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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察。」莉迪雅.盧瑟福輕聲說,「我去跟他說有人來看他。」
他們來到前門,亞麗停步,讓凱勒走上在兩道籬笆中間的門廊階梯;她覺得還是由凱勒和寡婦打交道比較好,這種事,他比她在行。
「到底是哪一間?」凱勒問,目光掃過屋簷上的地址。
「什麼?」
(他的毛病,)亞麗想。(她兒子有什麼毛病?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女人守在這裡,孤苦伶仃的捱過漫長歲月?)
「他們會發現我們的來意。」亞麗低語,「她會察覺的,遲早而已。」
兒子轉頭面向他們,亞麗猛的倒抽一口氣。
「我們……我們只是想……呃……」
他們以龜速前進,他們的計畫是沒有計畫,起碼,計畫尚未成形。凱勒同意她的說法:是艾迪斯派他們來這裡的。《螺旋》裡的線索、凱勒得到的怪照片、兩位杜蒙特受害者在遇害前不久來過這裡——再再顯示這裡是教授的文學謎團核心。「走,」凱勒那天早上說,「我們去找法奧斯。」
「大學生啊!他們自稱是學者。他們以為……聽起來還真是瘋狂呢!」
「我朋友是在說,」亞麗走上前,「我們想和您談貴公子的事。」
女人目光變了。「小察?」
凱勒負責駕駛馬自達,因為他怕亞麗會把車子撞爛。她倒是無所謂,反正她想看風景,也想要仿俲理查.艾迪斯多年前的作法,和他一樣細細認識這個小鎮。
(她和盧瑟福有個兒子,一個重病的小男孩。)
「您先生他www.hetubook.com.com從事哪一行?」凱勒說。
「誰曉得她真的……」
(你在幹嘛,亞麗?這是艾迪斯才會做的事。我們不應該……)
「小察不喜歡太亮。」莉迪雅.盧瑟福低聲說,「從小就這樣。」然後她轉向兒子,從那音量來看,他可能聽力不佳:「小察,就是他們來看你,他們從佛蒙特跑了這趟遠路,他們在學校裡讀到你的事,關於你跟摩羅醫生的事。」她一副充滿期待的樣子。
「他們以為我的察爾斯是著名的作家,以為他用化名寫了那些小說,說他是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捉刀的。這只是他們神經病的遊戲,可是他們有的人很堅決。以前他們會從路上拍攝我們家的照片,甚至還有一次,有人在我們家的草皮上結婚。我們本來想搬家——我姊姊住在德蒙,可是一直沒搬,因為小察喜歡這裡,而街坊鄰居也一向很體諒他的毛病。」
(別放棄,)她提醒自己。(她們來過這裡,杜蒙特命案的兩個受害人曾開車經過這條街。)
「愛荷華州太遜了吧!」凱勒說。
凱勒敲了門,兩人便等著、拉長耳朵。屋裡有動靜,門開了,一個女人站在他們面前。她至少五十五歲,臉上有皺紋、皮肉下垂,但她依然散發出一抹生氣,依然看得出她昔日是個美人。
「小察。」亞麗說,「你是說她的先生嗎?」
他們沒花多少工夫,便找到盧瑟福的家。
「那個作家,保羅.法奧斯。莉迪雅信不過學生,因為學生只想問作家的事,根本不關心她的和*圖*書生活,也不問小察過得好不好。」
「顯然是。」
女人的眼神飄走。
「不過你們兩個看起來很乖,如果你們不提起他,說不定莉迪雅會跟你們談。」
但莉迪雅.盧瑟福讓開了路,凱勒側身進入這間小屋,亞麗別無選擇,只能跟著走。
「我們是學生。」
現在他駛過四方型建築群,來到小鎮邊緣,枯黃的玉米田在出租車兩側延伸到遠方,此時的天空有如著了火。亞麗心想:(這樣就沒了?就這種小地方?)她望向車窗外,掩飾她的失望。
「對。」亞麗繼續說,謊言撒得渾然天成,連她自己都很驚訝。但她知道這些詞令、這個腳本——艾迪斯之前上課時就給過她了。「我們上課上到一篇文章,裡面提到他的病,我們想來他的狀況。他還跟您住在這裡,對不對?」
「盧瑟福太太嗎?」凱勒問。
「對。」女人說,「他在樓上有自己的房間,你們從哪裡來的?」
「他準備好見你們了。」女人的聲音從亞麗背後傳來。
「再來呢?」凱勒問,聲音裡透出疲憊。
「在這邊停車。」亞麗回答,指著走下街道的一個女人,她縮著頭避開風勢。凱勒靠邊停,亞麗搖下車窗。
「不會的。」
「掉頭。」她現在向凱勒說,「我要重來一遍。」
「我先生在一九七四年過世。」女人在一夥人來到廚房後說,「小察那時九歲,沒有父親陪著他長大。尤其他有病,要拉拔他長大更是辛苦,但我們挺過來了……真不曉得是怎麼撐過來的。」
亞麗等待她繼續說。
和*圖*書「現在我們去找他。」亞麗說,「我們去橄欖街。」
