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世上並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就連現在也不存在。果真如此,現在這一個瞬間,應該是香折正在重生的時刻。
「不知不覺你已經變成我的老婆了呢!等你知道了,一定會嚇壞吧。真想早點看看你驚訝的表情。」
穿綠衣的女子雙手戴了橡皮手套,把一條條沾滿血跡的繃帶或用過的棉花丟進焚化爐。
「是啊。」
「八月十一號是我的生日。我已經三十九歲了。時間過得好快喔,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呢。
香折說「我可以捨棄過去」,又說「如果還有下輩子」,她一定要找到我。
為了與我相遇,香折只為了遇見我而度過那一段痛苦且漫長的歲月。最後香折終於找到了我。
穿過床單走到抽菸的老地方,現在沒有半個人。我從襯衫口袋掏出香菸,取出一根菸,抽了兩三,從腳邊的紙袋拿出東西。
三天沒來到頂樓,頂樓上清一色白色。
頂樓有一個高臺放了儲水塔,旁邊有個小焚化爐。我把菸頭丟進菸灰缸,抱著棉被走向焚化爐。
我把鑰匙放進信封,離開了鐵絲網。
為何不能早一些讓香折看見這個光景?
「香折,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www.hetubook.com.com
「是啊。」
那件棉被,終於化成白灰。
沒有煙的天空,我隱約看見香折的背影出現在遠方。
(全書完)
好刺眼。陽光灑在臉上,感覺周圍的光景在一瞬間漸漸膨脹、漸漸生動而充滿光彩。或許這光就是時間,而這一瞬間正是一道光。瞇著眼睛仰望空中,強烈的陽光讓人暈眩。我告訴自己香折再也不會有醒來的一天。但也無所謂,維持現狀就夠了。我想我和香折應該是幸福的。我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在一起,也唯有如此我們兩人才能夠結合。
焚化爐裡的火正燒得旺盛,我抬頭看小煙囪冒出的白煙裊裊升空。
她順手接過去,動作相當迅速,把棉被揉成一團塞進焚化爐。
「總之,今後我們倆要永遠在一起,絕不再分開。我們同甘共苦,無論何時都要陪在對方身邊。」
我在病床旁望著香折將近一個鐘頭,七夕竹葉圖案的浴衣非常適合她。七夕當天我第一次讓她穿上這件浴衣,整個晚上都在等待她睜開雙眼。等著等著,窗外漸漸亮起,我放棄等待,www.hetubook.com.com躺在床上想著:今後我得經歷好幾個這樣的夜晚,慢慢等待天明。
「等你醒來,我們一起去旅行,去你最想去的地方。找一個我們倆能夠真正放鬆的地方,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也沒有人打擾的地方。
「乾脆到國外住個兩三年好了。我會說英語和法語,絕不會讓你吃苦的。去歐洲如何?去南法或西班牙,在海邊租個房子,種一些花花草草,好好養病。洗衣、做菜、買東西都由我來做。你不用擔心錢,沒問題的。我有池尻的房子還有退休金呢。上次查了帳戶存款我嚇了一跳,那些錢足夠讓我們在國外住個五六年喔。
白煙斷斷續續,猶如細長的絲線。沒多久,最後一絲煙也隨風而逝。
我把香折的手放在涼被上,開始對她說話。
「哪天我也會去找工作。我們一起想想看,有什麼工作能讓我們一起做。我之前沒跟你說過,其實我很想開一間小小的爵士酒吧。到鄉下開店也不錯,到時候我是老闆,你當調酒師好了。不過你可能不喜歡。
焚化爐前已經看不到大村女士的身影,偌大的頂www.hetubook.com.com
