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日,我花了三個鐘頭才跋涉到公司。不得不在中途的車站下車休息一個小時左右。休息到頭痛緩和下來,再搭上電車,又開始頭痛,再休息,這樣反反覆覆。到公司已經十點半。我想這樣很不妙,經過東問西問之後有人介紹聖路加醫院精神科的中野大夫給我。我第一次去見大夫是在八月三十日。
雖然說頭非常痛,但外表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不同的地方。因此那痛到底是怎麼樣的東西,只有自己才知道。請你試著想像一下每天每天頭上都經常一直壓著一塊石頭或戴著一頂沉重的鋼盔的狀態看看。要是能從這種痛苦中解放出來不知道該有多好……不過我想,大概沒有任何人能夠了解我的心情。我非常非常孤獨。這種感覺或許只有失掉一隻手臂,或變成植物人,才能夠了解這種辛酸和痛苦吧。
然後終於上到地面,消防署的人來了,在巷子似的地方設立暫時避難所。他們說「請暫時在這裡坐一下」。可是好冷好冷,實在不想在那種地方坐。因為只在地面鋪一層薄床單而已,躺下來的話反而會冷啊。畢竟才三月嘛。旁邊停放著腳踏車,於是我倚靠著那車子站著。心裡一面只想著「可不要昏倒」。有兩個人躺下來,其他的人也跟我一樣倚靠著什麼站著。總之身體不知道怎麼很冷。在那裡,對了,我想大概站了二十分鐘左右。在車站的辦公室四十分,在那裡二十分。我們總共大約有一小時左右就像被丟著不管沒有得到治療。
早上起床首先頭痛就來了。簡直像嚴重的宿醉那樣的狀態。鼓咚鼓咚像打脈般一波波的頭痛。那種狀態一直持續。但我完全沒有吃藥,只是一直堅持忍受著那痛。因為已經吸了像沙林之類的毒了,如果再吃錯什麼藥的話,我想對身體總是不好吧,我連頭痛藥之類的都完全沒有吃。
大橋賢二(第二次採訪)
我無法想像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眼前一片漆黑。雖然並不痛,但卻變得漆黑一片。鼻水流個不停,呼吸簡直像正在跑馬拉松一樣氣喘吁吁、呼吸困難。腳不停地顫抖,下半身發冷而痙攣抽筋。
我上車後,就看見後面有兩個人樣子怪怪的。男的快要倒下似的累趴趴地倚靠在座位上,這邊一個女的則彎身蹲了下來。臉朝下面身體縮成一團。然後好像有什麼怪味道。剛開始我想大概是喝醉了吧。喝醉酒吐過,發出的氣味。那並不是刺|激性的氣味,感覺有點甜,好像什麼東西腐敗的味道。不是強力膠、或稀釋劑(thinner)的氣味。我們公司也做油漆塗裝工程,所以常常聞到稀釋劑的氣味,但和這種衝鼻的氣味不一樣。
不過我努力想成「凡事不能那樣老是往壞的方向去想」。雖然不甘心的心情不是沒有,但也只好往正面去思考啊。
每週一次,星期三我到中野綜合醫院去接受診察。檢査一下腦,檢査一下眼睛。縮小的瞳孔據說幾乎已經恢復正常了。但兩隻眼睛焦點相聚時,為什麼就會有那樣強烈的一陣劇痛呢?醫師不清楚原因何在。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激烈的頭痛會繼續不停。我問各種問題也完全得不到要領。因為醫院方面從來沒有沙林的病例,所以大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對應吧。只是看看眼睛的情況、量量血壓,然後說請下週再來——每週都只有這樣而已。
去看眼科醫師也找不出原因。只看一下,說「你沒問題,正常啊」,這樣就了事。除此之外完全沒得商量。只有上次我跟一位醫師談起的時候,醫師說「農夫有時候會這樣,有人跟你一樣的症狀。」據說使用有機肥料時,神經受到刺|激也會產生同樣的症狀。
