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件,在這事件之後我所想到的事是,我已經四十歲了,過去我只是什麼都不想地一股勁活過來,但最近我開始感覺自己必須管理自己才行了。對自己的生命,要更深入思考才行。這種類似「恐怖」的東西,最近才第一次感覺到。雖然過去一直在做這種工作,但很幸運的是,自己本身一定還沒有真正感覺到所謂恐怖這回事。
石野貢三 當時三十九歲
剛到任不久還沒有經驗的時候,曾經有蘇聯飛機侵入日本海領空的事件。我從雷達畫面上目擊這樣的狀況,當時第一次感受到國際社會冷酷嚴重的現實。國家主權受到侵犯,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透過實際體驗才會去深入思考噢。面對著即將侵入的飛機,雖然自己向對方發出「如果繼續前進將進入我國領空,因此請改變前進路線」的通知了,但不管對方聽見或沒聽見,還是沒有改變路線。逐漸接近終於侵犯領空。當時的無力感,實在沒辦法形容。
電車比平常空噢,有這種感覺。我記得我到櫻田門一直都是坐著的。那天又沒有會議,所以我這樣想「今天可以悠閒一點慢慢去就行了」。到櫻田門時是八點二十分左右吧。我從那裡走路到霞關站警察廳前,想從這個入口(手指地圖,A2的入口)走下月台。
那時候還在冷戰時期之下,地點又是日本海的正面,所以每天都有國籍不明的飛機接近領空飛行。當然就頻繁地出動飛機。我實際到任是昭和五十五年,因此那是在蘇聯侵略阿富汗之後不久。所以還相當緊張噢。
千代田線的車還好好運行著。雖然時刻多少有點亂掉,但等了一下還是可以上車。可是在快要到乃木坂我準備下車之前就覺得有點倦怠,或者「有點無力」的感覺。下車後也感覺到心臟悸動。上階梯很吃力。不過因為我工作一直很忙有慢性睡眠不足的現象,所以正處於對自己的健康狀態無法掌握的時候。因此我想這大概是睡眠不足起的疲勞吧。還有覺得周圍好像很暗。應該是晴天的啊。但那時候只懷疑怎麼回事呢?開始覺得「這有點奇怪」還是在進了防衛廳大樓之後。甚至懷疑是不是正在hetubook•com.com檢查燈光照明的程度。
當我知道當不成飛行員時,老實說心裡也有點動搖。心想今後要怎麼辦才好。不過想了很多之後,心想就算當不成飛行員,那裡應該也有自己可以走的路吧,從此以後就那樣往這方面走了。
我們自衛官的工作,勤務時間好像固定又像不固定,各個部隊一直採取二十四小時值勤的態勢。為了有什麼事情時能夠立即對應,所以半夜也以交班方式值勤。不過我現在所屬的單位是屬於構想和擬計畫的地方,並沒有實際上直接調動部隊。出勤時間規定分八點三十分和九點十五分兩種交替制,只要在這其中之一的時間來就行了。但我大多是從八點半到九點之間到的。因為會議是從九點左右開始。
(石野先生在那之後立刻被送到世田谷的自衛隊中央醫院。幸虧症狀不太嚴重,只住一天就出院了,出院後身體的倦怠感仍然持續了一陣子。縮瞳則在一個月後才好不容易復元。)
這次的事件,我希望有人能從各個角度來好好深入研究。以我個人來說,當然會覺得「這些傢伙不可原諒」。但因為日本是個法治國家,藉這次機會,希望好好議論到大家可以接受的程度為止,希望能夠提示像這種事件責任所在的一個基準。人類所犯的罪應該如何抵償,那抵償是如何決定的,必須慎重思考才行。所謂洗腦這種事,也是過去的判例中所沒有的,因此也必須定出一個可以遵循的基準來。因為今後那要變成判例化。而且為了防止這種令人痛心的事件再度發生,我認為做為國家的危機管理,國民應該好好討論並化為政策。
我從以前開始就相當喜歡飛機。不過並不像別人那樣喜歡收集各種飛機模型之類的。只是人很渺小,所以想要看看比較大的東西,那種感覺。既然要進自衛隊,那麼還是想當飛行員。我哥哥也在航空自衛隊,不過這完全只是偶然。我們成長在極普通的家庭,和自衛隊和飛行員都完全沒有關係。
但考完試卻開始想道「當個普通的上班族也很無聊,或許過一過跟別人不同的人生也不錯」,於是便乾m.hetubook.com.com脆決定往那個方面前進了。聽石野先生說並沒有特別「憂慮日本國防」之類的想法。他說「實際上抱著那種想法進防大的人並不多」(稍微小聲地)。
