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而現在,」葛瑞絲道:「這個人跟我扯上關係了,對不對?還有我女兒,派崔克?我的女兒?」
「到今天為止有嗎?」
「因為賈克.勞斯在裡面,凱文.赫里易在裡面,他們大半夥人都在裡面。」
「EEFA ?」我說。
巴巴嘆了口氣。「賈克他這人只懂吹吹牛啦,派崔克,你總是搞不明白這個。他闖出了名號,他是狠角色,這些都不假,但他只敢欺負弱小。他不會找上像我這樣的人,他曉得要把我做掉非得動用大量人力不可,失手的話還得準備來一場世界大戰,他就像……記得我在祕魯當兵的時候,他們發給我們來福槍,但槍膛裡面沒子彈。這就是賈克,他是一枝沒有子彈的來福槍,但我可是那個開著滿貨車炸藥、繞著他大使館轉的什葉派穆斯林狂人耶。我是死亡的化身,而賈克這小子太膽小了,才不敢撩撥死亡咧。我是說,這傢伙是在當上了EEFA的掌門人之後才第一遭嚐到權力的滋味。」
「結果呢?」
「這兩個女人是誰?巴巴。」我說。
「嗨。」
「我在安琪家。」
「嗄?他長得有點像賴瑞.柏德被麥迪遜大道的廣告商捧紅之前的樣子——很高、很白、髮型很恐怖、長下巴、大喉結。」
「晚安。」
「尼爾森還在看著葛瑞絲嗎?」我說。
「沒什麼。」
「回答我,我的生命是不是有危險?」
「我們再聊,」她說,說到「再」字有些打結。
「我身上的血,」我說:「是珍娜的,那個被害的女人。也許有部分是我槍傷的那個男人寇提斯.摩爾的,但不是我自己的血。」
「我看他未必想喔,我看他是迷上那個女人了。」
「這傢伙長什麼樣子?」
「凱文會找你晦氣也說不定。」
「賈克呢?他多半會想挽回面子,做掉你為他的手下報挨打之仇。」
我沒有立即回答。
「『喔要命,』」她說。「你能說的只有這麼句話?喔要命?派崔克,那消防栓跟我們的桌子只隔了個窗子,梅兒看見整個過程。那人砸爛了那男人的臉,而她全都看見了。她哭了一整天。還有那可憐、可m.hetubook•com.com憐的男人,他——」
我嘆氣。跟巴巴費唇舌談社會成規和道德概念,好比跟大麥克漢堡談膽固醇。
「當然,」我說。「你要不要暫避風頭?」
「葛瑞絲,聽我說——」
「說下去,葛瑞絲,拜託。」
「有的,」她小聲說:「前些天我去圖書館查看去年那些關於你的報章報導,那女人被殺那段時間的。」
「幹嘛不?讓我告訴你,派崔克,你在泡的馬子可是個不知感恩的女人。」
「我不知道。他有幾個朋友把車子開過來,把那男人拖上車子開走了。那……那瘋子跟他的一個侏儒手下只是站在那裡瞧著。」
「快招。」我說。
「謝謝你幫我保護葛瑞絲和梅兒。」
「關於?」
「什麼?」
「巴巴?」我說。
「不能怪她。」她對著話筒嘆氣:「你怎樣?派崔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葛瑞絲。」
「我晚點再打給你。」她說,聲音遙遠微弱。
沒說再見,沒說「保重」,只丟下一句「也許」。
是凱文,該死的凱文,就坐在葛瑞絲和梅兒和安娜貝絲的咫尺之外。
「我能說什麼呢,派崔克?反正今天是凱文的歹命日,我的好命日,乖乖窿地咚。」
「依稀有點印象。」
「你好像不相信我們。」奧斯卡從旁插嘴。
「狗屁,」她說:「那個穿風衣的精神病態不會自己想出這主意,就——」
「你要跟我耍太極的話,我要掛了。」
「什麼?」
最後,我說:「沒有。」
「我也不知道,」她說:「但我覺得勝算不高。」
「我得掛了,巴巴。咱們再聊,啊?」
