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揮刀縱馬俠女殲強徒 正色直言貝勒息惡鬥

往北京的城門坎去,就進了東城門,打聽著三條胡同,穿著小巷走不多一會,便回到德家門前。只見壽兒正在那裡東張西望,一見秀蓮姑娘回來,他就說:「俞姑娘,你回來了,你快進去吧!我們老爺剛回來,聽說你是騎著馬走的,他十分不放心,罵了門上的人一頓!」
德嘯峰說話之時,手舞足蹈,十分高興。楊健堂又問:「到底俞姑娘回來沒有?」德嘯峰說:「俞姑娘才回來不多的時候。」楊健堂就說:「現在既然出了這事,我們什麼也不必避諱姑娘了。五哥你快把俞姑娘請出來,咱們跟她一同商量對付張玉瑾的辦法。」德嘯峰連連點頭答應,親自回到院裡,把俞秀蓮請到客廳裡來。
此時秀蓮姑娘聽明白了,就扳鞍上馬,說道:「我找他們去!」遂就放馬跑出了胡同口,順著大街直往東走去。街上也有幾個騎著馬跑公事的官人,他們也縱馬跟著秀蓮,並且說說笑笑,品評著秀蓮姑娘的衣飾和容貌。但是秀蓮姑娘的騎術甚好,只揮了幾鞭,馬就往東飛馳去了,把後面的人馬丟下很遠。
當下楊健堂另雇了一輛車走了。德嘯峰坐著自己的車就往鐵貝勒府去,走在街上也放著車簾,恐怕遇見黃驥北、張玉瑾等人,他自己一個人要吃虧。
俞秀蓮尚未在旁答言,德嘯峰就說:「咱們原不怕張玉瑾,只是顧慮苗振山的飛鏢,現在苗振山既被秀蓮姑娘翦除了,咱們還怕他們什麼?我一個人足夠跟黃驥北、冒六等人拚一拚;健堂,你跟俞姑娘還不能把金槍張玉瑾打敗了嗎?」楊健堂就說:「話雖如此,可是他們到底比我們的人多,我們總要特別小心一點才好!」俞秀蓮在旁,一雙手靠著桌子,從容地笑道:「無論他們有多少人,我倒是一點也不懼怕!」
北京城這地方婦女雖較他處開通,可是大家的奶奶姑娘,出門來總是坐車,並且都要垂著車簾。除了偶爾有鄉間的婦人騎著驢進城之外,絕著不見秀蓮這樣的年輕女子,短衣匹馬在街上行走。當下路上有許多人注意著看,並有人在馬後跟著,都不曉得從哪裡來了這麼一位美貌而潑辣的蠻裝姑娘。
德嘯峰聽了,心中很是吃驚,就陪笑說:「我這些日處處忍氣,下了班連門也不出,真沒想到把事情弄成這個樣子。那位俞姑娘我真看不住她,這兩天她就出來這麼一惹事,可是也不大要緊。苗振山雖然死了,張玉瑾也不願意打官司,他就跟俞姑娘約定了,是後天一早在齊化門外比武。」
少時,福子趕著車回到三條胡同德家門首。德嘯峰下車進去,就囑告門上的人,說是除了至親好友,無論什麼人來找我,就都說我沒在家。進到裡院,就給楊健堂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去。然後就想應當怎樣宛轉措辭,把鐵小貝勒阻止爭鬥的事去告訴秀蓮姑娘。
楊健堂嘆了一口氣,說:「俞秀蓮住在你家裡,原來她所作的事,你還不知道哩!昨天俞姑娘在粉房琉璃街謝家的門前,打傷了苗振山手下的兩個人,後來冒寶崑去了,才認出她是俞秀蓮姑娘。當時他就回到苗振山住的店裡,那苗振山大概是因為喝醉了酒,沒立刻就找俞秀蓮去。張玉瑾帶兩個人去了一趟,也沒找著秀蓮。又因為謝家門首有官人看守著,才沒許他們鬧事。這是昨天的事情。
于二說:「怎麼沒有事?你走後不多一會,那苗振山又派人來搗亂,幸虧官廳上派了兩個人,在門前鎮壓著,他們才沒敢發橫。可是他們直問你住在哪兒,我們沒敢告訴他們。」秀蓮姑娘聽了冷笑了笑,就說:「不用他們找我,我現在就找他們去。」遂問于二那磁器口慶雲店在什麼地方?于二一面指告著地方,一面看著秀蓮姑娘的那匹健馬和鞍下的一對雙刀,心說:這位姑奶奶真要找那苗老虎打仗去嗎?
