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出發後我問香折。
香折直視我的雙眼,她那詭異的表情實在難以形容,就像望著陌生人一般,愣愣地看著我。
我用車上的電話聯絡公司,請總機幫我轉接給辻副課長。我告訴他今天有急事不能回公司了,辻為難地說:「但是課長,今天有綜合職缺的最終錄用會議,你上次已經缺席審核會議了而且今天的會議,所有的董事都要來,如果你再缺席,恐怕不太好吧。」
「結果我就流血了,真的好痛。雖然以前就經常遭到我媽和哥哥的暴力相向,不過那一天我卻報了警,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報警。我想,只要報了警,警察一定會把我哥帶去醫院。不過還是不行。警察只對我說『你要不要到親戚家躲一陣子呢』,根本沒打算帶我哥去醫院。我立刻哭著跑出家門,所以也不知道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我就到藥房買了繃帶和藥,趕緊回到公寓,隨便包紮了一下就到你們公司參加面試了。」
「把窗戶敲破、把黃金鼠的屍體丟進房裡的,也是你哥哥?」
「到底是誰幹的好事?」
「這麼說,你哥今天早上是第一次到你家嘍?」
話一說完,我立刻掛上電話。等會兒我要開自己的車送香折去三得利東京分公司,等她面試結束後再接她回家,今天一整天一刻也不能讓她離開我的視線,根本不可能回公司。香折坐上車沒多久就癱軟在座位上。她幾乎失去了意識,靠坐在座位上,始終閉著眼睛。
「我哥他怪怪的。我媽也有類似的問題,小時候只有媽媽揍我。不過我哥自從進了國中之後,因為在學校遭到同學霸凌,從此就天天痛打我。我經常放學一回到家就發現房間被他搞得亂七八糟的。由於他每天不停地打我踢我,我從高二就搬出去住了。今天你看到的是黃金鼠,之前他還殺過貓和鳥。我哥哥對邪術非常著迷,我念和圖書高中的時候,他常常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擺魔法陣,拿動物的屍體詛咒我。他的房間就在我隔壁,吵得不得了。有一天早上,我看見房間的門把上有好多個小貓的頭,用繩子串著掛在上面,還貼著一張紙寫著『路西法的詛咒』之類的咒我嚇得差點暈了過去,這也是我離開家裡的原因。」
「是誰?那家店的老闆嗎?」
「香折。」
「發生這樣的事你一定嚇壞了,不過今天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再過一個鐘頭你得離開這裡,接受面試。我會開車送你過去,你要想辦法打起精神,待會兒我們一起出門吧。」
香折只有在這個時候反射性地回答我的問題。
我呆呆地看著手邊咖啡杯裡剩下的一點點咖啡,抬起頭來說:「這麼久以來真是難為你了。」
已經十一點多了。就算讓香折到我家休息片刻再出門,也沒有太多時間了。香折依舊呈現恍神狀態。雖然今天的董事面試只是形式,不過依她目前的狀況根本沒有辦法正常作答。如何在兩個鐘頭不到的時間內讓她恢復平常呢?我不禁焦急起來。
「那會是誰呢?」
我起身跨過茶几坐到香折旁邊,雙手包住她的手掌。
香折點了點頭。她的神情逐漸恢復,於是我開口問了非問不可的問題。
香折的眼神有了變化。
「對。」
這時候她的眼睛突然變得異常清澈,散發出奇妙的光芒。
「嗯。」
聽香折說完這些不可思議的事,我頓時啞口無言,一時之間實在難以相信。她父母應該知道兒子對女兒的惡行,怎麼能夠置之不理呢?