「她有可能是傑生.華倫和凱拉.萊德的兇手的下一個目標。」
「他死了沒有?」
「為什麼?」
「葛瑞絲?」
「還沒有,」她說:「這已經是個奇蹟了,你還剩下多少個奇蹟,派崔克?」
長長的灰暗片刻,我聽到的只有沉默。
「你跟你搭檔,以及你們被關在一起多少天後會發生兩種情況之一。」
「不,」我說:「我不知道。」
「誰?」
「你的人生,」葛瑞絲說:「你人生中的暴力,你刻意追求它是不是?」
「你殺過人嗎?」她語氣逼人。
「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派崔克。整件案子本來就不成道理,反正哈迪門跟勒格史東一起殺死摩里森,然後哈迪門殺死勒格史東,就算他們當時在頭上戴鳳梨和穿紫色芭蕾舞裙,這些事實都不會改變。」
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二十二分鐘後才再打來。我正坐在桌前,盯著哈迪門、勒格史東、卡爾.摩里森的照片,直到它們在我腦子裡模糊成一片,連結成一體。在我腦子裡紛紛擾擾的都是同一堆問題,我知道答案就在眼前,同時卻又浮蕩在我的視線之外。
她掛了電話。
「喔要命。」我說。
「——但不確定我想跟你的人生在一起。」
「那我爸和賈克.勞斯……」
「外加鼻子。剛好有個買一送一優惠。」
「據我所知沒有。」
等到終於撥通巴巴的手機時,我問他:「你在哪?」
「在安琪家,」她又說一遍:「我也許晚一點再打給你。」
「葛瑞絲,要是我不知道我錯在哪裡,我是沒有辦法作出回應的。」
「我不懂。」
「你還想拿小費嗎?」我說。
「有的,」她說。「你有。你一輩子都在有意識的企圖對抗暴力,派崔克,你贏不了他。」
「是呀,現在回想起來滿滑稽的。那委員會維持了大概只有六個月吧,不過我們這些小流氓一旦落到這幫人手中,可是吃不了兜著走,我不得不承認他們令人聞風喪膽。」
「我不指望你道歉。」
「好吧。」
「嗯?」
「這要看你準備用多少廢話來搪塞我。」
「你該知道的。」
「我今晚睡在她家裡。」
「真的?」戴文道:「你說這對釣馬子有沒有幫助?」
「我想跟你在一起,派崔克……」
「葛瑞絲——」
「妙啊,」我說:「你們局裡的政治正確培訓課程要開講了吧?你們這兩個東西還不快點趕去?」
「『那可憐、可憐的男人』,葛瑞絲,是愛爾蘭黑幫的合約殺手,名叫凱文.赫里易;他今天早上跟我放話說他要傷害你,因為他要跟我過不去。」
「而那些情況是……」
「你爸。」
我幾乎打個冷顫。「凱文和賈克在幹什麼?」
「南城,賈克.勞斯的贓車解體工廠之一。」
一段漫長生硬的寂靜籠罩著我們之間的線路。
「你樂於跟……巴巴這種人廝混,跟戴文和奧斯卡這種人廝混。你的世界充滿暴力,你身邊也圍滿了暴力的人。」
「葛瑞絲,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多容易啊,我對她說的第一個謊言。
「你今天把凱文搞得很慘啊。」我說。
「自己一個?」他輕笑。
「當時我也想不通,」他說。
「我知道,」她說:「我知道。但和-圖-書是當我看著你的那些照片和讀著你的那些報導,我的感覺是,呃,『這男人是誰?』我不認識照片裡的這個人,我不認識用槍傷人的這個人,我不認識這個人,感覺上好奇怪。」
「檔案裡有問題,戴文,我肯定。」
我說:「可是,巴巴——當著葛瑞絲?」
「但你能殺,對不?」
「倒讓我看不出來。」
