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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沒有人想出來呢?」威廉斯問,班上同學一陣沉默。
「我不在乎。」布萊恩說。
「還有別的嗎?」教授問。
因此,必須得靠一連串的刪除法才能解開這個謎。她一定要想辦法排除所有錯誤的訊息,只專注在遊戲裡最重要的部分。不過這並不容易,因為遊戲的開頭和結尾都是威廉斯控制的。她必須先釐清他,分析這個人的內在傾向。她必須花更多的心思才行。
威廉斯突然不說話。他吸一口氣,調整自己的心情。「所以,現在有兩個人都威脅麥克要殺了他——波麗的父親和小豬。如此看來,麥克是全世界最不受歡迎的人物。這還證明了什麼?」
「正是如此!」威廉斯笑著說,「米爾格蘭發現,只要有位高權重的人命令我們去傷害別人的話,我們就會遵守命令。畢竟他們是懂最多的人,不是嗎?歐曼院長最有地位,他就是權威人士。他知識淵博,他的學術地位讓他握有大權。」
「沒錯。」威廉斯說,「米爾格蘭的實驗發現,權威當前,人的是非觀念會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比起聽從本能的良知,我們更可能會盲目地服從權威。」
「小豬這個名字。」丹尼斯.佛萊赫提問。
那個女生閉上嘴,瑪麗準備要說話。但她都還沒開口,丹尼斯卻說:「我想要回去討論『地點』的線索。」
「我們可以來測試一下。」威廉斯說,「如果我說只要有人不在角落用頭頂地倒立站,他這門課就會被當掉,你們會照做嗎?」
「我寄出那些線索時,」威廉斯說,「並沒有特別針對誰。每個人收到的訊息都是一樣的。」
「不會。」瑪麗看到丹尼斯臉色發白——她知道他在說謊。
她感覺到自己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她走得不快,垂著頭,腳步卻和圖書很堅定。她還沒走到門口,威廉斯已經將椅子滑到她面前。這是她和他靠得最近的一次。她看著他那疤痕滿佈的臉,和那雙深邃又古怪、總是一副被迷惑住的好奇的雙眼。她聞了聞他身上的氣味:渾身的煙味。「留下來。」他小聲地說,語氣堅定又強悍,用全身擋住門口。「請……讓我出去。」瑪麗緊咬牙根地說。她伸出手碰了他。她不是想推他,只是想讓他知道她的不適,讓他知道她需要去外面透透氣。但他的力氣大得她沒辦法移動。「留下來。」他又說了一次,這次的語氣更加嚴厲。雖然她百般不願意,瑪麗還是只好回到位子上。她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爆出笑聲。
「他很照顧她,」一個坐在後排的女生說,「就像父親一樣照顧她。」
「不過我還是想向巴特勒同學道歉,我原本並不曉得裡面有她很熟悉的人。如果我早一點知道,就絕不會把那張照片寄出去。」他轉身回去,面對全班同學。照進東研討室的光線在他的腳上緩緩爬升。「我們離題了。」他繼續說,「有件事要宣布,禮拜三會有一位受邀的講者來幫你們上課。」
「那個在她最後一次出現的夜晚,在家裡等她回家的父親?」他問,「再想一想。」
「史坦利.米爾格蘭。你們沒看過歐曼圖書館外頭向他致敬的雕像嗎?他在七〇年代來這裡拜訪歐曼院長,一九七六年二月就在這間教室裡演講。你們走過那尊雕像前,都沒有看上面的刻文嗎?為什麼讓自己這麼無知?」
「米爾格蘭在六〇年代於耶魯進行了一項行為實驗,」威廉斯繼續說,「他發現,如果有權威人士叫我們做任何事,則沒有人敢違抗這個人的命令。或許對波麗來說,hetubook•com•com小豬就是這個角色。」
「大家還在想這個啊?」丹尼斯嘆了口氣。
「他會保護她。」丹尼斯拾起鬆垮的線索繼續說,「麥克對她動手動腳,大體來說對她很糟;但是小豬會照護她,直到她康復。換句話說,他不只照顧她受傷的身體,也照顧她受傷的心。」「甜心老爹。」布萊恩說。他低著頭,側眼看著威廉斯。
「可是他跟她在一起,」瑪麗低聲說,「麥克和桑瑪坐在那張沙發上……」
「所以他們上床。」威廉斯說。這個字眼令班上學生很驚訝,有些人尷尬地咯咯笑著。威廉斯顯然不在乎使用這樣不像教授會用的詞彙,對班上可能造成的驚動。「他們有關係。這對事情有什麼影響?」
「不只是你而已。」丹尼斯說這句話的語氣,沒有特別針對某個人。
「好,」教授繼續說,「如果這所大學最有權勢的人,譬如說歐曼院長,現在突然走進來,跟你說如果你不去扯巴特勒同學的頭髮就會被退學的話,你會去做嗎?」
「又不是一九二五年,戴維絲同學。還有人在用火車貨車載人的嗎?」
「然後用火車把她載走。」
「什麼意思?」丹尼斯問。
「我的意思是,或許他握有支配她的權力;或許因為他的穿著或跟她講話的方式,讓他在所有的事情上擁有控制力;或許,他讓她絲毫不敢違抗他。」
「所以呢?」
「右邊角落有一條鐵軌。」那個學生繼續說。
「像個父親,」威廉斯說,「繼續。」
「反正最後總會有人想出答案、總會有人解開謎底並打電話給所有人,然後我們就會知道了。」
「繼續。」威廉斯鼓勵他說。

距離學期結束,還剩四個星期——

「非常有趣,巴特勒同學。這正是米爾https://www.hetubook.com.com格蘭的理論。」
「或許波麗對小豬百依百順。」威廉斯說。
「之前有個德萊恩市的警察,綽號就叫小豬,目前負責在碼頭邊巡邏。他幫我……蒐集一些資料,所以我拿他的綽號來用。」
她做錯了什麼?她只不過是問了一個關於桑瑪.麥考伊的問題。如果其他人和她跟桑瑪一樣熟,他們難道不會覺得威廉斯是針對她寫這封信的嗎?
