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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昨晚我實在受不了了。」桑瑪繼續說,「我想了想自己做的事,竟然只是為了五十美元。五十塊!拍一張他媽的在綠色沙發上的照片。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我想到瑪麗會有麻煩,因為從威廉斯教授那天看我的眼神,我擔心瑪麗可能會有危險。我在想,或許我也要負責任……」
「我看到他們把威廉斯綁起來——用紙膠帶,或是密封膠帶。他們把他的手綁在背後,帶著他繞著屋子走,可是——」
「我在等瑪麗。」女孩說。
「大家都在笑,像一切只是場玩笑而已。歐曼院長也在那裡,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人。然後——天啊——威廉斯突然轉頭看見我。從窗戶那邊——他看見我——或至少我覺得他看見我。後來我根本沒辦法確定,以為只是我自己的幻想,可是我可以發誓,他看起來——」
「誰?」她問。
女孩抬頭看他。她的眼睛又累又紅,才剛哭過。
「沒有。他們打我的手機,但我都沒接,最後甚至關機。我一兩個星期沒有跟瑪麗講話了,她大概以為我死掉了吧。」
「你看見他們在裡面,對不對?」
「威廉斯。」布萊恩倒抽一口氣說。他整個人彷彿又醒了過來,就像剛m.hetubook.com•com剛在車上那樣。眼前的女孩突然在他的視線裡變得模糊。他閉上眼睛,好讓世界停止迴旋。他靠在她對面的牆上,強迫自己呼吸。
他搭電梯到瑪麗住的那層樓,一走進走廊,就看見一個彎背蜷曲的女孩。她坐在地上,把背倚在瑪麗的門上。
(我擔心瑪麗可能會有危險。)
「我剛剛一直打電話給她。」布萊恩回答。
瑪麗最近有她自己的問題要解決,他心想,卻沒有說出口。
「號碼?」
「歐曼在威廉斯家做什麼呢?」
布萊恩在入夜沒過多久之後抵達校園。宿舍又黑又靜,蒙哥馬利路上沒有車,連街燈看起來都比平常暗,灑下霧濛、不完整的灰色,而不是平日刺目的橘色。
是桑瑪.麥考伊,瑪麗的朋友。
「沒錯,」桑瑪說,「很危險。他看起來像是會把我抓起來似的,所以我馬上跑走。我開車出校,待在一個朋友在聖歐斯理路上的公寓。我兩門課都被當掉了,可是我什麼都沒跟我父母說。我就是沒辦法……」
布萊恩在一旁等,但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她低下頭,開始哭了起來。一開始只是輕微的啜泣,後來漸漸變成嚎啕大哭。
和-圖-書萊恩走去整個溫徹斯特校園他最心愛的地方:那座橋上。他翻過柵欄,往米勒斯河的岸邊跑去,在泥土裡東翻西找。四下無人,感謝老天——沒有人看見他像三年前第一次來到溫徹斯特的那一個清晨,在爛泥裡用膝蓋和雙手爬行。橋上的一盞安全燈光讓他看得清楚,看清楚自己的手一邊挖,一邊被泥濘沾染成黑色。
布萊恩直接跳過布朗宿舍慢吞吞的電梯,一路衝下樓,衝進外頭寒冷的黑夜。他完全知道自己該去哪裡,知道必須在威廉斯造成更多傷害之前,阻止他。
「我想告訴她,他們一直在做的事情是錯的。」她說。
「在威廉斯教授的名片背面。」她說。「因為我怕會被拖累,怕瑪麗會問我……一些問題。一個男人接起電話,不是威廉斯教授。那個男人比較年輕,聽起來像學生。我問他威廉斯教授有沒有事,他叫我不要擔心。他說沒什麼事,只是謠言而已。所以我開車去他家。我們就在那裡拍照的,在地下室。」
但他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女孩的身上。他在想她剛剛講的最後一句話:(我擔心瑪麗可能會有危險。)
如果是在別的時候,布萊恩可能會窮追猛打,問她瑪麗和圖書究竟說了他什麼。但不是現在這種時候。他只說:「她在哪裡?」
布萊恩打了瑪麗的手機,卻沒有任何回應。他開到布朗宿舍把車停在路邊,讓車的引擎繼續跑。這棟宿舍和其他幾間一樣空盪盪的,不過他還是要試試看——他必須在瑪麗跑去找威廉斯之前警告她。