「什麼?」她說:「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嗄?那個穿風衣的怪物,他就是我的所謂守護天使?有他在,我就該覺得安全嗎?」
「什麼?」
我的胃像裂開了幾條大縫似的,脊樑骨上像溶著冰塊般直冒涼氣。
算計著可以用多少種不同的方式折斷她們的脊樑骨。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說。這時我有些想起來了——我爸客廳裡的聚會,聲線宏亮、慷慨激昂的說話聲,杯子裡冰塊的碰擊聲,一提到社區裡的偷車賊、盜竊行家、牆壁塗鴉者,便有人虛張聲勢地發表威嚇言論。
「收拾行裝,好像要出遠門的樣子。」
「就是掌門人呀。另外還有,呃,讓我想想看——保羅.本恩斯和泰瑞.克林斯帝,還有個戴領帶的不知誰,沒在社區裡待多久,還有……喔,對了,兩個女的。我忘不了這事——我在偷保囉.本恩斯的車輪蓋時被她倆逮到,用靴子往我身上踹,這沒啥大不了,可我一抬頭,看見用腳踹我竟是兩隻母雞,哇塞,基督啊!」
我朝話筒窮瞪一會兒,恨不得把它往牆上砸個幾下。我做了幾個深呼吸後又再打給她。
「嘿,巴巴。」
「在睡覺。」
沉默。
「怎麼?」我說。
「嗨,」她說。
「局裡現在管那叫『人際感性對話』,」戴文道:「不過我跟李警官認為我們實在已經很夠感性啦。」
「然後呢?」
「沒有啊。」
「那又怎樣?他活該。」
結果是,我們沒能立即談到這個話題。
「我說你們會互宰了對方,奧斯卡說等不到週末你們就會翻雲覆雨起來。」
「還好吧,我猜。」
「我們全都能。」
她掛斷電話。
「我並不想贏他。」我說。
我伸手摳住菸包,讓它順著桌面滑到我面前來。
「結果只是那種附帶性的細節。哈迪門和勒格史東可是一對戀人啊,派崔克。」
我聽得出來他有點洩氣。
「我不曉得耶,」巴巴打個呵欠:「我那時還在偷車輪蓋,所以多半才剛從嬰兒床爬出來。大概十一二歲上下吧,七四、七五年左右,就是政府在公校推行反種族隔離運動那個時候吧。」
https://m.hetubook.com.com就算他們是同性戀者,戴文——那也並不代表他們一定就有易裝癖或者是娘娘腔。這些檔案裡沒有提到有人看見過他們化妝。」
多半會比較有技巧一點,不過……
「愛瑪.赫里易和荻雅德.萊德。相信嗎?讓兩隻母雞踢我屁股,這世界是不是瘋了,嗄?」
「在這整件事告一段落之前,巴巴,他的視線不能離開她。」
「當然。」
「搞不好是這樣,派崔克,搞不好。但我們大多數人不會選擇一些會強迫我們面對這個問題的處境,但你會。」
「嗨,」我說。
「你在說什麼呀?」
「葛瑞絲,我——」
「為什麼?」
「喔不,你們簡直夠資格當『新一代感性男人』的海報模特兒。」
他笑起來。「操他的那又怎樣?」他哼哼鼻子,「凱文!」
他語氣振作了些。「隨時效勞,你也一樣會這樣幫我的。」
「幹什麼?」她說。
我聽見背景裡奧斯卡那粗嗓門的豪放笑聲。
「可是……」
「我沒派人跟蹤你,葛瑞絲。」
「那就好。」
「是她的血。」
他嘆了口氣。「安琪在哪裡?」
「別掛斷。」
「你究竟想說什麼,葛瑞絲?」
「我不曾選擇跟這個兇手扯上關係,葛瑞絲,我也不曾選擇跟凱文.赫里易扯上關係。」
「耶誕節早來了,是唷,」他嘻嘻一笑。「凱文老弟要有好一陣子用吸管吸他的水煮晚餐囉,老友。」
「我生命有危險嗎?」她說。
「你當著她女兒把一個男人打得死去活來耶,巴巴。」
「我非宰掉這小子不可。」我咕噥道。
「一個小小的微笑總可以吧,」他說:「一聲謝謝或感激地眼珠一轉也差強人意。」