樓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慢慢地抬起頭,再次看著煙囪頂端。
暫時任由風吹拂身體。過去包圍我的各種時光逐漸鬆開、分解,如同一片片薄紙從我身上剝落。
「天氣這麼好,睡覺太可惜了。」
香折也瘦了,臉頰有些凹陷。等她醒來,我要讓她吃盡山珍海味。握著她的手,感覺比以前纖細許多。病房內不熱,但她的手掌卻有些濕黏。
涼爽的風吹起床單和被單,宛如白浪滔滔。我停下腳步望著前方一片白色飄揚在風中。天空是無止境的藍。視線內只有白色和藍色,耳朵裡只聽見風聲。閉上眼,再慢慢睜開。
香折成天躺在陰暗的病房,我多麼希望能讓她曬曬這溫暖且潔白的陽光,就算只有幾秒也好。找一天抱著香折到戶外走走吧。我想像會有那麼一天,視線慢慢模糊。剛才才想「這樣就夠了,這樣應該是幸福的」,但心中的縫隙卻湧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感情。我擦拭眼角,淚水微微沾濕了指尖。
我望著煙囪頂端冒出雪白的煙。白煙乘著風慢慢消失空中。我向她道謝後離開,走到屋頂的邊緣。靠著鐵絲網靜靜凝視焚化爐的白煙。大村女士不時抓起脖子上的毛
https://www•hetubook•com.com巾擦拭額頭上的汗水。白煙漸漸淡去,最後成了一絲細長線條。
「是啊。」
「沒問題。」
我把腋下的棉被遞給笑容滿面的她。
我拿起鑰匙對著太陽。銀色的鑰匙在陽光下散發金屬光芒。也許是心理作用,我感覺午後的陽光不再那麼強烈,不過風倒是增強了。我清楚聽見衣服在另一端翻飛的聲音。清脆的拍打聲正是夏日乾燥的風聲。
腦中浮現香折最後一次找我的那一晚,消失在黑暗中的白色背影。那一剎那,或許是我第次以雙眼看清香折的時刻。或許也是我第一次面對香折的時刻。
經過護理站前,護士紛紛向我打招呼。住了兩個月,大家都認識我了。一開始總覺得這裡的護士體制怎麼那麼草率,不過對我這種常駐在醫院的人而言,反倒方便多了。每位護士都既親切又善良。
「嗯。」
「她還沒醒來嗎?」
我把她冰涼的手放回床上,看了手表再站起來。三點半了。我拿起腳邊的紙袋。
「大村女士。」我叫她。
「今天天氣真好啊。」
這家醫院是二次世界大戰後開業的老醫院,卻是全館禁菸,這是唯一困擾我的地方。他們甚至連吸菸區都沒有,所以天氣晴和圖書朗時我就到頂樓曬曬衣服順便抽菸。頂樓有個醫師病患聚集的角落,在那裡擺了兩個高腳的菸灰缸。
我從口袋裡掏出香折的信。摺痕太深,每張信紙都快支離破碎了。信上的文字不知讀了多少次,手指緩緩撫摸那些字跡。
這次換我了。我要一直追尋那晚遠去的白色背影,再次找回香折,緊緊抓牢她,不論多麼艱辛,我一定堅持到底。
這不是為了任何人。因為我只存在香折心中,而香折也只存在我心中。
我把信紙收進信封,這次掏出了鑰匙。起初以為那是香折家的鑰匙,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我家的鑰匙。原來香折把鑰匙還給我之前偷偷打了一把備鑰。
「明天一醒來,我就去一趟區公所。我去幫你改姓。你和中平家再也沒有任何瓜葛了。我們無法改變過去,但至少可以改寫現在吧。
「噢!是你呀!」她邊工作邊轉頭看我。
「大村女士,能不能順便幫我燒掉這個東西。」
我凝視香折的臉龐許久,香折沒有任何反應。我看累了就握著她的手,讓她的手背輕輕地貼在自己的臉上,她的手背既瘦弱又冰涼。
「那我出去一下喔。很快就回來了。」
說完便離開病房。
「是喔。真希望她快點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