之後,他的雙手、膝蓋都沾滿岸邊的黑泥,那個東西藏在他大衣的口袋裡。他往上區校園走去——往李歐納.威廉斯的家走去。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已經在這裡等一個小時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是要告訴她……」她的聲音突然停住,又把頭垂下。她的衣服看起來有點太大,她的腰很細,臉頰像是被太陽曬傷。整個人看起來很憔悴。
「你是誰?」
「你後來還有他們的消息嗎?」他問。
威廉斯試圖要傷害瑪麗。
「她提過你,」桑瑪說,「她說你很可愛。」
「嗯,在普來德街上。門口停著歐曼院長的車,我認得那輛車,因為以前在學校看過。他常常把車停在卡內基館外,我就在那裡讀書。」
有人說,悲劇一旦降臨,人必然變得執迷。他在想事情究竟是不是那樣——是否在馬庫斯自殺之後,他抑制衝動的能力便徹和圖書底瓦解。這能解釋許多事情,包括威廉斯的遊戲對他勾起身不由己的追逐、服從,還有藝窯邊的那個女孩激起他內在的歇斯底里。今晚,他渴望一種終結。
「跟她說什麼?」布萊恩問,緩緩朝她走近。那幾乎是無意識的舉動,彷彿他的心和身分開了。他必須盡可能靠近這個女孩,必須聽她說話,必須知道她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晚上出現在瑪麗的門前。
「可惡,可是怎樣?」布萊恩問。他現在開始對她不耐煩起來。整個走廊開始旋轉,他只能靠在牆上撐住身體。
「那個教授,」她說,「和其他人。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我沒有和他們見過面。威廉斯教授有一天出現在我宿舍門口,要我幫他一個忙,跟一個男孩拍張照。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一張在沙發上的快照——那張沙發是綠色的,我想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男孩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他們跟我說照片是為了瑪麗的邏輯課而拍的,會把照片寄給她。我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就拍了。我不知道那張照片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們付我錢,而且我……也需要錢。可是後來我聽說威廉斯教授失蹤了,所以就撥他們給我的號碼。」
「你看到什麼,桑瑪和_圖_書?快告訴我。」
很快的,他感覺到了。那個東西被裹在他那時放進的毛巾裡。
女孩繼續說。她的目光迷離、聲音顫抖,布萊恩知道她並不想繼續,卻已經停不下來。「我本來要敲門,跟他們說我對他們所做的一切感到很不舒服。我不喜歡欺騙瑪麗,因為她是我在溫徹斯特最好的朋友,我怎麼會想對她做任何不好的事?」
「我叫布萊恩。我是……瑪麗的朋友。」
她點點頭。「我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喧嘩,像在辦大型派對。所以我走到房子側面,結果看到……看到……」
「你開去威廉斯家?」
他把它從泥濘裡拉出來,發出吸吮的聲音。他掀開毛巾,在橋下微弱的燈光中看著「那個東西」。那是一把槍——那把馬庫斯那年用來自殺的九釐米史密斯威爾森。布萊恩一直藏著它,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還能怎麼做。連續幾個星期他都把它帶在車上,那個東西在車子裡閃爍著看不見的能量。他要來溫徹斯特的時候,把它用毛巾裹住,一起放進行李裡面。可是到了之後卻沒有地方可藏,他只好來到米勒斯河的岸邊,把它埋進土裡——那也是他想得到最接近銷毀它的方法。
「波麗?」他問。
「很危險。」布萊恩替她把話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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