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另一間空房

「我實在非常抱歉,」凡斯以嘲弄的口吻說道:「不過,真的,那小包裡面連一塊錢都沒有。」他停了半晌,真誠的看著婦人。「告訴我,費洛維太太,妳怎麼知道妳兒子會要到那棵樹去取錢。」
寇奇轉到肯丁面前。
馬克漢、費里及小費洛維鑽進計程車的後座;肯丁及我則分別坐上車後的兩個小摺疊椅;巡官則與高佛爾進了前座。當車門關上後,高佛爾立即將車開上公園西邊的大路。在短暫的車程中,沒有人開口。似乎每個人都被今晚這件事的意想不到的結果,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馬克漢僵直的坐著,望向窗外,臉色陰沉。費里較為舒適的沉默靠在椅墊上,直視著前方,但顯然是視而不見。法姆.費洛維陰沉的縮在椅子的一角,帽沿低低的拉下,蓋住眼睛,滿臉疑惑;當我遞菸給他時,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的動作。在回家的路上,他有一兩次笑出聲來,似乎是有什麼事從他心中閃過。凱楊.肯丁則坐在我的左邊,好像很疲憊而且沮喪,他上身前傾,手肘靠在膝上,而頭埋在手掌中。
婦人接過紙條,摺好,放進裙子的一個大口袋中。
此人的眼瞼垂得更低了,幾乎要閉上了眼睛,他低下頭,面無表情的看了凡斯一會兒。
凡斯銳利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走到椅邊。滿不在乎的坐下點了根菸。馬克漢與我們站在房門口。
婦人搖搖頭。
「我猜他逃過了警方的布置——就像一般的情形一樣。是嗎?」寇奇再度轉過身來,凝視著凡斯溫和的神色。
幾分鐘之後,肯丁衝下樓來。他停在房門口,瞪著大眼望著我們。他似乎喘不過氣來,而且一臉驚懼的靠在門框上。
婦人感激的看著他,並伸出手來。他接過來,彎下身吻了一下。
「妳為什麼花那麼大勁,今晚到公園去?」凡斯開始問道。
「你要幹嘛?」希茲粗聲粗氣的問道,一邊用他肥壯的身軀擋住路。
有一陣子,費洛維太太的臉像是帶了面具。然後,她以深沉清晰的聲音說道:
「我希望現在去打擾她不會太晚。」他說。
「沒事——真的沒事,」凡斯沒有抬頭,隨便的回答道:「完全沒事。你知道,頗為失敗。很傷心……不過,我很高興你臨時決定來此,寇奇先生。你不介意告訴我們你今晚在哪裡嗎?」
「是的,」他低聲說,「但是無濟於事。」
他潦草的在一本小筆記本的一頁紙上寫了一些字,然後撕下來交給費洛維太太。
「費洛維太太,」他向我們解釋,「希望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再上樓。你知道,上樓梯很辛苦。」
「可是,費洛維太太,」肯丁衝口而出——一直注意到,從我們回到這房子後,他就一直以懷疑的表情注視著這婦人。顯然,他無法再抑制住他的好奇心,「我——不懂妳為什和*圖*書麼今晚會在公園出現。為什麼——為什麼——?」
凡斯溫和的看著他。
「凡斯先生了解,」她簡短的回答,「我想,這就足夠了。」她的目光由肯丁身上移開,似乎很有風度的看了我們大家一眼,「晚安,先生們……」
「就算我有,又怎樣?」在他說話時,嘴唇幾乎沒動,而且說話的語調也沒變。
「可是法姆是個心地很好的孩子——請相信這一點,」婦人又說:「他只是缺少些什麼——或許是體力或精力。」
凱楊.肯丁站起來,猛烈的點頭表示贊同。
「這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內分泌專家的名字及地址,為了妳兒子,去找找他。」
費洛維太太掙扎的站起來,全身倚著拐杖。
「我只是懷疑,」他說:「在你公寓的假紅寶石及黑貓眼石是否與此有關連……罷了,你介意說出你是在哪裡得到這些寶石樣品的?」
婦人再次搖頭。
「窗——靠院子上方的窗——是大開著,而且——而且梯子靠在窗下!」
