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瞎子奇人

這大漢頭上包著白布,上身胸前也是纏著白布,左腿上似乎也受了重傷,一拐一拐的,左手更是用一根繩索吊在胸前,看來這人全身都是重傷,唯一可以活動的只有一足一手了。
唐君棣駭然道:「告訴我,是誰暗算我?」
那杜老頭忽然厲聲喝道:「玲小姐……」
唐君棣壓著嗓子道:「在下,姓唐,來自嘉陵江畔。」
那神秘兇手只是哼了一聲,不作答覆。
這時,遠處有人在喊:「玲小姐……吃飯啦……」
「可惜什麼?」
其心悄悄回到自己的屋中。那個漂亮的小姐給他的麻煩他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甚至想都沒有去想它,他心中充滿的仍是那一張酷似爸爸的白臉,可幾天來他再沒出現過。
幾乎是同時,藍衫客曾炳如一支勁矢一般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唐君棣的腰間,唐君棣強忍痛苦,奮力一掙,只聽得嘶地一聲,唐君棣腰間連衣帶肉被扯下一大片來。
唐君棣道:「久仰。貴幫十俠大名,唐某雖然欽羨得緊,卻是只識得蕭五爺一人,既然董兄弟你也在這裏,想來我唐瞎子是碰對了……」
他一拐一拐走到大樹下,抬頭四面望了一望,冷冷地道:「樹後面的朋友出來吧!」
左面的聲音道:「唐大先生,你可知道金景那張地圖是什麼?」
其心望了她一眼,轉過身來繼續掃地,那位大小姐哼一聲,其心仍在掃,於是她便又哼了一聲,哼得比較響,也比較嚴厲。
其心怔怔望著那朱紅色的樓閣發呆,樓閣上有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飛雲閣」。那杜老頭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哥兒,你隨我來。」
其心忽然衝動起來,他飛快地跑上前去,要想看個究竟,豈料當他跑到那人前面時,那人竟是個紅光滿面的俊秀漢子,哪裡有那張白森森的臉?
他的後面又傳出第三個聲音:「唐大先生,揚子江上送命的那人,你可知道是誰麼?」
下面的人道:「小可姜一尊,閣下莫非是『瞽目神睛』?」
他沉聲道:「劍招有如游龍戲鳳,氣勢好比秋風掃葉,閣下必是『白虹追風』韋大俠了吧?」
什麼時候天亮了他也不知道,只是當他醒來之時,有一隻小灰松鼠從他臉上跑過,倒在他的臂彎裏。其心低頭一看,只見松鼠背上插著一隻小箭,那隻松鼠已是奄奄一息了。
那老太婆道:「玲小姐,天亮時你爹爹臨行時,對你說些什麼來著?」
他走進屋後,前面是高過三丈的高牆,突然之間,一條黑影從牆外直飛上來,那條黑影升得又快又高,輕身功夫驚人之極,其心不禁吃了一驚,眼見那人足足升到四丈左右,身形在空中橫裏一個翻滾,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唐大先生道:「聽你的口氣,你大概是五俠七劍裏的黃蜂劍孫老妖了……」
那人陰沉地答道:「都不是,我姓曾!」
那女孩子尖聲叫了起來,其心不好意思再裝睡覺,只好揉揉眼睛坐了起來,那女孩子像沒有看見他似的,俯身來恰那隻小松鼠。
說罷便走了,其心怔怔然望著他走去,忽然,他又看到一件奇事——
同時間他抖手擲劍,唐君棣好似脅下被人點了穴道,半邊動也不能動彈,只聽得一聲慘叫,唐君棣猛力一移,一條左臂被劈了下來,鮮血淋漓!