俞秀蓮見這苗振山竟是這樣醜惡模樣,口裡亂噴著這些話,氣得她掄起皮鞭,向苗振山的頭上去抽。起先苗振山還狂笑著,說道:「好厲害,你這小鞭子,真敢打你苗太爺!」說時在馬上探身要搶俞秀蓮的鞭子,卻被俞秀蓮已連抽了幾下。
此時俞秀蓮的馬已跑出了沙渦門,苗振山也騎馬追出城去。俞秀蓮的馬和*圖*書依舊往東去跑,越跑越快,盪得塵土飛揚,苗振山的馬幾乎趕不上了。這時苗振山驀然勒住馬,由鏢囊中取出一隻鏢來,照準秀蓮姑娘的坐騎一鏢打去。不過相離過遠,一鏢沒打著,苗振山又摸出一隻鏢來,催馬趕了過去。這時前面的俞秀蓮發覺後面有了暗器,她知道苗振山的飛鏢打的很是準確,就接過馬來,小心提防著。這時苗振山又一揚手,喊著道:「給我滾下來吧!」
楊健堂說:「那張玉瑾也是河南的英雄,他們那些人全都來頭不正。我想他們一定不敢打官司,不過爭鬥的事,恐怕是免不了的。」
到了謝老媽媽住的門前,只見那兩扇破門板緊緊閉著,秀蓮姑娘就偏身下馬,拿著馬鞭子上前敲門。待了半天,才聽見裡面是那于二的聲音,問道:「找誰呀?」秀蓮姑娘在外面答道:「是我,我姓俞。」裡面的于二聽出是俞姑娘的聲兒,才敢把門開開。
待了一會,就見壽兒走進來,秀蓮姑娘趕過去問說:「外面怎麼樣了?你看那姓張的能夠跟你們老爺打起來不能?」壽兒搖頭說:「大概不至於,他們正在那兒講理呢!」秀蓮姑娘聽了,又覺得有點掃興,就暗想:莫非那張玉瑾也不敢爭鬥了嗎?
少時到了磁器口,秀蓮姑娘就把馬勒住。一手掠著鬢,一手提著繮,慢慢地行走,不覺已然走到那慶雲店的門前。慶雲店的斜對過就是一家小茶館,此時那個何七虎搭拉著在高陽被孟思昭砍傷的一隻胳臂,正在茶館裡閒坐,聽旁邊的人談天,忽然見有幾個人爭著跑到外面去,說是看一個騎馬的姑娘。何七虎也是好奇心勝,趕緊到門前去看。他的眼光才一注到馬上那青衣短裝的俞姑娘,立刻嚇得膽戰,想起前番兩次尋俞老鏢頭報仇,都是被這位姑娘給打跑了的。秀蓮姑娘的身手厲害,武藝高強,他是領教過的。看到俞秀蓮的馬匹往東走了過去,他趕緊就跑回到慶雲店。
苗振山見秀蓮對他這麼一笑,雖然是冷笑,可是苗振山也覺得身子發軟,剛才挨鞭子抽摔時候的怒氣又全都消散了。他就摸了摸鬍子,按了按臉上的膏藥笑著說:「還論什麼膽子不膽子,今天苗太爺一見著你,我的魂就丟啦。你走到哪兒,我得跟你到哪兒去!」秀蓮姑娘氣得啐了他一口,催馬又往正東走去。苗振山的馬跟在後面跑,雖然街上的人都看著他們覺得奇怪,可是苗振山不管不顧,心裡只想著,看你這小娘兒們往哪裡跑?
