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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用說。」貝克回答。
我收回右手,先讓腳尖一點一點往右踩,移到身體的極限,再鬆開左手迅速往右抓住窗框角落,然後重新伸出右手,握緊排水管。這根鐵管上了漆,冷冰冰的,而且因為結了露水而有些濕滑。我緊緊握住它,測試是否夠堅固,也讓重心稍微往右移,整個人在牆面上成了一個大字形。我讓雙手承受同樣的壓力,踢開雙腳往右邊跳,踩到水管兩側,接著左手鬆開窗框,跟過來握住水管。現在我兩隻手都緊抓著水管,腳底平貼牆面,屁股懸在空中,離下方的岩石五十呎。風吹過髮際,感覺很冷。
我走出車庫,朝屋後閒晃過去,停在庭院圍牆的角落。我先在這裡站了一會兒,然後九十度轉身,沿著牆往岸邊走去,假裝想看看大海。海面還很平靜,不過東南方似乎有股浪濤正朝這裡來。海水很黑,讓人感覺深不見底。我看了一段時間,接著蹲下將武器塞到牆腳的一個小洞,小洞附近有不少雜草。除非有人不小心在這裡絆倒,否則把槍藏在這裡應該不會被發現。
「不,」我說,「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她回覆:了解。
我從前門出去,門一關上,嗶嗶聲就停了。我用鑰匙鎖了門,然後從倉庫外繞向多爾的車子,上了車,發動引擎離開。我把車子停在鬧區的一個停車場。搞不好那裡還是蘇珊.達菲先前拍到照片的同個地方。我擦掉自己留下的指紋,接著鎖好車門,把鑰匙放進口袋。我考慮過要燒了這輛車。它的油箱裡有油,我也還有兩根乾火柴。放火燒車可是很有趣。而且,這也會對貝克造成壓力。不過最後我什麼也沒做,將車子留在原地就走了。或許這樣才是最正確的決定。等有人發現這輛車,可能已經過了一天。在他們決定怎麼處理車子後,又過了一天。警察派人來調查時,又過一 天。他們會追蹤車牌,找上貝克的空殼公司。接下來,他們會把車子拖走,等待進一步調查。當然,他們會擔心恐怖分子在後車廂放炸彈,或者因為聞到裡面傳來的味道而把後車蓋撬開,但那已經是好幾天後的事,而我也早就走人了。
「我要告訴他們一個祕密,」他說,「搞不好我能因此得到不少賞金,比如收下他們本來要給你的五千塊。」
我往玻璃窗瞥了一眼,鬆開葛拉克的扳機,雙手空空伸出口袋。
我跪到門邊,用錐鑽再把鎖撬開,然後躺在地上,伸手拉開門。這是我的預防措施。假設有人等在外頭,眼睛應該會盯著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地方,因此,我能在被發現之前先看到對方。門打開了,不過外面沒人,走廊上還是空盪盪的。於是我直接站起來,出了房間,將門鎖上,安靜走到地下室,把手電筒擺回原位,再摸黑上樓。接著,我回到房,將身上的金屬器具放在地上推到外面門廊,走出去,鎖上門,撿起我的東西。我向外頭張望,沒見到人,只看到一個月光照耀著岩石與海面的灰色世界。
「在後面,」他說,「你沒停車吃午餐。」
「也許他們會讓我來解決你,」他說,「我可是十分樂意。」
她問:什麼生意?
我繼續游,到了離岸邊十碼處,就看見那道高大的花崗岩外牆,上頭還有強光照射。我無法穿過那道牆,也不能爬過去,只能從它的邊緣繞過。這是唯一的辦法。我開始評估狀況。我得游四分之一哩,雖然我很強壯,可是游得不快,而且還拖著個袋子,因此大概要花十分鐘,最多不能超過十五分鐘。就是這樣。沒人會因為在冰冷海水中待上十五分鐘死的。無論如何我不能死,今晚不能。
我綁緊鞋帶,脫掉外套,身上還穿著女傭給我的那套衣褲。我把窗戶拉開,先看看房門,再探頭到窗外。天空有銀白色月亮,幾許星光,還有些蓬亂的銀色雲朵。微風吹來,帶著涼意及鹹鹹的海水味。海面平靜和緩地起伏著。我雙腳伸到窗外,先側身出去,再轉回來面向房間,用腹部抵著窗台,腳尖在牆面上尋找著力點。等穩穩踩住外牆石雕的褶層後,再用雙手抓著窗台,讓上半身出去,然後一隻手將窗子拉下,只留約兩吋的開口。接著我小心往旁邊移動,伸出一隻手摸索著由屋頂往下延伸的排水管,結果在離我身體約一碼遠處找到一根滿粗的鑄鐵管,直徑可能有六吋。我的右手掌握住它,感覺夠牢靠,但距離有點遠。如果讓我參加奧運,我會去摔角、打拳擊或舉重,但不可能當個體操選手,因為我的動作不夠輕巧。
過了許久,她才傳來訊息:把裝置關掉,省電。
她說:我會把車送到那裡,建議你開車走人。
我回答:或許吧。
我傳送:能將他們單獨監禁嗎?
「你怎麼認識他們的?」我問。
我打開手電筒,走出房間,輕輕將門帶上,然後靜靜站在原地聆聽。除了暖氣聲,其他毫無動靜。接著,我打開第二個房間的門,同樣沒人,但感覺裡面的人不久前才離開。房間裡有東西,看起來像間臥房。
九十秒後她的訊息才傳來:怎麼會?
「我替你處理掉了那部日產汽車。」多爾說。
我完全靜止。她與我距離三十呎。雖然我穿著一身黑,不過要是她往左邊看過來,還是能發現我。如果我突然移動,一定也會引起她注意。於是我就這麼站在原地。海潮慵懶輕柔地在岸邊交疊來回,發出令人心神寧靜的聲響,有種催眠的效果。她看著水面,我猜她一定很冷。一陣微風吹來,我看見她的頭髮隨之擺動。
「門開著。」我說。
「你解決過多少人?」我問。
說完後,他便帶另外兩人進了房間,直接關上門。我想這個辦公區應該也沒什麼好查的,所以慢慢晃到外面,一邊檢查此地的保全系統。這裡的保全系統很簡單,但很有用,所有門窗上都有長方形的感應器,連接著貼在壁板上像義大利麵條的電線,最後匯集到牆上公佈欄旁的一個金屬盒裡。公佈欄上貼滿黃色的紙,內容繁雜,從員工保險到滅火器與疏散處的位置都有。金屬盒上有鍵盤跟兩個小燈,紅燈標示著防護中,綠燈則是未防護。這裡的防護措施並未劃分區域,也沒裝設動作感應器,只有外圍的保全系統。
「我們知道車主是誰了。」他說。
他沒笑。「歡迎來到緬因州,」他說,「沒人會給你錢,你要自己賺。」
「幹什麼?」我說。
第三項優勢,就是杜克到吃晚餐時都看起來很疲累。他半句話也沒說,眼睛幾乎睜不開了。廚房裡很暖,滿是蒸氣,我們又吃著會讓人吃了就想睡的食物:濃湯、肉排、馬鈴薯,而且分量很多,餐盤疊得老高。廚師簡直像生產線一樣弄了一大堆東西。流理台上還多擺著一盤沒人動過的食物,也許有人晚點還要再來吃吧。
「他們是誰?」
有幾間辦公室從小倉庫側面加蓋出來。那些倉庫是現代化的組合式金屬架構,門口有齊腰高的混凝土裝卸平台,外圍則有用厚混凝土柱隔開的窄停車格,柱子上散佈著各種顏色的烤漆,顯然是很多人開車進出時刮到的。
我繼續等著,但她沒再傳送訊息,可能正在跟艾略特討論吧。我想像他們沒看著對方,快速交談,試著做出決定。接著我打了個訊息:你們在哈特福抓了多少人?