在歐洲恐怖份子就算還不至於到家常便飯的程度,但也經常發生。可是日本過去幾乎沒有過。因此我住在法國時,還深深感覺「還是日本安全最好」。大家也都這樣說。說日本很和平真令人羨慕。然而這樣想著才剛回來就馬上發生這個事件。這不但是無差別的恐怖行為,而且還使用化學武器沙林毒氣,對我來說真是雙重的打擊。
他在工作忙碌,慢性睡眠不足之中,能迅速答應接受採訪,真是感謝。
他態度安穩,要不提起的話實在不知道他是防衛廳的關係者。身穿西裝也很搭配(每天上班通車時穿西裝),說話和藹可親條理井然,感覺真的是一位能幹的年輕技術人員。當然不過也許由於職業的關係,他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確實、認真、而恰當。對人並沒有防備的樣子。不過太被防備也傷腦筋。
哪裡哪裡,只是碰巧遇到這種機會而已(笑)。不過上課全部都用法語,所以語文的學習是很辛苦。日常會話還好,但從歐洲的經濟到金融之類的,全都要我們學習。而且還不能不寫論文。
不久電視報導出霞關站地下鐵在混亂中。說是電車停駛,正陷入一片騷動中。上司對我說「你還是跟家裡聯絡一下,說你平安到達了比較好吧」,我想「確實也是」,於是打電話回家。那時候還不知道是因為沙林什麼的。心想只是一般事故吧。然後我面對書桌開始做自己的工作,但打電腦時,也覺得怎麼好暗。看不太清楚畫面。不久後說是被放沙林毒氣的才傳進來。於是我立刻想到「是沙林啊。那麼我也吸進去了。」
回家比較晚,我到家大多是半夜十二點前。孩子當然已經睡了。我們的工作總之很多噢。好比今後的防衛力如何整備,如何促進日美合作關係,還有該如何對聯合國PKO(Peace Keeping Operations)做出什麼樣的貢獻之類的。從小案件到大案件,必須一一解決下去。例如小到「因為影印機已老朽化了,希望能和*圖*書買新的」,大到「次期支援戰鬥機何者為宜」。因為一個影印機也是國有財產,用的是國民的稅金,所以不能馬虎。
石野先生從防衛大學畢業後,就進了航空自衛隊。現在的階級是二等空佐——相當於舊軍制的中佐(中校)。也就是相當大的。
從此以後我的職務,就是所謂要擊管制幹部。全國有二十八個雷達基地,監視日本周邊的空域。如果有國籍不明的飛機接近領空時,便緊急出動要擊戰鬥機,去誘導。一面看著雷達,一面和飛行員通訊,發出指示。就是在做這種工作。
最初被任命的地點是在石川縣的能登半島,輪島番達基地。最初大家多半是被配屬到這樣的部隊去。階級是三等空尉,就以前來說是少尉。在那裡服勤了六年左右。
不,自衛官並不是全部對沙林擁有完整的知識。只是我外調外務省時,曾經在國連局的裁軍課待過,雖然不是我所負責的,但那時候曾經參與交涉禁止化學武器條約的簽訂工作。因此我對沙林倒有某種程度的知識。當然也知道松本沙林事件的事,不過我個人對這個並不感興趣。老實說,我不認為那真的是沙林。我想大概是什麼別種毒物吧。因為我實在沒想到在日本國內會製造那種化學武器。首先那東西就不是那麼容易製造的。
但當天我正要從收票口進去時,卻看見立著一塊看板或紙板,寫著「目前發生爆炸事件,電車停駛中」之類的字。我沒有仔細讀,不過確實這樣寫著。但總之我就走下去看時,月台上有很多人在等著。我想既然有人在等,表示電車可能立刻又會啟動,所以我也在那裡排隊等候。但看樣子電車並沒有要來的跡象。於是我放棄了而朝千代田線的月台走。因為從乃木坂車站走路到防衛廳很近。
我是十年前結婚的。那是從輪島調到東京不久之後。算是朋友的朋友介紹的。我有兩個小孩。八歲的男孩和五歲的女孩。現在住在埼玉。六年前買的房子。嗯,可以說是碰上了泡沫經濟吧……碰巧抽到拿出來賣的物件。
因為日本好不容易才享有富裕與和平,這是經由上一代人們的手為我們建立起來的,我們不能不努力守好它,把它傳遞給下一代,由這次事件的經驗,我強烈地這樣想。對現在的日本來說,我想最重要的事情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追求心靈的豐富。如果像目前為止那樣只追求物質的話,再繼續下去對日本來說也看不見未來吧。
