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走吧,寶貝;雖然不知你該何去何從

〈璐卡〉一曲十分輕快,但只要細聽歌詞內容,不難發現這首曲子講的是一個家暴事件——曲子的開始,薇格以第一人稱的方式自我介紹說自己名叫璐卡,是個同你一樣住在這棟樓裡的孩子,接著避重就輕地說,如果你晚上聽到樓上有些什麼爭吵,那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旋律和敘述的語氣雖然輕鬆,但當中包裹的議題卻相當沉重,當薇格化身的璐卡若無其事地唱道:「我就住在你家樓上,所以,是的,我想你曾經見過我」,更凸顯了這類狀況其實可能就潛藏在尋常生活環境當中的可怕事實。
上門提出委託的,是愛曼達的舅舅及舅媽——也就是海倫的兄嫂,里奧納及碧翠絲。派崔克和安琪認為已經有這麼多人在尋找愛曼達,實在沒什麼必要再加上他和她的兩雙眼睛,於是苦口婆心地規勸里奧納及碧翠絲,把聘僱他們的費用省下來,但碧翠絲表示,與其把節省一筆錢另做他用,她寧可將這筆錢用來拯救自己的外甥女。派崔克與安琪加入調查之後,結識了主掌波士頓警局兒童侵犯防治小組的傑克.道爾,並與他組內的兩名警探波爾和布魯薩連袂探訪,驚訝地發現在床上消失的小愛曼達,不僅代表著一樁失蹤案件,更牽扯著隱在背後,更大的黑暗……
如果帶走孩子的人,提供了一個更適合成長的環境給孩子,那我們該把孩子找回來嗎?
但這回的情況有點不同。
如果你在夜深時分聽見些什麼,
那張專輯,叫做〈獨佇〉(Solitude Standing)。
在他的獨立作品《神祕河流》(Mystic River)裡,三個主要角色之一的大衛,曾被孌童犯人綁架囚禁,在《派崔克/安琪》系列的開場作品《戰前酒》裡,也出現過以孩童做為性|交易對象的橋段,甚至這系列主角、第一人稱主述者派崔克,本身都曾是家暴的受害者。勒翰在成為專職作家之前,曾經當過諮詢受虐兒童的心理師,很清楚地知道,對於孩子而言,這世界充滿了許多危險,在《再見寶貝,再見》裡,勒翰藉著派崔克的嘴,說了和-圖-書這麼一段話:「……在成人們遇見不是自己骨肉的孩童的動機中,有一些細微的灰色地帶;你不是一:幫助她,就是二:糟蹋她。然而糟蹋的方法形形色|色……沒有任何一項出自善意。如果孩子沒死,最後還被發現,那麼傷害深刻的程度,會讓這個毒素再也無法從她的血液中抽離出來。」
不過,在《再見寶貝,再見》當中,出動找人的,並不只有他們。
〈湯姆小吃店〉從日常裡取出一個切面,〈璐卡〉亦然——但切入的角度截然不同。
蘇珊.薇格(Suzanne Vega)出生在美國西岸加州的聖塔蒙妮卡(Santa Monica),不過兩歲半時就舉家遷居紐約,自此在這個東岸大蘋果之城生活成長。她九歲時開始寫詩,十四歲的時候寫出第一首歌,一九八五年發行了第一張同名專輯,包辦了其中所有的詞曲創作。這張初試啼聲的專輯讓流行樂界開始認識了薇格的才氣,但她真正大放異彩的專輯,要在兩年後的一九八七年才問世。
這是勒翰的神來一筆。但頂好讓你在閱讀的時候自己發現。
對於現實社會中兒童所面臨的問題,勒翰一直投注著極大的關切。
派崔克與安琪的查訪在故事中途不得不因故中止,派崔克逐漸接受愛曼達可能已經去世的事實,但安琪卻愈陷愈深。接著,因為另一宗孩童失蹤案件的意外偵破,我們的希望與絕望同時增加——前者是想:這件案子破了,愛曼達的案子也該要有個結果吧?後者是想:這件案子裡的受害者這麼慘,愛曼達的下場說不定更不堪?就在我們憂心忡忡地翻著書頁繼續情節時,故事又拐了個大彎,我們才發現,在上述的麻煩問題後勒翰還不罷手,再問了一個更麻煩的問題:
在《戰前酒》(A Drink Before The War)、《黑暗,帶我走》(Darkness,Take My Hand)及《聖潔之罪》(Sacred)之後,丹尼斯.勒翰筆下的波士頓偵探二人組派崔克.肯錫及安琪拉.珍納洛再度出場,在《再見寶貝,再見》當中,接m.hetubook.com.com手承辦一宗失蹤兒童的協尋案件——倘若是這系列作品的忠實讀者,可能就會記得,在《戰前酒》當中,負責以第一人稱視角敘述故事的派崔克就曾經說過,尋人,正是他們這兩個偵探的強項,而《戰前酒》及《聖潔之罪》這兩個故事,的確也都以尋人案件做為開場。
《派崔克/安琪》系列的讀者,或許會發現一個公式。