他走過轉角,推開那扇沒上漆的門進入辦公室。我待在原地,回想著過去十個鐘頭的事。在這樣的無線電訊號監控下,我停了三次車,每次時間都很短,不會令人起疑。要是有人直接跟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但我很確定一路上從沒見過這輛黑色林肯轎車。我想蘇珊說的沒錯,這傢伙必定是帶著掃描器在一號公路上跟著我。
「你怎麼知道是這個地方?」貝克問。
「不知道。」
又等了好一段時間,她才傳來:了解。
海水很冷。我四月時去過緬因州沿海地區,所以知道海水會很冷,但沒想到這麼冷。海水根本就是冰冷,令人又刺又麻。我一下水,差點就冷到喘不過氣,而且冰涼的感覺非常刺骨。才游離岸邊五碼,我的牙齒就開始打顫,海水的鹽分也刺痛我的眼睛。
「聽你在放屁。」他說。
「我討厭憲兵。」他說。
我走出房間,關上門,再度靜待原地聆聽動靜,什麼也沒有。接下來,我花了十五分鐘搜查整個地下室,不過沒找到什麼線索。話說回來,要是這裡有什麼重要線索,他們那天早上也不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所以我關掉手電筒,摸黑上樓,回廚房搜索,找到一個黑色大垃圾袋。我想再弄條毛巾,不過只找到一條用來擦乾盤子的舊方巾。我把這兩樣東西摺好,塞進口袋,然後走出廚房,準備繼續檢查屋裡我還沒到過的地方。
「開一整天車感覺如何?」我問他。
「螢幕最上方右邊,那裡要顯示正確的號碼,才表示資料是最新的。我以前是憲兵,進入紐約監理站系統的次數可比你多。」
貝克停住腳步,但沒轉身。
她回覆:可以,最多兩、三天。
我輸入:別問原因。今天午夜。
我走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這不重要。」他又露出笑容。
然而,一路上電話都沒響。我認得方向,順暢平穩地開著,來到已經完全昏暗的大西洋海岸,開上貝克家所在的手指狀岩石半島。花崗岩外牆的頂端佈滿鮮明的燈光,鐵絲網也在光線下閃和圖書爍著。波利已經等著替我們開柵門。我開車經過時,他還惡狠狠盯著我看,但我不予理會,直接沿著車道前進,最後停在貝克的家門外。他沒說話,開門下車就要進屋,杜克則搖搖頭打起精神跟在他後面。
「看到這部電腦了嗎?」他說,「它能竊取全國每一個汽車監理站的資料。」
她回答:完全不配合。
「好吧。」我說。
「第二,也許他們擴編了人員。」
我先在廚房裡找手電筒,結果沒找到。位於電力支線末端的住家,幾乎都會遇到偶爾停電的狀況,所以大部分住在這種地方的人都會準備些東西因應,比如手電筒。然而,貝克家似乎不擔心這個問題。我只找到一盒火柴勉強湊合著用。我拿出三根火柴放進口袋,然後另外劃了一根,在閃爍微光下尋找我先前留在桌上的那串鑰匙。要是找得到,接下來的調查就會方便許多,但鑰匙已經不在了。桌上沒有,門旁的掛鉤上也沒有,到處都沒有。我倒不很驚訝,因為我本來就沒抱太大期望能找到。
我搜完一樓,發現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緊鄰著我跟貝克待的那個房間北側,有道上了鎖的門。這扇門就在貝克家用餐室的對面,中間隔了條寬闊的走廊。而且,這是整個一樓唯一上鎖的門,因此我只對這個地方感興趣。門鎖看起來年代久遠,是黃銅製的,體積很大,在螺絲鎖進木門處周圍有華麗的花邊。螺絲頭經過一百五十年的擦拭,變得十分光滑。這道鎖說不定跟整間屋子一樣老,或許是十九世紀某個老工匠親手打造的。不過我只花一秒半的時間就打開了。
然而,我不會在水裡待上一小時那麼久,附近也沒有冰山。還有,我的律動模式也奏效了。我游到了牆的邊緣,牆上燈光所及的範圍就停在我面前。我沒穿衣服,在寒冷的天氣下顯得蒼白,但我覺得自己就像個隱形人。我繞過牆,心想還剩一半距離了,然後踢水繼續游。我將手抬出水面,看看時間。我已經游了六分鐘。
五分鐘後,我發現了貝克的黑色凱迪拉克。車子就停在一個倉庫的辦公室門口附近。那扇門是殖民地時期風格的設計,硬木材質,沒上過漆,因此表面在海風長期吹拂下變得灰白且有顆粒。門上用螺絲釘鎖著一個招牌:奇異市集。
我仔細檢查整個房間,只看見髒亂,沒發現什麼重要的東西,直到我把床墊拉開。床墊下的水泥地面上刻著一個字:正義。這個字全用大寫,字體細長,筆劃參差不齊,看起來像用粉筆畫的,不過非常明顯。看得出留下這個字的人想強調某件事。在這幾個字母下方,還有六個數字,兩兩一組,總共三組號碼,表示的是月、日、年,這是昨天的日期,字母跟數字的刮痕,比用別針、指甲或剪刀尖端造成的更深更寬,我猜是用叉子刻的。我把床墊擺回原位,往門口看了一眼。那是堅實的橡木門,又厚又重,在房間這邊的門上沒有鑰匙孔。也就是說這裡並非臥室,而是牢房。
「地毯生意?」
「我跟他們的關係不關你的事。」
他沒回應。
她回覆:沒有。
我回答:沒說。
我開始搜他的身,只找到些普通的東西,有皮夾、手機,一大串鑰匙,我全都沒拿。接著我打開員工出入口的門,察看外頭動靜。貝克跟杜克目前在倉庫外的角落,我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我,附近沒有其他人。於是我直接走向多爾的黑色林肯,打開駕駛座車門,拉了一下後車廂門閂,後車蓋馬上彈開。我走回辦公室,抓著多爾的領子向外拖,掀開後車蓋,把屍體搬進去,再輕輕蓋上。我看看錶,五分鐘到了,因此得晚點才能來處理屍體。所以我一路走回去,穿越辦公區,到前門外與貝克跟杜克會合。他們一聽見我的腳步聲就轉過來。貝克看起來很冷,等得十分不耐煩。我心想,幹嘛站著不動等我?杜克則微微顫抖,眼睛因為打呵欠而滿是淚水。他就像整整三天沒睡過覺一樣。這讓我佔了三項優勢。
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然後才別過頭。我看不出他的地位。貝克是老大,杜克是維安負責人,但這個年輕人似乎跟他們相處得很自在。
我傳送:貝克知道豐田的車主了。
接著我吹熄火柴,在黑暗中找出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摸索著走到最下面,再劃了另一根火柴。我循著天花板上糾結的電線走,這些電線連接到斷路器,而斷路器旁邊的架子上擺了支手電筒。把手電筒擺在這裡實在笨的可以:如果碰上停電,他們還是得摸黑過來檢查斷路器。
