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又說,自己原是紀廣傑的弟子,因此與俞老鏢頭有叔侄之誼,現在把俞老太太和姑娘送在這裡,自己算是辦完了俞老叔的遺命。等到秀蓮姑娘孝服滿後,與這裡的二少爺成了親,再辦俞老叔運靈回籍之事。至於自己因為到北京還有要緊的事,不敢再耽誤了,所以打算明天就走。
這時,孟老鏢頭披著小褂,由裡院出來。李慕白就出屋趕過去,向孟老鏢頭說:「孟老叔,我這就要走了。俞嬸母此時大概沒起身來,我也不進裡院辭行去了,回頭請孟老叔替我說吧!」孟老鏢頭說:「李大爺,你就在這裡多歇兩天何妨?」李慕白搖頭說:「不,不!我確實到北京去還有些事情,過兩月我再來看老叔吧!」
「那邱廣超是世襲安定侯邱立德的大少爺,他的府第就在西城北溝沿。雖是個公子哥兒,可是自幼學得通身武藝,一桿銀槍真賽過當年的趙子龍。有人說他比黃四爺的武藝還強得多呢;可是他們兩人沒比過武,因為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你將來到了北京就知道了,這二人在北京真是頭一等有名的人物!」
晚飯以後,李慕白在燈旁思了一會兒秀蓮姑娘的身世,不禁為她傷感;又想到自己將來的前途,也是渺茫的很。嘆息了一番,因為自己明天還要上路,所以在二更的時候,李慕白就熄燈睡下了。在夢裡也彷彿看見俞秀蓮姑娘顦顇﹡而清秀的面容;又彷彿在一個地方遇見一個青年人,那人就是秀蓮姑娘的未婚夫孟思昭,手裡拿著一口血刃,要來殺自己。自己就光明磊落地向他解釋,說自己自從曉得秀蓮姑娘已定了婚之後,便對她從無別的想念。同行數百里地,經過許多事情,自己對她處處守禮,言語謹慎,此心可對天地,不信你可以用你的刀挖出來細看!又恍惚那孟思昭聽了自己的話,很受感動,便扔開了刀,握著自己的手痛哭。(﹡顦顇,同憔悴。)
李慕白也嘆了口氣,便安慰秀蓮姑娘道:「姑娘也不用發愁;我明天就走,到外面設法找著孟思昭,無論如何也要勸他把姑娘接走。」秀蓮姑娘聽了,似乎放了心,又彷彿十分羞澀。李慕白隱隱見她的手動了動似乎在擦眼淚。
呆呆地想了半天,店夥把菜和饅頭給他送來他都不知道。後來店夥問他還要什麼不要,李慕白才明白過來,一面搖頭說:「不要什麼了。」一面拿起筷子來吃飯,一面卻自責道:我怎麼又犯了癡病?我雖對俞秀蓮有情,但她與我卻無緣,我這樣時常地為她失魂散魄;不但失了我的品行,並且也足以消磨了志氣,還是把一些煩絲情網用利劍斬斷吧。
李慕白又問到這裡孟老鏢頭的大兒子孟思昶,劉慶說:「他保著鏢往歸化城去了。他那個人的心地和武藝,比他兄弟可差得遠了!」談了一會兒,劉慶就叫人給收拾出一間屋子,請李慕白去歇息。
又走了不遠,就見後面的幾輛車全都停住了。鐵腦袋孫七趕緊也叫車停住。李慕白撥過馬往後去看,只見後面來了五個人,全都穿著短汗褂,敞著胸。有兩個戴草帽的,那三個人就拿手巾包著頭,手裡全都拿著刀。李慕白就知道這一定是那賽呂布魏鳳翔手下的強盜。
五個強盜氣得全都潑口大罵,並說道:「既然你不是楊三爺手下的,我們就不能饒你。來,你先把寶劍扔下,把馬跟行李給我們。」說時提著刀一齊奔過李慕白來。李慕白卻微微冷笑,把寶劍揚起,同那為首的強盜砍去;那強盜趕緊用刀把劍架住,說道:「喝!你還敢動手找死嗎?」說著五口刀一齊奔向李慕白砍來。