楊健堂一見德嘯峰穿的是醬紫寧綢的棉袍,青絨馬褂,腳下還登著朝靴。楊健堂就說:「五哥,你還不快把你的官衣脫了,趕緊預備著點。再待一會,金槍張玉瑾就許找咱們來,替他的舅舅報仇!」說時氣忿,彷彿坐也坐不住。德嘯峰十分納悶,就問道:「什麼事?你急成這個樣子!」楊健堂驚訝道:「你連什麼事全不知道嗎?我問你,俞姑娘回來了沒有?」
俞秀蓮剛要由鞍下抽刀去殺苗振山,卻見旁邊的人一陣驚惶亂嚷,就見苗振山手下的人提著單刀木棍,趕過來圍打俞秀蓮。秀蓮姑娘卻不願與他們這些打手們爭鬥,就撥馬揮鞭又往東跑了去。後面的苗振山哪裡服氣?他趕緊爬起身來,連土也不拂,就飛身上馬,連抽幾鞭,追上俞秀蓮去,口中喊道:「姓俞的小娘兒們,你別走……」口中罵著十分粗野的話,氣得俞秀蓮本要回身殺死他,又想這是在北京城內的大街上,闖了禍可不容易跑開。於是想起了一個主意來,回身向苗振山冷笑著說:「你先別胡罵,你若有膽子可以跟著我走!」
這裡德嘯峰見姑娘走了,就抱怨楊健堂說:「你不應該提起俞老鏢頭和孟思昭,你不知道這位姑娘是個傷心的人嗎?一提起這些事來,她就受不了!」楊健堂無可奈何地笑著說:「那麼你說,將來可怎麼辦呢?難道孟思昭的一些事,就絕口不提,姑娘就永遠在你家住著了不成?」德嘯峰搖頭說:「她一個年輕的姑娘,在我家長久住著自然不大好;何況姑娘也未必能耐心在這裡。將來只有等著張玉瑾那些人走後,李慕白再一回來,我就跟李慕白商量,如若尋不著那孟思昭,就得把https://www.hetubook.com.com姑娘送回宣化府孟家去。」兩人談了一會,叫家人開了午飯,一同飲酒談話。
秀蓮姑娘把雙刀掛在鞍下,冷冷地說:「我要騎著馬出去走走,怎麼,你們還敢攔阻我嗎?」那僕人被秀蓮姑娘那厲害的眼睛逼視得一聲也不敢響,就看著秀蓮姑娘牽馬出了車門。等到僕人進裡院回報的時候,秀蓮姑娘早已騎上馬出了三條胡同,順著大街向南城走去了。
銀槍將軍聽了,心中十分痛快,就說:「苗振山那個東西,生平慣用暗器傷人,這回竟遭了惡報。黃驥北把苗振山、張玉瑾二人請來,原是想藉著這兩個人,把北京有些名氣的人全都打服,將來苗、張二人走後,北京城就惟他瘦彌陀獨霸。現在還沒作出什麼露面的事,卻先死了一個,我想黃驥北這時也一定很覺難過的啊!」說畢,不禁望著德、楊二人微笑,旋又嘆道:「我邱廣超在北京也充了幾年的好漢;想不到一遇見苗振山、張玉瑾,我就為他們所傷,可見是我的本領不行。如今看起俞秀蓮姑娘來,真叫我太慚愧了!」
德嘯峰聽了楊健堂這一番話,他既是驚訝,又是喜歡,就哈哈大笑說:「苗振山當了一輩子的魔頭,在他的飛鏢之下死傷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想不到現在他竟死在俞秀蓮姑娘的手裡。這位姑娘真行,不怪李慕白說她的武藝高強!」
這時可真把苗振山惹惱了,立刻腦門子的紅筋崩起,鬚髮怒張,瞪著兩隻兇眼罵道:「好個小娘兒們;你真是給臉不要臉啊!」這句話尚未說完,就被秀蓮姑娘催馬逼近,驀地用手一堆,就把苗振山摔落馬下。那匹馬嘶了一聲,跳到旁邊,幾乎將苗振山踏了一下。