在第一次採訪之後,今年(九六年)的二月、三月、四月,我以早上八點半左右到公司,三點左右回家的方式上班。頭痛
和_圖_書還是一整天繼續。感覺像波浪一樣一波波湧來退去。現在也還在痛,這一痛起來就會持續很長一陣子。頭上感覺像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著,覆蓋著似的。每天一直有比宿醉稍微輕一點的頭痛。經常有。熱心專注於什麼事的時候會一時忘記,要不然幾乎經常都在痛。睡覺的時候也在「啊,好沉重」之下睡著。
但因為這樣想無法鼓勵自己,所以不管行不行得通,我自己也想了很多「這個這樣行不行」之類的企畫。反正人生嘛,慢個一年左右有什麼關係呢。現在想一想,過去二十年來都一味地工作,拼命努力過來。四十一歲就當上課長,以步調來說是快了一點,所以這陣子就暫且休息一下又何妨呢,我盡可能這樣去想。
上午身體真的非常冷。雖然他們為我蓋了電毯,但還是冷得直發抖。看看血壓計,居然上升到一百八十左右。平常多高也只到一百五十的程度,所以我想這好高啊。不過倒也不至於不安。與其說不安,倒不如說不知道為什麼。
不過,這種痛在工作之間漸漸變輕了。因為專注而忘記。所以正在工作時倒不太留意到。但工作吿一段落時,頭又會猛一下痛起來。啊,對了,想起來剛才頭在痛著的。所以,在來回的電車裡是最難過的。
「只要輕鬆地做就可以」的心情,我當然很領情。很感謝。只是那也算了,事件後我休假一個月後,從去年的五月開始到夏天,我比平常更賣力地工作。心想「不能因為自己而給公司帶來麻煩」,而強忍著頭痛,相當勉強地撐著做。也因為那樣,就像上次我說過的,去年夏天才一下子「爆發」。那麼那時候的忍耐對我自己來說到底算什麼呢……每天每天不斷的加班加班,留到單軌電車的最後一班車十一點半,拚著命地工作。那時候精神科醫師就指責我,正是因為那樣勉強撐著才搞壞的。我一想到那件事,而現在居然被說「你太辛苦了,不如把責任放開輕鬆一點怎麼樣」,老實說,以我自己的感受來講,還是不能完全釋然。
不過反正有位子可以坐,所以我想多少臭一點也算了,就那樣坐在座位上。一坐定下來我立刻閉上眼睛,進入睡眠狀態。平常我一搭電車就會看書的,那時候卻因為是星期一又很睏,沒有那種心情。說是睡覺,也不可能睡熟,只是迷迷糊糊地閉目養神。還是有意無意地用耳朵捕捉著傳來的聲音。於是突然聽見已經到「中野坂上」的廣播,我忽然回過神站起來,下了電車。就像反射性地恢復意識似的感覺。
大橋先生在某大汽車經銷商上班了二十二年,現在在大田區的服務中心上班。職位是業務課長。
那時候被帶到車站辦公室裡去的乘客,我想總共有五、六個人。有兩個人是用擔架抬來的。站員好像也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樣子。那裡有四、五個站員,他們問我們發生了什麼事。我被帶到車站辦公室之後過了二、三十分鐘警察也來了,同樣問了我們各種問題。雖然非常痛苦,還是盡量努力確實地回答。旁邊有人已經失去知覺,如果我自己也這樣失去知覺的話可能也會死掉也不一定,這樣一想覺得很不安。因此我想盡量跟不同的人談話,勉強打起精神來說話。
出事後有一陣子,我躺在醫院時,經常做惡夢。我記憶最深的是,不知道誰強迫要把我拉走的夢。醫院的窗戶就在病床旁邊,那個人要把我從那裡拉出去。這樣的夢。還有一轉過頭時,應該已經死掉的人竟然站著的夢之類的。對,經常夢見死人。