「因為我媽也會對我做同樣的事,所以就算我跟她說『哥哥一定有問題,要送他去醫院才行』,她也完全不理我,反而說『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哥哥,你才有問題』。高中的時候,她甚至硬帶我去看精神科。有時候早上我在客廳被哥哥打得和-圖-書很慘,媽媽還面不改色繼續看她的報紙,完全視若無睹。甚至哥哥發狂的時候,媽媽的情緒也會跟著變糟,更是加倍痛罵我。」
想必心中有一股強大的壓力。從與她的對話和現在的反應看來,我大致察覺到是誰了。等香折的情緒趨於平緩之後,我叫了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香折有沒有聽進我的話,她忽然露出困惑的表情開口說:「為什麼⋯⋯⋯」
接著我走進走廊右邊的浴室,這是一間浴缸和廁所合一的浴室。我拿了毛巾用熱水打濕,輕輕擰乾後走回房間。香折仍舊呆坐在地板上,我替香折擦了臉,然後拿面紙讓她輕輕擤了幾次鼻涕。
「什麼為什麼?」
香折這才了解我的意思。
「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想讓你遠離你現在所經歷的恐懼,所以我必須了解到底是誰來過這裡,不然怎麼保護你呢?」
我一說完,香折便舉起原本垂在兩旁的雙手,握緊拳頭突然狂打自己的身體。她發了瘋似的不斷捶打自己的腿和胸部,嘴裡發出呻|吟聲,咬緊嘴唇,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我急忙壓制她的雙手,沒想到香折猛力推開了我,開始揮拳打我。我用雙手擋住她的拳頭,任由她揮拳了一陣子。我無法掌握香折的心理狀況,不過我猜想有人對她如此惡劣,而她卻不敢說出對方的名字,
我拿著匆忙整理好的行李、套裝和兩雙鞋,帶著香折離開公寓。香折自己鎖上了門,我把行李放進停在公寓前的汽車後車廂,催促香折上車,然後叫司機把車開到我池尻的公寓。
「我……」
我心想,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也是香折第一次承認哥哥的存在。
「對不起。」香折向我道歉,臉上驟然恢復生氣,也恢復了平時客氣的口吻。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反倒令我不知所措。
「香折。」我把空杯子放在桌上。
「橋田先生應該不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知道這些事情吧。」說到這裡,香折停了一下。她露出淺淺的笑容。
「嗯?」
「你爸爸和媽媽呢?他們沒有帶你哥哥去醫院嗎?」
「你是指什麼?」
我雙手捧起她低垂著的臉龐,她的臉上依舊滿布淚痕。
香折的雙眼盯著我們兩人之間的某一個點,她的表情就好比被誰附身似的,令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我只能說這些。我想,如果我今天沒有趕到香折家,她現在或許已經死了吧。這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死亡與我如此靠近。
「香折。」我拉高嗓門再度叫她,香折這才回過神來看我。
我的思緒一直停留在香折剛剛說的「以前就經常遭到我媽和哥哥的暴力相向」。看我一直不說話,香折接著說:「早知道就不說這些了。又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故事,不管是誰聽了,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說完,香折以一種冷靜的眼神觀察著我。
「就是像今天那樣打破你的窗戶、踹你家的門、把動物的屍體丟進房裡……」
「對不起,讓你聽我說這麼多不愉快的事。我從來沒有跟人說起這些事,就連朋友或男朋友都沒有。因為只要我稍微提起類似的話題,大家總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也不想為難人家。而且我媽從小就叮嚀我不能把這些事說出去。」
這個問題卻讓香折發愣。