葛拉克手槍還插在腰帶上,我不打算用它。我有自信能殺出一條路離開屋子,絕對沒問題。然而從屋子到幾百碼外的柵門這段路就沒那麼簡單了,而且波利那時也會提高警戒來對付我。現在如果用槍,這項任務就甭談了。而昆恩也會再次消失。
接著,我又發現一根木工用的鑿子,有半吋長的刀片跟質感很不錯的櫸木握把,從外觀看來,可能有七十年的歷史。我四處翻找,找到一塊磨刀石,還有一個生鏽的罐子,裡頭裝著磨刀油。我在磨刀石上塗了點油,用鑿子的尖端抹散,然後來來回回將它磨得發亮。我上過許多高中,其中有間位於關島的老式學校,在工藝課時特別強調枯燥的粗活,成績的高低也主要取決於此。班上所有人的分數都很高,因為我們喜歡這門課,能從中獲得成就感。而且,那堂課裡提供的刀具,是我看過最棒的。我把鑿子翻到另一面反覆磨光,最後兩面都磨得又亮又利,看起來就像高級的匹茲堡鋼鐵。磨好之後,我將它拿到褲子上擦了擦,不過沒用手指去試試刀鋒。光用看的,就知道它十分銳利。
我輸入:生意上的往來。
我打算冒險用十五分鐘時間調查這裡:小房間五分鐘,辦公室五分鐘,祕書區五分鐘。首先我用方巾將自己在這裡留下的所有指紋都擦乾淨。我找不到泰瑞莎.丹尼爾的線索,也沒有任何昆恩的資料,然而我卻發現,這裡的文件完全沒提到人名。不管人名或貨品名稱,一切都是代碼。我只掌握一項證據:奇異市集每年賣出好幾萬件物品給好幾百位客戶,交易金額達數千萬元,可是沒人知道那些物品是什麼,也不清楚客戶的身分。交易金額大致可分成三個等級,五十元左右,一千元左右,以及超出一千元許多的更大數目。這裡完全沒有海運紀錄,也沒有使用快遞或郵寄的跡象。顯然貨物的運送是私下處理。不過我從一份檔案裡看到,這個公司只擁有兩輛送貨卡車。
「你發現了追蹤器。」他說。
「所以他們宣戰了,」他說,「才會成為地下組織,躲起來了。」
我邊看邊想出了進去的方法,沒多久就到了車庫外頭。車庫上層的房間沒開燈,裡面也很安靜,可見技|師應該正熟睡著。車庫門關起來,不過並未上鎖,這些都是老式木門,應該早在還沒有人會偷車的年代就設置了。四道門,四個車庫。最左邊的停著凱迪拉克,我已經去過了,所以我開始安靜仔細地檢查其他車庫。第二道門後又停著一輛林肯轎車,跟安傑.多爾與那兩個保鑣開的車 一模一樣,它的車身打了蠟,擦得很亮,車門鎖著。
「你確定他們用的是烏茲衝鋒槍?」他問。
這樣對話實在又慢又沉悶,但也給了我很多時間思考。律師會造成大麻煩,因為貝克跟這些律師可能也有關係。他遲早會想到要問律師,看看那些西班牙人是不是被捕了。
「有兩種可能,」他說,「第一,可能有人偷了他們的車。」
我靜靜等待。杜克那麼累,一定吃完飯就回去睡覺了。再說,他是個容易起疑心的人,我猜他不會沒帶槍就出來。貝克也一樣。不過,他們倆應該都沒聰明到會假裝開門再關門,讓我以為他們離開了。對方其實還站在原處,拿著槍瞄準,在黑暗中等著我現身。
他搖頭。「第一個假設不成立。我試著聯絡他們,但沒有回應,所以我找人打聽,發現他們都消失了。總不可能因為有人偷了他們的車,他們就躲起來吧。」
我沒在車子邊等,而是到周圍走走,熟悉一下環境。附近這個區域聚集著性質類似的公司。我看見一條給卡車使用的迴轉道,猜測這應該是單向系統,讓碼頭運來的貨櫃從北面進入,在倉庫下貨,再將其他貨品裝上車,由南面出去。貝克的倉庫不算非常隱蔽,就在一排五間倉庫的正中央,不過外面並沒有裝卸平台,而是有道鐵捲門。安傑.多爾的黑色林肯現在擋在門外,不過看起來門口夠大,卡車可以進出,能讓他們保持想要的隱蔽。
我沒換衣服,直接躺在床上等了三小時,注意是否有電話打來,結果一通也沒有。於是我趁午夜前起床,先將地上那塊東方地毯捲起一邊,耳朵貼緊橡木地板聆聽。這是觀察房子裡細微動靜的最好方式。我聽得到暖氣系統運轉的聲音,也聽見屋子周圍輕拂的風聲。海面很平靜。屋子也是。這是棟堅固的石造建築,聽不到木頭嘎吱作響。一切寂靜,沒人交談,也沒人走動。我猜杜克已經睡死了,這也正是我的第三項優勢。要對付其他人沒問題,我只擔心杜克,因為他是這裡唯一的厲害角色。
「我幹嘛那麼做?我只想盡快安全回到這和-圖-書裡,畢竟我要在外頭待十個鐘頭,那可不好玩。不管你們在搞什麼把戲,我要顧忌的事可比你們多。」
「你這麼認為?」
她回答:全抓起來了,總共三個。
字體是手工上漆,有如六〇年代來自海特—艾許伯里的產物,彷彿奇異市集是個曾短暫走紅,替傑佛遜飛船或死之華在西岸費爾摩演唱時暖場的小樂團。
我對抗著寒冷與浪濤,慢慢游出一種律動模式:先用左手拉著袋子,踢水十次之後,再換到另一側改用右手拉。我感覺到一股細微的水流。目前正在漲潮。漲潮對我有好處,不過潮水是從紐芬蘭大岸灘來的,非常冰冷。我的皮膚變得麻木,呼吸愈來愈吃力,心臟砰砰地跳。我開始擔心自己會因為失溫而休克。我也想到以前讀過關於鐵達尼號的書,書上說那些落海之後沒登上救生艇的人,全都在一小時內就死了。
「你會找出他們嗎?」我問。
「因為我沒錢,」我說,「還沒有人給我錢。」
他點點頭。「你說他們很高,是白種人,但擁有那部車的是西班牙人,又矮又黑。」
杜克在廚房等我,他看起來一臉不悅,很沒耐心。他想趕快帶我上樓,把我鎖起來。我沒意見。一道上鎖的門,內部又沒鑰匙孔,這對我來說會是很好的不在場證明。
「你們的車就停在外面。」我說。
現在換我笑了。「那你就查查看吧,丟臉的是你,不關我的事。」
「如果你沒發現,搞不好就會去做些別的事了。」
我把椅子抬起來放好,推回桌面下,再撿起他的槍。裡面子彈全滿,共有八顆五點四五釐米的蘇聯製子彈,尺寸跟點二二口徑子彈差不多,雖然速度較慢,但殺傷力很大。前蘇聯的維安部隊應該很高興能有這樣武器。我看看彈膛,裡頭已經有顆子彈,保險栓開著,隨時可以擊發。我把槍重新裝好,鎖上保險,放進左邊口袋。
我又靜靜等了一分鐘,然後直接走向那道門並推開進入。門後連著一個九十度轉角向左彎,通往一個都是辦公桌與檔案櫃的開放空間,裡頭空無一人,不過從桌面零亂的狀態看來,在這裡工作的人剛離開不久。辦公桌共有三張,上頭擺著人們下班時隨手放置的物品,有完成一半的文件、剛洗好的咖啡杯、便條紙、裝滿鉛筆的紀念杯、幾包面紙。牆上有暖氣,讓室內非常溫暖。我還聞得到淡淡的香水味。
