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射鵰英雄傳
三 六歲前的郭靖

完人=偽人?

那時江南七怪在追,段天德帶了李萍,更易被發現,拋了李萍,遠走高飛,江南七怪也難找他,所以段天德的行動,是小說情節上的刻意安排:要不是有段天德帶著,大腹便便的李萍,不會北上到大漠定居,給江南七怪找到了,「滿口江南市井俚語」的江南七怪,也不會把郭靖母子帶到大漠去,《大漠英雄傳》云乎哉,連書名也沒有著落了。
這個打賭的決定,對郭靖影響極大,江南七怪,七個江湖人物,成了影響郭靖童年的監護人,不但負責教他武功,也自然而然,使郭靖的性格,受他們七個人的影響。
所以金庸化了那麼多時間來刪改他的作品,基本上還是精益求精的,當日寫到小郭靖六歲時,日後郭靖怎樣發展,還只是一個概念,後來郭靖發展成了這樣的一個人,童年時「聰明伶俐」四字的考語,自然非刪除不可了!
在舊版中,倒有一句交代,但一樣說不過去!
(另一個金庸作品中的重要人物韋小寶,就是由於童年生活而養成了他以後一生的性格行為的,所以看看郭靖的童年生活,大大有助對郭靖的了解。)
段天德去攻打牛家村,自然是受了完顏洪烈的主使,www.hetubook•com•com書中並未明寫,從段天德的自怨自艾中看得出來:
正由於人有這樣的生物本性,所以才需要不斷教育。小,可以使人懂得搭公共汽車要排隊,要謙讓;大,可以使人知道國家民族之重要,一己犧牲行為的值得。一切都是從教育而來,不是天生的,而且,一個人以後性格的發展如何,和他的童年生活,有很大的關聯。一件小事,可能在一個兒童的心目中,留下很深的烙印,影響他以後一生的行為。
李萍的性格,極其堅韌,從家遭巨變,一路和段天德北上,不斷與段天德爭鬥,一直到雪地產子止,都可以看得出來,她不但堅毅,而且倔強之極,郭靖的性格與之十分相近,何況自此以後,她是郭靖的唯一教導者。
完顏洪烈為了要得到包惜弱,不惜用計,段天德是他的工具。
可以作一個小結,六歲之前的郭靖,在大漠生活,幾乎沒有和外人有接觸,母子兩人孤獨地生活,一切的語言、行為,要模仿,唯一的模仿對象就是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是一個性格十分堅毅的人,所以郭靖在這一方面,受了極大的影響,得到了英雄思想的種籽。
人性其實是極複雜的,在一個hetubook•com.com人的成長過程之中,不論這個人是帝王將相,或是販夫走卒,錯綜複雜的人性,總是交錯著,影響著這個人的行為。絕大多數人,基於生物求生的本能,都是自私的,在很多情形下,都首先考慮到自己的利益,行動小,可以小到在等公共汽車時硬擠上去搶先;行動大,可以大到禍國殃民,全是從個人利益出發而造成的行動。
江南七怪實在不是甚麼出色的人物。他們七個人,給郭靖印象最深的,自然是他們相互之間的友情和義氣。這一點,從郭靖長大之後的為人來看,是顯而易見的,雖然江湖上人人都講義氣,武俠小說中的正面人物也都講義氣,但郭靖的特重義氣,顯然是江南七怪那裏學來的。
郭靖四歲才會說話,其實無關他的資質,而是和他的生活環境有關,人類學習語言,是先學會聽,才學會講。聽得多了,講也容易學會,郭靖大多數時間,只和他母親在一起,聽話的機會少,學會講話當然也慢,這是一種自然現象,不足為奇。
當然,在武俠小說中,也有壞到了極點的偽人,同樣也全然沒有人性中良善的一面。
郭靖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所以受郭嘯天的影響等於零,對郭靖影響最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的人,是他的母親李萍和江南七怪。令人覺得奇怪的是,《射鵰》一開始,對李萍寫得極少,寫得多的是楊康的母親包惜弱,而楊康的性格,卻又絲毫未受他母親的影響。包惜弱這個女人,是《射鵰》中一大關鍵人物,下面會有專論。
兒童自小接觸的人少,會少了一份機靈,所以郭靖有點獃頭獃腦,「直到四歲時才會說話。」(一〇八頁)
李萍在那六年之中,是用甚麼方式來教育郭靖的?書中寫得不多,但是必然有她的一套,使郭靖自小便有英雄思想的幼苗。
「如一人逃走,又怕李萍向對頭洩露自己行跡。」

