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時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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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利托接起電話,然後比了比外面的街道。
真正的宋約翰是醫生,而惡鬼並不是。不過,李桑尼告訴過萊姆,在中國每個人都懂一點東方醫術。惡鬼替莎克斯診斷並開出的那些草藥,對中國人來說,只要經常去看中醫師的人,就多少能懂得一些這種知識。
「我們在外面也逮到兩個,都已制伏控制住了。」這表示他們的雙手已被手銬銬住,要不就被塑膠束縛繩綁住了雙手手腕。莎克斯心想,這兩個人應該就是剛才她注意到開著風中之星休旅車一路跟著他們的人,他們可能是惡鬼從皇后區的文化中心雇來的維吾爾人。
是前門?還是後門?
塞利托的無線電響了。「狙擊手一號二號呼叫總部,我們可以起來了嗎?」
他若無其事的樣子惹惱了她。他已被逮捕,即將被送進監牢度過下半輩子,甚至可能被判處死刑,但他的態度卻一點也不以為意,彷彿只像沒趕上某班火車一時不太方便而已。頓時,怒意衝上莎克斯心頭,她高舉起拳頭,想一拳往他的臉上揍去。然而,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沒有畏縮,也沒有瞇眼想躲避的樣子,這讓莎克斯硬生生放下了拳頭,不想讓他毫不抵抗地吃下這一拳而獲得任何精神上的勝利。
惡鬼聳聳肩。「不,我說的事都是真的。在我殺他之前,我逼他說一些他自己的事,說出在救生艇上的所有人,還有關於張家與吳家的事,直到我覺得足夠能假扮他為止。我扔掉他貼有相片的證件,只留下他的皮夾和護身符。」
「科伊?」她回答:「其實我們知道他和你根本沒有關係。但我必須假裝說科伊是間諜,這樣才能使你不會疑心我們已經發覺了你的身分。而且,我們也非得讓他走遠點不可。如果他發現你是誰,說不定又會像上次在堅尼街一樣,急著行動而壞了事。我們要一次漂漂亮亮的逮捕行動,不希望他因為誤殺了誰而被送進監牢。」莎克斯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包括你在內。」
惡鬼沒回答,只露出一個平靜的笑容。
他們所在的這間住宅,離張山姆住的地方約有一哩遠。這是一間整潔乾淨裝潢完善的房子,裡面擺滿鮮花和一些引人側目的古怪玩意。這讓莎克斯感到十分訝異,因為不管怎麼看,這間住宅的主人都不像紐約市警局重案組裡的最佳警探。
他的手槍被抽走了,整個人也被推倒在地,他被銬上手銬,被上上下下www.hetubook.com.com地搜身。他感覺那把插在小腿上的五一式手槍,那把幸運之槍,已被人抽掉了,接著他口袋裡的東西也全被人拿出。
「這裡還有點忙亂,萊姆。」她回答。
她明白萊姆一定已從別的地方得到消息,知道逮捕過程中沒有任何人受傷……否則他絕對不會一直用這種諷刺口吻說話。
「怎麼了?」美美低聲說。她看見他們兩人的臉色,便把寶宜拉向自己身邊。
她想了一下,然後回答:「是一些朋友。」
這麼說來,李桑尼指甲縫裡的這些滑石碎屑是他故意刮起的,目的是為了告訴他們惡鬼其實就是宋約翰這個訊息。
「妳那個移民局的朋友呢?」惡鬼問。
是嗎?