就在一團混亂之間,這回連站員也好像不舒服起來了。同樣也變成眼前一片漆黑。我留在辦公室的時間總共大約四十分鐘左右,因此站員也吸進了那空氣,變不舒服了。要是早一點出到地面去或許好一點。
我把到那時候為止的經過情形和症狀說出來後,大夫就很明白地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樣絕對不行。工作本身等於自殺行為。」他問我「有沒有吃什麼藥?」我回答「沒有,完全沒有。」結果他說「這樣是反效果。」從此以後我每週都去請教大夫。把那一週發生了什麼,過什麼樣的生活,搭電車有什麼感覺,這些事情說出來。依照當時不同的症狀,領不同的藥。如果頭痛就吃百服靈。還有精神安定劑、和安眠藥。自從開始吃安眠藥之後就睡得很好了。
外表看來好像沒什麼,人家不太能了解這種痛苦,所以在工作場所有時候會格外難過。不過我們所長也覺得「如果搭錯一班電車的話,或許我自己也會變成跟你一樣」,我想他對我的情況還滿理解的。我請醫院為我寫診斷書,吿訴所長這樣這樣之後,他就說「那麼你去住院或怎麼樣都可以,還是早點治好比較好。」
我想那時候如果能夠乾脆死掉,不知道有多輕鬆。竟然會想到這種事……。
結果我就那樣在那裡住院了十二天。在那之間總之頭非常痛,枕了三天三夜的冰枕。鎮痛劑都完全無效。那實在真難過噢。住院期間,一天二十四小時頭痛像波浪一樣一波一波地時漲時退,忽重忽輕地持續不斷。也發過燒。大約兩天左右,持續發高燒到接近四十度。
站員走到我這裡來說「請吿訴我們你可以聯絡的地方」,因此我拿出名片,說「請幫我聯絡這裡的某某人」。然後我被帶到上樓梯的地方站內的辦公室去,他們吿訴我「請在這裡坐著稍等一下」。
我第一次見到大橋先生是在一九九六年的一月初,第二次見面是在十月底左右。經過十個多月,我想問他在那之間後遺症復原的進展如何,是這次採訪的主題。根據大橋先生的話,他身體情況可以說一進一退,現在依然還會為強烈的頭痛和虛脫無力感所惱。再怎麼說還是頭痛最難過。
我從前常會夢見自己變成鳥在空中飛,但在那時候做的夢裡,我卻是正在飛的時候,被擊落。至於是用箭射擊,或用槍射擊的,則不清楚。但我被擊落摔到地上,並被踐踏而死——這樣的夢。以前在空中飛的夢是快樂的,但現在卻變成惡夢了。
和這同時,大橋先生目前最大的個人問題,是在公司過去所做的工作被排除了。就在這第二次採訪的大約一星期前,他被上司說「你再暫時放輕鬆些,做做不必太緊張的工作,早點把身體養好好嗎。」經過商量,過去由大橋先生負責的(負責業務)組長,現在則由一起工作的資深課長代替他接任。
不過想到家裡人時,我現在還是不能不繼續努力。
不過八月我請了一星期的暑假,在那之後,自己也覺得這些情況已經減輕相當多。搭電車已經不在意了,頭痛也沒有以前那麼嚴重。也許是放開工作,不再那麼緊張的關係吧。但暑假結束再開始工作之後,前兩、三天還好,一星期後又開始動搖復發了。一搭上通勤電車,立刻就被一股激烈的頭痛所襲擊。
因為通勤勞災的關係,年終奬金一年就要減掉二十五萬左右。經濟情況相當緊。對上班族來說獎金的存在意義是相當大的。因為有獎金才能勉強補足每個月不夠的部分哪。而這個忽然減了一大半,真的很難過。房子也是最近才剛剛建的,需要支付貸款。三十年的貸款,說起來要繼續付到七十歲為止。
在那個時候醫院好像也已經知道是被沙林所害的。但我們依然還穿著吸附了沙林毒氣的衣服。因此醫院的一些人,眼睛好像也變得怪怪的了。