當時德嘯峰、楊健堂又在這裡與邱廣超談了一會,因見邱廣超有些疲倦了,二人便告辭出了邱廣超的宅子。依著楊健堂要回去,德嘯峰卻說:「咱們還得到鐵二爺那裡,回稟他一聲去。因為現在已然出了人命,後天說不定還得出事。我德嘯峰因此傾家敗產都不足惜,但鐵二爺人家是尊貴人,這些日跟咱們又常來往,倘或咱們的事牽拉上人家,那可真叫咱們對不起人了。」楊健堂說:「那麼我回店房去了,你一個人到鐵貝勒府去吧。」德嘯峰想了一想就點頭說:「也好。」
少時飯畢,楊健堂把鐵腦袋孫七等人遣回店房去,他就同著德嘯峰坐著車到西城溝沿邱廣超的家中。這時邱廣超的鏢傷已然好些了,見德嘯峰、楊健堂來了,他很是高興,就坐在木榻上與德楊二人談話。德嘯峰就把俞秀蓮姑娘殺死苗振山,並約訂後天與張玉瑾比武的事,詳細說了。
秀蓮姑娘在旁聽著,自然覺得楊健堂說話雖是太直爽,但也很有道理。不過卻忍耐不住她內心的傷感,流了些眼淚,索性哭出聲兒來了。德嘯峰著了急,趕緊向楊健堂使眼色,不叫他再多說話;又向秀蓮姑娘勸慰了半天,才請秀蓮姑娘回到裡院。
剛要出去偷聽他們到底講些什麼話,這時外院一陣腳步雜亂之聲,德嘯峰、楊健堂二人,全都面上浮著傲然的微笑,帶著人走進屏門來。秀蓮姑娘就上前問道:「那張玉瑾走了沒有?」德嘯峰笑著說:「走啦!」又回首向楊健堂說:「你聽出他那話來沒有,我看這還是瘦彌陀黃四在其中挑撥著。」一面說著,一面重進到客廳。秀蓮姑娘也跟著走到屋內,壽兒給倒上茶。
到了次日,德嘯峰恐怕俞秀蓮又出去惹事,家中的人攔擋不住她,非常的不放心,可是自己又必須上班去,沒有法子,只得囑咐妻子一番,他就帶著跟班的壽兒上班去了。家中的德大奶奶,雖然婆母屋中不必她時時侍奉,小孩子也有僕婦奶娘們看著,但內宅瑣事,也夠她忙的,哪能夠時時看著俞秀蓮呢?所以結果是那秀蓮姑娘,在她屋內悄悄地換上了緊身的衣褲,提著一對雙刀就走到外面。先到了車房內,親自把自己的那匹馬備好,就有僕人趕過來問:「俞大姑娘,你要上哪兒去呀?」
德嘯峰便勸慰邱廣超,說「是苗振山以暗器取勝,不算英雄。廣超兄你雖然受了傷,但不能就算是敗在他們手裡。」楊健堂也說:「廣超,你別hetubook.com•com覺得咱們不行了。後天俞姑娘與張玉瑾比武,倘若俞姑娘佔了上手,那咱們也不便再打死老虎;若是張玉瑾勝了,那我也不能放他走,我還要跟他較量較量槍法,倒看是誰強誰弱!」邱廣超也微笑著,說道:「後天我若能夠掙扎,我還要看看去,給那位俞姑娘助助威呢!」
德嘯峰趕緊扒著車簾望外去看,只見前面一輛簇新車圍子的轎車,菊花青的騾子,很快地往南邊去了。德嘯峰認得正是黃驥北的車,心裡不禁驚訝,暗道:「看這樣子黃驥北是很忙呀!不知道他又奔走什麼事情去了?」
德嘯峰被鐵小貝勒說得坐在一旁皺著眉發怔,心裡想:鐵小貝勒說得對。不然就叫俞秀蓮離開我家,好歹由著她去吧!可是又想:我把俞秀蓮帶到北京來,原是為給李慕白成全婚事,就是自己與黃驥北、張玉瑾等人結仇,也是為李慕白而起。交朋友交到底,不如我豁出身家性命,幫助俞秀蓮跟他們拚了。正待要慷慨陳辭,就見鐵小貝勒又說:「剛才毛提督來找我,就是說你們的事弄得太大了,他要干涉。他並聽說俞秀蓮是李慕白的妻子,李慕白現在仍匿居在城中。殺死胖盧三、徐侍郎的事,也是他們做的。」
鐵小貝勒氣得又是好笑,說:「豈有此理,俞姑娘住在你家,你就容許她騎著匹馬,拿著雙刀,在街上尋仇殺人嗎?你須知這是北京城啊!你也是當官差的人呀!」
這時慶雲店的門前也有幾個人正看著這位騎馬的姑娘。何七虎就說:「你們還看什麼?這個姓俞的丫頭不是好惹的!」遂說著就往裡邊跑去。只見苗振山臉上貼著膏藥,背著鏢囊,提著單刀,氣忿忿地正往外走。何七虎就說:「苗大叔快看看去吧,那鐵翅鵰俞老頭子的女兒,騎著馬在門外呢!」