我將葛拉克貼著地滑進去,然後一次推一個彈匣。我盡量把所有東西往裡面推。接著,我站起來,直接穿過探測器,輕輕把門帶上,再撿起地上的東西,重新裝回口袋。我在考慮到底要不要脫鞋,假如只穿襪子,比較不會發出噪音。不過,要是有什麼突發狀況,鞋子可是很好的武器。穿著鞋子踢人,對方馬上就倒了,但沒穿鞋子踢人,搞不好會弄斷自己的腳趾。倘若我得迅速離開,我可不想赤腳在外面的石子地上奔跑,或者爬牆。所以,我決定值得冒這個險,繼續穿著鞋,隨時注意腳步就好。我開始行動。
貝克就在我之前玩俄羅斯輪盤的房間裡等我。
房間裡又安靜下來。海面也沒聲音傳來,那股浪濤靜悄悄地來了又去。
這是第二項優勢。我會有五分鐘自由時間。
「那是另一個測試嗎?」我問。
這時,我突然聽到腳步聲。腳步很輕,是從樓上傳來的,而且剛好走過我的正上方。三步、四步、五步,非常輕快,但對方不是怕吵醒別人,而是想隱匿行動。我從椅子上起身,靜靜站著,關掉手電筒,用左手握著,然後右手拿出鑿子。我聽見有扇門輕輕關上,然後就是一陣沉默。我仔細聽,注意任何細微動靜。暖氣系統隆隆作響,而我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外,其他什麼都沒聽到。接著,那陣腳步聲又出現了。
「不,等一下,」多爾說。「我要先跟李奇談談。」
「有什麼事?」我問。
他又點點頭。
「紐約的汽車監理站紀錄一定過期了,」我說,「那是輛舊車,搞不好一年前就賣給別州的人了。你查過它的認證碼嗎?」
我再游了六分鐘,然後停下來,踩著水,一邊將袋子移到前方,一邊回頭往後看。我已經離那道牆很遠了。於是我改變方向,直接朝岸邊去,上了一處周遭岩石佈滿濕滑苔蘚的砂岸。我將袋子往前丟,四肢並用爬離水面,以同樣的姿勢在岸邊待了足足一分鐘,不斷喘氣與打顫。我的牙齒抖得格格作響。休息夠之後,我打開袋子,拿出方巾拚命摩擦身體。我的手臂凍得變成藍色,穿衣服時皮膚還很刺痛。接著我穿好鞋襪,把葛拉克手槍插回腰帶,再將濕掉的袋子與方巾摺好,直接塞進口袋。我得讓自己暖和起來,所以開始用跑的。
「你確定?」
「在哪裡?」
我笑了,蘇珊真是個非常實際的女人。
爬上去要比往下滑容易得多。我雙手抓緊管子,腳踏在牆面,一步步向上,很快就到了窗邊。我伸出左手扣住窗台,然後兩腳一踢,直接跳到窗戶下方石雕的褶層上。接著我再用右手推開窗子,盡量輕聲地把自己拉進去。
現在已經是早上六點了。他們應該正要把金牛座開回去吧。來開車的可能是艾略特跟老探員,而蘇珊在總部待命。我取出電郵裝置,輸入:達菲?九十秒後,她傳送過來:我在。你還好嗎?我回覆:很好。想辦法查出以下這些名字的資料,或者找憲兵鮑威爾幫忙——安傑.多爾,他可能跟波利有關係,而這兩人可能都在軍隊待過。她傳送:收到。
「走吧。」貝克說。
「兩種都有可能。」我說。
「但是有個問題,」他說,「你描述的人跟原來的車主不一樣。」
我繞過門前的環形車道,開向屋子南側,車庫就在一個有圍牆的小庭院裡。屋子剛建好時,這地方原來可能是個馬廄。它的前方是花崗岩鵝卵石地面,屋頂有個讓臭氣排出的圓孔。整個馬廄打通後,變成可停四輛車的車庫,而儲放乾草的頂閣則改建成房間。我猜那個話不多的技|師就住在裡頭。
「就在那裡。」我看似伸手準備指向螢幕,但其實是張開十指,右手扣住他喉嚨,左手去推開他的槍。手槍掉到鋪了油地氈的夾板地面,發出沉悶的碰撞聲。我盯著玻璃窗外,貝克跟杜克仍然背對我。接著我便用雙手掐住他脖子。他瘋狂掙扎想要反擊,但我改變了姿勢繼續施力。他的椅子倒在地上,我使出更多力氣,一面注意窗外,貝克跟杜克還是背對我站著,我看得見他們呼氣時產生的薄霧。多爾開始抓我的手腕,但我繼續施力,沒多久,他的舌頭就伸出嘴外。後來他學聰明了,不管我的手,想攻擊我的眼睛。我把頭往後仰,一手勾住他下巴,另一手抵著他頭部側面,用力將下巴往右轉,同時把頭往左下方推,瞬間扭斷他的脖子。
我就這麼躺著,直到覺得躺夠起身,迅速越過最後五十呎距離到達海邊。我打開垃圾袋,脫掉衣服摺好裝進去,把葛拉克手槍跟備用彈匣放到襯衫裡,再將襪子塞進鞋裡,放在衣服上,最後放進那塊小方巾。接著,我把袋子綁緊放在肩上,然後下水,拖著它游泳。
「車子是你偷來的,對吧?是你隨便在購物中心挑的。」
收藏櫃差不多六呎高,底部有兩層抽屜,上方則是鎖住的玻璃門,裡頭擺著五把湯普森衝鋒槍。這種槍使用經典的圓鼓式彈匣,是一九二〇年代芝加哥黑幫角頭艾爾.卡彭手下最常用的武器。櫃子裡的槍整齊地擺在特製硬木樁上,槍口|交替地朝向左右。每一把看起來都一樣,而且都是新的,似乎從來沒有擊發,也從來沒人碰過。扶手椅擺的位置正好面對著櫃子。除了這些以外,房間裡沒什麼特別的東西。我坐進那張椅子,納悶為何有人想花時間盯著這五把上了油的舊槍看。
「識別碼是日產的沒錯,」他說,「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都沒問題。然而這個車牌是登記在紐約州,車主五天前才被政府人員逮捕。」
我很快吃完東西,留意是否有電話打來。我想我能夠在第一聲鈴響結束前,就抓起車鑰匙衝出屋子,在第二聲鈴響結束前上車,然後在第三聲結束前開過半段車道的路程。我可以衝破柵門,也可以輾過波利。然而電話並未響起。屋裡除了大家吃東西的咀嚼聲,一切都靜悄悄的。還是沒有咖啡。我差點要親自跟廚師提這件事,因為我喜歡咖啡,不過最後我還是只喝水,從洗手槽水龍頭裝的,帶有很重的氯味。在我第二杯水快喝完時,女傭從貝克家的用餐室走出來,穿著雙不時髦的鞋子彆扭地走向我。她很害羞,看起來像個愛爾蘭人,彷彿剛剛直接從康尼馬拉來到波士頓,找不到任何工作的樣子。
「我們正在開會,」貝克說,「你到車子那兒等等吧。」
他又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鑰匙交給我。這是第一項優勢。把一串鑰匙交給我的舉動就是種象徵,表示信任,也讓我更接近他們圈子的核心,使我更不像局外人。而且這可是一大串鑰匙,除了車子,還包括家裡跟辦公室的鑰匙,總共應該有十幾支。貝克看著我們互動,什麼話也沒說,直接轉身上了車子後座。杜克一屁股坐進前乘客座。我進入駕駛座,發動引擎,調整一下大衣,讓口袋裡的兩把槍都擱在膝蓋上,如果有電話響起,我就可以馬上拔槍。他們下一通接到的電話,有一半機率會是某人發現了多m.hetubook.com•com爾的屍體而打來的,因此,下通電話就會是他們這輩子接的最後一通電話。我不擔心六百或六千分之一的機率,但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對我來說實在太高了。
