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達爾頓.佛伊看著這對嬉戲於琥珀色海水中的母子,了解到一項冷冰冰的簡單事實:在他的一生中,他從未——甚或一秒鐘也好——被如此鍾愛過。
蕾秋沒有看到他,而達爾頓呢,連揮個手也沒有。事實上,他覺得自己像是個闖入者。他低著頭,走回來時路。
那是個女人,沒錯,另一名漁夫說,他媽的錯不了,老兄。
德州,梅薩港
蕾秋工作的時候,老海利婆婆幫她看管小男孩,她並且告訴達爾頓.佛伊,不可能有表現更好、更坦誠摯愛自己母親的男孩了。她說,孩子會成為特殊的人物,總統之類,或是戰爭英雄的。你記住我的話,達爾頓,你記牢。
當船長將拖網漁船的引擎切換到低鳴,灰暗的海水翻騰時,一名漁夫在黑暗的黎明前https://www.hetubook.com.com夕說:女人,就該要像蕾秋,那真是個女人。
像這般的愛?見鬼了。看來如此純真,他媽的幾近犯罪。
兩個人在琥珀色的海水中大笑,身後的夕陽火紅。蕾秋親吻兒子的頸子,將他的小腿撐在自己的臀部。他在她的雙手上往後仰,兩人四目相望。
然而,有關蕾秋的某種東西,能安撫男人。
好幾個月之後,才有人得知她的姓氏:史密斯。
蕾秋的皮包裡帶著一把槍。達爾頓有回偶爾看到,這件事唯一讓他驚訝的,是自己一點也不驚訝。由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早就知道,其他的每個人亦是如此。工作結束後,從來沒有人會到停車場去接近蕾秋,試圖說服她進到他們的車裡。從來沒有人尾隨她回家。
柯洛克特終站www.hetubook.com•com酒吧的業主達爾頓.佛伊付現金給蕾秋.史密斯。就算她要的是金塊,他也會照給不誤。打從她在吧台後方就位之後,業績就成長了百分之二十。說也奇怪,打鬥也同樣地減少了。通常男人們踏下漁船,陽光直接燒炙肌膚進入血液當中,會使得這些人暴躁易怒,很快就會甩起酒瓶,或拿起撞球桿啪然作響地結束討論。就達爾頓自身的經驗,有美女在場,呃,只會讓男人更糟。更快發笑,更早發怒。
比起其他人來說,蕾秋來梅薩港的時間不算久。她在七月間帶著她的小男孩和一輛破舊的道奇小卡車出現,租下城北一處小屋,取下柯洛克特終站窗上的徵人啟事,這是坐落在海面垂降的舊樁基上方,一處碼頭酒吧。
在太陽尚未照亮海灣之前,漁船早已駛入黑暗當和_圖_書中。其中大部分都是捕蝦船,偶爾夾雜著捕旗魚或大海鰱的漁船,船隻上滿載的,幾乎清一色都是男人。少數在捕蝦船上工作的女人多半不與他人往來。這是德州海岸,在過去兩個世紀以來,許多男人因出海而喪命,正因如此,他們的子孫及存活下來的友人,都自認理應對於越南競爭對手心懷偏見和恨意,對任何從事這項可憎行業,在黑暗中摸索粗重纜繩,被鉤子劃破指節的女人表示不信任感。
達爾頓認為,自己也許從來沒有見過這般美麗的景象。
某個在伯恩頓灣的日落時分,達爾頓例行地散步,遇見了這對母子。蕾秋站在水深齊腰的海灣溫水中,抱住孩子的腋下,上上下下地讓他泡水。在夕陽的暈染下,呈現一片絲緞般金色光彩的海水,正執行著某種古老的儀式,覆在他的肌膚上,讓他和_圖_書刀槍不入。
梅薩港吸引來許多姓史密斯的人;另外也還有幾個姓多伊的。半數的捕蝦船操作人員,都是躲避著某些事的男人。他們在大部分世人清醒時沉睡,當那些人進入夢鄉時工作,在只有少數外人能放心進門的酒吧裡飲酒,跟隨著漁獲和漁季,最西遠赴墨西哥半島,南至西嶼,並且領取現金。
但是,當她眼中沒有那股嚴厲之氣,當她的臉上不再有冷漠疏離,老天,她使得蓬蓽生輝。她在酒吧前後猶如舞者一般地輕移;每個轉身,每輪酒都是如此的流暢。她的笑容開啟了芳唇,點亮了雙眼,酒吧裡的每個人都想擠出個新笑話,更有趣的笑話,好去和圖書感受她的笑聲在他們脊背上挑起的興奮。
還有她的小男孩。俊美的金髮男孩。他看來一點也不像她,但是當他展露微笑時,你會知道他是蕾秋的骨肉。也許像她一般喜怒難測。有時在他的眼中也會看到警告,這在一個如此年幼的孩童身上並不尋常。才剛會走路的年齡,已經對世界流露出「別逼我」的表情。
在她的雙眼中——每當有人越界,觸摸她的手腕過久,開著不有趣的黃色笑話時,某種帶著寒意的東西會閃過她的眼眸。在她的臉上,有著刻劃的線條,經歷風霜的美貌,以及在來到梅薩港之前,比大多數捕蝦人更了解黑暗破曉和冷酷事實的見識。
同樣也警告他們。
一九九八年十月
偶遇如此純真的愛,某種事情會降臨在你身上。這讓你自覺渺小,自慚形穢,自嘆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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