他說到這裡,又惋惜秀蓮姑娘,說:「我俞老哥這位姑娘,命也真苦!現在爸爸死了,母女無依無靠,來到我這裡。我那兒子孟思昭,若是個安分守己的人,現在家裡,過些日就可以叫他們成親。我這大年歲,看著心裡也是喜歡。可是偏偏我那兒子又是這樣,現在還不知生死,豈不是把人家的姑娘害了!咳,現在我的俞老哥也死了,我真對不起他呀!」說到這裡,不由得老淚頻揮。
李慕白的寶劍東砍西刺,不一會就刺倒了兩個人。那三人更不是李慕白的對手了,又戰了幾合,那三個強盜簡直沒法招架了,就一齊轉身,撒腿就跑。李慕白追過去,又砍倒了一個人;便向那兩個逃走的賊人說:「你們去把那賽呂布魏鳳翔找來。你告訴他,我在居庸關口等著他;他要不服氣,叫他趕緊到那裡找我去。」說著,又去看那躺在地下受傷的三個強盜。只見有一個傷勢太重,已然暈將過去;那兩個一面疼得哼哼唉唉、一面向李慕白求饒。
許玉廷說:「他這個人相貌可很平常。身材不高,黃瘦的臉,眼睛很大。會說好幾省的話,蒙古話他也會說。」李慕白說:「他幼年既然到蒙古去過,想必在蒙古有朋友,也許現在他逃口外去了?」劉慶搖頭說:「沒有沒有,他在蒙古很有名的;可是我們託了許多往口外去的人,打聽他的下落,都沒有人打聽得出來。」
李慕白聽孟老鏢頭這話,雖然心裡覺得不對;但因為初次見面,而且自己與和*圖*書俞、孟兩家都沒有什麼深交,便不能再說什麼話。當下孟老鏢頭就站起身來,說:「我還得到裡院安慰安慰她們娘兒倆去。」說著孟老鏢頭就出了櫃房,往裡院去了。
那五個強盜聽了,也一齊抱拳,說:「原來是神槍楊三爺那裡的,那麼就請賞一張名帖過去吧。」孫七到車裡拿了一張名帖,交給那為首的強盜,說道:「請幾位老兄把名帖呈給魏二爺,並說我們楊三爺問他好。」那強盜接過名帖,便點頭說:「交給我們吧,你們就請吧!」說話時一眼看到李慕白,便以為也是神槍楊健堂手下的鏢頭。他們也不細問,便拱了拱手,一齊提刀回身走去。
那店夥說:「我們這裡是沙河城。你要上北京,馬快一點,一天也就趕到了。」李慕白一聽距離北京只要一天的路程,就放了心。暗道:走了這許多日,才算到了北京;恐怕我的表叔都等急了,他哪裡知道我在路上管了一件閒事呢?因此又不禁想起俞秀蓮姑娘,就彷彿眼看那嬌美秀麗而略帶憂鬱的面容正在那裡啼哭呢。
那兩人一聽,李慕白這個名字,他們在江湖上並沒聽說過,便不禁有些瞧不起他,說道:「朋友,我勸你趁早兒別逞強,先得打聽打聽那居庸關山上的寨主是什麼人物?不用說閣下,就是我們的掌櫃子神槍楊三爺,也不能得罪他!」
李慕白在旁聽著,不禁十分驚訝,便問道:「這位二令郎,為什麼事離開家沒有下落呢?」
跨車轅的人說:「你在這裡千萬別這麼賊呀賊呀地亂說;倘若被人聽見,連我們都受連累。那居庸關山上的寨主,名喚賽呂布魏鳳翔,原是北京城最有名的鏢頭。一口寶劍,一枝畫戟,天下無敵。因為在北京得罪了瘦彌陀黃四爺,二人比武三次,不分勝敗。後來黃四爺請出來世襲安定侯銀槍將軍邱廣超,兩個人才把魏鳳翔打敗。魏鳳翔一怒,他才來到居庸關山。因為他是鏢行出身,所以決不打劫鏢車;他佔山為王的意思,就是因為黃四爺在口外有買賣;黃四爺手下的人若想出入居庸關,那他是非劫不可!」
李慕白頭昏昏地,想到今天自己就要起身,不知為什麼,心中就像有一絲惜別之意。懶懶地起來,這時就聽院中有腳步之聲和刀槍相擊之聲。李慕白把椅子挪開,開門一看,就見短金剛劉慶和那唐振飛,每人拿著一口刀,光著膀子,正在那裡練習。李慕白看了他們的刀法,心中覺得好笑,暗想:這樣的武藝,若遇到俞秀蓮姑娘的手裡,用不了二三個回合,就得趴下。