寇奇迅速的走進來,加入我們。他用他那細長的眼睛向房間的四面打量了一圈,然後並沒有特別向某個人問道:
「有一兩件事情——」凡斯慢吞吞的說道,但又突然停住,然後,他說:「不過,我想,肯丁太太應該在這裡,跟我們一起參與討論。畢竟,失蹤的是她的丈夫,她的建議會十分有幫助。」
「為什麼?當然是去拿錢,」婦人似乎很驚訝的回答道:「不過,不管怎麼,我並沒有全靠腳走;我坐了計程車到離樹幾百呎的地方。你想,如果我不被抓,我會變得多富有啊!而你,」她歎了口氣,「破壞了我整個晚上的所有事情。」
「你籌到錢,而且照信上的指示去做了嗎,凱楊?」他問道。
他激動的吸了一口氣,然後似乎費了很大的勁,結結巴巴的說:
「我不要幹什麼,」寇奇不友善的冷冷回答:「——如果這個答案算是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只是來看看肯丁太太好不好,同時問問你們有沒有凱柏的消息。我剛剛看到你們的車經過我旅館,然後在這裡下來……你願意告訴我嗎?還是不願意。」
當我們在肯丁家前面停下後,大家都急忙的跳下車,匆匆的走向大門。那房子在幽暗的光線下,突然變得兇惡。只有高佛爾沒有移動;他仍坐在他那狹窄的座位上,稍微放鬆一些,但雙手仍握著方向盤。
「你實在很好——很了解人,凡斯先生,」她說:「今晚在公園一見到你,我就知道你能了解的。一個母親的愛——」
凡斯拿起她的拐杖,放到椅邊的地上。然後以仁慈的口吻說道:
「我實在筋疲力竭了,」那婦人以她低沉而有教養的聲調補充道,她只看著馬克漢而不理會我們。「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下,才能去爬那長樓梯。m.hetubook•com.com我真希望老卡爾.肯丁沒有把這老房子的天花板裝得這般高,實在沒有必要,要不然他該裝個電梯。你知道,一層層樓爬上去實在很累人。而我在公園走了那麼長一段路之後,實在筋疲力竭了。」她神祕的笑了笑,然後把身後的靠塾調整了一下。
「我是合法取得那對貓眼石的,」他很快的說:「我昨晚由凱柏那兒買來的,因為他說他昨晚急須一筆現金。」
「我知道你暗示些什麼。還有別的問題嗎?」寇奇本來一動都不動輕鬆的站在凡斯面前。慢慢的,他將一隻腳踏前了一步,像是把身體的重量由一隻站累的腳換到另一隻。就在不知不覺中,他的腳來到距凡斯的鞋子只有幾吋的地方。
「古怪得很,你知道嗎?」凡斯繼續,「在卡爾.肯丁的收藏中,沒有黑色的貓眼石。架上該陳列它的位置是空的。我想像不出,說真的,一個半珍貴寶石的收藏專家,怎麼會忽略了那麼重要的一項,黑貓眼石是十分稀有的。」
他一說完就快步的走出房間,我們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一會兒之後,我們可以聽到他大聲的敲著房門。然後是一陣沉默,接著門被匆匆的打開了。凡斯身向前傾,似乎在待著。
婦人羞慚的看了他一眼。
穿著黑府綢罩袍的魏姆來替我們開門,而且做了一個不必要的手勢指向起居室。由大大張開的拉門,我們可以看到凡斯及費洛維太太坐著,我們進去時,凡斯沒有站起來,只是古怪的跟我們打了個招呼。
不久之後,我們剩下的其他人,也都啟程往肯丁家去。當史尼金載著凡斯及費洛維太太離去之後,希茲立刻跳來跳去的對由東面窄徑慢慢向我們走來的波克說出一大堆指令。當他把一切安排好之後,走向還停在大草坪上的另一輛計程車。這輛車子,我注意到,是由小個子的高佛爾駕駛,他就是舉著手提機關槍衝到樹前來,準備行動的另一個「司機」。
當我們回到起居室,發現我們離開時的人還全留在那兒。費里及凱楊.肯丁,仍然僵直的坐在靠前面窗的椅中,像兩座木雕像。寇奇站在剛才凡斯坐的椅子前面,深思的抽著菸;而希茲,兩隻健壯的腳分開,站在他旁邊,陰沉的對他怒目而視。在沙發中,頭向前傾,嘴巴微張,雙臂無意識的垂著的是法姆.費洛維。我們進來時,他連頭都沒有抬;我心和_圖_書中閃過一個念頭,也許他根本不是什麼腺體的毛病,只是早期的腦炎昏睡症。
