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但現在來自他人的恨意卻只能讓他變得更強,因為現在他已經有了新的祕密,一個遠比他那個讓人交頭接耳了這麼多年的舊祕密還要好上很多很多倍的新祕密。舊祕密讓他渺小,而現在,新祕密卻只會讓他變得更強、更大。
「後車箱裡。」西恩說道。
但懷迪的臉上卻已經透露著懷疑,西恩看得出來,他對於自己最初的直覺的信心已經開始有些動搖了。懷迪是那種一旦確認自己直覺無誤,就絕對會窮追猛打緊追不捨的人;但在另一方面,他也還不至於固執到讓直覺頻頻牽著他的鼻子去撞牆,還死不肯改變方向。
西恩不住被這名字逗笑了。「這名字還真是好記啊。」
調查小組後來發現,休旅車兩個前輪的輪轂螺母都沒有拴緊。原本整個調查行動一直是朝過失殺人的方向去偵辦,因為當時幾名承辦幹員都認為整起事件或許只是某個宿醉未醒的修車廠技工一時疏忽闖的大禍,而西恩與他的夥伴亞道夫也發現死者出事數週前確實曾更換過輪胎。但西恩同時卻也對他在休旅車前座置物箱裡找到的一張紙條始終感到耿耿於懷。紙條上頭以潦草的字跡寫著一組車牌號碼,西恩透過監理處的電腦系統找到了那組車牌車主的姓名:艾倫.巴恩斯。他按照登記的地址找上門去,一個男人應了門,西恩問他是不是艾倫.巴恩斯本人。那傢伙緊張得像什麼一樣,回答說是啊,有什麼事嗎?西恩霎時感到一股直覺沖刷過他全身血管,劈頭說道:「我想找你談談有關幾顆輪轂螺母的事情。」
「B型陰性。」
「你車子前座的血。就先從這裡說起好了。」
西恩在可以隔著雙向鏡監看第三偵訊室的小辦公室裡找到了懷迪。懷迪站在那裡,一腳踩在張破舊的皮椅椅墊上,一邊啜飲咖啡一邊監看著偵訊室裡的大衛。
「我完全不知道我後車箱裡怎麼會出現血跡。」
大衛說道:「我要的雪碧呢,西恩?」
「你說那兩個傢伙……?」
怎麼?我一個人在這裡享受我的雪碧,正爽的呢。對了,他們加在雪碧裡頭那東西叫什麼來著?檸檬精。沒錯,就這東西。報告包爾斯警官,我正在享受我的檸檬精呢。嗯嗯嗯,好好喝哪。是的警官。等不及要再來一罐了呢。
「我們接獲通報那輛車被棄置在路邊。」懷迪說道,隨而吹了聲口哨,將方向盤一打,轉進了羅斯克萊街。
「在平頂區嗎?」
懷迪說道:「你就趁現在跑一趟吧。我打算留在這裡,隔著玻璃跟這王八蛋好好地耗一耗了。看看他待會兒會不會終於忍不住寂寞,來跟我說個有關公園裡的死女孩的故事。」
「喔?是嗎?」
「味道好像雞肉喔。」老雷伊說道。
「不對不對。」大衛說道。「目擊證人看到的是一輛車頭被撞凹一塊的本田轎車。這我沒說錯吧?你們知道整個波士頓地區有多少輛本田轎車嗎?拜託喔。」
「彈道分析結果回來了沒?」西恩問道。
成功審訊的祕訣無他,就是要盡量爭取嫌犯終於開口要求律師到場之前的時間。那些偵訊室的常客——毒販、街頭幫派、飛車黨以及犯罪組織成員——開口的第一句話通常就是要求律師到場。你當然還是可以盡量利用律師趕到之前的寶貴時機,耍狠扮黑臉,盡量試著多套出些話來,但這類棘手的案子最後通常還是得靠直接證據才定得了罪。西恩就很少在這類職業罪犯的身上套出太多有用的資訊來。