那跨車轅的人說:「不敢當,我姓孫行七,外號叫鐵腦袋;這是我的盟弟賽悟空劉五。我們都是滄州人,一向在延慶幫神槍楊三爺保鏢。」
孟老鏢頭見留不住他,遂就叫小夥計把他的馬備好。孟永祥老鏢頭和劉慶、唐振飛,一齊送李慕白出門去。李慕白把衣包和寶劍放在鞍下,就上了馬,向孟老鏢頭抱拳,說聲:「後會有期!」孟老鏢頭說:「那件事我託付你了!」李慕白在馬上說:「孟老叔放心吧!我一定留意。」當時李慕白就騎著馬往東去。
李慕白記起,早先在書上看過:「居庸疊翠」乃是燕京八景之一;現在眼前既是居庸關,想離著北京大概不遠了。於是找了個鎮市,用畢午飯,便上馬加鞭快行。走了六七里地,天色已至正午,炎日當空,似火一般,炙得人渾身是汗。李慕白便勒住馬,慢慢地往前走去。
孟老鏢頭說:「咳!接了去,不是也叫人家姑娘跟著他去受罪嗎?現在姑娘到了我這裡,我就拿她當作親女兒一般看待。好在姑娘年紀還不大,再過二年,若是準知道思昭是死在外頭了,或是他還是惡性不改,那乾脆我就收俞姑娘作義女,給她另配人家了!」
李慕白說:「我也不要你們的性命。不過你們這夥賊人平日作惡多端,也應當今天叫你們吃些苦頭。你聽明白了沒有?我叫李慕白,與那神槍楊健堂無干。現在我到居庸關口去,在那裡等一會。賽呂布若打算報仇,就叫他趕快到那裡找我去;若是遲了,我可就走了。」說著牽過馬來,收起寶劍,上馬揚鞭走去。
那秀蓮姑娘卻半晌不語,發出哽咽的聲音,良久才說:「那……老鏢頭的二兒子走了一年多,至今沒有下落,李大哥知道嗎?」李慕白說:「我已知道了,那孟思昭倒是個武藝精通、慷慨尚義的人;因為他殺傷了本地惡紳張萬頃,所以才逃走在外。」秀蓮姑娘又說:「聽說還不僅為此事。平日這裡的老鏢頭就不大喜歡他的二兒子;他的大兒子孟思昶,聽說是個頂壞頂兇惡的人,他打算將來獨霸家產,才將他的兄弟擠出去!」說著又是哽咽著痛哭。
越走天越熱,路上的人越多。此時,天上遮滿了烏黑的雲氣,悶得人身上更覺難受;少時天上轆轆地響起雷來,路上的人全都亂跑,喊著說要下雨。李慕白身邊也沒帶什麼油布衣服,也就加緊催馬。走下不到十幾里地,天空越發陰沉,雷聲越發響亮,路上一個行人車馬也沒有了,接著就有很大的雨點打在李慕https://m.hetubook.com.com白的草帽上。
大雨之下,李慕白害怕把馬滑倒,自己摔一身泥倒不要緊;若是馬摔壞了起不來,那才更糟了。遂只得冒著雨慢慢向前行走,身上雖已被雨淋濕,但倒覺得分外涼爽。走了半天,雨才住了些,可是天色也快黑了,好容易才看見前面有一座城市。於是放下了心,就慢慢走近城市,在城外找了一家店房,先叫店夥把馬牽到棚下去餵草料。
李慕白一聽,雖然明知道這兩個保鏢的人是一番好意,但是自己的心裡彷彿覺得是一種侮辱似的,暗道:神槍楊健堂又是個怎樣的人?我李慕白何必藉著他的名字,保我的平安呢?於是就傲然說:「這倒不必,我既然一個人敢走這條山路,我自然不怕什麼山賊;他們不劫我便罷,倘敢劫我,那我非得把他們賊子賊孫全都殺盡了不可!」說著,微笑著拍著鞍下的寶劍,說:「這就是給我保鏢的!」
這些話在李慕白真是聞所未聞,心裡十分高興。暗想,我到了北京,若沒事時,倒可以會會這兩個人,看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物?當下他又問那兩個人,說:「咱們談了半天,我請教你們二位貴姓?」