「嗯,今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凡斯笑著歎了口氣。
「噢,不,不,」肯丁向他保證。「她幾乎從來沒有這麼早睡過。她有好一陣子不能好好睡覺了,她晚上看書看到很晚。今天晚上,我一直陪著她到九點半,她精神一直都很好;我知道,在聽到我們講今晚計畫的結果之前,她是不會睡覺的。」
「是的,的是,當然,」凡斯低聲道:「現在,我想我們該回到起居室去了。希望妳有一晚好好的休息。」
「我想你是對的,凡斯先生,」他邊說邊走向房門。「我去叫曼德玲來。」
凡斯對這疲憊的老婦人十分憐憫與欽佩,他沉默了一陣,而馬克漢則同情的點點頭。
「紅血球檢驗?」
「我在家,」他最後以極冷又兇悍的語調回答,「心煩著凱柏。」然後,他突然尖刻的問道,「你們剛才在哪裡?」
「我想,由這位先生的態度看來,馬克漢,而且,他是我們知道,在凱柏失蹤前,最後在一起的人,我建議先把他拘留,做為證人。」
「血醣測驗?」凡斯又進一步問。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希茲快步的去應門。當他把那扇厚重的大門打開時,我從我站的地方,很容易就看見波特.寇奇在外面。
「噢,不。不是。我們看到了。」凡斯深深的吸了口菸。「那歹徒就在這房間裡,跟我們在一起。」
「我希望能問妳一兩個問題,如果妳不太累的話。」
「一點不錯,他身體不行,費洛維太太。他需要接受治療。妳有沒有給他做過新陳代謝的測驗?」
透過我面前的格子玻璃,我可以看到巡官隨著車身的震動,上下搖擺,他猛然的把香菸來回的從一邊嘴角,換到另一邊。他偶然轉向高佛爾,我可以看到他嘴唇在動,但是由於引擎的聲音,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其他的時間,他則冷峻不悅的沉默著。顯然他十分失望,認為他所有的計畫,全因某些他無法理解的原因而泡湯了。
「事實上,凡斯先生,」婦人說:「他從來沒做過身體檢查。」然後她很快的問道:「你認為他是什麼病?」
「對了,寇奇先生,你對黑貓眼石特別有興趣嗎?昨天我在你的桌上看到一對極品。」
寇奇遲疑了一下。
七月二十一日,星期四,晚上十一點十分
「沒有。」費洛維太太的聲音幾乎低得聽不見了。
「要騙過一個媽媽是很難的事,凡斯先生。法姆知道那勒贖信,以及上面的指示。他也知道凱楊會想辦法籌齊那筆錢。這孩子今天下午在你離去後,來跟我說了一切情形。然後,今天晚上,他一直與他姊姊及凱楊在一起,在十點不到的時候,他來跟我說他要出去一下,我就知道他心裡在打算些什麼——雖然他晚上常常出去。他像是有重要的約會——法姆不講實話的時候,我總是看得出,雖然他並不清楚我知道。我很清楚他要去哪裡,也知道他為什麼要去。我可以由他的眼中看出。而我——我希望能把他從可恥的醜名中挽救出來。」和*圖*書
凡斯欠了欠身。
「一堆沒用的傢伙,」寇奇鄙夷道,同時輕蔑的掃了希茲一眼,「沒有人來取款嗎?」
「雖然這不關你的事,先生,」他十分愉快的說道:「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去爬樹。很可笑的打發時間的方法——什麼?」
「事實上,」凡斯繼續道:「是我親自伴著那有罪的人回來的。這人就是費洛維太太。」寇奇的表情沒有改變——他就像是個老賭棍一樣,完全不動聲色;不過,我有個感覺,這個消息深深的震動了他。在他有機會開口之前,凡斯沒精打采的繼續道。
「『自然』。」凡斯喃喃道。
「梅毒細菌檢驗?」
婦人極費力的登上樓梯。她必須每走一級就休息一下,當我們進到她房間後,她整個人陷進她那大籐椅中,似乎已完全耗盡體力。
婦人微微的笑著點頭。
寇奇的喉中發出一些響聲,在我聽來像是輕蔑的笑聲,但是他臉上的表情沒變。他沒有回答,而凡斯則轉向地方檢察官。