那神秘兇手閃電般躲在一棵大樹後,腳步聲漸近,走來一個身高體闊的大漢來。
唐瞎子一摸之下,低聲道:「大內裏的龍鳳神珠!……是了……」
一個男子的聲音:「小姐,你別吵嘛,老奴負責替你找到好了吧!」
曾炳飛身追了上去,唐君棣僅剩下的一隻胳膊一揚,一把金針飛出,曾炳吃了一驚,倒翻出五丈之遙,落了下來,放眼再看,唐君棣已不知去向。
那人冷冷地道:「唐大先生,你忘了把金眼雕身上的『白虎釘』取出來!」
他不時留意四周,似乎一隻斑鳩意猶未盡,還想再找一隻來充充饑,果然,左面的樹上「吱」「吱」又是兩聲鳥啼。
那老漢微微莞然,繼續道:「小哥兒,你可願意隨咱們回去,以後也不用到處流浪了?」
左面的人大笑道:「唐瞎子你眼睛耳可厲害,不錯,我便是孫華。」
只聽得右面另一個聲音道:「不錯,唐大先生千里奔波為父尋仇,不關咱們的事,只是咱們聽說十日之前,唐大先生在長江上得到一張地圖,嘿嘿,不知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
「不敢,韋一農便是在下——唐君棣,令尊大人唐老爺子不幸慘遭變故,不錯,你千里奔波為的是尋訪仇人,可是你也不能隨便傷人呀……」
其心鞠了一個躬,道:「小姐,請你讓開些好嗎?」
只見那邊走來一個老頭兒,一個老太婆,一個衣服華麗的小女孩,還有幾個壯漢穿著獵裝,遠遠跟在後面,其心看見他們,他們卻沒有看見其心。
他茫然地望老人,那老漢摸了摸白髮,和聲道:「你……你是在這樹下過夜?」
過了一會,有一個沉重的https://m.hetubook.com.com聲音答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怔了半晌,似乎在思索這批人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過了一會,他冷笑了一聲緩緩道:「就算有這麼一回事情,又與列位相干些什麼?」
那嬌嫩的聲音:「杜老公,你不替我尋到,我今天便不回家。」
另一人悲憤地吼道:「好啊,唐君棣!你暗箭傷人!」
於是,那一雙烏溜溜的眸子消失了。
其心點了點頭,他望了望那女孩子身上漂亮的衣服,便又了一句:「其實睡在樹下也算不了什麼。」
韋一農也連忙走過去,而這時候躺在樹根下的董其心卻為另一件事驚駭得目瞪口呆——
那嬌嗓子道:「喲,還不是叫我在家聽你葛姥姥和杜老公的話,哼,爹爹自己說話不算話,昨天還說的今天要陪我打獵,結果,昨天晚上半夜跑出去也不知到哪裡去啦,今天一早回來便動身走了,哼……」
他抬眼望著那深透的黑暗,大地上似乎沒有別的生命,他小小的心靈中充滿了光明的色彩,是以看那黑暗,也覺得恬靜優美。
他知道只要自己弄出一點聲音來,立刻就有金針飛過來,他停息著一動不動,那唐君棣聽了半天,才放步而行。
其心以為自己認錯人了,他仔細一回想這人的鼻音,卻是與早晨在林間騎在馬上的人一模一樣,他不禁十分驚異地注視著這人。
那姓唐的卻如白晝下目能見物一般,以旋風之勢避過了五劍。
那人縱馬走近,其心抬眼一看,頓時怔住了!