「幹嘛?」
她掛斷電話,我聽著撥號音。我用手指捏碎那根菸,推開了菸包。
「到哪去?」
「在安琪家。」她說。
「可是這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你會變成什麼樣子?你不可能當個下水道清潔工人,回家來卻是一身的肥皂香,派崔克。只要你一天還做這工作,它就會侵蝕你,它會把你掏空。」
「不知道,不過我們早晚會查出來。」
「我不知道,」我說。我嗓音發啞。
她徐徐吐氣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我們在聖波托夫餐廳,我跟安娜貝絲和我女兒——我女兒耶,派崔克——吧台有個男人一直打量我。他做得不是那麼含蓄,這沒錯,但也沒有多少威脅性,接著——」
「像一頭鷹。」
大半個晚上我都在和圖書拖延時間。雖說葛瑞絲通達人情,善解人意,我還是不確定該怎樣向她解釋搬來跟安琪住的事情。我不是一個占有慾特別強的人,但是我不確定如果葛瑞絲打電話跟我說她要跟一個男性朋友同住幾天,我能大方到什麼程度。
「大致是這樣。」
「葛瑞絲,慢一點,從頭到尾跟我說一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把他的下巴給打爛了?」
十一點鐘左右,我用對講機聯繫戴文,告訴他關於化妝品的疑問。
我從菸包抽出一根菸,在那一堆成扇形排列的照片中間敲敲菸頭。哈迪門、勒格史東的焦屍,跟卡爾.摩里森被釘成十字的照片。
「後來他終於鼓起勇氣,從吧台站起來,走過來我們這一桌,想要試演一下他用來釣馬子的不知什麼白癡句子,然後……然後你那持有精神病證明書的變種怪胎朋友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揪住他的頭髮把他拖出餐廳,當著三十個人的面往消防栓上猛撞那男人的臉。」
「這個世界碰不到你的。」
「我老爸?」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想跟你說話,派崔克。」
是伊凡卓?是赫里易?是那個神祕殺手?是誰呢?
「E-E-F-A——愛德華艾弗瑞防衛協會,社區裡的治安維持委員會,記得嗎?七幾年的時候?」
「但葛瑞絲不知道他活不活該,梅兒年紀太小,她不會懂的。」
「那你幹嘛要派人跟蹤我?」
「幹他的,一幫好市民揭竿起義要捍衛社區,對抗黑鬼、西班牙裔人、用怪眼神瞧他們的人等等。哼,那夥人來搜我家兩次,你老爸著實把我給海扁了一頓,老天,那——」
線路嗡嗡然一片空寂,我發現自己的眼睛直往安琪的菸包上溜,好想好想抽一根。
「但願如此。」
「然後我讀了關於你的那些報導,」她說:「我看見那張你跪在那女人身邊的照片,和那張被你槍傷的男人的照片。你身上都是血。」
「你他媽的明知道是巴巴。」
「嚇壞了。」
「聽著,我不會因為先前生了你的氣而道歉。」
「你竟把這些東西、這些暴力帶進我的生活,你……耶穌啊!」
對講機聒噪一陣之後傳來戴文調皮的一聲嘆氣。「我和奧斯卡剛小小的打了個賭。」
跟戴文掛斷後,我打電話給葛瑞絲。
我掛斷後立即撥給波頓。
「安琪怎樣了?」她說。
「你在開玩笑。」
「它已經碰到我了,他媽的。我知道你就是命不要了,也不會讓我受傷害,這我知道。」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