你真是非常傑出的菁英啊。
我想,這到底是什麼呢。就算拿IRA(Irish Republican Army愛爾蘭共和軍)來說,姑且不管他們手段如何,但那些人的目標,如果站在他們的立場來想的話,多少還有可以理解的地方。可是這次的沙林事件,卻完全超出可以理解的範圍。我還算是比較幸運的,既沒有後遺症,而且症狀輕就沒事了,但有人卻因此而送命,或為後遺症而苦惱的,對他們來說,那種憤怒大概沒辦法消除。雖然說人死了都一樣,但死法總有個意義有無之分吧。
三月二十日是會計年度快結束的時候,以整個一年來看,算是比較輕鬆的時期吧。工作量比平常少了一點。而且又是兩個休假日的中間,因此部門裡很多人請假。本來我也想請連休假稍微休息一下的,但總不能大家都一起請假,所以就去出勤了。
輪島這地方是個偏僻的小地方。夏天還好。因為有些觀光客會來。也有年輕女孩子來。但一到冬天,留下來的主要只有中小學生、高中生,或上了年紀的老公公、老太婆。實在很寂寞噢。就算放假日也沒事可做。即使外面有什麼資訊傳進來,周圍也幾乎沒有什麼你想要的東西。而且我還獨身所以緊張一直累積著。還有這種工作是從接受前輩實地指導而逐漸記住要領的,某方面像是徒弟式的工作,因此也有那種精神上的緊張壓力。夏天還可以做做潛水、開開車轉換心情。但冬天卻什麼也不能做,我很不習慣嚴寒的冬天。因此最初要適應那樣的環境是很辛苦。不過輪島是個好地方噢。對我來說就像是第二故鄉一樣。
但結果,很遺憾我並沒有當上飛行員。規定視力要一.〇以上才能當飛行員。可是在大學四年裡,不知道為什麼視力逐漸惡化,其實我也沒有特別用功……。本來希望能勉強混過關的,不過,沒那麼容易(笑)。在開飛機的測驗中(飛行適性檢查)被刷下來。因此,我想走飛行員的路就此斷了,雖然不情願也只好做地勤和_圖_書。
在這點上,石野先生對日本的將來是樂觀的,還是悲觀的?
從某某車站搭有樂町線。如果沒下雨就在櫻田門下車,走出地上走路到霞關。然後搭日比谷線到六本木。大概需要一小時十五分左右。
我想如果是沙林的話會有縮瞳現象,於是到洗手間去洗眼睛,照照鏡子,結果瞳孔已經變成一點了。我到醫務室去時,已經有好幾個人在,都是因為沙林被害的。防衛廳有相當多被害者。我想可能是最多的吧。因為始業時間比別的地方早一點,而且很多人是搭日比谷線、千代田線通勤上班的。不過就我所知,現在並沒有人為沙林的後遺症而煩惱。
我在那裡接受了六年紮實的訓練之後,接著忽然被調到東京服勤。對,轉變非常大啊(笑)。從此以後幾乎都在六本木的防衛廳航空幕僚監部等中央服勤,不過在那中間也到市谷(當時)的幹部學校上指揮幕僚課程(相當於舊軍的陸軍大學、海軍大學),後來外調到外務省。然後過一陣子才又回到六本木,後來又被派到法國現在的總合國防大學去留學一年七個月。
算起來我是悲觀的。
不過他本來並不特別強烈希望進入自衛隊。算起來只是極普通的對政治不關心的青年。原本只想進入某個適當的好大學,進入適當的好公司就行了。但在他哥哥進入防衛大學時,他去參觀入學典禮,心中被吸引,覺得「這種學校也相當不錯」倒是真的,不過並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會進入這個學校。入學考試時是以「姑且試一試自己的實力」的這種輕鬆心情去的。
但就算我想往千代田線方向移動,因為月台上人很多不好走。正好對面月台上停著的電車門是開著的,於是我決定穿過車廂裡走過去。那是由中目黑開來,要往北千住方向的日比谷線電車。對了,我想我大概走過四輛或五輛車。車上沒有任何人搭乘。但也有幾個人跟我做著一樣的事。走在車子裡時,途中完全沒有感覺到奇怪。月台上也沒有怪異的動靜。感覺上只有像由於架線故障或什麼原因,電車極平常地停車在那裡而已。(*電車在第一輛車上被發現有異物,在霞關中止運行,但只停在月台,車門則似乎就那樣一直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