莎克斯剛才那句話並不是對惡鬼說的,而是對五、六名全副武裝的男女警員。這群由鮑爾.豪曼率領的緊急應變小組隊員,蜂擁似地衝進這間小廚房,從後門和客廳奔過莎克斯身旁,所有人的槍口都指著惡鬼那張一臉錯愕的臉,所有人都高喊著震耳欲聾的話語:「趴下!趴下!我們是警察,放下武器,趴在地上!快點!」
真的是腳步聲,但他無法判斷是從哪傳來的。
「這是你的房子,隆恩?」她問,隨手拿起了一個童謠中的牧羊女波皮普的陶製小塑像。
對某些人也許是,她心想。儘管如此,她還是寧可聽到萊姆用這種諷刺口氣說話,而不是像稍早之前那樣死氣沉沉。
「她好得很。社會工作人員正趕往現場,他們會暫時把他們留在貓頭鷹角的那個地方,直到我們把這裡的屎事弄完。」他厭惡地朝惡鬼撇了個頭。「然後我們就可以過去那裡偵訊他們了。」
她往前走了幾步,只稍稍躊躇了一下,便大聲叫道:「可以了。」
但是,當他的視線越過房間,看向坐在那邊翻閱一本一年前的舊汽車雜誌的威廉時,他立即知道這並非出於自己的想像。威廉已挺起身子,脖子伸直,頭部緩緩轉動,像一隻想辨別危險來源的蒼鷺。
沒錯,是腳步聲。
「他的屍體呢?」
「我以為會有人打電話給我,每隔一段時間就告訴我事情進行得如何了……結果沒有。湯瑪斯,我完全被他們撇開了。」
「移民局官員?」她冷笑了一下,點點頭說:「你被釋放的速度確實快得驚人。」眼見惡鬼不答話,她便自己說下去:「看來,我們還有一些事得追查下去和圖書。」接著,她又問:「你告訴我那麼多關於宋約翰的事……都是你編的嗎?」
隆恩.塞利托和鄧艾迪從二樓下來,走到莎克斯身旁。他們剛才一直待在樓上,讓出一樓空間給攻堅小組行動。這時他們湊了過來,仔細打量趴在地上,因驚慌和警方粗魯對待而喘息不已的惡鬼。艾米莉亞.莎克斯心想,這個人的外表僅是個頭髮微微斑白的英俊亞洲男性,看起來真的完全不像具有危險性。
「你們在吃野餐嗎?還是去看電影了?忘記還有我們這些人存在了嗎?」
「那個嬰孩呢?」
「張家那邊如何了?」莎克斯問塞利托。
林肯.萊姆打來的那通電話——當他們開車經過布魯克林區,前往貓頭鷹角張山姆的真正住處時——實是告訴莎克斯他已確定宋約翰就是惡鬼假扮的。他通知她,說有另一組移民局和紐約市警局的幹員,已出發前往張山姆的真正住處執行拘留行動。至於塞利托和鄧艾迪,則到塞利托的房子部署人員,以便能在不讓旁觀者在槍戰中受到傷害的情況下,順利逮捕殺人嫌犯蛇頭和所有跟他一起來的幫手。萊姆研判,一定有惡鬼的幫手從中國城或其他地方跟蹤莎克斯而來,只要惡鬼一抵達目的地,就會用行動電話叫他們出來。
一個聲音從附近傳來。
「原來你們早設計好了,」惡鬼笑著說。莎克斯發現,惡鬼的英文竟然好得很,不像先前他假扮成宋約翰時,故意操著一嘴帶有地方口音的英文。「我上當了。」
「萊姆,逮捕行動還在進行中。」
「大家玩得愉快嗎?」電話那端傳來萊姆充滿嘲諷的聲音。
「別?莎克斯,妳的口氣像真像個水手。」
她回答:「你別用這種態度……」
「嫌犯已制伏,」一位警員呼叫道:「現場狀況解除。」
「別麻煩了,我們自己可以想出來。莎克斯,這點相當明顯,妳不覺得嗎?」
威廉站到通往屋後的門邊位置,手裡握著一根張山姆從後院撿來的鐵棒。他們父子兩人已商量過,計畫好當惡鬼闖進來時該如何應變。張山姆會開槍射擊第一個闖進來的人——不管進來的是惡鬼本人或他的幫手。聽見槍聲,其他人一定會www.hetubook.com.com退後尋找掩護,此時威廉就乘機撿起中彈者手裡的槍,這樣一來,他們兩個人就都有武器了。
是我的幻想吧?張山姆心想。
「因為這個石猴子,」她對惡鬼說:「我在李桑尼的指甲縫裡找到一些證物,那是矽酸鎂,類似皂石的東西。萊姆發現這些矽酸鎂是來自滑石——而那正是這塊護身符的材質。」莎克斯伸出手,憤怒地一把拉下惡鬼的高領子,露出他脖子上那道被皮繩勒出的紅色痕跡。「當時怎麼了?這塊護身符被他扯斷,所以才破了嗎?」她放下他的衣領,向後退開。