那高牆上還插著一排數尺長的鐵桿兒,黑夜裏極不容易發現,這人升到四丈左右方才翻滾越牆,分明是在外面探測好了才進來的。
「嘩啦」「嘩啦」……
其心道:「我是這裏面的小廝……」
其心知他信了,心中暗叫一聲好險,伸手把珠兒拿回,答道:「董其心。」
那左面三人齊聲問道:「他說的是什麼話?」
那小女孩長得白白|嫩嫩,大眼睛,小嘴巴,指使著兩個老人東轉西轉,後面跟著的幾個大漢全是全副獵裝,有的手上拿著鋼叉,有的背上背著弓箭,一派上山打虎的裝備,卻跟在這小女孩後面尋找小松鼠,是以個個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
其實臺階上也沒有什麼灰塵,其心不經意地掃著,隱隱約約覺得那一雙大眼睛仍然目不轉睛地在看自己,他心裏有氣,暗道:「我有什麼好看的?」
唐君棣如觸電般停住身形,厲聲低道:「什麼人?」
其心雖然不明究裏,但他被這種豪氣感動了,緊握著那隻大手,筋脈虯突,骨如鋼技,那是一隻大人的手啊。其心彷彿在這一剎那之間長成了大人,於是,他也用大人的口吻道:「不錯,從此先生用得著我的地方,赴湯蹈火也不……也不……也不哭。」
其心噓了一口氣,抬頭一看,已經日正中天了,他喃喃道:「是啦,該吃飯了。」
天色漸漸暗了,其心到西院的火房裏要了一點熱水,洗了一個澡,他回到房屋裏來時,已是月兒高掛了。
她嘰嘰咕咕又訴說到她爹爹頭上去了。其心聽那清脆如鶯般的聲音,腦海中忽然浮現了小萍的影子,但是那只是一剎那,立刻,他的注意就被那邊走過來的幾個人給吸引住了。
那女孩子驚魂甫定,瞪著一雙鳥溜溜的眼望著其心,其心被望得有些兒窘,只是傻笑了一下。
唐君棣一怔,低聲道:「呵……你是丐幫派到這裏來臥底的?」
他走到門口,忽然之間,又看到那個高個穿白衣的人,不遠處從前面走過,揚著手向另一人打招呼,正是那濃重的鼻音。
唐君棣狂笑道:「好,原來是藍衫劍客曾炳,你們五俠七劍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一流劍手,自然可以仗勢凌人,含血噴人的了,可惜呀,可惜!」
玲小姐正要再想一些花樣,那邊葛姥姥走了過來,叫道:「玲小姐,你怎麼跑到這裏來,還不快上屋去。」
那老漢走上前來和聲道:「小哥兒,真謝謝你啦。」
「哈,在這裏,在這裏了!」
那杜老頭雖對那女孩子自稱老奴,但是看來卻是頗有一點權威,他回過頭來對其心道:「好,小哥兒,你跟咱們走。」
他裝著沒有看見,大步走上臺階,覺得沒有什麼事可做,便拿起一把掃帚在臺階上掃起地來。
其心從懷中掏出一粒明珠來,正是那金弓神丐送他的,塞到唐瞎子手中道:「你摸這個!」
那姓唐的道:「我怎麼知道……」
其心連忙低著頭走開了,他心中暗暗道:「奇怪,奇怪……」
那人落在地上,其心幾乎叫了起來,只見這人左臂下空蕩蕩的,只剩一隻袖子,雙目深陷無光,正是那重傷落荒而去的唐瞎子!
他正想把那松鼠送過去,忽然看見那女孩子東指使西指使的模樣,心中大起反感,便一偏頭,睡了下去。
說罷便走開了,其心走進屋內,只見屋裏陳設齊全,木器全是上好工材,他不禁暗暗納悶。
至於他為什麼沒有死,其心反倒不覺奇怪m.hetubook.com.com,在他稚小的想像中,丐幫的幫主隱隱約約是一個大英雄,而一個大英雄「沒有死掉」那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一點也沒有什麼奇異之處。
其心覺得奇怪,坐起身來,只聽得不遠處有一個嬌聲嬌氣的嫩嗓子喊著:「我不管,是你們把我射中的小松鼠追丟了,快快替我找來呀。」
白虹追風韋一農站得較近,他雖不明白為什麼原因,但是他是何等經驗功力,只見他大喝一聲:「曾兄,機會難再!」
那姓唐的怒吼一言道:「什麼……誰暗箭傷人……」
玲小姐見居然沒有嚇著他,不禁怔了一怔,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打你麼?」
那藍文侯仰天長笑,笑聲直可裂石,震得樹林間枝葉無風而動,那笑聲足足延續了半盞茶的時間,一股北國燕趙之豪氣表露無遺。
那邊,身負重傷的漢子昂然站直起來,他冷冷地道:「不錯,在下便是藍文侯,閣下尊名?」
他話未說完,藍衫劍客雙手一揚,雙劍齊飛,大聲吼道:「唐瞎子,你既然說咱們以眾凌寡,咱們索性合力把你斃了,叫你四川唐家無雙暗器絕傳!」
其心隨著他們走進莊院,只見院內屋宇十分華麗,倒像是個朝庭大員住的別墅。女孩兒一走進莊院,便飛快地跑了進去,跑過大片草坪,一直奔到左面一個雕龍畫鳳的小樓,她在樓下便大聲叫喊:「媽,小玲回來了。」
遠處,兩個大漢一面交談著,一面走過去,他們手中拿著三柄劍,還有一隻血跡紫黑的斷胳膊!
