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0

「這十年過得滿精采的。你也覺得吧?」
「我以前就覺得有一天……」爛醉如泥的駿河忽然開口。「有一天會有這樣的下場。不知為何我總是害怕會變成這樣。因為一切都太順利了。順利過頭反而令人有莫名的恐懼。」
「是的。」
「駿河先生,宇佐見升任社長並非無中生有。」
過了九點半,駿河走進店裡。他坐在我的對面,容易流汗的他接下媽媽桑遞給他的濕毛巾用力擦拭臉部。他的身上已經感覺不到傍晚時的焦躁,恢復成平常的駿河了。
「謝啦!」他拿起杯子喝下半杯,然後大喊媽媽桑,點了一大堆下酒菜。「心情輕鬆,肚子也餓了。」
「也是。」
離開店後我們並肩走了一會兒。駿河始終仰望著夜空。東京的天空依舊看不見星星。走到大馬路上等計程車時,駿河對我說:「橋田,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
駿河彷彿卸下心中的大石,露出了笑容。
他取下眼鏡用手壓著眼角,接著不知在嘀咕些什麼,酒是一杯接著一杯。
「你打算怎麼辦?」
我在空杯中倒入較多的波本,兌水稀釋後擺在他面前。
我看著駿河暫時沒多說話,腦中浮現內山嘲笑駿河的那句話:「要他留在公司https://m.hetubook.com•com,我看難嘍。」又想起宇佐見目光冷淡,就像拍掉衣服上的灰塵一樣地說:「我想也是。」駿河應該會遭到最嚴重的制裁,被迫離開總公司,董事一職也將化為烏有,外放到永遠無法出頭的相關企業。我看著他那龐大的身軀想著,一個順利爬上頂端的男人能夠忍受這樣的對待嗎?對他而言,這絕對是難以接受的屈辱吧。而且他從扇谷擔任廠長的時代就跟隨在旁,全心奉獻他的忠誠,然而扇谷卻徹底背叛了他。
「也就是說,我貪汙了兩億圓。」駿河問。
「我們都盡力了。至少讓老大維持了十年的實權啊。」
我想起百合小姐說過「那個人,他現在只是害怕」。
「是啊。」
答案出現了,執行者顯然是扇谷,或許酒井也參與其中。四月我們四人聚餐時,酒井格外專注在我帶來的影本上,扇谷也有別於往常,始終帶著不悅的神情。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似乎他們兩人早就得悉了一切。
駿河把酒杯拿到眼前凝視了一會兒,喝了一口再擺回桌上。
過了幾秒,駿河露出笑容,深深點頭後不發一語對我揮手,車子就這麼走遠了。
和-圖-書「不知道。駿河先生呢?」
「社長拿我們當替死鬼以求自保。不管是酒井先生、駿河先生還有我,都被他騙了。所以他怎麼可能跟酒井先生說真話呢?下星期一公司將發表宇佐見就任社長,我們將在股東大會後立刻接到制裁的人事異動令。社長派系的其他人馬也會在這兩三年內被一掃而空。」
「誰知道,我暫時沒辦法思考任何事。」
「不可能吧。既然他都背棄我們了,根本沒有對抗的方法。」
如果駿河打從頭就水扇谷手寫的獻金金額和我們送錢的金額不符,在事後一連串的調查過程中他必定是提心弔膽。因為雖然祕密獻金是個機密,攸關公司命運,就算是宇佐見也絕不可能公諸於世,駿河應該還是會擔心扇谷榨取了兩億圓這件事可能威脅到現存體制。如果駿河是罪魁禍首,當初他絕對膽顫心驚,但依我的觀察,駿河到目前為止還是不改他那樂天的態度。他頭腦敏銳,不可能在心懷不安的情況下還能夠保持安穩的態度。
九點整,我打開「凌」的門。環顧店內並未看到駿河的影。我們約九點多,他應該還沒到吧。我請媽媽桑帶我到最裡面的位子。我指著空桌說:「今晚我和駿河先生有重要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要談,可不可以不要帶人進來坐這個位子?」媽媽桑答應了,立刻拿預約席的牌子擺在空桌上。為了答謝她,我以自己的名字開了一瓶Red&Gold。