但她用行動替代了回答,她猛然轉身,拔槍的速度快得讓這把黑色的槍成為一個模糊的灰影。惡鬼還沒來得及舉起手中的葛拉克手槍,胸膛就已成為她的槍管瞄準鎖定的目標。
是腳步聲嗎?張山姆心想。他正坐在沙發上,旁邊挨著他最小的兒子。
他壓下摩托羅拉無線電的通話鈕,隔絕這陣嘎吱雜音,然後說:「總部呼叫狙擊手,請求照准。」身材肥胖的塞利托轉身對惡鬼說:「從你一下車開始,我們的狙擊槍就瞄準你了。剛才如果你敢舉起手槍對準她,你現在就是個死人了。算你運氣好。」
「什麼?」惡鬼問,搞不清她的意思。
莎克斯又打量了惡鬼一次,厭惡地搖搖頭。「你射殺宋約翰,藏起屍體,然後開槍射傷自己,游回海中。你差點就淹死了。」
莎克斯的行動電話響了。她退開兩步,接起電話。「喂?」
在她把科伊交給派出所過來的三位警察時,她立刻向他說明了事情的原委。自然,這位移民局幹員免不了大吃一驚,沒料到那個殺了他的中國線民的兇手,竟然就坐在自己身邊。他馬上憤怒地提出抗議,要求參加這次逮捕行動。但下令將他送進保護性監禁所的是紐約市警局總部,因此他哪兒也不能去,直到惡鬼被關進拘留所為止。
艾米莉亞.莎克斯走在這間屋子裡,慢慢沿著昏暗的走廊前進。
張山姆蹲在一張椅子後面,忘卻了令人筋疲力竭的海上航行折磨,忘卻了父親的死,忘卻了這短短兩天來精神上所承受的痛苦,他只穩穩地舉起雙手,舉起那雙書法家的手,握著手槍對準了後門入口。
「好的。」他輕輕回答。
也許,是來警告他們的。
「這是我『伴居』的東西,」他替自己辯解說,以警察慣用的省略說法來指他的女朋友瑞吉兒(他以難得https://m.hetubook.com•com一見的愉悅情緒,結合了「伴侶」和「同居人」這兩個字眼)。他們是在幾個月前搬來這裡的。「這些東西都是她從她媽媽那裡繼承來的。」他從莎克斯手中搶回那個陶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來的架子上。
惡鬼只平靜地微笑了一下。
「我……」
萊姆接著說道:「屍體就在那輛失竊本田汽車的行李箱中。」
「在最不費事的前提下,這裡是執行逮捕任務的最佳地點。我們考慮過,如果把車開離貓頭鷹角太遠,那傢伙可能就會起疑心。」
她想到昨晚的指壓按摩,想到自己帶著祕密去找他,滿懷病症能痊癒的希望。她想起他那雙手曾在自己的背部和肩膀游移過,便不禁噁心地全身顫抖。更讓她驚駭莫名的是,向惡鬼密報吳啟成一家人庇護所位置的就是她自己,因為那時她問他是否也想一塊搬過去。
「他們都沒事。移民局有兩個小組的人過去那裡,差一點點就出事了。張山姆居然有槍,準備射擊從門口進來的人。還好移民局的人先用夜視鏡透過窗戶觀察裡面的情況。他們先打了一通電話進去,告訴他們已經被包圍了。當張山姆知道過來的人是政府的移民局而不是惡鬼的時候,他就馬上投降了。」
張山姆猛然起身,威廉也站了起來。隆納想要跟著一起,但他父親只揮手要他進臥房去。張山姆堅毅地對妻子點點頭,但她卻凝視他眼睛好一會兒,然後才帶著嬰孩和小兒子走進臥房,輕輕關上了房門。
他們把惡鬼拖進客廳,把他拉起來坐在一張椅子上。鄧艾迪對他宣讀一遍他的權利,用英文、普通話和閩南話各說了一次,以確保他完全聽懂。
莎克斯點點頭,說:「萊姆,我現在得去見一些人了。」
啪嗒一聲。
「你的槍是怎麼藏的?」
說不定是惡鬼,是他本人,他已經找來這個地方了。
惡鬼慢慢點了頭。「在我射殺他之前,他跪在地上雙手胡抓亂划。我以為他想要求饒,但後來他居然抬起頭,對我微笑了一下。」
是他父親的靈魂回來了,想撫慰他們?