英雄思想的種籽

很令人不明白的是,段天德為甚麼一直要帶著李萍向北逃?段天德這個武官,本來在書中一點也不重要,但是正由於他一直帶了李萍向北逃,所以才使李萍在大漠落了戶,使郭靖從小在大漠長大,和蒙古人發生了種種關係,這一點,又十分重要。所以這是一個《射鵰》全書的關鍵問題。
在這樣的情形下,段天德為了達到使郭靖日後可以在大漠長大,還是硬把她帶著向北走,實在說不過去。
我把郭靖稱為「偽人」,理由是「因為世上不可能有這樣的和圖書一個完人,那是金庸塑造出來的一個偽人」。
可是完顏洪烈要的是包惜弱,絕不是李萍,段天德後來逃亡向北,江南七怪又隨後追了來,何以他不捨了李萍自己一個人逃,非要帶著李萍不可?而且他和李萍在一起時,並非佔盡上風,而是:
在武俠小說之中,由作者塑造出來的偽人極多,不獨郭靖為然,只不過郭靖是書中偽人的代表。這個人有著人性中一切良善和美好,良善美好到了完全和人的天性相違背的程度。
郭靖,在《我看》之中,對他的評語並不好,對一個人的評語不好,絕不等於這個人不好,這一點,必須弄得清清楚楚,不可混淆夾纏。
「老子當初在杭州做官,雞肉老酒,錢財粉頭,那是何等快活,沒來由貪圖了人家銀子,到牛家村去殺這賊潑婦的惡強盜老公,卻來受這活罪。」(第一〇六頁)
這本來是小節,但由於對全書關聯太大,所以還是值得提出,且表過不提,再看看郭靖童年的遭遇。
「……變成了甩不脫、殺不掉的大累贅,反要提心吊膽的防她來報殺夫之仇,當真苦惱萬分。」(一〇六頁)
所以,段天德儘管不敢回臨安,大有地方可去,而且可以撇下李萍不管,還是要帶著李萍北上。
江南七怪在《射鵰》中m.hetubook.com.com的地位重要,由此可知,因為郭靖可算是他們養大的,他們的性格、行動、言語,都是郭靖學習的典範。
在臨安牛家村陡生巨變之後,大段文字,也只寫包惜弱和完顏洪烈,李萍下落不明,一直到江南七怪和丘處機在嘉興醉仙樓大戰之後,才寫到她被段天德關在「全捷第二指揮所」中,接下去,就是丘處機和江南七怪打賭,一家教養一個孩子。
(在這裏,新舊版有一個極大的差別,舊版稱:「匆匆數年,孩子已經六歲了。這孩子生得筋骨強壯,聰明伶俐。」)
李萍帶著郭靖,在蒙古人聚居的大漠之中,住了下來。這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但小說中的情節,絕對可以這樣寫。那時,江南七怪未至,郭靖幾乎全然不和蒙古人來往,母子相依為命,他在六歲之前,所受的影響,可以說只來自母親一人。

受母親和江南七怪影響

可是這個問題,偏又寫得十分模糊。
郭靖何以會成為如此這般的完人,當然也應該和他的童年有關。
江南七怪,七個人各有其怪裏怪氣的脾氣,不然,外號上也不會帶一個「怪」字了,可是郭靖卻一點也沒有沾染到他們的怪氣,郭靖這傻小子天生有鑑別能力,只接受好的影響,不接受壞的影響?殊不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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