劉慶和唐振飛見李慕白起來,故意賣弄身手,舞了半天。唐振飛先收住刀勢,向李慕白笑道:「李少爺可別笑話我們!」李慕白陪笑道:「很好,很好!唐兄何必客氣!」說著有鏢店裡小夥計給李慕白打來了洗臉水。李慕白洗過臉,換上衣服。
這裡李慕白感慨萬端,獨自坐在黑洞洞的屋子裡,擦了擦眼淚,嘆了幾口氣。想了想剛才秀蓮姑娘突然前來的事,及自己那個恍惚迷離的夢,又不禁好笑起來了。心說:我是怎麼啦?我堂堂男子漢,怎麼如今竟弄得這樣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算了吧!不要再在這裡耽擱了,明天趕緊走吧!於是把門閉上,頂上一把椅子,就依舊和衣倒在炕上去睡。這時遠遠的更聲交了四下,李慕白躺在炕上,輾轉反側,怎樣也睡不著。直熬到五更天氣,窗紙就露出淡青的顏色,少時就天亮了,院中的雄雞像女人哭聲一般地叫著。
那車上的兩個保鏢的,一聽李慕白這話,不由都怔了。那跨車轅的人問道:「朋友,你貴姓大名,一向在哪個鏢店裡作生意?」李慕白笑著答道:「我叫李慕白,我不是保鏢的,我只是會使幾手寶劍。」
「——不料後來他性情又壞了,時常與人毆鬥;並且好管閒事,拿著錢隨意揮霍,在外面亂|交朋友,是我和他哥哥把他管教一頓,他就更不願在家住著了。去年春天,他又在本地惹了一場大禍!」
李慕白不慌不忙地騎著馬,少時就來到居庸關口。因想要等一等那賽呂布魏鳳翔,便在關口鎮上找了一家茶館,喝茶歇息。一面暗想:這居庸關乃是由北京往口外去的要道,豈容有像魏鳳翔這樣的強悍匪人在此盤據?不知這裡的官兵為什麼不管?喝了幾碗茶之後,也不見那魏鳳翔和山上的賊人找來。心說:也許他們曉得我李慕白不是好惹的,不敢找我來了,那我又何必再在這裡傻等他們?於是便付了茶資,上馬順大道往東南走去。
此時就見孫七、劉五二人跳下車來,走過去,一齊向那五個強盜含笑抱拳,說:「你們幾位是魏二爺那裡的嗎?」一個強盜就說:「不錯,你們是哪家鏢店的?」孫七說:「我們是延慶神槍楊三爺那裡的,兄弟名叫鐵腦袋孫七。」
當下李慕白就說:俞雄遠老鏢頭在六七年前,如何與何飛龍家結仇;直到今年何飛龍的兒女方長成人,都學了一身武藝,就打算殺害俞老鏢頭,為他們的父親報仇。第一次是清明掃墓,仇人攔路,意圖兇殺;幸仗姑娘幫助父親,才把仇人趕走。後來俞老鏢頭因為聽說何飛龍的女兒女魔王何劍娥十分兇惡,嫁的是河南的金槍張玉瑾,他們又要來找尋俞老鏢頭;所以俞老鏢頭為避免與仇人爭鬥起見,才帶著家眷到這裡來就親。不料走在饒陽縣境,就遇見那女魔王和兩個男子,雙方刀劍相拚起來。自己那時正在那裡,才拔劍相助,結果把那女魔王和一個男賊砍傷,另外一個男賊逃走了。
跨車轅的人說:「大概你這是頭一次到北京去吧?要不然你怎麼連北京城這麼有名的兩位好漢,全都不曉得呢?我告訴你,黃四爺名叫黃驥北,是聞名的外館黃家,專作蒙古買賣;在張家口、歸化城,全都開著許多大買賣。黃四爺家大業大,本人的武藝又極為高強,慣使一對護手雙鈎,除了魏鳳翔之外他沒遇見過對手。他生性好佛,時常拿出許多錢來修廟、放齋、捨粥、捨錢、捨棉衣,因此人呼他為瘦彌陀。
李慕白一面拿手巾擦著臉上的水,一面用鞭子抽馬,心裡卻說:糟了!這麼大的雨,要是找不著一個宿處,那可怎麼辦呢!自己坐下的這匹馬,本來是花了四十幾兩銀子買來的,又老又瘦,由冀州到宣化府那一條長路上,本來就快把這匹馬累死了;何況如今由宣化府往北京來,這條路是又遠,山路又多,十分地難行呢?