惡鬼不肯回答。於是莎克斯便朝無線電說:「我只注意到一輛休旅車,可能就只有他們而已。」
「還有其他保鑣嗎?」莎克斯彎下腰,在惡鬼耳邊以嚴厲的語氣問:「我們已逮到跟蹤我們的那兩個人。你還有沒有其他人?」
「我沒別的選擇,不是嗎?唐傑瑞把我丟在那裡,如果不假扮成宋約翰,我和_圖_書根本沒有機會逃離海邊。」
「照我說的做,孩子。」
「那當然,否則還會在哪?惡鬼偷了車,殺了宋約翰,然後開到東邊去藏起來!因為我們不會往那個方向查。我們全都假設他往西邊開,往紐約市的方向。」
「我只是想知道情況如何,妳知道,畢竟我不是靈媒。」
他們一家人都坐在陰暗的客廳裡,圍在播放脫口秀節目的電視機旁。音量聲雖大,但張山姆仍清楚聽見了這個聲音。
「而那輛車還在長島東邊那裡?」她問,總算領悟到了。
她拿起裝著惡鬼口袋裡的東西的塑膠袋,袋內有一塊破碎的猴子護身符。莎克斯把整個袋子舉至他面前。
在莎克斯聆聽萊姆所說的話時,她幾乎用盡了所有力量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她強忍住激動,假裝科伊是替惡鬼工作的人,假裝她的這位朋友、她的醫生、這位坐在離她不到兩呎的地方而且身上肯定攜有武器的人,並不是他們過去兩天來汲汲尋找的殺人兇手。
「見一些人?妳瞧,妳真的當成他媽的野餐活動了。妳要去見誰?」
惡鬼表示明白鄧艾迪所說的,但情緒仍有一點驚訝。莎克斯注意到,這是因為他已發覺客廳的環境不是如他所想像的緣故。
張山姆關掉兩盞客廳裡的燈,如此他們就能隱身在暗處,又能看清從門後進來的侵入者。他會一槍爆掉這個人的腦袋,以這麼近的距離,他有信心絕對不會失手。
惡鬼問:「妳的朋友,那個林肯.萊姆,他怎麼知道我不是宋約翰?」
「恐怕確實如此。」
當柯柏拿到查詢報告,確定矽酸鎂可能來自良石後,萊姆立刻想到昨天莎克斯手上的污染物,知道這可能來自宋約翰的那塊護身符。他打電話詢問駐守在宋約翰住處外的警員,證實那裡有個後門,這表示惡鬼能在不被警衛看見的情況下自由出入。他還詢問那附近有沒有園藝商店,以印證他們先前發現的護根來源,而得到的答案是那棟建築物樓下就是一間園藝店。接著萊姆又調出莎克斯行動電話的通聯紀錄;在打入她行動電話的號碼清單上,赫然出現那個曾打到維吾爾中心的電話號碼。
「……因為我們抓到他了,」她繼續說:「我想逼他說出宋約翰屍體的下落,但他……」
又一個喀嗒聲。
「在救護車上時是塞在襪子裡,然後藏在醫院的某個角落。在移民局官員一把我釋放,我就把槍給撿了回來。」
「你先等一下,約翰。」她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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