「我才應該感謝你。」
「是啊。」
「怎麼了?你怎麼愁眉苦臉?」駿河邊吃著炒烏龍麵問我。
「已經完蛋了。」
我以波本酒沾濕嘴唇,回想剛才宇佐見拿出的存摺影本。匯款是駿河的太太,匯款單上也記載駿河家的地址和電話,而且收款人就是百合小姐,這一切未免太過明顯,反倒令人起疑。扇谷說這全是駿河個人的所作所為,可是這一定是扇谷命令他匯出這兩億圓的吧。話說回來駿河怎麼會以太太的名義匯錢給百合小姐呢?實在太過草率了。如果駿河手上有現金,他大可親手送去鶴來,無須留下這些證據啊。事實上他也是親手送錢給各個政客的。處理這類祕密獻金時,親自送錢絕對是第丽則。駿河當然清楚這一點。雖然將匯款日期挪到十月,但為何選擇銀行匯款的方式,特地留下這些證據呢?我完全無法理解。
我並未提起宇佐見向我招手的事情。
「嗯。」
「有沒有辦法說服老大?」
「我也太冒然了,老嘍!」他解m.hetubook•com•com下領帶躺在沙發上,「啊——」的大嘆一聲。「真是受夠了,累死我了!」
「也對。」
我也默默喝著。我沒有話能安慰,也不想聽駿河說些什麼。總而言之我白白浪費了十五年,而駿河白白浪費了二十五年,就這麼簡單。
目送計程車離去後,我看了手表,時間正好是晚上十一點。
「一切都結束了。」他的聲音微弱,彷彿是喃喃自語。
駿河起身說:「走吧。」他酒已經醒了。我也跟著起身。
「讓你久等了。」說著,他自己加水調了一杯波本威士忌,像喝水一般大口喝光,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結論只有一個:利用駿河夫人的名義匯錢、對象不是佐和姊而是百合小姐,執行這一切任務的並非駿河本人。這麼一想邏輯就通了。那麼,表示執行者不願親手送兩億現金到鶴來,但又希望在中之際準備一套脫罪的理由,經過審慎考慮後決定使用駿河夫人的戶頭匯錢。假設當局從鶴來追究錢的出處,兩億圓顯然是從駿河夫人的戶頭匯給百合小姐的,如此一來所有責任將歸咎於駿河。原本親手送現金是最好的方法,但是萬一國稅局從鶴來查出一些端倪,最後可能連累到送現金的當事人,於是這個當事人決定做最和-圖-書壞的打算,就算留下一些蛛絲馬跡,也得準備一個替死鬼。也因此他不利用空頭帳戶,刻意留下駿河的名字。原本兩億圓的挪用和二十億圓的獻金會東窗事發的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當然他也萬萬沒想到會有如此戲劇性的下場,不過還好當初細心規畫,果然使他順利脫罪了。
我默默點頭。駿河盤起手低下頭,寬厚的肩膀微微顫抖。
我的話讓駿河停下了筷子。
來了一輛計程我推了他的背讓他先上車。關上門車子正要開走時,我敲了車窗。駿河拉下車窗,我貼近他的臉龐說:「駿河先生,我見過百合小姐了。她說她要生下你的孩子,她堅持這麼做。我也建議她生下孩子。抱歉。」
「酒井先生和紐約的老大聯絡上了。據說剛睡醒,不過老大對社長換人的事一笑置之,說那全是無中生有。」
駿河總算坐正姿勢,恢復平時冷靜的表情。
駿河忽然抬起頭。「這是宇佐見說的嗎?」
「應該是。」
「是的。」
我花了十五分鐘把我聽到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駿河。當然我也提及今晚宇佐見和內山出示的SURUGA ATSUKO名下的存摺影本。此刻我已然確信駿河對此完全不知情,因為他的臉色逐漸發白,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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