當下一面談著話,車馬往前和_圖_書走去。那孫七、劉五這時十分謹慎地囑告李慕白說:「朋友,現在可快到居庸關了,你可留點神;要不然回頭真遇見了賽呂布魏鳳翔,你把他給得罪了,他要是跟你為難,我們可誰也幫不了你!」李慕白微笑道:「你們二位放心吧,我就是出了什麼事,也不能叫你們二位跟著受累。」一面說一面往前走。眼看就進了山路子,此時連長城上的垛口都看得很清楚了。李慕白看了山勢的雄險,長城的偉大,不禁想到當年修造長城的艱難勞苦。
少時,秀蓮姑娘就說:「我現在沒有可依靠的人,一切就都求李大哥分神了!」李慕白說:「姑娘何必跟我客氣?我就拿姑娘當我的胞妹一樣看待,我一定盡心盡力設法找著那孟思昭兄弟。」秀蓮姑娘聽了這話,心中越發悽慘,幾乎要哭出聲音來。李慕白眼淚也只管往下落,幸虧屋內沒點著燈,未被秀蓮姑娘看見。少時就聽姑娘說:「我走了,李大哥請歇息吧!」說著輕輕地把屋門開開,出了屋子,一點腳步的聲兒也沒有;秀蓮姑娘就往裡院去了。
李慕白問說:「你們楊三爺的武藝也不錯吧?」孫七詫異道:「你連楊三爺也不知道:我問你,你是哪兒的人呀?」李慕白笑著答道:「我是南直隸人。」
接著他又皺眉說:「這兩年來,我的心緒也不好,我的二兒子思昭,從去年春天離家,至今並無下落;要不然也就早把俞姑娘接來,給他們完了婚事了!」
李慕白進到屋內,把渾身上下的衣褲、襪子全都脫下,擰了一地的水;然後換上乾衣服,就坐在炕頭上。叫店夥給沏一壺茶來,喝了幾口茶,心中方覺得痛快些。這時店夥把油燈點上,然後又問李慕白吃什麼飯,李慕白說:「燒一盤豆腐,拿幾個饅頭來就成了。」又問:「你們這是什麼地方?離北京還有多遠?」
「吳老大知道張萬頃不能饒他,便逃走不知去向,也許是死了。其實這件事固然可恨,但與我們無關;不料被我那不孝的兒子思昭知道了,他竟提著寶劍找到張萬頃的門上,把張萬頃的兩條腿都砍掉。惹完了禍,他身邊一個錢也沒帶,就逃走不知去向。那張萬頃雖然沒死,可是人家哪裡答應,就在衙門裡告了,幾乎把我給押起來問罪。為此事我花了四五百兩銀子,才漸漸壓下去;可是我那不孝的兒子,永遠也不能回宣化府來了!」
當時,孟永祥老鏢頭和他的老妻齊都迎出來。俞老太太一見孟老太太,就上前拉著手,哭著說:「我的老妹子!……」孟老太太也是淚流滿面,又很親熱地拉住了秀蓮姑娘的手。孟老鏢頭迎出來的時候,本來很是喜歡;雖然知道自己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俞雄遠沒有來,可是至少也可以問問他的近況。如今一見這位俞老嫂子和姑娘全都哭著,並且頭上都帶著孝,他臉上的顏色就變了。一面說:「攙著點老嫂子!」叫他的老妻請俞老太太母女到裡院去。他又問是誰送來的,短金剛劉慶說:「是這位李爺給送來的。」
正在夢魂顛倒之時,彷彿有人在耳邊叫著自己,不禁一驚,醒來睜開眼睛,只是炕前站著黑黝黝的一個人,這人低聲細語地叫道:「李大哥,李大哥!」李慕白嚇得趕緊爬起來,就要取火點燈,卻被那人攔住。那人說:「李大哥,不要點燈,我是秀蓮,我說完兩句話就走!」李慕白這時才神智清醒,知道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秀蓮姑娘。當下不禁越發驚訝,趕緊站起身來,問道:「姑娘有什麼話?請對我說吧!」
一路上詢問著道路,向前行走。雖然馬不很快,李慕白也不急著走路,只是走了兩天,就已然到了懷來縣境了。又走了不遠,前面看見蒼翠的綿延不絕的山嶺;在那山嶺上面,又有蛇一般地爬伏著的東西,那就是忽隱忽現的長城。問了問道旁的行人,據說前面就是居庸關了。