我很害怕搭電車去上班。上了電車,門在眼前咻地關起來之後,那個瞬間頭就嗡一下開始痛起來。到目的地下了電車穿過收票口走出外面,才覺得好像好一點了,但沉甸甸的感覺卻依然殘留著壓在頭上。無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事情。如果連續談話一小時以上的話,頭又會開始鼓咚地疼痛和-圖-書起來。到現在還會這樣。四月中旬警察要我寫供述書,但那時候人已經累趴趴的。連被害登記在內總共花了大概五個小時才寫成。
不過因為我也自顧不暇,就到飲水機的地方去漱漱口。鼻水流個不停,腳開始顫抖。呼吸也不順,我終於就那樣在旁邊的長椅上軟趴趴地坐了下來。然後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吧,倒下的人們被用擔架抬走。電車也開了。
對,我想不要太好高騖遠,還是以自己的步調腳踏實地慢慢做下去吧。只是雖然這樣想,卻不知道現在這種痛苦到底能不能完全治好,而現實上這種生活又能夠繼續撐多久呢?我看不到將來。現在的班是從早上上到中午十二點,連這樣都已經筋疲力盡了。
事件當時這家大服務中心尚未落成,而每天到杉並區方南町暫設的辦公室上班,執行為服務中心開幕做準備的業務。在那之前則在尾久的技術服務中心擔任所長,於九五年一月一日才開始到這開幕籌備處上班。大橋先生遭遇沙林事件,就是往這方南町的暫設瓣公室通勤途中,在地下鐵丸之内線的車裡遇上的。
今年從八月底到九月初,有一星期或兩星期之間,頭痛特別嚴重。半夜都會醒過來。吃了頭痛藥,用冰枕冰頭部才好不容易逃過這苦難。我跟上司商量時,他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要太勉強,要不要只做上午就回家去呢。」就這樣,頭痛從那次以來事態並沒有好轉。相反的好像變成慢性頭痛了似的。一到公司首先吃兩顆百服靈。因而鎮定下來的話就不再吃了。今天為了預防從早上就先吃了,但這樣講著話時還是……。
大橋賢二 (第一次採訪)當時四十一歲
然而結果正如他本人所說的,痛是眼睛看不見的,而那難過也只有本人才知道。我殷切地祈禱他早日康復,再度回到第一線上。
我今年的工作,是認為對事故車最好能整理建立預估作業的流程記號,因此以我二十年的經驗為基礎,把那打入電腦。電腦畫面如果是綠色倒還好,但一出現三色四色時眼睛就會痛起來。要注視某個焦點也很辛苦。正在看著這邊,忽然被誰呼叫,一轉身眼光相遇時,會咔一下相當衝擊。簡直像被刺穿一般痛噢。這經常發生。而且很奇怪,如果是左邊就只有左邊,如果是右邊就只有右邊眼睛深處會一陣劇痛。像是被刺成串似地痛。這種情況繼續不好,真的好幾次都想自殺。我想不如死掉還比較輕鬆。現在還這樣想。
中野大夫剛開始非常生氣。說我過去為什麼那樣一直勉強忍耐著。叫我「不要想得太深,別老是在意一些小事,心情盡量放輕鬆。」據說PTSD這種病要完全根治是非常困難的。只要當時的記憶不消失,精神上的傷永遠都還留著。不能只除去症狀。這樣的話,我倒希望盡可能把那事件的記憶去掉。如果沒有那個記憶就可以治好的話,但願有人把我那記憶全部拿掉。可是並不那麼容易拿掉。如果是這樣的話,只好耐心地跟這個病交往下去。盡量不要勞累,不要讓緊張持續,只能這樣子過下去。
有沒有關係?真是抱歉。
他現在依然為嚴重的後遺症而苦惱,同時他也加入地下鐵沙林被害者訴訟團,積極進行對外活動。大橋先生殷切地希望,為了救助和自己一樣一個人獨自苦惱的被害者,最好能組成聯絡網。平常跟人講話只要超過一個小時,頭就會開始激烈疼痛起來,這次能夠承蒙他合作接受採訪達一小時半之久。真是非常感謝。