「自然得搜查該棄置車輛並製作報告歸檔。」
這真的不能怪她,這其實是他的錯,竟讓男孩完全占據了他的身體,讓那張無比醜陋猙獰的臉孔浮出了水面。
大衛聳聳肩。「不少吧,我猜。」
當他倆終於自高架道上的上班車潮中脫身,將車子駛下東白金漢大道出口時,西恩說道:「你用什麼理由讓他的車被拖了?」
「哪裡的路邊?」西恩說道。「他家門口的路邊嗎?」
懷迪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前座上沾到的是你的血?」
西恩說道:「哇,當年你店裡沒事都會放那麼多現金嗎?」
很好。
車子在大衛.波以爾家門口靠了邊,懷迪將車子排進停車檔,熄了火。「我搞來足夠的理由好請他到隊上聊一聊。就這樣,我暫時也還沒有別的想法。」
「是他的車被拖了。」懷迪說道。「這是不一樣的兩件事。」
「呃,我的意思是說,就算沒讓他抓到我們拖了他車的小辮子好了,他車裡的血也不是凱蒂.馬可斯留下的。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直接證據把他和這案子扯在一起m.hetubook.com.com。」
我殺了人了。而你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實我確實殺了人了。
凱蒂說道:「我的洋裝掉到河裡去了。」
「我在魯尼酒店歷年員工名單上看到了一個你可能也會感興趣的名字。」
大魚終於掙脫了老雷伊的牙齒,掉進河裡,扭曲掙扎著浮在水面上,順流愈漂愈遠。
「這點倒是挺掃興的,沒錯。」
懷迪拿著咖啡杯在西恩鼻尖晃了兩下。「你這小子。你有話要說對吧?我他媽一眼就看出來了。有屁快放吧。」
「我看就這樣吧,」西恩說道,「我們就讓他一個人在裡面多待一會,看他到底還能撐多久。」
西恩點點頭。
來吧,再走近一點,他想對人這麼說,我有一個沒有人知道的祕密哪。來吧,再靠近一點,讓我在你耳畔偷偷告訴你:
懷迪說道:「他實在冷靜得有些過火了。第一次給人關進了偵訊室,他竟然連眉頭都沒多皺過一下?」
「你當時跟警方提過這些事嗎?」
懷迪用他的拇指與食指捏出約莫一根頭髮的厚度。「就一點點。後車箱裡也有。」
「在大衛.波以爾車子的前座。」
「很多嗎?」
老人聳聳肩。「還好吧,跟其他幾次比起來,那次實在稱不上驚險。十年前有一次,我讓個瘋子拿把霰彈槍抵在我臉上,那不要命的小子根本是條瘋狗,目露紅光、滿頭大汗,眼睛還眨巴眨巴眨個不停的。要說驚險是嗎,那次才叫做驚險哪。至於那兩個把子彈射進牆裡的傢伙呢,他們可就是職業級的搶匪了。職業搶匪就容易多了,我還應付得來。他們不過就是要錢罷了,既不瘋也不會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懷迪模仿大衛的動作。「也不盡然啦。你能不能順便也解釋一下那後車箱裡的血又是怎麼來的?那可就不是B型陰性血囉。」
說呀,再說一遍不堪一擊的人是誰啊?