唐君棣道:「你怎會在這裏?」
其心正在掃地,他聽到喊他的聲音,回過頭來一看,只見那嬌生慣養的玲小姐正站在他的身後,其心瞪了她一眼。
董其心睜大了眼,他想起那晚丐幫英傑決戰的事來,暗暗道:「啊,他就是丐幫的幫主!」
像是有人踏著枝葉走近過來,其心仔細聽了一聽,那聲音斷續相間,似乎那人走得十分小心,不時停下身來觀察四周一番。
黑暗之中,只見寒光一閃,一劍疾如順水輕舟,直向姓唐的飄來,姓唐的反身橫躍,但見寒光霍霍,那支劍如長空電擊一般刺出了五劍。嚓嚓五聲,在那古樹幹上留下了五個劍痕。
他看見唐君棣的面上殺氣直升,不禁退了兩步,心想如何應付這場面。他伸手往懷中一摸,指尖觸及一物,他心中靈光一現,忙道:「我與丐幫的金弓神丐是朋友……」
其心信口道:「知道……」
說罷便拐著腿一步一步走遠了。
她伸手指了指,道:「你怎麼老是掃這一塊地?」
其心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的聲音有濃重的鼻音,叫人聽了覺著有些鼻子不通的感覺。
唐君棣伏在地上,頭上正是那「飛雲閣」三個大字,他四面望了望,悄悄沿著花園邊上的石欄爬過去,似乎在默默數著步數。
其心驀然一驚:「姜六俠?姜六俠?豈不是丐幫被俘的那個姜六俠。」
話聲未完,那神秘兇手又如閃電般一掌偷襲下來,那掌像切透空氣,發出嗚嗚怪嘯——
忽然,他停了下來,左面一個小石亭,唐君棣把石亭中一張石椅用勁一提,下面駭然出現了一個地道。唐君棣輕輕叫道:「下面有人麼?」
他雖只有如許稚齡,但是這些日子來流浪的磨練,他已經不怕黑夜的寂寞了。
這時,那杜老頭又走了進來,他一瞧見其心,拍了拍腦袋道:「瞧我多糊塗,喂,小哥兒,你還沒吃飯哩……」
唐君棣怔在當地,他正要說話,另一個人已是飛身一劍刺來,唐君棣揮手一掌,怒聲道:「你是誰?熊競飛?哈文泰?」
韋一農和曾炳一聽那聲音便一面回頭一面歡聲道:「呵……你怎麼也趕來了……」
杜老頭揮了揮手,其心忽然被一股莫名的衝動促使著叫道:「嗨……嗨,老先生,您方才是說您們家裏能留我麼?」
唐大先生怒道:「誰搶了圖?誰傷了人?你言語放清楚些……」
在唐君棣第二度躍起發暗器的一剎那,他親眼看見有一個神秘的黑影如閃電一般從大樹後閃出來,重重地點了唐君棣一指——
其心見他說得有趣,不禁睜大了眼睛望著這個怪人。那人完全沒有發現其心在他腳邊,只見他雙手一扯,竟把那隻斑鳩撕成兩半,連血帶肉生吃起來。
其心茫然點頭,心中卻仍然盤旋著那個白慘慘的面孔。
其心一動也不敢動,只聽得那人大步走了過來,伸手抬起地上的斑鳩,靠身在大樹幹上,一手拔出那支金針,放入衣袋中,一面喃喃地道:「鳥兒,鳥兒,實是我餓得發慌了,只好得罪啦,莫怪,莫怪。」
四川暗家的暗器種類之多,手法之巧,堪稱宇內無對,尤其是各種毒藥暗器,更曾蔚為大觀。唐君棣現在已是天下唐門唯一僅存的高手,他那「有毒」兩字一叫出口,曾炳和韋一農雖是一流的劍術高手,也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寒,一齊跨步倒退。
那老漢見他年紀小小,卻在荒野中睡覺,便問道:「小哥兒,你家住在哪兒呀?」
雖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是在感覺中他彷彿覺得天空很是高爽,蕭蕭林木忽然震動之聲不絕於耳。他尋了一棵數圍的大樹,樹根下茅草高及數尺,他把矮小的身軀縮在茅草叢中,寒風只是嗚嗚地從頭上掃過,嗅著草香,一股溫暖升了上來。