德嘯峰見了俞秀蓮,他就皺著眉說:「俞姑娘,你千萬別再一個人出去了;不然倘或出了什麼舛錯,將來就是找著孟思昭,我們也沒有臉再見他了!」德大奶奶在旁也說:「我們老太太聽說你一個人騎著馬出去了,就罵我看得不嚴。說是人家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在咱們家裡住著,你們不照應著,就叫人家一個人出去。街上的壞人多,要是出上點事,那可怎麼好呢!」
德嘯峰一聽,心裡方才明白,知道這大概是瘦彌陀黃驥北,他見苗振山死了,剩下張玉瑾等人也不能再替他報仇出氣了,而且事情鬧得他也無法收拾,所以他又託出毛提督來解決此事了。當下心中又有些痛快,就向鐵小貝勒說:「二爺是知道的,兩個月以前我就處處忍事,現在這苗振山等人不都是黃驥北給邀來的嗎?既有毛大人的話和二爺的囑咐,我拚出不上班去了,在家看著那位俞姑娘,決不叫她再出外惹事。就是金槍張玉瑾再找到我的家門,我也是只有閉門不見,不與他鬧氣!」鐵小貝勒點頭說:「好,你回去吧!千萬看守住那俞姑娘,要不然再出了什麼事,連我也難以為力了!」
秀蓮姑娘從容微笑著,在門前下了馬,由鞍上摘下雙刀,就把馬匹交給壽兒。她蓮步嬝娜地進到裡院,先把雙刀放在屋內,然後穿上長衣,到德嘯峰的屋內,只見德嘯峰夫婦全都十分著急的樣子。
秀蓮姑娘本來剛才砍傷了吞舟魚苗振山,心中還有一股兇殺之氣;可是聽德嘯峰一提到孟思昭,她就有點心軟了。後來又聽說德嘯峰的母親德老太太對自己也是這樣關心,就不由得心中越發感動,撲簇簇地落下幾點眼淚,就嘆口氣道:「五哥和五嫂子也別為我的事著急,以後我的行動謹慎一些就是了!」又說:「我見見老太太去!」遂往德老太太的屋裡去了。
德嘯峰驚訝道:「這是哪裡的事?胖盧三、徐侍郎死的時候,李慕白正在病著;我跟俞秀蓮那時還在延慶哩!」
苗振山口裡罵著說:「我倒要看看,是怎麼樣的一個小娘兒們就把你們嚇成這個樣子!」一面說著,他帶著兩個惡奴到了門首。只見俞秀蓮向東才走了不遠,又撥馬轉回來了。
吞舟魚苗振山一看,秀蓮姑娘那俏拔的身軀,妖豔的容貌,他立刻心裡的怒氣全沒有了。掀著大鬍子,咧著嘴,怪笑了笑,說道:「你娘的,聽你和_圖_書們把這小娘兒們說得比妖精還厲害;現在一看,竟是這麼好看得迷人。我苗振山非得把她收服了,帶回河南作我的小老婆不可!」遂回首叫人給他牽來了一匹黃色的健馬。苗振山把刀插在鞍下,翻身上馬,揮鞭催馬,迎上俞秀蓮的馬匹,喊道:「小妹子,你別跟我姓苗的耍著玩,我早就要認識認識你。得啦,快點下馬來,到店裡陪著太爺喝兩盅酒去!」說著在馬上張著手撲奔過來。旁邊看著的人,有的笑,有的哦哦的起哄。
秀蓮姑娘一看門裡的于二是蓬散著頭髮,披著一件破棉襖,臉上還有昨天被人打的傷痕,跟小鬼似的。他笑著說:「俞姑娘,你起得真早,你裡邊坐吧!謝家娘兒倆都還睡著啦,我叫她們去。」秀蓮姑娘卻擺手說:「不用。我問你,昨天我走之後,這裡沒有事嗎?」
