖啡機，再從咖啡機走到緊急逃生口的樓梯間偷偷哈根菸，但很諷刺的是，那裡是唯一無法注意到火災警報的地方。我也盡了力去尋找吸菸區，但每一次和*圖*書當敵人打探出我們的下落時，我們就開始努力再去找下一個祕密基地。現在很容易就找到吸菸區——看到成千上百根菸蒂堆在地上就標明了這個地方的用途。

因為我一星期工作五天，每天常常要從早上八點忙到晚上八點，而且有時候我甚至不回家，所以我必須訓練牠「排泄」在報紙上——貓咪訓練師是用這個詞說的，這樣牠就會習慣用他的貓砂盒。而這封信，地上唯一的一張紙，當然會讓牠混淆。我看到牠難為情地繞著房間邊緣走，牠知道自己做錯事了，這種想法潛藏在牠心中，牠知道牠所做的事是不該做的。

那封信躺在被燒焦的髒地毯上。淡黃色織紋信封上清清楚楚地以黑色墨水用華麗的George Street字體寫著我的名字，在我的名字旁邊，貼著一張金色的凸印郵票，上面是三個漩渦交織在一起的圖案。

我一下班回到家走進我的小套房，看到它躺在地上，我就知道了。從前門到廚房的半途中，它就壓在地毯被燒焦的地方，那個痕跡是二年前耶誕樹不慎倒下，樹上的燈泡把地毯的毛燒焦造成的。這塊地毯是我的房東挑的便宜舊貨，灰灰舊舊的工業用紗線看起來就像被許多腳踩踏過，米蘭的艾曼紐二世拱廊裡有個馬賽克拼貼的公牛圖案，踩過這張地毯的腳可能比踩過公牛的「幸運」睪丸上的腳還要多。

我想到m.hetubook.com.com我破碎的心，還有我失去的升遷機會，因為我的老闆以為我懷孕了。雖然變胖只是因為在放假期間，我剛享受完每年一次的狂飲暴食，除了山珍海味的都鐸豪宴之外，還吃下一頭野豬。這特別難熬的一個月來，我都在胃痙攣中度過。有天深夜在火車上，我被一個街友偷摸了一把；還有在工作上當我堅持己見時，我的男性對手罵我潑婦，所以我決定讓這隻貓當男生，這樣牠會過得輕鬆點。

我討厭貓，但是我喜歡這隻貓，我以彼得潘的名字將牠命名為潘先生。彼得潘是出了名會飛的小男孩，說來真夠奇怪的，潘先生不是一個永遠不會變老的小男孩，他也沒有飛行的能力，但是他們有奇妙的相似之處，在當時我似乎覺得取這個名字很合適。

但是我想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偶爾，我會叫牠莎曼珊或瑪麗或是某個女性化的名字，然後牠就會抬頭看著我，帶著一種我只能形容成是「感謝」的眼神，然後溜到我的一隻鞋裡蹲坐著，並渴望地凝視著它的細跟以及牠被剝奪的世界。

我沒有看其它的部分，我不用看就知道是誰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