有些人認為傳宗接代是人生待辦事項當中頂要緊、一定得要完成的一件事(在傳統觀念裡頭,這還會成為孝順與否的重要判定標準),也會有熱戀當中的情侶,覺得以替地球帶來一個新生命的方式留下愛的結晶,是件甜蜜的事。但沒有人能夠事先得知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的父母親,也沒法子預先知道,這些個被自己帶到世界的孩子,將會是下一個甘地、泰瑞莎修女,還是下一個希特勒。如此看來,生兒育女一事對自己、對未來的子女,以及對整個世界而言,似乎都是種可怕的冒險,但許多時候,我們卻都在思慮不夠縝密的情況下做了決定。除了上述幾個大哉問之外,勒翰仍然不忘在故事裡翻出人性當中令大多數人難以置信的黑暗,要我們直視它們,似乎是要我們謹記:這些髒污就積存在人心當中,它們的宿主可能是我們朝夕相處的同事、擦肩而過的平常人甚或是我們自己,或者是我們打算孕育的未來。
「是啊,我想我沒事的;我會再度走進那扇門,唔,如果你問我的話,我就會這麼回答;話說回來,這反正也不干你的事。」對照《再見寶貝,再見》的結局,〈璐卡〉的這段歌詞反應出來的,不是一種瀟灑,而是一種淒涼。不過,或許我們可以不用如此無奈地閱讀這個故事,因為,勒翰雖然陳述了現實當中的無能為力,卻也偷偷地留下了一個希望。
在《戰前酒》及《黑暗,帶我走》故事正式開始之前,都有一段短短的、由派崔克自述的篇章,這段敘述的時序在整個故事結束之後,因此會約略透露一點關於故事的內容,替後續的劇情發展預先打個底;這樣的安排在《聖潔之罪》當中不見了,《再見寶貝m.hetubook.com.com,再見》裡重新出現,但換了個樣子,不再是派崔克的第一人稱敘事,而是以第三人稱的方式,描述一個身在德州港邊酒店工作的單親媽媽故事。在這個段落的末尾,勒翰寫下了這樣的句子:「偶遇如此純真的愛,某種事情會降臨在你身上。這讓你自覺渺小,自慚形穢,自嘆弗如。……像這般的愛?見鬼了。看來如此純真,他媽的幾近犯罪。」讀完整個故事,再回頭重讀這個段落,或許我們無從著落的情緒,能夠稍稍地得到安撫——在我們終得回頭面對世界、不知消逝的寶貝該要何去何從的時刻。
《再見寶貝,再見》的情節,就從這個勒翰長期關注的議題開始推行。
別問我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閱讀《再見寶貝,再見》的時候,我常想起〈璐卡〉這首曲子。
臥斧

故事開始,我們看到失蹤的孩子、不負責任的母親、富正義感及責任心的近親,以及將找尋失蹤兒童視為生命意義的熱血警探;等我們隨著劇情開展、發現原來這宗失蹤案件可能與某個黑道權力拚鬥與利益糾葛相關時,可能會認為勒翰又在玩他熟練的那套把戲——由小問題扯出大麻煩,《派崔克/安琪》系列的前幾個故事,莫不如此。但就在我們自信滿滿地認為:不管問題多大,派崔克和安琪總還是能挺到最後,就算沒法子改變世界,好歹也能實行一些私己正義力量的時候,勒翰卻將情節來了個急轉,對我們這些希望派崔克與安琪回應此種安靜、找到失蹤孩子、沉浸在好萊塢式快意恩仇情緒裡的讀者,拋出了一個難以回答的根本問題:
就在全波士頓都投入尋找愛曼達的行動時,有人找上派崔克和安琪。
像是某種麻煩、像是某種爭執,
對於孩童失蹤後所帶來的焦慮及徬徨,勒翰也有極精準的描寫:
無論是告訴我們生命裡不管怎樣都會遇上麻煩、但卻不見得無法正面相對的《戰前酒》,還是揭示以暴制暴為最佳的暴力防治手段,m.hetubook.com.com但實行暴力時卻極難控制,甚至會將無辜旁人捲入的《黑暗,帶我走》,或者是一面諷刺大打悲慟抒解及愛情口號的種種行為,卻一面平平實實地讓某種堅實感情在情節裡頭開展的《聖潔之罪》,勒翰都謹守著一個好說書人的本職——講述精采的故事。在《再見寶貝,再見》裡,他並沒有一面倒地斷定,說家暴問題應當如何解決才是正確的、生養問題應當如何考慮才是周全的,因為真正的好故事不是教條口號,不是標準答案,而是一盞映照出現實世界當中問題所在的探燈,真正的解決之道,得要靠生活在書本之外的所有人去共同努力。
海倫.麥克布雷絕對不算是個稱職的母親,她不但在夜裡粗心地將孩子留在未上鎖的家中,還疑似因自己的某些問題而讓愛曼達身處險境:雖然海倫看來並未對愛曼達施暴,但她卻以長期忽視的方式,讓愛曼達與正常的社會運作及人際關係漸行漸遠,這種緩慢的凌遲,對孩子而言,其實是一種無聲無感,卻更為巨大的折磨。倘若有某種機制,可以審核哪些人是適任的監護人、哪些人不是,再將新生的一代妥適地重新分配,從不適任的手上取走、放進適任的臂彎當中,對孩子的未來而言,是不是一種更好的安排呢?