我傳送:不確定。
「如果可以,」我說,「我來開車吧。」
接著,我問了一個已在心中想了五個半小時的問題:泰瑞莎.丹尼爾的真名是什麼?九十秒後,她的訊息傳來了:泰瑞莎.傑斯蒂(Teres Justice)。
「我叫安傑.多爾。」他一副我聽到這名字應該要有印象的樣子。但我沒什麼反應。
我走回小房間,將電腦關機,然後回到入口處把所有燈熄掉,讓一切就跟平常一樣。我試了試多爾的鑰匙,找出能打開前門的那把,握在手裡,轉身走向警報系統。
有輛車開過來了,於是我後退躲到旁邊一棟建築邊看著,是輛大車,速度很慢,我聽得見肥厚車輪壓過路面坑洞的聲音。這也是林肯轎車,跟我們丟在大學校門口那輛車型相同,搞不好兩輛車還是同時出廠的。它緩緩從貝克的凱迪拉克旁經過,彎進轉角,停在倉庫後方。一個我沒見過的傢伙下了車,邊伸展身體邊打呵欠,彷彿也跟我一樣剛開完五百哩路。他身材中等,一頭短黑髮,臉部精瘦,皮膚很差,表情陰沉沉的,似乎受了什麼挫折。雖然他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但又不像什麼大人物,只是個小嘍囉。他上半身探進車裡,拿出一個攜帶型無線電掃描器,有長長的鉻黃色天線,以及一個能接收一至兩哩範圍內訊號並發出嘎嘎聲的網狀揚聲器。
我能打拳擊,但可當不了體操選手。我的力氣足以讓自己抓住水管待上一整晚,輕而易舉,但要從這裡下去就沒有絕對把握了。我先將自己拉近牆面,雙手往下滑六吋,雙腳再跟著移動六吋,讓重心往後回到原來的姿勢。這種方式似乎行得通,於是我照做,以一次六吋的距離慢慢移動。每滑一次,我就要把手上的露水擦乾。雖然外頭吹著冷風,我還是不斷流汗,而且我的右手跟波利比過腕力後到現在還很痛。我繼續向下,現在到了二樓,離地面還有四十五呎。這樣的速度雖然慢,卻很安全。不過,這根水管可能已經用了一百年,而且鐵又會生鏽腐蝕,我可不確定自己每隔幾秒就對它施加二百五十磅體重的壓力會有什麼影響。
「丟在哪裡?」
「我看見你拿著掃描器進來,」我說,「我在第一部車的坐墊下找到追蹤器。」
我在第四個車庫裡找到我要的東西。我打開門,讓月光透進去,看見女傭開著去採買的那輛舊紳寶,車頭朝內,面向一個工作檯。工作檯後有扇滿是油污的窗子,透過去可以看到海面上的灰白色月光。工作檯上拴著一個檯鉗,其餘地方擺著一堆工具。這些工具都很舊,木質把手由於年代久遠及沾染油污而變成黑色。我找到一根錐鑽,把手是球形,橡木製,而尖釘部分差不多兩吋長。我將尖釘前四分之一吋放進檯鉗壓緊,扭動把手,讓尖釘彎曲成九十度,然後鬆開檯鉗,將錐鑽放進上衣口袋。
第三個車庫裡空無一物,清理得很乾淨。地面油污上還有掃帚掃過的痕跡。我發現一些地毯的纖維,看來打掃的人沒注意到。它們又短又硬,我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顏色,只感覺灰灰的。這種東應該是從地毯背面的粗麻布上掉下來的,我覺得不是什麼重要線索,所以往下個車庫去。
「你想幹嘛?」
這支黑色手電筒裝著六顆一號電池,長度跟警棍差不多,軍隊裡用的就是這種。雖然這種手電筒號稱堅固無比,但在軍中,就得看我們拿它們來敲什麼東西,以及敲得多用力而定了。我吹熄火柴放回口袋,打開燈光,檢查斷路器的外盒。盒內有二十組斷路器,不過沒有標示為「警衛室」的,可見那個地方的電源是另外供應。這很合理,畢竟他們沒必要多此一舉把電源線路大老遠架設到屋子裡來,再額外牽條線路回警衛室去。最好的方式是在線路拉進來時,直接分接一條到警衛室。我並不驚訝,不過滿失望的。要是能從這裡將外頭圍牆上的燈關掉就好了。我聳聳肩,關上盒子,轉身回去檢查今天早上發現的那兩道上鎖的門。
我跑了快十分鐘,然後就看到老探員的金牛座停在路邊。它在月光下看起來是灰色的。車頭背向貝克家,因此不用迴車就能直接離開,不會浪費任何時間。蘇珊果然是個實際的女人。我笑了。鑰匙放在座位上。我發動引擎,慢慢開動車子,先不開燈,也不踩煞車,以免被發現。直到出了陸岬,開過往內陸的第一個彎道,我才打亮頭燈,開暖氣,用力踩下油門加速離開。
「所以?」
似乎有影響了。我感覺排水管震動著。排水管外表很滑,我得將手指擠到它後面,才能對應我身體的拉力而不致滑開,因此我的指節也不斷摩擦著牆面。我繼續以每次六吋的距離移動,而且慢慢找到了節奏感:先靠近牆,雙手下滑再將重心後移,伸直手臂讓肩膀吸收手指重新扣緊水管時的衝擊力,彎著腰,讓雙腳也往下移六吋,就這樣一直重複。接近一樓窗邊時,排水管感覺變得牢固不少,或許它的底部是固定在混凝土裡。我加快速度往下,最後總算踩到地面,也終於鬆了口氣。
「我以前就解決過其他人,」他的語氣像是想證明什麼。
她的回覆是:「為什麼?何時?」
「又怎樣?」
「我知道。」我說。
桌上的文件對我來說像是有字天書,我勉強只能看懂一些日期與裝貨事宜。資料裡附了價目表,有些高有些低,而價目所對應的物品則用某種代碼寫成,可能是地毯,也可能是別的東西。不過整體看來,這地方就像個普通的船運業務辦公室。我懷疑泰瑞莎.丹尼爾是不是在這裡工作過。
「不是用MP5K衝鋒槍?」
「什麼意思?」我問。
他還是沒說話。
「車子停哪裡?」我問。
「你也知道我會開車,」我說,「你叫我開了一整天,我都照做,多爾也告訴你了。」
十五分鐘後,我到了波特蘭的港區。我把車子停在離貝克那間倉庫一哩遠的街上,然後走路過去。真相就要揭曉了。要是有人發現多爾的屍體,那個地方現在必定還在騷動中,而我也會立刻消失,永遠不再出現。如果沒人發現,那麼我就能留下來,繼續任務。
她就這樣朝我的方向看過來,維持了大約十分鐘後,便因為寒冷而開始發抖。接著她轉回右邊,看著海面。她將握著的雙手鬆開,撥撥頭髮,抬頭望向天空,緩緩站了起來。這時我才發現她赤著腳。她全身打顫,像是覺得太冷,又像是悲傷所致。她斜張開雙臂,有如走鋼索的人,一步步朝我過來。看得出來,赤腳走在地上很痛。她用手臂保持平衡,每一步都測試一下地面有沒有尖刺之處。她走到離我只剩一碼處,然後直接回屋子去。我看著她離開。風吹動她的浴袍,也讓睡衣平貼著她的身體。她消失在庭院外牆的陰影中。經過好一段時間,我才聽到前門打開,然後又關上。此時我才放鬆下來,整個人躺在地上,看著天上的星星。