飛塵盪土,跑出有一二十里路,才停住馬。歇了一會,想著苗振山大概是已被自己殺死了,心中既覺得痛快,可又怕給德嘯峰惹下了禍。對著正南的太陽,認了認方向,又見是枯田荒野之外,西南角就是一座城樓,雉堞像鋸齒似的排列著。秀蓮姑娘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然由北京的東南角跑到東北城角來了。勒著馬尋思了一會,就想:我還是進城回德家去吧!於是先下馬,查看了身上和刀鞘上全都沒染上鮮血,就放了心,牽著馬走了有半里多地方才上馬。
楊健堂剛要說話,忽見從外面慌張張地進來一個僕人,向德嘯峰說:「老爺,外頭有一個叫金槍張玉瑾的人,帶著幾個人,全都拿著刀槍,說是要請老爺出去,有要緊的事情相商!」德嘯峰聽了,立刻面上變色。旁邊的俞秀蓮也趕緊站起身來,她往外就走,氣忿地說:「我去見他們!」
秀蓮姑娘的跟快手疾,看見飛鏢打來時,她一伸手就接著了,把那邊苗振山嚇了一大跳,趕緊伸手,又由囊中取第三隻鏢。卻聽「颼」的一聲,苗振山就覺得前胸一陣奇痛,噯喲了一聲,頭一暈就摔下馬去。那匹馬又向他的後腰踏了兩蹄子,這吞舟魚苗振山就趴在土道旁昏暈過去。俞秀蓮抽刀催馬過去,向苗振山的大腿,狠狠地砍了兩刀,那苗振山連啊唷一聲也沒有,就由腿下流出血來。俞秀蓮因見遠處有行人走來,就趕緊收起刀來,撥馬從岔路上跑去。
鐵小貝勒擺手說:「那件事至今尚是疑案,此時也不必提。李慕白、俞秀蓮和你的關係,剛才我也都告訴毛提督了,他也沒說別的,只叫我告訴你們,不要再惹氣爭鬥,一半日內他就要把張玉瑾那些人驅出北京了。」
這裡俞秀蓮姑娘,憤怒得咬著牙,走出了客廳。本想張玉瑾現在帶著人找到這裡,一定是為與苗振山報仇。自己何妨到門前去見他,是拚鬥或是打官司,全由自己一人承當。可是轉又一想:「這是德嘯峰的家裡,倘若在他們門前傷上幾個人,難免給他招事。他又是個當官差的人,名聲最要緊。本來我自延慶到北京就是住在他家,蒙他們夫婦和老太太對我處處關心、款待,倘若他真為我的事打官司,我實在良心上太難安了!」這樣一想,便不敢闖出門去,遂走到屏門前往外去探聽。只見門外雖有不少的人,可是說話的聲音並不雜亂。秀蓮姑娘就曉得雙方還沒有打起來,於是便退身站在廊子下,心裡覺得十分緊張。
俞秀蓮並不正眼去看那些人,她只催著馬快走。此時東方發出來的陽光照著她的鬢髮,馬蹄得得地敲在石頭道上,那裝著雙刀的鞘子,也和銅鐙相擊作響。衝著峭寒的晨風,不多時就走到這南城粉房琉璃街。
這時忽見壽兒進裡院回道:「楊大爺來了!」德嘯峰心說:「今天楊健堂怎麼來得這麼早?」遂就趕緊到了前院客廳內。只見今天楊健堂的神色與往日不同,披著大棉襖,裡面是箍身的袷衣褲,同來的除了他手下的鏢頭鐵腦袋孫七之外,並有一個夥計,手持著他那白桿黑穗子的神槍。
俞姑娘本來聽說,後天就要與金槍張玉瑾拚鬥,心中倒很是高興。可是如今聽德嘯峰、楊健堂二人又向自己這樣勸解,並提到已故去的父親,當時不禁一陣悲慘,眼淚又簌簌地落下。楊健堂在旁又講說什麼:「江湖人作事不和_圖_書可太為已甚,否則冤仇相結,就是幾萬年也解不開。」又說:「與張玉瑾等人爭鬥,這還都是小事。最要緊的還是設法把孟二兄弟尋找回來。」
楊健堂上前把門擋住,就勸秀蓮姑娘:「俞姑娘,你還是暫且不要出去;我跟德嘯峰先出去見他。等到他們必要動武的時候,姑娘再去幫助我們也不晚!」德嘯峰也說:「對了,姑娘先請回裡院去。」說畢,德嘯峰、楊健堂就匆匆地往外走去;鐵腦袋孫七同那個給楊健堂拿著槍的人跟著出去。
德嘯峰聽了就一怔,臉色立刻變了,就悄聲問道:「怎麼,莫非俞秀蓮到了外面,把吞舟魚苗振山給殺死了嗎?」