在《戰前酒》裡,地方政治角頭之所以找派崔克執行尋人任務,除了主事者與派崔克的父親過往有過私交之外,也因為這個任務另有隱情;而《聖潔之罪》的尋人委託,起因來自於一宗雙重失蹤的離奇案件:大富翁的獨生女失蹤,於是委任著名偵探社的一流探員進行調查,但就在案情露出些許曙光的時候,這名探員也失蹤了——而這位失蹤的探員,不但是安琪的舊識,還是派崔克亦師亦兄、領他入行的前輩。於是,在這兩樁案子裡,派崔克與安琪接下尋人委託,除了賺取生活所需之外,也多少有點兒私人因素;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委託人也沒有另外再尋其他奧援。
除了生/養之間孰者為大的問題之外,我們還得面對一個未知的賭局。
——《Luka》,Suzanne Vegahttps://m.hetubook.com.com
把失蹤的孩子送回原來的環境,對這些孩子而言,真的是件好事嗎?
所幸,勒翰敘事的方式,不至於絕對地偏頗。
四歲又七個月大的愛曼達.麥克雷迪失蹤了。她的母親海倫在週日晚上把她放上床、八點半左右檢視過她,待到隔天早上九點多再看床鋪,小愛曼達已經不見蹤影。愛曼達入睡後,海倫曾經到隔壁友人朵蒂.馬修的家中收看電視節目,而海倫外出的時候,並沒有把門鎖上。於是,根據推測,媽媽不在家的三小時又四十五分鐘之內,愛曼達不是自個兒溜出去了,就是遭到挾持。愛曼達的年紀很小,不大可能離家出走;但事發之後,麥克雷迪家並沒有收到任何勒贖通知。這宗案件經過媒體報導、將海倫心碎媽媽的模樣大力推銷出去後,所有相關單位都動作了起來。
「……但是在議論紛紛當中,再也沒有比孩子失蹤所造成的安靜更強的聲音。這個介於兩呎半到三呎之間孩子的靜默,你會在臀部的高度感受到,聽到從地板上揚起,從角落、縫隙,以及床邊面無表情的娃娃臉上對你尖叫出聲。這個安靜和葬禮及守靈時不同。死者的安靜帶著終了的意味;是一種你知道自己要去習慣的安靜。但是,你不會想要去習慣失蹤孩子的安靜;你拒絕接受,於是他對你高聲尖叫。死者的安靜訴說著:再會。失蹤孩子的安靜卻說:來找我。」
絕大部份樂評或者對八〇年代西洋流行音樂(甚或二十世紀西洋流行音樂)稍有涉獵的音樂聆聽者,幾乎都不會放過薇格的第二張專輯,這張專輯裡最有名的兩首歌,分別是〈湯姆小吃店〉(Tom's Diner)及〈璐卡〉(Luka);值得一提的是,這兩首歌的內容,都不是大家尋常認定流行歌曲的主題——愛情。〈湯姆小吃店〉的歌詞極為日常,講的是在自家住處轉角小吃店喝咖啡所見瑣事,從早晨坐在小店等咖啡唱起,結束在決定起身離開去趕搭火車,旋律簡單,沒有伴奏,只有薇格的嗓音舒舒服服地貫串,巧妙精準、具體而微地勾勒出大城市一角的小小景觀。
在〈璐卡〉這首歌的最後,有段歌詞是這麼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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