結果我又再休假了三個月。而且在那之間繼續去看大夫和拿藥。怎麼說好呢?我的情況,結果就是PTSD,也就是所謂「心性外傷後的緊張障礙」症狀。以最近的例子來說,例如和神戶震災的被害者,或越南戰爭的歸鄉兵所常見的症狀一樣。是從強烈的恐怖感而來的。我的情況在那事件後和圖書四個月左右,一直緊湊地工作到深夜,身體過份勞累,因此那緊張就過度堆積起來。幸而請了一星期的暑假,讓一直緊繃著努力支撐的線忽然切斷了。
我因為搭不上救護車,所以被安排坐警察的廂型車到中野綜合醫院。在車上躺在長椅上接受診療,說是「情況不太妙」,於是就那樣開始一針刺下打起點滴來。在警察車裡時,可以聽到無線電傳進各種消息來。說是有中毒作用之類的。所以我自己也想大概是中了什麼藥物的毒吧。
他家在江戶川區,結婚十年,有三個小孩,老大上小學四年級。房子正好在事件發生的一年前才剛剛新建。在那不到一年之間,又搬家,又換辦公地點,並發生沙林事件。真是辛苦勞累,多災多難的一年。他本人苦笑著說「因為是男人大厄的年齡」。
三月三十一日終於出院,然後一個月之間沒去公司上班,在自己家裡療養。因為頭痛一直很嚴重。而且兩腳還飄飄忽忽的,不知道這是不是叫做二次災害,如果在上班通車途中在什麼地方昏倒而受傷的話,那可不得了。
點滴連打了五天。血液中的膽素酯酶值好不容易回到接近正常情形是在第五天,點滴拿掉的前後。瞳孔雖然慢慢恢復了,但這次換成想要注視某個焦點時,簡直就像被電擊中一樣,眼睛深處霹靂霹靂地一陣刺痛。像被錐子刺到那麼痛。
於是總之,九月、十月、十一月這三個月我向公司請了假,十二月初再開始上班。不過上班又相當勞累,因為工作一整天還太勉強,所以現在只上半天,總之早上到公司去,中午就回家了。到家大約是下午兩點。那樣子讓身體逐漸習慣適應。我問中野大夫「從一月開始可以延長工作時間嗎?」他說「不行,再忍耐一些時候吧。」所以這個月(一月)整個月還會繼續上半天勤務。每週星期三休假。去看醫師可以適用勞災,向公司請假。
我搭丸之內線每次都從前面算來第三輛上車。那天也一樣。因為四谷車站月台的那一帶視野很好。車站的屋頂到那裡為止,可以看見上智大學的操場,也可以很舒服地深呼吸。但我那天搭的第三輛車卻怪空的。平常並不是這樣。四谷站前後人很擠,還沒有位子可以坐。要到更前面的站才有得坐。但那天不知道為什麼,車上只有十個人左右。大家都坐在位子上。我覺得有一點奇怪。
但是這個夏天的結尾,就像剛才說過的那樣,頭又痛得更厲害,有一陣子變成只能上午去公司的狀態。雖然公司認可這樣的上班方式,但同時我也在今年十月被解除主管的職位。當然上司安慰我「因為在太緊張的工作環境對身體不好」,這是為我著想的結果,但對於一個工作心正旺盛的上班族來說真是一件很難過的事噢。
但那姑且不論,好久不見的大橋先生,臉色好多了。據說他還定期由江戶川區家裡騎機車到九段的中野大夫診所去(主要原因是一搭電車就會頭痛),這天他也是騎機車到採訪地點來的。整個氣氛感覺也比上次年輕。還會露出笑意。以印象來說好像令人覺得正朝好的方向前進……。
結果周圍一片昏暗。我看看月台的電燈總之也都很暗。一留神時發現喉嚨乾乾渴渴的,我咳嗽起來。喀嗯喀嗯地猛咳的感覺。因為車站後方長椅那邊有飲水機,於是我想暫且去漱漱口。這時候我聽見有人大聲喊「有人昏倒了!」喊的人是一位大個子看來像上班族的年輕人。於是我回過頭,我看見剛才那個男人已經完全倒下。和椅子平行,直挺挺地躺倒了。
出事的三月二十日我和平常一樣七點過一點出門。然而平常所搭的巴士卻比預定時刻早了兩分鐘https://www.hetubook•com•com左右來。平常經常遲來的巴士,偏偏那天卻早來了。我從後面跑著追但不行沒趕上。於是搭到下一班巴士時已經快七點半了。因此到達四谷站時,地下鐵電車大約晚了兩班。後來想起來,巴士太早來變成那一切的開始,或轉捩點。時間這麼狂亂,真的是我第一次的經驗。過去從來沒有亂過,每天都順利確實地準時上班。