「我不敢下斷論,妳知道,」凡斯回答,「但是,我說應該是身體某部門內分泌的缺乏——某種內分泌的不充分,絕對是荷爾蒙的不平衡。有可能是甲狀腺、副甲狀腺、腦下垂體或腎上腺。或者是神經系統虛弱。科學對腺體知道得實在太少了。不過,在這方面,做了許多研究,一直在進步。我想妳應該讓妳兒子去做個檢查。也許有什麼辦法可以補救。」
那個寄信的人在哪裡?然後,我又突然想起靠在小徑長椅上,監視費里的那個衣衫襤褸的人。會是那個人嗎?他會看到我們上樹,因而知道那地點已經受到了監視?還是他怕了,沒敢來拿那包錢就跑了?或是我的想像力太過豐富,開始懷疑起每一個人?問題實在太煩亂了,我簡直連一個可能的答案都沒有。
寇奇突然收回腳,不過沒說什麼。
寇奇立刻站直身體。
「真的,你知道嗎?」和_圖_書凡斯抬眼冷笑的對他說道:「如果我是你,我可不會輕易嘗試—— 當然,除非你希望我打斷你的腿,挫開你的大腿骨。我對這把戲清楚得很。你是從日本學來的吧。」
「你知道,或許,那寶石是肯丁收藏的一部分?」凡斯冷冷的問。
婦人禮貌的欠身答應,今晚第二度的扶著她的手臂。法姆.費洛維沒有站起來扶他母親;他似乎對眼前的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馬克漢,有深意的看了巡官一眼,離開坐位,扶起婦人的另一隻手臂。希茲走近站著的寇奇身邊。費洛維太太,在兩位伴護扶持下,慢慢的離開起居室,我則跟著他們。
「問一兩個問題不會有傷害的,凡斯先生,」她說:「請說。」
「讓這像伙進來,巡官,」凡斯以低沉命令的口氣大聲說:「我會告訴他要知道的事。而且,我也想問他一兩個問題。」
肯丁歪著頭;他仍然十分嚴肅,而且心煩意亂。
「我無限的欽佩,夫人。」他說。
寇奇嚇了一跳,直起身來。
「昨天早晨,我在凱柏.肯丁的外出上衣裡找到一粒小紅寶石,」凡斯平靜的繼續。「而在走道對面的房間裡,收藏中也少了一粒紅寶石。很有意思的湊巧——呃?」
「這有什麼很有意思?」對方鄙夷的反駿道。
「噢,有的,寇奇先生。」是凡斯回答的。「有人在指定的時間來取款,而且真的取到了。」
「我沒問它們的來源,」那人慍怒的回答,「我很自然的信任他。」
「請允許我,夫人,伴妳走。上到妳房間還要好長一段路。」
她步履不穩的走向房門,凡斯跳起來,走到她身旁。
畢竟,那晚的事情完全出人意外,而且不可思議。我試著想出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卻無法把所有已知的因素湊合出結果,最後只好放棄。這整件事的高潮,是我做夢都不會想到的,我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樣。如果根本沒有人到樹洞來取那包假錢,事情還容易了解些,可是一個不良於行的老太婆,卻是取錢的人,實在讓人意外,也難以置信。更使人困惑的是凡斯對她的態度——這可能是最使人驚異的事。
「她不在房間!」他恐懼的大聲說道。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敲了幾次門,可是沒有應聲——一陣冷顫穿過我身體。我試著推門,但是鎖住了。於是我由凱柏房間進到曼德玲的房間。燈都是亮的,但是她不在……」
「我已經懷疑了很長一段時間,」她說:「凱柏用這些收藏的寶石做為他賭本的來源。我偶爾下樓來,會看看這些陳列品,在我看來,每次似乎都會少掉幾樣……可是,我很累了,我已休息夠體力回房去……」
「好吧,」希茲稍微緩和了一點,對站在門楣下的人說:「進來聽個夠吧。」
「我想我們最好還是跟著凡斯去,」希茲咆哮道:「這整件事像是個大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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