他一轉眼,心中已經明白了,必定是那個頑皮的女娃兒拋過來的,他裝作不在意,默默把那朵花兒掃入簍箕。
唐君棣雙目全瞎,雙掌輪番飛揚,完全是聽風接招的功夫,十招一過,他飛身而起,雙手一陣亂揮,這時金光閃動有如天上明星,「白虹追風」韋一農大喝一聲:「閉目金針!」
那女孩子抬著馬上的人笑道:「啊,孫叔叔,這便是你新製的麼?」
其心差一點喊出爹爹來,繼而仔細一看,那張白慘慘的臉與他爹爹實是相像,忽然之間,一種莫名的恐怖襲上了其心的心頭,望著那張白慘慘的面孔,他忽然地感到毛骨悚然。
他走進屋去,在那個破布包裏拿出一個紙包來,紙包裏還有幾塊乾饅頭,他拿出來吃了,在桌上茶壺裏倒了一杯茶喝了,便坐在床邊空想。
董其心屏住呼吸,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那神秘的黑影走出三丈不到,驀然,沙沙沙,又有人走入這黑林子來了。
忽然「吱」「吱」兩聲,敢情那人發覺樹上有個鳥巢,他傾著耳朵似乎專心注意聽那鳥兒叫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吱」「吱」又是兩聲,那人忽然手一揚,一種尖銳的嘯聲隨著他一揮手之間響起,接著「噗」地一聲,一團黑沉沉的事物落了下來,正好落在其心的身邊。
唐君棣奇道:「董兄弟既然一直在此臥底,怎能知道?」
他把手中一片帶血的破衫抖開,伸手一搜,摸出一張皮紙來,他大叫一聲道:「有了……有了……」
其心道:「不,不,我已經吃過了。」
那神秘客一言不語,忽然轉身一躍,輕飄飄便退出數丈,消失在黑暗之中。
杜老頭道:「屋裏被褥都有,你自己檢點一下。」
一陣風吹過其心的頭頂,其心正伸起頭來深呼吸,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湧進他的鼻內,他覺得有些噁心,便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葉,暗想:「天還沒有亮,快換個安靜地方好好睡一下吧。」
其心仔細一看,那是一隻大斑鳩,頭頂上穿著一支金針,雖在黑暗之中,仍然閃爍著金光。
林子裏還是無比的黑暗,微微風動之中,隱隱多了一絲血腥味,其心縮在樹根下一動也沒有動,這一連串血淋淋的事件並沒有把這稚齡孩子嚇糊塗,相反的此時他小腦筋冷靜之極,默默地分析著這一串驚人的怪事,這就不能不說其心這孩子是天賦異稟的了。
其心心中納悶,暗道:「我董其心你居然久仰,這倒是奇事了。」又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只好不答,唐君棣忽然道:「貴幫金眼雕金八俠已經過世了,董兄弟可知道?」
他料定其心必是一個流浪的孤兒,是以才如此問,其心覺得臉上熱辣辣的,他知道自己身上那副打扮實在不甚好看,但是他卻毫不猶疑地搖搖頭道:「多謝老伯,我……我還有事……」
唐君棣怒道:「胡說,你們分明是……」
杜老頭把吃飯的地方指給他看了,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
只聽得那白虹追風韋一農冷笑道:「唐瞎子,你暗箭害了孫華,還有臉說什麼可惜不可惜?」
唐大先生道:「什麼?你說是丐幫十俠中的老八?」
其心睡在大樹根底下,一動也不動,即使那人走到大樹下,也不會立刻發現他,那人走了幾步,又停下身來,不知在幹什麼。
索性便轉過身去,背對著那邊,掃了兩下,他轉回身來,只見地上有一朵花。
但是其心仍在低頭掃地。
他為什麼要暗算唐君棣?