次日,他忽被外面一陣吵鬧的聲音攪醒。
李慕白笑道:「這口氣可真賭得厲害;因為與人比武敗了,就不惜落草為寇。我再打聽打聽,這個黃四爺又是何許人物?那個姓邱的,一個侯爺為什麼要幫助他?」
李慕白在馬上回過頭去,見是那個四十來歲,身材健壯的人,跨著車轅對自己談話。李慕白就等著他那輛車過來,把馬跟著他那匹騾子相併著走。李慕白就說:「我是到北京去的,你們哪一位是楊大鏢頭?」那人說:「我們掌櫃子沒跟著,這是一股熟路,就是我們一個人不跟著,只叫趕車的趕著騾子;只要有我們的鏢旗,就是半夜裡走,也敢保沒有一點舛錯,要不怎麼會叫字號呢!」說著臉上現出驕傲的笑色。
李慕白看了,心裡就想著:看這樣子一定是很有名的鏢車了,只不曉得哪一個是神槍楊健堂。當下自己策馬走開,那幾輛鏢車就在後面跟著,彷彿也是出居庸關的。李慕白就在這鈴聲亂響之下,往前走了不遠,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道:「前面的那個人,你上哪兒去呀?」
這時,又來了兩個鏢頭,那短金剛就給向李慕白引見說:「這是紀廣傑老師的徒弟李慕白,現在是送鐵翅鵰俞老鏢頭的hetubook.com.com家眷來到這裡。」「這是我們這裡的大鏢頭唐振飛、許玉廷。」彼此見了禮,談了一些閒話,然後又說到這裡的二少掌櫃的孟思昭。李慕白聽他們所說的孟思昭,武藝確實高強,為人頗有血氣,素日行俠仗義,可稱是個漢子;只是性情古怪些,跟人總是合不來。李慕白就說自己將來要到外面訪一訪他。
孫七、劉五一看李慕白要闖禍了,便嚇得嚷著說:「我們不認得他,是剛才在路上遇見的,他不是我們鏢店裡的人!」李慕白說:「對了!我李慕白是堂堂好漢,決不能仰仗你們楊三爺的名字叫強盜放我出關。現在我說明白了;你們這夥強盜愛打愛劫就上前來吧,只要能敵得住我這口寶劍!」
李慕白心裡很驚訝,催馬走了幾步,到了一股岔口,往北一看只見由那裡來了幾輛騾車,騾子上全都掛著鈴鐺,車上插著紅邊黃地的鏢旗,旗上也繫著鈴鐺,因此鈴聲亂響,越走得近了就越覺得噪耳。李慕白一見鏢車,不由駐馬觀看,只見那幾輛車來到臨近,車上鏢旗寫著是「延慶全興鏢店」;另有一根白布長旗,上寫「神槍楊健堂」。
此時李慕白聽完了孟老鏢頭這些話,也不由得不感慨。一面可憐秀蓮姑娘的命苦,一面卻對於孟老鏢頭口中所說的那個孟思昭,發生出無限的敬慕。暗想:這樣說來,孟思昭一定是武藝高強,生性慷慨,十足的一位豪俠青年,這樣的人倒真不辱沒了秀蓮姑娘。於是便安慰孟老鏢頭說:「老叔父也不要為此事難過,將來我若在外面遇見思昭二哥,就是他不能回來,我也得叫他設法把姑娘接去,在旁處去成婚。」
李慕白騎馬在前,車在後面跟著,找到那永祥鏢店。李慕白一看,這座鏢店很大,一進大門就是馬圈,裡面養著二十多匹馬,還有幾頭駱駝。門前大板櫈上坐著幾個夥計,一見李慕白下了馬,就有一個三十來歲短鬍子的人,上前問道:「找誰呀!」
俞老太太和姑娘細看了看,才認出這個人來。這人名叫短金剛劉慶,早先是給俞老鏢頭作夥計,後來俞老鏢頭把鏢店關門,就將劉慶薦到這裡來。當下劉慶把俞老太太和秀蓮姑娘請下車來,他見這母女頭上都帶著孝,就不由一怔;一面請她母女往裡面走,一面回首向李慕白說:「這位老弟貴姓?」李慕白說:「我叫李慕白。」劉慶說:「哦,李老弟。」遂悄聲問道:「俞老伯好嗎?」李慕白也低聲回答:「他老人家已經故去了!」劉慶一聽,面現悲哀之色。也不暇細問,就在前領路,一面用袖子擦眼睛。此時已然有人傳報進去,說是:「鉅鹿縣的俞老太太帶著姑娘來了!」
