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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不管為什麼,總之快逃吧。妳趕快逃啊!」那位站員一再大聲地說。

這位杉本女士,對我們來說是最後一位證言者。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在八丁堀車站附近的飯店喫茶店裡,進行採訪的錄音帶裡,從頭到尾都錄進了很大聲的聖誕歌曲背景音樂。
「好不容易正要進入尖峰時段了,怎麼偏偏變這樣。」我當時這樣想。我這邊也配合尖峰時段做了各種準備,一切都準備就緒,正等著要「衝刺加油」的時候,所以讀了那個,真有點洩氣。人家正鼓足了氣的。心想「怎麼這樣嘛」。
這是一大改變。那警鈴一響,我就毫無辦法了,覺得很受不了。到現在還會這樣。
因此在沙林事件之前只是「啊,又響了。是不是故障,或發生事故了?」雖然不是說因為別人的事跟自己無關,不過並不很在意。但自從那次以後,警鈴一響,我身體就會變僵硬。全身都會感覺到那警鈴。一下子覺得好沉重噢。然後下半身會這樣發抖噢。心想「會不會又是沙林呢!」
三個孩子已經獨立。一共有五個孫子,現在和當中學教員的長男一家住在一起。在經營商事會社的丈夫生病去世以前,從來沒出來工作過,但此後卻很乾脆地改變心態,開始憑自己的手確實地開始工作起來。九年間繼續在這地下鐵互助會工作。她笑著說「不工作沒飯吃啊」,但與其說是「為生活而工作」,不如說印象上她好像是想「還很健康能工作,所以工作也是當然的」。
聽他這麼一說,我想「事情可能很嚴重」,於是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但我站起來才知道,腳已經在一直發抖了。那也許是因為害怕也不一定。不過我想與其說是因為害怕,不如說是因為沙林的症狀。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吸進沙林了。
剛開門一會兒只有稀稀疏疏的客人,真https://m.hetubook.com.com正忙起來還是早上的八點開始到九點之間。也就是尖峰時段噢。這就真的是,非常不得了。因為日比谷線客人上下的非常多。客人之間經常有吵架,或爭執的情況。比方踩到腳或推擠之類的……。或女孩子遇到色狼等等。
於是我無意間看車站裡時,發現有幾個人躺在對面的月台上。我覺得好納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這種事,我這輩子從來沒經驗過。無法想像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完全超越我能了解的範圍。

因為她從武藏野家裡通車到仲御徒町站(事件當時在小傳馬町車站服勤),每天早晨四點過起床,必須搭五點十八分開的起站始發電車。當然沒有時間好好吃早鈑。接下來幾乎要整天一直站著。工作相當辛苦。
她在財團法人「地下鐵互助會」上班,從這裡被派到車站的賣店當售貨員,也就是所謂「車站販賣店的歐巴桑」。上班分早班跟晚班,每星期交替輪班。早班是從早晨六點半到下午三點半。

我上電車時是五點多,因為正是尖峰時段,所以當然沒有位子坐。那真是非常辛苦。我從來沒有這麼想「要坐」過。總之已經昏昏沉沉的了。全身都很難過。真的是像死了一般拚命抓著吊環。很想跟坐在前面的人商量,說「我現在難過得不得了,很抱歉,能不能讓我坐。」但結果還是什麼也沒說,就那樣一直站到武藏境。
經常會把約定好的事情一下就忘光了。記憶就那樣脫落了。這種事情,以前從來沒有過。我想這種事如果沒有實際經驗過,一定無法了解是怎麼樣的感覺。不過我這樣說,旁邊的人又會說「是年齡的關係嘛」。
m.hetubook.com.com那時候,已經開始所謂的縮瞳了。
三月二十日沙林事件那天,八點十分左右警鈴響了噢。就在正要進入真正的尖峰時段的時候。當時車站的警鈴突然嗶嗶地大聲響起來。這真是非常吵鬧的聲音。
遇到過沙林而被害的人,經常這樣說噢。自從那事件以後,記憶力急速降低。所以我想那絕對不是年齡的關係。
杉本悅子 當時六十一歲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或許是跟奧姆有關的人也不一定,後來我一直在想。
旁邊有熟識的站員,但他眼睛已經紅紅的。我眼睛也變紅了。
早晨第一件事,六點半把賣店的鐵門喀啦喀啦地打開,就像您知道的那樣,把報紙排在前面,把各種東西插好。這時候有男的來幫我忙。因為雜誌和報紙之類的很重,一個人沒辦法。吃飯的時間之類的也有人來代替我。不過除此以外,什麼都必須我一個人做。如果是大站的話,也有兩個人值勤的,但小傳馬町車站的情況則是一個人值班。
還有我覺得健忘變得嚴重多了。雖然我兒子說「這是年齡的關係呀」,其實不是。跟那又不一樣。上次我也跟事件當時在小傳馬町車站昏倒,住院一個多月的站員先生聊起來,他說「那次以後變得很健忘噢。」於是我也說「是啊,我也是這樣。」
於是就「休息一下吧」,搬了一張椅子來,坐了下來。從店前探頭出去時,看得見對面月台上停著電車。車門開著就一直那樣停著。在這時候有一個男人,腳步飄飄忽忽地往這邊走來。感覺就像喝醉酒似的。於是在旁邊售票機的角落的地方,這樣子搭啦地倚靠著。
聖路加醫院已經客滿,所以我被送到御茶水的名www.hetubook.com•com倉醫院去。那是一家整形外科醫院。從附近的眼科醫院來了一位醫師,為我檢查眼睛。說是瞳孔只有一釐米左右而已。此外腳也飄飄忽忽的,頭又痛,咳嗽也一直繼續不停。一檢查血液,居然說數值(膽素酯酶值)相當低。
幾個倒下的客人被送到地上來,站員先生們工作上有這義務,就算自己不舒服,也都一起下去,把倒在站內的客人救上來。因此小傳馬町的站員先生們有好多個倒下住院的噢。其中還有心臟停止的人。雖然後來總算甦醒得救了。
不久之後,四周的電燈不知道怎麼忽然變暗了噢。於是我問正經過的站員說「嘿,這是不是電燈的電壓正在下降啊?」什麼電壓下降的,不可能有這種事吧,我也真傻,居然會問這種問題。結果那個站員先生也停下來,歪著頭說「是啊,妳這麼說我也覺得電燈確實好像很暗噢。」
我搭上計程車,一個人到八丁堀去。結果一走進喫茶店,營業所的男同事就說「杉本太太,妳有點怪怪的噢。」於是我才知道「果然我也怪怪的嗎?」他們說「嗯,確實怪怪的。眼睛也怪怪的。那邊有救護車停著,妳還是坐那車去醫院比較好噢。」說什麼「去醫院」,那時候我根本沒想到,不過被這麼一說,就莫名其妙地上了救護車。
在小傳馬町杉本女士當時負責的賣店,是在往北千住的月台,從收票口一出來的右手邊。也就是「沙林列車」停車的相反一邊的月台。雖然如此,充滿的沙林毒氣還是飄到對面的賣店來了。
結果我在那裡住了三天院。出院以後又在家休息了四、五天。不過從那以後就一直像以前一樣地工作了。是啊,出事後有一段日子疲勞感相當強烈喲。不止是在那剛發生以後,事實上事件之前和之後,疲勞的程度差別相當大。