他望了望地上的兩具屍體,搖了搖頭,忽然嘆聲道:「五俠七劍在武林中是何等威名,卻糊裏糊塗把命送在這裏。」
方才他掃地時,臺階上分明是光亮亮的,怎麼這時又跑出一朵花來?
這黑漆般的林子裏,憑著一聲鳥啼便能刺中鳥兒的咽喉,這等暗器功夫當真是駭人聽聞的了。
那神秘的黑影上前伸手從曾炳手上把那張皮紙搶了過來,他走了兩步,停下來望了望地上躺著的兩具屍體——這兩個威震武林的名劍手,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黑暗中了。
他心中暗驚,俯下身去一看,頓時驚呼出來:「嘿!可是韋一農和曾炳?你………好大的膽子……」
話聲未完,忽然轟然兩聲悶震,韋一農和曾炳兩人背上心臟部位每人被重重擊了一掌,頓時心臟震得粉碎,兩人轉過身來,伸出手來指著那黑影,卻是說不出半句話來,終於噗噗兩聲倒斃在地上。
其心吃了一驚,索性道:「敝幫自有迅速傳訊的辦法,是以……是以在下早已知道一切,也知道唐……唐先生會尋到這裏來……」
然而就在這時,那唐君棣伸在空中的手忽然一窒,他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
這人也發覺了和圖書,他一瞪眼道:「你看什麼!」
黑夜的寒風吹得林木蕭蕭,天空烏雲密佈,月光和星辰都隱在雲堆裏,大地上只是一片漆黑。
其心道:「我……我也沒有看清……」
那小姑娘瞪著眼道:「我高興站在這裏你管得著麼?」
那人聞言霍然住身,緩緩轉過身來,大聲道:「唐瞎子千里為父尋仇,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五俠七劍?你們一路跟蹤唐某,唐某雖是瞎子,難道聽不出來麼?」
此莊院牆壁砌得特別高,看來至少有三丈以上,是以院內的屋宇一點也看不見。
其心知道事急,只得硬著頭皮道:「正是!」
他話音剛落,忽然一聲慘叫,翻身倒在地上——
「喂……」
那老頭正要說話,忽然遠處蹄聲得得,林木叢叢之中跑來了一人一騎,馬上人叫道:「杜老兒,太太叫你快把小姐帶回去。」
玲小姐站在那裏鼓著小嘴,她一翻大眼珠,計上心來,只見她手一揚,呼地一聲,一根小樹枝疾飛過來,瞧她那白而肥胖的小手,居然具深厚的內力,那一截樹枝帶著風聲直向其心射來。
唐大先生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那是唐某應該保守的秘密!」
他們兩人悄悄地貼在屋邊上前進,轉了幾個彎,來到那兩邊的小樓下。
忽然其心下了決心,他低聲叫道:「喂……唐……唐……唐瞎子……」
豈料他笑完之後,忽地坐在地上,盤膝運功起來,過了一會,他才重新站起身來,長長嘆了一口氣,喃喃道:「若不是我故意賣個破綻引他偷襲於我,我如何能一指震退了那人?像我這般身子,難道還能再發第二指麼?」
姓唐的哼了一聲道:「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可不管,因為那不是我的東西……」
他劍舞如飛,漸漸劍尖所繞成的光圈成了金黃色,原來韋一農內力直透劍尖,竟把無數金針吸在劍尖之上。
唐君棣聽他支吾,更緊張地道:「你究竟是誰?」
其心默默暗道:「今天怕是找不到借宿的地方了。」