「各位同學,」教授一邊微笑,一邊把椅子轉回講臺後方。「巴特勒同學好像以為這門課是專為她而上的,以為她是這個班上唯一的學生。對了,我收到你的紙條了。」
「怎麼樣?」
「我們有圖書館?」坐在後面的一個同學說。全班笑了起來,威廉斯只是咧齒微笑,搖了搖頭。
「噢。」丹尼斯淡淡地說。瑪麗轉過頭看他。她覺得他看起來很累,而且有某個地方跟以前不太一樣。他和她四目相接,彷彿想用眼神遞給她什麼訊息,卻又馬上將視線別開,低頭盯著放在公事包上的拍紙簿。
「很有趣的想法,不是嗎?」教授說。「這個男生比波麗大十五歲,他顯然——顯然——不會跟她同班。她長得很好看,他卻……不然。」幾個同學笑了起來。威廉斯把椅子搖來搖去,腳一直踩在桌上。「她有家人,小豬卻在街頭長大。他是個強悍的人,但她看上他具有的某種特質——是什麼?」
「他威脅麥克,只要再動波麗一根汗毛,就要對他不客氣。有人看見他們在水池邊爭執。」
「證明波麗受到許多關愛。」瑪麗說。
「可是她是我……」她沒辦法繼續說下去。她突然覺得很糟,彷彿她不只被威廉斯玩弄,也被邏輯與推理204的全班同學玩弄。
「或許,」瑪麗說,「他在她心裡種下受虐傾向的因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不相信。」丹尼斯說。
「照片就是照片,瑪麗,」丹尼斯說,「不過就是一張派對照片,上面有些人我好像也認識。」
「所以,」威廉斯教授說。他今天坐在教室前面的一張搖椅裡,搬開講臺,把腳抬放在前排的一張桌子上。他為上個星期的停課致歉,說他兒子感冒,必須帶他去看醫生。(一個年紀還小的兒子,)瑪麗心想。(但他的辦公桌上沒有照片。)「有新的推論嗎?」
「這可以支持預謀犯罪的說法。她父親可能把她帶到史崔柏林路——」
「那幾張照片,」威廉斯說,「只是用來當作教材的一部分,好增加真實感,因為影像能加強文字無法傳達的部分。那輛車是溫徹斯特一個博士班學生的,停在72號高速公路旁。我希望讓整件事看起來越像真的越好,所以選一條你們知道、也看過的路。」他對瑪麗和善地微笑,扭轉他說話的語氣,希望能贏回她的心。「另一張是某個禮拜五晚上,在姐妹會拍的。只是我之前的一個學生坐在沙發上,那個女生——也就是巴特勒同學的朋友——剛好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裡。只是湊巧而已。
「怎樣?」威廉斯說。
「為什麼你要寄我朋友的照片給我?」瑪麗突然打破沉默說。她沒有告訴他,她已經知道答案了。照片上的沙發在姐妹會所在大樓的地下室。她打電話跟桑瑪確認過,她說她根本沒去過那裡。
「所以?」
「誰?」有人問。
過了好一陣子,當她回到宿舍,試著讀〈玻璃城市〉的中段時,一個念頭突然在她的腦海裡浮現:(什麼是真的,什麼不是真的?)波麗父親身上的刺青是真的嗎?威廉斯在課堂上有提過,顯然這也是遊戲的一部分。為什麼有些線索是有意義的,有些就只是巧合?她覺得這是威廉https://www.hetubook.com.com斯的伎倆。他一定是蓄意將這兩者攪和在一塊,誤導他們遠離問題最真實的核心,謊騙他們相信某些線索有用、某些線索則沒有。
坐在後面的同學繼續說:「小豬愛上她了。」
「小豬和波麗有一腿。」丹尼斯說。
「她被他吸引,因為她和父親的關係很不和睦?」
「噢,是嗎,豪斯同學?為什麼你不在意?」
「嗯,反正又不是我的頭。」丹尼斯說。
「你有認識誰叫這個綽號的嗎?」
「納粹黨。」布萊恩說。
他很大聲地對全班同學這麼說,彷彿表示:瑪麗.巴特勒想要領先你們,各位同學。她在私底下偷跑。
「波麗的確受到許多關愛。畢竟她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而且她仰賴你們找到她。你們之中顯然有人已沉迷在她的謎題裡。」瑪麗迅速地把眼神別開,心想不知特洛伊跟他說了些什麼。「有些人甚至在必須為其他門課準備時,還在思考這樁綁架案。我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因為這攸關波麗的性命,這是只有人類才有的獨特感受力。噢,大猩猩母親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拯救她的小孩,但也只有在有立即的威脅出現的時候。現在的危險只是抽象的描述,你們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事實上,這只是概念上的危險:一切都是我創造出來的。我跟你們說波麗將被謀殺,所以你們就相信了我——當然只是在概念層次上的相信。因此你們一直跟著我深入這個故事,直到你們開始在意波麗的遭遇,甚至有些人已付出過度的關心。」
「波麗的喜美那張照片。」一個坐在瑪麗後面的女生說。瑪麗馬上感覺到自己臉紅。她甚至沒有好好看那張照片,因為她太專注於另一張了。那張車的照片上有什麼她必須知道的線索嗎?
(天啊,天啊,天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讓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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