「在哪裡?」他問。
他遲疑著,沒有說話。
「要不要隨便你。」我裝出滿不在乎的口氣。
「你怎麼進來的?」杜克問道。他看起來很累。
「我檢查了它的車輛識別號碼,」他說,「就在儀表板上的一塊小金屬板。」
他點點頭。「好吧。」他說。
他沒回答。
我輸入:明早六點將車取回,別讓人發現。
我沒說話。
我沒說話。
我注意聽著他鎖上門,等他的腳步聲走遠,然後脫下鞋子取出裝置。蘇珊傳來一個新訊息:回去後還好嗎?我按下回覆鍵,輸入:派部車到離房子一哩處,鑰匙留在座位上,接近時保持安靜,不要開車燈。
「所以我看到的人會是誰?」我不得不找個問題來問他。
「貝克先生找你。」她說。
我的手指緊扣著口袋裡那把葛拉克的扳機,一面望向左側,從玻璃窗看出去。貝克跟杜克站在凱迪拉克旁邊,背對著我,距離大約四十呎。太近了。
我看看桌面跟牆上的東西。佈告板上釘著兩幅地圖,其中一幅是世界地圖,黑海差不多位於正中央的位置,奧得薩則在克里米亞半島左側。地圖上沒有標記,不過我可以從中看出小貨船航行的路線,應該是穿過博斯普魯斯海峽、愛琴海、地中海,通過直布羅陀,一路橫越大西洋,最後到達緬因州的波特蘭。一次航程大約兩週,說不定要三週。大部分船運都很慢。
「明天六點半,」他說,「繼續工作。」
聲音正朝樓梯而去。我把房間門鎖上,跪在門後用錐鑽尖端扳制動栓,一、二,接著便聽到樓梯的吱嘎聲。下來的人不是理察,不是二十歲的年輕人。那陣腳步中帶著謹慎,有點僵硬,在接近一樓時還刻意放慢速度與踩踏的力道。腳步聲到走廊就消失了。我想像有個人站在厚地毯上,看看四周的窗簾與壁板,同時注意聆聽著。也許對方正往我這裡來。我拿起手電筒跟鑿子,做好準備。
「就是那個殺警兇手。」他的語氣似乎暗示著什麼。
「現在?」我問。
另一幅則是美國地圖,而波特蘭的部分幾乎要被油膩的污跡蓋住了,我想是因為這裡的人為了計算距離與時間而常在上頭比劃的緣故。一隻手掌在地圖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完全張開的距離,可能就代表一天的車程。波特蘭的地點並不適合當貨物配送中心,它離任何地方都很遠。
我在褲子上擦擦手,然後靜靜站在原地聆聽。能到屋子外面,感覺真好。風吹拂過來,像天鵝絨般輕柔,也帶著一股涼意,提振了我的精神。我沒聽見什麼動靜,屋裡也沒燈光。我突然感覺牙齦一 陣刺涼,才發現自己正笑著。我抬頭看看月亮,然後抖擻起精神,走向我先前藏放武器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會兒。
她問:你要怎麼辦?
我看著他的槍。「我才不在乎你討厭誰,」我說,「只是想告訴你,我知道這種系統如何運作。我以前也犯過跟你一樣的錯,而且不只一次。」
我沒說話。他從口袋抽出一把手槍,動作迅速流暢。這是前蘇聯時期的PSM小型自動手槍,講究外觀平滑、重量輕巧,所以不會勾住衣服。它用的是俄羅斯製子彈,不容易取得。槍身滑套後方有個保險栓,現在是調到往前的位置,我忘記那樣是代表關保險還是開保險了。
我坐到扶手椅旁,左手抽出腰帶上的葛拉克手槍,對準門口。只要對方把門推開一公分,我就立刻開火。不過在那之前,我會靜靜地等。我是很有耐心的。如果對方以為這樣能引我出去就錯了。
兩把槍都還在原來的雜草堆中,包在抹布裡。我把多爾的PSM手槍留著,因為我比較喜歡用葛拉克。出於習慣,我仔細檢查一遍,槍裡有十七發子彈,另外兩個彈匣中也各有十七發,總共五十一顆。如果我開了第一槍,那麼剩下的子彈應該全都要派上用場,到時會有人活著,也會有人死掉。我把彈匣放進口袋,手槍插在腰帶上,接著繞到庭院另一邊,先從遠處觀察庭院的狀況。這裡的燈光很亮,散發出刺眼的青光,有如體育場的照明。車庫區就籠罩在光輝之下。圍牆上的鐵絲網也反光閃耀著。大燈設置在一根實心杆子上,有三十呎高,所照之處亮得跟白天一樣,但其後方則是完全的黑暗。圍牆中央的柵門關著,還上了鏈條。乍看之下,這裡就像十九世紀的監獄或收容所。
我慢慢蹲下,好像將整個人融進岩石一樣,最後蹲伏在地上。她動了,那種姿勢看起來好像是她突然想起某件事而轉頭。她注視著我,絲毫沒有驚訝的表情,就這麼看了好幾分鐘。她修長的手指交握著,水面反射的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的眼睛雖然睜開,卻不是盯著什麼東西看;或者是我蹲得夠低,讓她真以為我只是塊大石頭或陰影。
這個空間後方有扇關著的門,門後有人正低聲談話。我認出貝克跟杜克的聲音,他們正在跟第三個人對話,我猜就是剛才那個拿追蹤器材的傢伙。我聽不清楚他們說什麼,也不確定他們語氣,不過他們似乎有些急迫,還有點爭論。沒人激動地提高音量,但我敢說他們絕對不是在談論員工旅遊之類的事。
「五分鐘,」多爾說。「這樣就夠了。我會幫你們鎖門。」
我的手還放在口袋裡。我不能告訴他我見到公司招牌,因為那是蘇珊告訴我的。
由於窗戶開著好幾小時,所以房間裡很冷。我一進來,就把窗子關好,馬上脫掉濕了的衣服,披到暖氣裝置上,然後走進浴室,好好洗個熱水澡。洗完後,我拿起鞋子,把自己反鎖在浴室裡。
「我是傑克.李奇。」我說。
「你以為我不會發現嗎?」
又等了好一段時間。接著她傳來:貝克的想法呢?
「當然是車庫啊,渾帳,」他說,「在屋子旁邊。」
廚房門廊的外門鎖著,不過鎖的結構只有三段式,似乎只是象徵性裝設一下。我將錐鑽插|進鑰匙孔,用彎曲的尖端去碰制動栓,不到一分鐘就撬開了。然而我還是在外面等了一下,仔細聆聽。我可不想一進去就撞見廚子,說不定她還沒睡,正在烘烤什麼特別的派餅,也可能那個愛爾蘭女孩還在裡頭做事,不過我只聽到一片沉默。我穿過門廊,跪在內門前方,門上裝著同樣粗糙的鎖,而我花了同樣的時間撬開。我後退一呎,輕輕將門推開,聞著廚房裡的味道,再次注意有沒有動靜。裡面很冷,而且空無一人。我將錐鑽放到面前的地上,再把鑿子放在錐鑽旁邊,然後是葛拉克手槍跟備用彈匣。我不能觸動金屬探測器;在這麼寂靜的夜晚,它的警報聽起來會跟汽笛一樣吵。於是我讓錐鑽緊貼著地面,再推進廚房裡,然後照一樣的方式將鑿子推進去。一般的金屬探測器在底部幾乎都有盲點。由於男人的紳士鞋為了兼具彈性與強度,鞋底裡面會裝進鋼片,所以金屬探測器在設計時也考量了這點,免得每次有穿著體面鞋子的男士通過時都會引起警報。
「我看見的就是。」我說。
我問:找了律師嗎?