另一個老年婦人的聲音道:「玲小姐,你別太頑皮呀。」
其心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眸子四面一看,奇的是整座莊院的牆上都佈滿一排數尺長的鐵桿。
那人幾口便將一隻斑鳩吃得只剩一堆毛骨,信手丟在地上,斜靠在樹幹上,伸手抓住大把白銀來,喃喃道:「銀子也有用不上的地方,像這等鬼荒野地方,連人家都沒有,要銀子又有什麼用處?」
韋一農和曾炳湊在一起,正要掏出火煙子來看個究竟,猛然一個人從他們身後發話道:「兩位得手了麼?可得感謝我這通報消息的人啊……」
左面那人道:「告訴你,那人是金眼雕金景……」
他在黑暗裏從樹林中穿行著,走出了大約有半里路,依著一棵大樹躺下,終於睡著了。
其心想道:「他們要找的小松鼠已死在我這裏了,若是要尋,如何尋得到?」
那嬌嫩的聲音:「葛姥姥,你看我不順眼,快回家去呀。」
唐大先生大聲喝道:「你們胡說,那金眼雕衝到唐某面前時,已是奄奄一息,他交給我一個紙袋,說了一句話便自死去,你們豈可含血……」
唐君棣面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低聲道:「那麼……小兄弟,這裏面可有一個地方叫做『飛雲閣』的?」
唐瞎子側耳傾聽,過了一會,臉上露出釋然,他以極低的聲音喃喃道:「是我太緊張了,怎麼連蚊子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這樣捉迷藏似地默默玩了半天,其心覺得實在不好意思再掃下去了,便把掃帚放好了,索性對著那兩隻眸子望過去。
這些日子來,流浪對其心來說,早已不當是一回事兒了,他自幼就是個沉默的孩子,雖然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樣歡喜胡鬧,但是仍然是個稚氣十足的小孩,這一番流浪以後,他變得更加老成,便是形體上也長大了許多似的,是以雖然只有十二三歲,看起來倒像有十四五歲一般大小。
他臉上神色大為緩和,低聲對其心道:「那麼,兄弟你貴姓?」
其心道:「那天……那天在林子裏,只有我看見你被人暗算……」
他這樣一答,巧妙地彌補了方才一見唐瞎子就說自己是金弓神丐的朋友的露洞,只因他一見唐瞎子,便說出金弓神丐,豈非太不合常理,其心小小年紀竟能在這緊要關頭,出一言而兩得,真是天賦異稟了。
「怎麼……怎麼……那……是……那唐大瞎子的麼?」
唐君棣冷笑道:「我替紅花雙劍熊競飛和華山的灰衫銀劍哈文泰可惜,不知是哪個混帳的好事之徒把熊哈二位硬和你們三個寶貝扯在一起了,嘿嘿……」
那藍衫劍客曾炳雙劍護身,退了三步,只見唐君棣再次飛身揚手,冷笑道:「這次是有毒的來了!」
原來那人一身白衣,面孔長得竟有七分與其心的爹爹相似,只是這人的臉略為白皙一些,而且缺乏血色,倒有幾分像是死人面孔。
那神秘怪客從樹後走了出來,黑暗中顯得宛如鬼魅一般,那滿身是傷的漢子冷冷笑道:「閣下好狠的手段,好重的掌力!」
眼看那重傷和*圖*書漢子便又要被一掌擊斃,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身負重傷的漢子猛然一個反身,伸出僅剩下的一隻右手,一指閃電點出,那神秘怪客猛地一聲大叫,翻身跌出三丈!