少時到了鐵貝勒府,門上的人就把他讓到外書房。候了一會,鐵小貝勒出來接見,還沒容德嘯峰詳述情由,他就正顏厲色地說:「嘯峰,你們把事情鬧太大了。跟黃驥北賭氣,跟張玉瑾比武,也都沒有什麼不可以。怎會今天竟弄出人命案來了!我剛把九門提督毛大人給送走。」
德嘯峰喘了兩口氣,就向秀蓮姑娘說:「剛才在門首,我跟那金槍張玉瑾費了許多口舌。張玉瑾倒還不是十分不講理的人,他現在已知苗振山是被你所殺。那黃驥北並告訴他說,姑娘是我由延慶特給請來的,專為和他們作對的。這些話咱們也不管他。剛才張玉瑾把話說明白了,他是要與姑娘拚個生死。並且他說在京城裡動手有許多不便,打算後天一早,在齊化門外三角地見面比武。我可替你姑娘答應他們了!」
德嘯峰連連答應,就起身出府,坐著車回去。心裡卻十分喜歡,暗想:瘦彌陀黃驥北這回又算是失敗了。他費了很大力,請來這苗振山、張玉瑾,結果沒尋著李慕白,也未能奈何我。只給他傷了好友邱廣超,現在又賠上苗振山一條性命。果然提督衙門若將張玉瑾他們驅出北京,那時看他黃驥北還有什麼面目見人!不過轉又一想:黃驥北那個人陰險毒辣,恐怕不能甘心吃這個虧,我還是小心提防他才好。這樣想著,車輛已走到東四北大街,眼看著就要到他的家了。忽見趕車的福子,回身掀著車簾,向德峰說:「老爺,前面那不是黃四爺的車嗎?」
楊健堂見了秀蓮之面,就先稱讚這兩日她所辦的事,真是俠義爽快,令人佩服。秀蓮姑娘卻笑靨嫣然地表現出她心中的高興,然後就說:「現在我雖殺死苗振山,但是我還不甘心。因為苗振山不過是一個惡霸,並非我的仇人。我父親是被張玉瑾、何三虎等人給逼死的,我非得殺死他們,才算是給我的父親報了仇呢!」說到這裡,眼淚又一雙一雙的落下,然後用手帕拭著眼淚,又說:「我既殺死了苗振山,無論打官司,或是拚命,我願意一人承當。德五哥和楊三哥,你們不要攔阻我了!」
這裡德嘯峰發了半天的愁,就站起來跺腳說:「我看姑娘在這裡,早晚要出事。李慕白和那孟思昭全都不回來,可叫我怎麼辦呢!」德大奶奶說:「要不然叫人把她送回宣化府她婆家去吧!」德嘯峰又想了一會,就說:「將來也就是這個辦法;不過我們總盼著那孟思昭回來,叫她們小夫婦團聚呀!」
秀蓮姑娘一聽,興奮得拍著手說:「這可好極了,後天一早我就到齊化門外見一見他們。他就是不想跟我拚命,我也得要為我的父親報仇!」
「今天一早,聽說秀蓮姑娘就騎著馬,帶著雙刀,到磁器口慶雲店門首去挑釁。大概苗振山既是負氣,又沒懷著好心,他就追上了俞姑娘。聽說是俞姑娘的馬在前,苗振山的馬在後,跑出了沙渦門,就再沒有進城。及至苗振山手下的人追出城去尋找,就見苗振山在道旁被人殺傷了,只剩下一點氣兒,抬進城裡就死了。聽說現在金槍張玉瑾十分氣忿,把瘦彌陀黃驥北和冒寶崑等人都請了去,正商量著尋找俞姑娘的下落,要為他舅舅苗振山報仇呢!」
德嘯峰說:「後天我同健堂也跟姑娘一起去。不過我看那金槍張玉瑾還是個好漢子,不像苗振山那樣兇惡。到時姑娘只要把他勝了就是,也不必太為已甚,莫真的殺死了他!」楊健堂也說:「他們雖與俞老伯為過難,可是他們並沒得手,俞老伯也是壽終的,原不能算是什麼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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