我又把注意力放到門後的談話,現在聽見了一些憤怒和擔憂的語氣。於是我退到走廊上,從背後抽出葛拉克放到口袋,手指扣在扳機上,稍微施加壓力。我得做好準備。如果狀況發生,我想我會先幹掉杜克,接著是那個拿器材的傢伙,最後才是貝克。貝克的反應可能是三人中最慢的,而最慢的通常留在最後才解決。
「絕對不是。」我說。
「我們有生意上的往來。」
「有沒有可能那場綁架是隨機找對象下手?」他問。
「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這個房間比剛才的儲藏室大一點,約十二呎長,十呎寬。在手電筒光線照耀下,我看到 一樣的岩石牆面跟水泥地板,而且也沒窗戶。地上有個薄床墊,上頭有件皺床單跟一條舊毯子,不過沒有枕頭。房間裡很冷。我聞到發臭的食物、發臭的香水味,另外還有汗味、睡意,以及恐懼。
我問:他們配合偵訊嗎?
「想跟你確認一件事,」他說,「然後我就能讓自己升個一、兩級了。」
「那部豐田來自康乃狄克州的哈特福,」他說,「安傑.多爾今天早上查出來的。」
我從倉庫沒有窗戶的那邊接近,拿出手槍低低地擺在腳邊。多爾的車頭面向著我,車子後方左側是通往倉庫裡那個小房間的員工出入口,再進去就是辦公室了。我經過車旁,壓低身體,緩慢移動到窗戶下方,探頭往裡看。空無一人。祕書區也沒人。一切靜悄悄的。我鬆了口氣,收起手槍,走回多爾的車子那裡,打開駕駛座車門,扳起後車廂的門閂。他還在裡面,哪兒也沒去。我從他口袋裡取出鑰匙,把後車蓋闔上,接著從員工出入口進了倉庫,再找出對的鑰匙把門鎖上。
第一個房間空無一物,看起來只像個長寬高各八呎的立方體。我用手電筒四處探照,只看見岩石牆面跟水泥地板,沒有任何窗戶。這裡像間儲藏室,但內部空空如也,沒有地毯纖維,也沒有小型垃圾或灰塵。我猜這裡不久前才有人清掃,還用吸塵器吸過。房間裡有些潮濕,感覺就是普通的石造地窖。除了吸塵袋的特殊粉塵味,我還聞到另一種非常細微的香氣。這種味道有點熟悉,我應該認得。於是我直接走進房間,關掉手電筒,在黑暗中閉上眼睛集中精神。但那股氣味卻不見了,彷彿我的動作攪亂了空氣中的粒子,讓它消散在這間濕冷的花崗岩石室中。我努力搜尋,可是一無所獲,最後只好放棄。那種氣味就像回憶一樣,愈想尋找,反而愈記不起來。再說,我可沒時間浪費。
現在是晚上六點,太陽已在我左側落下。氣溫很低,海面上又吹來潮濕的風。我把大衣扣好,在原地站了一分鐘,看看是否有人監視,然後才開始走動。我假裝漫無目的閒晃,但其實是往北走,想看清前方的建築。停車場周圍都是低矮的辦公室,看起來很像沒有輪子的拖車,一副造價低廉又年久失修的模樣。這些辦公處所外面有凌亂的小停車場,停的全是中型車輛,整個地方給人繁忙而踏實的感覺。顯然這就是現實世界的商業活動,沒有花稍的總部,沒有大理石地板,也沒有裝飾用雕像,只有一群普通人在裝著破舊百葉簾的髒窗戶後面辛勤工作著。
門後是個小房間,不像辦公室,不像書房,也不像家庭聚會的場所。我用手電筒仔細探照每個角落,這裡沒有電視,沒有書桌跟電腦,看起來只是個老式裝潢的普通房間而已。我看見一道厚重的絲絨窗簾遮著窗戶,一張釘了紅色皮革護墊的扶手椅,一個正面是玻璃的收藏櫃,還有地上厚厚的地毯。我看看手錶,再過幾分鐘就一點整,也就是說我已經出來快一個鐘頭了。我走進小房間,輕輕關上門。
我回到凱迪拉克旁,靠著車身,正好他們三個也出來了。貝克跟杜克走在前面,多爾則待在門口。我雙手還放在口袋裡,仍然準備好先對杜克開槍,不過他們都沒什麼特別舉動或顯得格外謹慎。貝克與杜克走向車子,一副疲憊的樣子,而且似乎想事情想得出神。多爾還待在門口,彷彿那個辦公室是他的。
走廊裡沒半點聲音,只有快把人壓垮的沉默。接著,我聽到前門開了,門上的鏈條發出短促聲響,然後彈簧鎖喀噠一聲彈開。沒過多久,門再度關上。厚重橡木門碰上門框時,我還感覺得到屋子結構發出極細微的震動。金屬探測器沒發出嗶嗶聲。可見對方並未攜帶武器,連車鑰匙也沒有。
他點頭。「還決定反咬照顧他們的人一口。」
「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他說。
我按下傳送,等了好一段時間。我猜她用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筆記型電腦,而她會在旅館裡等著它發出您有新信件!的提示。
「康乃狄克州的車子前面不用掛車牌。」我得找點話來說。
我傳送:他以為他們向他宣戰,躲起來了。
「這也不關你的事。」他說。
我把另一隻手也放進口袋。如果只有一隻手在口袋裡,會讓人一看就知道握有武器,具威脅性,但雙手都插在口袋裡,則會讓人覺得我很放鬆、很慵懶。我吸了口氣,走回辦公室,還故意製造了點聲音。「有人在嗎?」我喊著。
我沒說話。
我散步回去,弓著身子拉好大衣,假裝自己在岸邊想事情,平靜了幾分鐘。周遭很安靜,由於天色太暗,海鳥也都不見蹤影,應該都回巢了吧。我繞過轉角走向後門,通過走廊進了廚房。金屬探測器響起,杜克、技|師跟廚師全轉過來看著我。我愣了一下,拿出鑰匙舉得高高的,他們便回頭忙自己的事。我將鑰匙放到杜克面前的桌上,但他沒收起來,只是讓它們繼續放著。
「也就是說他們擴大了人員編制。」
一陣沉默。
「所以我能檢查車輛牌照。」
「不是。」我移開眼神。這兩種槍沒有相近之處,完全不用比。MP5K是德國H&K公司在一九七〇年代設計出的衝鋒槍,有兩根用昂貴塑料鑄成的厚實握把,看起來很有未來感,就像電影用的道具。烏茲跟它比起來簡直就像某個盲人在地下室粗製濫造出來的東西。
貝克沒說話,杜克也是,他們看起來很不高興,但並未反駁。我走上前,兩隻手仍放在口袋裡,多爾則轉身帶我穿越辦公區到後方,然後又過了另一道門,進入倉庫裡由玻璃牆隔成的一個小房間。我看見倉庫儲貨區裡停著一部堆高機,還有幾個擺著地毯的鋼架,那些鋼架至少有二十呎高,而地毯則都緊緊捲好,再用繩子綑住。小房間裡有個通往外面的員工出入口,門邊擺了張金屬辦公桌,上面有部電腦。辦公桌前的椅子已經很破舊,椅墊裂縫都透出骯髒的黃色泡棉。多爾一屁股坐上去,抬著頭看我,臉上露出笑容。我站在桌子側面,低頭看他。
一個鐘頭後,走廊上還是完全寂靜,聽不見半點聲音,也感覺不到震動。外面沒人。對方一定不是杜克,如果是他,應該早就睡著,整個人倒在地上了。也不是貝克,他只是個外行人。要整整一個鐘頭默不作聲,而且動也不動,是非常困難的。看來那扇門打開又關上,並不是什麼把戲,而是真有人沒帶武器出了屋子。