「何飛龍也是我年輕時的朋友,那時他與俞老鏢頭的交情,比與我還深厚。想不到後來因為何飛龍走入歧途,到了暮年,兩個老朋友倒拚起來了!我為此事也十分難過。又因為年老不願再出遠門,所以就派人帶了一封信去安慰我的俞老哥。這幾年我也不斷地派人去看他,回來的人都說他很享福,身體也還健康。何飛龍的事我也早把它忘了,想不到他還有兒子、女兒、女婿,如今生生把我的俞老哥給逼死了。咳,我想他們大概是前世的冤家吧!」
孟永祥老鏢頭聽了李慕白所說的這些事,不禁感嘆,就拭著眼淚說:「真是想不到,我俞老哥會遭遇了這些不幸的事情!本來我在年輕時,與我俞老哥同在北京泰興鏢店作鏢頭,我的武藝多半是他所傳授。後來他回到家鄉鉅鹿去開鏢店;過了兩年,我也在這裡開了鏢店。每隔一年半載,我必要到鉅鹿縣去看望他,因此我們就約定將來作兒女親家。後來他把劉慶薦到我這裡,劉慶才對我說,他因為殺死何飛龍,自己灰了心,把鏢店關門了。
此時,那孫七、劉五看見李慕白在這裡傷了人,闖了禍。他們嚇得趕緊催著那幾輛車,鈴聲雜亂,飛快地逃走了。
李慕白在路上就已向俞老太太問明白了,知道那秀蓮姑娘的翁父名叫孟永祥,外號人稱口北熊。他在宣化府開著的鏢店字號也叫「永祥」,三四十年專保往口外做買賣去的商人。大兒子名叫孟思昶,聽說已娶了妻;二兒子就是秀蓮姑娘的未婚夫,名叫孟思昭。兄弟倆全都武藝精通,幫助他們的父親作買賣。
少時,吃畢飯,便關好門,在炕上靜臥,聽得窗外依然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彷彿故意逗人的愁思。李慕白嘆了一口氣便吹燈睡去。
出了宣化城,只見遍野禾黍,大道平坦。朝陽發射出無限光輝。晨風飄飄地吹著衣襟,吹著草帽上的飄帶。路上的人馬車輛,荷囊的、挑擔的,熙熙攘攘,各奔各人的前途。李慕白這時心中也寬敞了好多,彷彿覺得把自己這些日的憂慮煩惱,以及綿綿的情思,全拋開了。
孟老鏢頭咳了聲說:「我們這宣化府有一家大財主,本地人都叫他張萬頃。因為那張萬頃有一個叔父,在禁宮中當大總管,權勢比軍機大臣還要大,就是這裡的府臺大人也不敢惹他。張萬頃生性好色,家裡有十幾個妾,但他還在外面姘識著婦女。城內有一個賣菜的吳老大,他的妻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是美貌,被張萬頃看見了,就霸佔到手裡。後來吳老大把他妻子打了一頓,他妻子就羞憤自盡了。
他們才走了幾步,這裡孫七、劉五剛要上車;這時候李慕白已經下了馬,由鞍下抽出劍來,趕過去喝一聲:「站住!」前面的五個賊人嚇了一跳,趕緊回身去看,李慕白就冷笑著說道:「你們幾個人還沒有跟我要名帖呢?怎麼就走了!」那五個人全都覺得詫異,為首的說道:「你不也是楊三爺手下的嗎?」李慕白搖頭說:「我向來就不認得什麼楊三爺,我姓李,我叫李大爺。」
李慕白本來聽孟老鏢頭說了那孟思昭一往的事情,就很覺得奇異;如今又聽說他曾在這裡闖下大禍,便趕緊問是什麼事。
當時由鄉約地保送往饒陽縣去打官司,不料那饒陽縣的知縣是個貪官,反倒將俞老鏢頭在監獄裡押了三日,後來花了一百多兩銀子,才把俞老鏢頭救出來。俞老鏢頭卻又急又氣,加以路上的勞頓,所以走在望都榆樹鎮的地方,跌下馬去,就一病不起。臨終時囑咐自己送俞老太太和姑娘到這裡來,所以自己才把俞老鏢頭暫時葬埋在榆樹鎮之後,就把俞老太太和姑娘送到這裡來。