我打開流理臺下方的門,找出垃圾袋並且拿了兩個,把包成一團的床單和濕毛巾裝進其中一個袋裡,再把碎玻璃包在包裝紙內裝進另一個垃圾袋綁緊封口。我花了十五分鐘把房間收拾乾淨,然後蹲在香折的面前問道:「你還好嗎?」
「該不會是那些人告訴他的……」
「照理說,我哥應該不知道我住在哪裡,我也要父母絕對不能告訴他。」
「面試是幾點?」
「你哥哥一直都這樣對待你嗎?」
「儘管我很不想回家,但和*圖*書因為我一定得向父母說明找工作的情況,所以上星期天我回了一趟橫濱的老家,這是我三年來第一次回家。星期一早上,我父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門去了,當時我正在廚房做菜,平常我哥總是關在房間裡不出門的,誰知道那天他突然從二樓衝到樓下來,對著我大吼『你是不是要用那把菜刀殺我』,說完就突襲我。我們扭打成一團,接著我哥就咬了我的手……」
我讓香折坐在沙發上,泡了一杯加了很多牛奶的咖啡給她。她緊握著杯子,將咖啡慢慢含進嘴裡。我也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把自己的咖啡喝完。窗外灑進明亮的日照,溫暖的陽光照著香折,終於稍微撫平了她的情緒。
香折停止了哭泣。我讓她坐在地上,自己則靠在乳黃色牆壁上站了起來。香折靠在牆上雙腿伸直,神情恍惚,哭紅了雙眼,整張臉浮腫且臉色蒼白。
「是你哥哥做的吧,那個叫作隆則的人。」
「他為什麼知道我住的地方?」
「香折,我不是你的敵人,對吧?」
「元凶是你的家人,對吧?」
「兩點。」
香折搖了搖頭。
「你不必再擔心害怕了。從現在開始,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幫你。我保證。」
香折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
一滴滴斗大的淚珠慢慢滑下她的臉頰。
我們在家門口下車,我告訴司機「今天的事,麻煩你保密」,隨後讓他離開,接著抱著香折走進屋內。
香折點了頭。
「你爸爸呢?」
「忍耐一下,說給我聽好嗎?」我催著她繼續說下去。
香折把杯子拿到嘴邊。
香折皺了皺眉頭,表情有些苦澀。
房門口放著熟悉的橘色包包。我把包包拿進房間,將衣櫃裡的衣服、還有衣櫥裡的襯衫內衣統統丟進包包裡,連小梳妝臺上的化妝品也裝進化妝包裡,然https://m.hetubook.com.com後塞進包包。衣櫃裡還掛著香折面試時穿的套裝,外面套著洗衣店的塑膠袋,我把它也一起裝了進去。香折只是怔怔地看著我打包,眼淚早已流乾了。
「你身上的瘀傷和手上的咬傷,也是你哥哥做的?」
「一直以來,我都有輕生的念頭。被我哥咬的那天早上,我站在月臺上,真想乾脆跳下去讓火車撞死算了,但還是辦不到。不過,像我這樣的人還是死了比較好,還得麻煩到橋田先生,我活著也是一點價值也沒有啊。」
我不太了解她想說什麼。
「我真的有急事無法脫身。不好意思,今天也請你代替我出席吧。明天我會去向董事們和內山道歉,所以拜託你嘍。就這樣。」
我環顧整個房間,從衣櫃裡拿出幾個紙袋,先收拾散落在床上的玻璃碎片。黃金鼠的屍體已經開始乾燥,一靠近便聞到一股淡淡的腐臭,腹部流出來的血也凝固了。我猜想這應該是有人從外面打破玻璃窗,然後把黃金鼠丟進屋裡。從血液凝固的情況研判,對方可能是當場劃破一隻隻黃金鼠的肚皮再丟進來。窗戶僅存的玻璃上頭也沾有血跡。仔細一看,發現三隻中的其中一隻缺了頭部,而牠的頭就掉在床腳。我提起床單四個角,讓屍體滾到正中央,再用床單層層裹住。
為了不刺|激她,我儘量以安撫的語氣對她說話。香折再度點頭,她的模樣簡直就像幼兒一般呆滯。
「可是我哥怎麼會知道呢?」
「一點也不,我想知道每一個細節。」
說完,我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很高興你能告訴我。至少我又更了解你一點了。」
「我爸不是出國,就是搞外遇不在家裡。若不是到高中發生了一件事,導致我非離家不可,否則他完全不知道我哥對我施暴。即使是現在,我想他也不知道我小時候媽媽是怎麼對待我的。」
香折再度落淚了。她張開嘴似乎要說些什麼,但又緊閉雙唇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