總之因此四月份整個月都請假沒上班,五月連續假放完後,我到新設立的昭和島中心露面,開始工作。排桌子,設置電腦,每天到深夜都一直在做這類的工作。老實說是相當吃力而勉強的。頭依然還在痛。尤其在六月梅雨時節,那真慘。每天頭上都感覺沉甸甸的好像壓著什麼似的。而且想看什麼的時候,眼睛還是會一陣閃電般的劇痛。
是啊。你還年輕,孩子也還小,暫且靜靜忍耐把身體養好才是最重要的萬全之計。要是現在把身體弄垮了就真的毫無辦法了。
通車還是會有反感。從小岩開始搭一小時左右的電車,在濱松町換單軌電車,從這一帶開始頭就漸漸沉重起來。到公司時,就吃預先放在公司的百服靈,過三十分鐘後又稍微鎮定下來。這樣反覆著。
說得明白一點,我現在在公司就像變成不中用的「窗邊族」一樣。辦公桌的位置也移動了。即使到公司去,也沒什麼特別事情可做。一個人孤伶伶地坐著整理簡單的傳票,或做做那一類誰都能做的工作而已。我過去漫長歲月所培養起來的經驗,已經再也無法應用到工作上了。
不過今年中元節我騎機車回去故鄉飯田一趟。距離單程大約三百公里左右,我騎二五〇CC的機車來回。頭又痛,實在真擔心能不能去得成,但反倒輕鬆愉快地回來了。空氣既好、騎車也比開四輪汽車容易集中精神。
JR在七點左右,還不太擁擠。雖然不太可能有位子坐,但還不至於擠得水洩不通的地步。因此以通車來說,還不算是最辛苦的一群,不過因為我本來就是在附近的墨田支店工作達二十年之久,所以跟那比起來通車時間比較長,剛開始還是很痛苦。
對於沙林的犯人,我已經超越憎恨或憤怒的層次了。會憎恨是當然的。不過只希望這個案子快點有個了結——我現在能說的只有這個。
剛開始的三、四天腳偶爾會抽筋,呼吸處於很困難的狀態。好像喉嚨深處塞住了似的好痛苦。眼睛朦朦朧朧的,看看室外也一點都不明亮。眼睛焦點聚不起來,遠一點的東西完全看不見。
大橋先生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主要是專門處理事故車,站在店頭直接和顧客應對。他說「我們的工作,就像飯店的櫃台人員一樣。」只要默默聽著他講話之間,他那——根底就屬於技術領域,在現場經過紮實磨鍊——的履歷自然而然就傳了過來。短頭髮、體格結實,一副正旺盛投入工作男人的風貌。對工作的責任感似乎也比別人加倍強烈。口才並不算好。好像在沉思似地,慢慢述說著事件。
不過不用說,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日大橋先生所遭遇的事,卻絕不是苦笑一下就能了事的那種。雖然這種表現法很平常,不過正是到處都有的「微小而幸福的家庭」,由於超越想像之外的飛來暴力,沒有任何預兆而不講理地被踐踏粉碎了。往小岩站的通車巴士不巧只比平常早來了兩分鐘——就因為命運開了一個小玩笑——他就跟別人一起搭上了那班「沙林電車」而落到這樣的下場。
不,沒關係。因為已經變成慢性了。現在自己是處於什麼狀態,接下來會變怎樣,大概憑感覺就可以掌握。已經習慣了。頭痛起來的時候,是頭裡面的某個點痛起來,然後逐漸向周圍擴張出去。現在是來到左邊,不過不同日子有時候會往左往右跑,或者全體都來……。
我到中野上班時的通車站是小岩站,從這裡搭JR到四谷。家裡到小岩站則搭巴士去,或騎腳踏車,不過還是搭巴士的時候比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