和*圖*書
回到家,我女兒看到我一眼就說「媽媽,妳樣子好怪喲。」她馬上送我到杏林醫院去。一檢查血液,說是血液(膽素酯酶值)還沒有復原。立刻當場決定住院。
我從公共電話打電話到八丁堀的營業所。遇到這樣的情況,站員先生叫我「出去避難」,我遵照指示不得不把賣店關起來跑出站外時,必須向那邊提出報吿。但營業所的電話一直是錄音沒人接。打了幾次都沒人出來接。沒辦法我只好在答錄機上留言。說「我是小傳馬町站的杉本,因為這樣、這樣的原因,所以怎麼樣……」。
不過賣店這東西,不是你想關門,就可以馬上關得了的,有很多東西排在外面,很多東西凸出去呀。我把這些東西往裡面砰砰地丟進去。報紙啦雜誌啦,幾乎就那樣丟進去。然後總算把門關上,拚命地往樓梯上跑出地面,但那時候腳已經不太行了。一直在發抖。還有漸漸開始咳嗽起來。
偶爾非常警鈴會響。車站這種地方,如果車輛故障,或有人身事故之類的,立刻會按響警鈴。就算不是在該車站發生的事,警鈴也會響。
站員先生走過來問他「先生,您怎麼了?怎麼樣嗎?」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得要領。好奇怪喲,我想。試著想想,平常不會一大早就有人喝醉酒的。是一個穿著茶色薄大衣的男人。結果找了警察來,把那個人領走。
「不管為什麼,總之快逃吧,妳趕快逃啊!」那個站員先生一再大聲地說。

此外,我不能讀書了。我本來很喜歡讀書的。但那次以後,變成無法繼續讀字了。眼睛即使追著字,但集中力卻立刻就會消失。一下就會疲倦。這種情形人家也說「是年齡啊」。不hetubook.com.com過不只是那個。
是啊。不過,幸虧的是,這跟我的工作沒有妨礙。東西的價錢我還全部確實記得,人家劈哩啪啦地說「給我這個跟這個跟這個跟這個」,我也可以在腦子裡很快地計算出來。只要還能做到這樣就沒問題。只有這一點倒還幸虧。
我在想東想西之間,突然有另一個站員先生跑到這邊來,喊著說「歐巴桑,快逃啊!」我問他「什麼?到底怎麼了?」突然這樣說,我也莫名其妙。
杉本女士皮膚很有光澤,看來精神奕奕,實在看不出是超過六十歲的人。擁有工作,每天可以某種程度緊張振作地生活著,或許也有關係吧。她說「身體絕對不算強壯,只是沒有生病而已。」她給我很積極,或者說「不太喜歡拐彎抹角」的印象。
打了好幾種點滴,也打了各種針。他們問我「這樣還是住一晚比較好吧,妳想怎麼樣?」我想既然要住院還是離家近一點的比較好,於是拒絕了便出院。本來想就那樣回家的,但又想到在高田馬場站轉西武線,不得不爬許多樓梯,那實在是辦不到。因此我就決定從附近的御茶水站搭中央線,到府中的女兒家去。
我想「到底是怎麼回事?」往四下看看時,站員立刻過來,在車站的佈吿黑板上開始寫起什麼字。我一讀之下,竟然是「由於築地站發生爆炸事件,因此日比谷站目前全線停駛」之類的內容。
那時候很多出到地上的乘客,都支持不住,在那邊彎身坐下來,或倒下來了。我身體也飄飄忽忽的,但總算還能勉強站著不動。於是有兩個公司的男同事走過來。看到我後說「啊,在這裡,在這裡。」就走過來。說「八丁堀車站裡的營業所已經進不去了,所以請妳現在馬上到車站上面的某某喫茶店去。大家要在那裡集合。」他們正在繞著車站找,確認大家的安全,向大家傳達下一步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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