此時前後看不見村鎮,只得冒雨催馬前行。五月天氣的雨只要一下,就下得很大。雨絲像箭一般地把馬身上和李慕白身上滿淋得是水,草帽沿上也像瀑布似地流下水來。四下看去,只見禾麥搖動,霧氣茫茫;雨聲和田禾的搖曳聲攪在一起,如同響起了一陣刺耳的鑼鼓。道旁的小溪裡的水都溢到岸上來,地上的泥濘有二寸多深,馬蹄只要陷在裡面就不容易再拔出。
已過去幾個村莊,見眼前的山越走越近,路上的行人可就不多了。李慕白暗想:聽說這居庸關乃是往北京去的要道,怎會路上沒有什麼行人呢?又想:也許是因為天熱,這正午的時候,行路的客人們,都找了涼快的地方歇下了,所以這時路上沒有什麼行人。正在想著,忽聽一陣串鈴的響聲,從那麥浪上淅瀝地灑了過來。
孫七說:「就是南直隸的人,也應當曉得楊三爺的大名。楊三爺是順天府直隸省頭頂有名的鏢頭,那一桿神槍,不要說別人,就是銀槍邱小侯爺的槍法,還有許多跟楊三爺學來的呢。」李慕白聽罷,點了點頭,心想:怎麼這些人都講究使槍呢?若有什麼神劍、銀劍將軍,我倒可以跟他們比一比。
車裡那個瘦子又向李慕白問道:「你是遠處來的吧?你的膽子真不小!一個人就敢起這兒過居庸關上北京去?」李慕白一聽這話,不禁覺得驚異,說道:「這有什麼不敢走。這麼平坦的大道,一天不知要有多少人行走呢?」那瘦子一面在車裡揮著扇子,一面笑著說:「每天從這裡走的人倒不少;可是大幫客人非得有鏢店保著,小客人也得湊個四五十人才敢過山進關。像你這孤身客人,幸虧遇見我們,跟著我們走還沒錯;要不然不但你的行李馬匹都得被劫,碰巧連命也得饒上!」那跨車轅的人也說:「實在,你一個人走真危險!你就跟著我們走,只當你也是我們鏢店裡的夥計就得了!」
孟永祥老鏢頭滿面笑容,上前與李慕白相見,說道:「多辛苦了!請教大名。」李慕白行了禮,通了姓名,劉慶在旁又說:「剛才聽這位李老弟說,我的俞老伯已經故去了!」孟老鏢頭把腳一跺,說:「咳?……」遂就老淚汪然而下;劉慶也咧著嘴哭著。請李慕白到櫃房裡,有夥計送上茶來,孟老鏢頭擦了擦眼淚,就問李慕白說:「俞老哥平日保養得很好啊!他還不到七十歲呢,怎會就故去呢?得的是什麼病呀?」李慕白嘆了口氣,說是:「因為急氣,死在半路的!」孟老鏢頭和劉慶等,越發驚訝。
孟永祥老鏢頭見問,遲疑了一會兒,良久才嘆了一口氣說:「我這個二兒子,人極聰明,只是生性驕傲,不聽我的管束。九歲時他就丟失了,就有幾年不知下落,那時我還以為他死了。可是過了幾年;到他十三歲的時候,回來了。原來他跟著一幫匪人走了,這幾年到過蒙古,到過河套,跟盜匪在一塊住過,跟兵家也住過。他竟學了一身武藝,並且字也認得了。我便叫他入學讀書,他也變得很安靜;並且自己天天溫習武藝,刀劍全都使得很好。我便給他訂了俞姑娘,打算過個五六年就給他成親,十五歲時他就幫助我管理鏢店的事。
頭一輛車上坐著兩個人,跨車轅的有四十來歲,身材很健壯;車裡坐著是個瘦子,有兩撇小鬍子,全都穿著黑暑涼綢的短褲褂,戴著草帽,手裡拿著扇子;後面車上坐著幾個人,都穿夏布小褂,拿著團扇,像是件大買賣的商人。
李慕白問道:「你告訴我,居庸關上的賊首,叫什麼名字?」
李慕白拱了拱手,說:「我是鉅鹿縣俞老鏢頭派來的,現在是送俞老太太和姑娘來了。」那人一聽,又驚又喜,說:「哦,原來是俞老伯把老太太跟姑娘送來了,你先請老太太跟姑娘下車吧!」遂就走近車前,見了俞老太太就說:「大媽,你好啊!我六年沒見你了,你不認得我了吧!喝!姑娘都長得這麼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