「怎麼了?」亞麗問。
他們走到了客廳,那裡半明半暗,只有一盞小檯燈亮著。一個男人坐在一張躺椅上,輕輕搖晃,直視前方。
「佛蒙特。」亞麗說。
「是你騙她的,」凱勒嘶聲說,「全是你害的。」
「我們真的覺得小察的故事很精彩。」
有個聲音從他們後方傳來,聽來像幼兒的嗯嗯啊啊。
「我們這種人?」凱勒問。
腳步聲逼近,亞麗坐直身子,雙手在大腿上交疊。
「為什麼?」亞麗問。
「你們看起來像學生。」
女人打量著凱勒,倚著門框。
「半點陰森氣息都沒有嘛!」凱勒說。
她像是看著法奧斯小說背面的活照片,她終於找到了穿著深色大衣的男人了。
房屋很小,即使在這條街上也顯得過時,像老骨董。紅磚褪了色,百葉窗裂開,殘破的美國國旗在風中啪啪響。一道高高的籬笆矗立在前門外面,或許是存心將法奧斯學者阻隔在外。亞麗看著屋子,感覺不出所以然,也看不出個名堂,沒有滋滋流竄的興奮之情,她首度開始懷疑艾迪斯是否真的要他們跑這一趟。
橄欖街和大街平行,只開四分鐘他們就到了。圍著尖木樁柵欄的地段,雪從路面推到路邊,一堆堆的正在融化,每條車道各有兩輛車。一群男孩騎著腳踏車從他們身旁經過,疑心重重的打量車內。
「不提起誰?」
兩位學生在黃昏驅車到愛荷華的哈姆雷特。
「是啊!」她有同感。
這是兩個謎團的交會點。在哈姆雷特,他們會hetubook.com.com挖出法奧斯的身分,證明艾迪斯沒有犯下兩樁命案,讓他無罪開釋。自從她在費斯克圖書館發現那本書,她便在為這一刻作準備,這是終點。
女人離開廚房。兩個大學生坐在一張小餐桌前,兩人都沒說話。亞麗聽到隔壁有含糊的交談聲,寡婦拉高的女性聲音,然後是漫長的靜默。
「推銷員。」莉迪雅說,「他挨家挨戶賣百科全書,我們覺得這份工作害死了他,他把自己累壞了。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到公司總部上班,跟那些穿西裝的人一起坐辦公室,結果搞得身體不舒服也不在意,後來就死在我家前門門廊上。我一直都沒有再嫁。」
哈姆雷特小鎮有兩個紅燈,邊界平平坦坦,開闊無邊的地形像桌面一樣向粉紅色的天空伸展。鬧區平凡無奇,四方型建築物一棟連著一棟。路面多處龜裂,一群老人家坐在一棟廢棄建築外的長椅上。車輛在大街上緩緩駛向鎮的盡頭,熱鬧的想必都在那一頭。
但她指望什麼?她究竟想在這地方查到什麼?
「還不就那間房子。他們相信……學生們覺得,很久以前那房子裡出過事。」
「不是,當然不是。盧瑟福先生過世好多年了,我是指她兒子。」
「有時會有你們這種人跑來。」她又說。
他們從路邊看著房子,裡面沒有動靜,沒人經過寬闊的前窗。房屋維持察爾斯.盧瑟福過世時的模樣,也維持艾迪斯及其恩師班傑明.洛克跑同一趟https://www.hetubook•com•com行程時的舊觀。想到艾迪斯,她終於覺得起勁了。(他來過這裡。)
「我要再看一遍小鎮。」
「不然你以為房子會是怎樣?」她問,「鬼屋嗎?」
於是他在荒涼的公路正中央掉轉車頭,亞麗再次研究鎮上的鬧區。一棟棟的樓房,有的分開,有的相連,老人家們這回注目的時間久一點。她驚嘆這小鎮如此空盪,徹底死寂。
「你們大老遠跑來是要……」
愛荷華,一九九四年
「不好意思。」她叫道。女人停步,神態戒慎,一下看凱勒,一下看亞麗。「不曉得你能不能告訴我們,察爾斯.盧瑟福住在哪裡?」
女人一臉怪相。「莉迪雅不會理學生的。」
女人寬了心,顯然常被問到這個問題。她從口袋抽出戴了手套的手。「在那裡,」她說,指著角落的紅磚屋。「他的遺孀還住那裡。可是……」
「我們要……」
「什麼事?」
「他以前狀況糟糕多了。」莉迪雅又說,「他以前都很暴躁。有些街坊鄰居覺得現在的他還是很暴躁,但我知道前因後果,我知道小察的狀況比以前改善許多。」女人停頓下來,亞麗研究著她。(她遇上了什麼事?她在護著什麼?)「小察的父親想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他曉得我們的兒子有點……與眾不同。後來,嗯,講起來也不太光彩,我們送他去了一間療養院。」女人血色全失。「我太軟弱了,察爾斯對這些事的態度又很強硬。接著,他過世了……」她沒了聲音。「真是奇蹟呢!摩羅醫生把小察變成現在的樣子,他救了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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