其心吃了一驚,喃喃道:「飛雲閣?飛雲閣?你隨我來!」
那女孩便噤口不言了,那馬上的人道:「杜老兒,你們就快回去吧!」
那人道:「不錯,丐幫雖然已經煙消雲散了,可是『金弓神丐』還在江湖上走動,唐大先生你不該搶了圖又傷了人!」
神秘兇手從地上撐扶站起身來,顫聲道:「『七指竹』你……你是藍文侯……你竟沒有死?……」
其心搖了搖手道:「這……這……沒有關係。」
唐瞎子面上露出疑色,低喝道:「金弓神丐是我多年老友,你想騙我麼?」
他回到屋門,猛一抬頭,發現牆角處有一雙烏黑的眸子在注視著他,他怔了一怔,再一想,心知這必是那個女娃兒了。
唐君棣低聲道:「小兄弟,我四川唐家與貴幫非親非故,可是唐君棣敬的便是貴幫這等熱血漢子,為了貴幫金眼雕金八爺臨終一句話,唐某已經送掉一條胳膊啦,我唐君棣絲毫不怨尤,咱們兩人更是素不相識,現在咱們即已拉手,那便是朋友了,以後小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其心在一剎那間心中轉了好幾回,但他猜不透唐瞎子到這裏幹什麼。這時,忽然嗡聲起,五六隻大草蚊飛了過來,那唐瞎子身在六尺之外,一揚手,只聽得「叮」然聲作,六隻大蚊一齊被六隻金針釘在木柱之上。
只聽得黑暗中呼呼兩聲,顯然另外兩人跳了下來,一人驚呼道:「嘿,閉目金針!」
也不知走了多久,董其心眼前一亮,只見一座大莊院出現在眼前。
忽然之間,「嗖」地一聲,從草叢中穿出一條小青蛇來,猛向那小女孩腰上咬去,其心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抓起一根樹枝來,「啪」地一聲打了下去,正好打在蛇背上,青蛇一翻躍在空中,那老漢本來已是嚇得面無人色,這時一揚手,一柄飛刀飛來,在空中把那條青蛇截成兩斷。
其心望著這老頭兒,老人眼光中透出一種慈祥,他不知怎地微微感到一陣心酸。杜老頭兒見他不答,更以為他還是餓著肚子,正要開口,其心道:「多謝,我這裏還有一些乾糧,已經吃飽了。」
這句話驀地裏教其心的心中一震,繼而感到心酸。是啊,天地雖大,我的家在哪兒呀?
滿身纏著白布的大漢走前數步,用腳一碰地上的屍身,只覺軟軟的,似乎一身的骨骼都被震碎了一般,這等掌力端的好不驚人。
他正待走上前去,驀地裏,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好漂亮的『閉目金針』,唐大先生,咱們終於朝相啦!」
小樓上窗戶內的窗簾一動,有一個美婦人的身影一晃,接著傳出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小玲,該唸書的時候啦,怎麼還在外面野……」
其心當時幾乎大叫出聲,但是他立刻把衣袖塞在嘴裏,阻止自己喊出來,這時,那條血淋淋的斷臂就落在他的眼前,他伸出手來捂著眼不敢多看。
其心隨著他走了過去,在那廣大的院子裏轉了幾個圈兒,來到一排較矮的房屋,那排房屋很是漂亮,卻大多是空著的,杜老頭隨便指了一間房屋道:「你便睡在這裏罷,每天早晨,把這一排房屋掃掃,整理一下花圃便行了。」
過了一會,黑暗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向左右觀望一會,終於向其心這邊走了過來。
左面那人陰森地道:「說得好,不是你的東西,你何必要它,拿出來送與咱們算了!」
其心轉過身來,一動也不動,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那根小枝「呼」地一聲從他左耳下面差一分毫地飛了過去。
他對其心是個小孩倒不詫異,只因丐幫中曾有許多少年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唐君棣喜道:「姜六俠,果然是你!」
杜老頭道:「那邊飯廳裏還有許多飯菜,你快去吃一些吧。」
霎時只見三道寒光乍起,好比長龍飛舞一般,五俠七劍中藍衫劍客和紅火雙劍都是雙手施劍的,是以五俠一到有了七劍,他們既無師承關係,又非親非故,江湖上把他們聯在一起完全是因為他們五人的外號有中「紅黃藍白灰」五個字,而且個個都是當世罕見的劍術高手,這時韋一農與曾炳兩人三劍齊施,那份威力之強,可想而知。
其心可是看得目瞠口呆,這人雙目全瞎,居然信手把六隻在飛的蚊子同時針住,這簡直是駭人聽聞,不可思議!
其心心想說出「我是董其心」來你也不知道,他一時想不出什麼話回答,便道:「我……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其心道:「不知道。」
那個黑影是什麼人呢?
他默默想道:「那個神秘的兇手,先暗算了唐瞎子,幫助那兩人得了手,為什麼又把兩人殺害了?咦……我怎麼覺得那神秘的聲音有些耳熟?奇怪……」
他伸手一揚,其快如電,「噗」的一聲,顯然又是一隻鳥類應聲而落。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