「它的車牌隸屬麻州,」他說,「但其實是偽造的,根本沒這組號碼。」
「夠多了。」
我將門廊的外門鎖好,緊靠著牆面躲在陰影中移動,回到庭院外牆邊,找到那個小洞,用抹布把鑿子跟錐鑽包起來放進去。我不能帶著這兩樣東西,它們會把垃圾袋弄破。接著,我沿著庭院外牆,繼續往海邊走,打算從車庫後方那些岩石下去,往南邊,完全離開屋子的視線範圍。
可以選擇的地方太多了,這整間屋子簡直像擁擠的養兔場。於是我先從屋子前面開始。大扇橡木門緊閉著,我不知道這裡的金屬探測器有多靈敏,所以盡量遠離繞過那扇門。有些探測器在一呎外就會響起。地板是厚實的橡木條,上頭鋪著地毯,雖然我注意自己的腳步,但並不擔心會引起什麼噪音,因為地毯、窗簾跟牆壁的飾板會吸收聲音。
我走出車庫回到庭院,蹲伏在牆邊,將東西裝進口袋。如果要安靜解決某人,我可以用鑿子,如果發出噪音也沒關係,那我就用葛拉克手槍。我考量一下優先順序。先從屋子開始吧,我心想。我很有可能會迅速離開這地方,再也看不到那棟屋子了。
這是我第二次聽她說話,她的口音也像愛爾蘭人,身上羊毛衫的釦子全都扣得緊緊的。
「習慣,」我說,「第二部車的追蹤器藏在哪?」
她只簡短回覆:可惡。
那扇門很快打開,貝克、杜克跟生面孔的傢伙一起往外看,他們手上沒拿槍。
「或者呢?」
我走了快二十分鐘,半個人都沒見到。警察、救護車、封鎖現場的封條、鑑識人員全沒出現。也沒有貝克派來監視我的人。我在倉庫外繞了一大圈,從建築與巷子縫隙看進去。辦公室裡的燈全都亮著,不過那是我留的。多爾的車還在鐵捲門旁,就跟我離開時一樣。
她讓我離開,但沒要回她的槍,也許她出於下意識想讓我留著吧。我把槍從口袋拿出來,塞進背後的腰帶,感覺比帶著那把又大又重的柯特左輪好多了。至於額外的彈匣就藏在我的襪子裡。一切妥當之後,我便開車上路,回到波特蘭碼頭附近的那個停車場,從早上出發到現在回來,剛好十小時整。停車場裡沒人等我,黑色凱迪拉克也不在。我停好車,拔下鑰匙放回門把。今天在公路上開了五百哩路,實在累人,而且貨車的隆隆聲快讓我聾掉了。
我傳送:就這麼辦。
伊莉莎白.貝克就坐在岩石堆裡。她穿著白色睡衣.外面披件白色浴袍,看起來像個鬼,也可以說像個天使。她兩隻手肘撐在膝蓋上,盯著東方那片黑暗,彷彿一尊雕像。
這兩道門現在都沒鎖著。撬鎖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檢查門鎖是不是已經打開,如果撬一道根本沒上鎖的門,那簡直就是愚蠢到家。而這兩道門都沒鎖,手把輕輕一轉就開了。
貝克跟杜克信任多爾,願意讓他鎖門,就表示他知道怎麼設定警報系統。我相信杜克有時也會自己設定。當然,貝克也會。除了他們之外,可能還有一、兩位職員也會設定。這麼多人中,一定有人記性不好。我看見警報系統旁邊的佈告欄,於是翻翻用大頭針釘在上面的備忘錄,在一張市政府兩年前頒佈的停車法規上找到一組手寫的四位數號碼。我在警報系統的鍵盤上按下號碼,紅燈立刻開始閃爍,系統也發出嗶嗶聲。我笑了。這招每次都有用,無論是電腦密碼、警報系統設定碼,總會有人寫下來的。
「為什麼你要找?」他問。
「我想是的。」她說。
倉庫外頭沒有保全系統。這整個地方看起來不像會有海軍的造船廠,因為外頭沒有圍鐵絲網,沒有柵門、路障,也沒有守衛在亭子裡站崗。這裡只是個佔地上百英畝、建築隨機散佈的區域而已,四處都是水坑與陰暗的角落。我猜這裡隨時有人在從事些祕密勾當。
房間裡一陣沉默。我盯著他看,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
錯誤開始找上我了。我沒說話。
他沒問我一整天開車的事,可見拿掃描器的傢伙已經向他報告過了。這個小嘍囉站在原地,不停盯著我看,他比貝克跟杜克年輕,也比我年輕,大概三十五歲,看起來仍像個危險人物。他的顴骨平坦,眼神晦暗,一看就像我以前在軍隊裡逮捕過的那些壞蛋。
最左邊的車庫門開著,裡面是空的,於是我把車開進去,熄火拔掉鑰匙。車庫內很暗,旁邊的架子上擺了一堆車庫裡常見的破爛物品,有油罐、水桶、舊的蠟等等,另外還有一部電動打氣機跟一堆用過的抹布。我把鑰匙放進口袋,開門下車,注意聽屋子裡是否有電話聲,結果沒有。我上前看看那些抹布,拿起一塊跟手巾差不多大的,上面都是灰塵和油污。我用它擦拭車頭保險桿,假裝上面有污點,趁機察看四周,附近沒人。接著我拿出多爾的PSM自動手槍跟蘇珊的葛拉克,還有她多給我的兩個彈匣,全包進手中的抹布,放到我的大衣下。我也許可以把槍帶進房子。有可能成功。我只要從後門進去,等金屬探測器響起時,假裝納悶一下,然後拿出那一大串鑰匙,這樣就能解釋一切。這是典型引開他人注意的妙招,有可能成功。有可能。而會不會成功,就要看他們對我的懷疑程度。可是要再把槍弄出屋子就很困難了。假設短期內還沒人打電話通報多爾的事,我就得以正常方式跟著貝克或杜克一起走出屋子,而到時他們可不一定會給我鑰匙。所以我有兩個選擇:要碰碰運氣,還是小心行事?最後我還是決定小心為上,將武器留在屋子外頭。
他坐著不動,考慮許久,然後才把槍從右手換到左手,開始用滑鼠在電腦上搜查。他一面按著滑鼠捲動網頁,一面注意我。我稍微移動,像是想靠近去看螢幕。他正進入紐約監理站的搜尋頁面。我又移動了一點,讓身體處於他肩膀後方。他顯然記住了日產汽車的車牌,直接輸入後便點選搜尋鍵,螢幕畫面隨即轉變。我動動身體,像是準備好要證明他錯了。
我沒回答。
我回到自己的車上,在離貝克家一哩處停下,為了對蘇珊表示謝意,也先替她迴好車。停妥後,我循著來時路回去,在砂岸上脫掉衣服,裝進垃圾袋,費力地在海中游著。我不太喜歡這麼做,因為海水還是非常冰冷。不過現在退潮了,水流跟我前進的方向一樣。連大海都幫我的忙。我從砂岸游到牆的末端,繞過去後再游回車庫後方的岸邊,一樣總共花了十二分鐘。上岸之後,我同樣因寒冷而打顫,牙齒再次抖得格格作響,但心情卻很好。我用已經濕掉的方巾擦拭身體,然後盡快在凍僵前穿好衣服。接著,我將葛拉克手槍、備用彈匣以及多爾的鑰匙拿去跟PSM手槍、鑿子跟錐鑽藏在一起。我把垃圾袋跟方巾摺好,塞在離這些東西一碼外的某顆岩石下方。安排妥當後,我開始走向那根能通往我房間的排水管。我的身體還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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