「你什麼血型?」
西恩從乘客座那邊也下了車,同懷迪一起朝大衛家的大門走去,而懷迪一路不住扳弄著配在腰後的手銬,似乎正希望能找到一個使用它的理由。
西恩說道:「你前座的血跡,大衛。你還沒回答包爾斯警官的問題。」
大衛坐在長桌彼端,雙眼直視著那面大鏡子的正中央,感覺棒極了。沒錯,他不知道瑟萊絲把麥可帶到哪裡去了,而隨著這份無知而來的焦慮,比昨晚那十五六七八罐啤酒更嚴重地搗亂了他的腦子。但她會回來的,這是遲早的事。他依稀記得自己昨晚可能是嚇到她了,他知道自己八成語無倫次,胡亂說了些什麼吸血鬼啊、什麼有的東西一旦進到體內就永遠出不來了等等之類的,所以她八成是嚇壞了。
「在哪裡找到血跡?」
懷迪乾笑了一聲。「你完全不知道足足半品脫的血怎麼會跑到你後車箱裡去?是這樣嗎?」
「馬上,」懷迪說道。這已經是他們進到偵訊室半小時來他第四次這麼說了。「告訴我們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波以爾先生。」
「我剛剛說過了——我就只想到這個可能。」
他知道他是誰了。他還知道自己做的一點也沒錯。一旦想清楚後,殺人(而大衛再也不能把這事歸到男孩頭上去了;是他——是大衛殺了人)便給了他他一直都需要的力量。他曾經聽說過,在某些古老的文化中,殺人者必須吃下被他們殺死的人的心臟。他們必須吃下他們的心臟,然後死者的力量便得以進入他們的體內,他們便能擁有雙倍的力量與雙倍的意志。大衛此刻正有此般的感覺。不,他沒有吃下任何人的心臟,他還沒瘋到那個程度。但他感覺得到那種專屬於勝利者的榮光。他殺了人了,而他做的一點都沒錯。他終於壓制住了他體內那頭怪獸,那頭渴望著年輕男孩的撫觸與軀體的變態野獸。
「雷伊……?」
「那好。你說了就算。也許是我記錯了。我畢竟不像你們有那種常常看錶對時的好習慣。所以說,如果你說我離開麥基酒吧的時間是一點十分而非一點零五分,那好,沒問題,一點十分就一點十分吧。那又怎樣?之後我就直接回家去了。我沒再去過其他地方。」
吉米感到凱蒂溫暖的手掌貼在他的背上,然後又感覺到雷伊的手掌湊近了他的頸背,而凱蒂說道:「你幫我把它抓回來好不好,爹地?」
西恩說道:「馬上來。」
人就是蠢。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彼此殘殺,然後在現場附近徘徊等著束手就擒,之後又在給了警方足足四頁長、還簽過名畫過押的口供筆錄後,大大方方走進法庭宣稱自己無罪。徹底了解人們能蠢到什麼地步,就是條子最好的武器。讓m.hetubook.com.com他們說話。永遠先讓他們說話。讓他們解釋。讓他們盡情卸下心頭重擔,而你只管在一旁給他們送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只管讓錄音帶不停地轉動。
「他可老神在在得很呢。」
懷迪說道:「這就不知道了。我手上有的是八二年的舊檔案,當時的老闆是一個叫羅爾.魯尼的傢伙。」
「啊,不錯不錯,你果然一點就通。」
「我看還是手槍這條線吧,」西恩說道,「從這條線切入或許會更快。」
懷迪轉頭瞅了他一眼。「這不難看出來吧。」
懷迪搖搖頭。「在北邊的羅馬盆地,一家叫魯尼的酒類專賣店。搶匪據報有兩人,當時都戴著橡膠面具。酒店老闆拉下前門正打算打烊,搶匪就從後門闖了進去,走在前面那傢伙一進去就開了一槍示警,子彈穿過一瓶威士忌後就卡在牆壁上。之後的案情就沒什麼出奇之處了,但卡在牆上的彈頭倒從此進了資料庫。而彈道比對結果顯示,這把槍就是殺死馬可斯女孩的凶槍。」
「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了。」
我殺了人了。
那頭該死的野獸終於走了,他媽的走得遠遠的了,和大衛殺死的那個人一起下地獄去了。在他殺人的同時,他也殺死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部分,殺死了那頭自從他十一歲以來便一直潛伏在他體內的怪獸。那怪獸曾站在他的窗邊,看著樓下瑞斯特街上正在為他的安全歸來而舉行的狂歡宴會。在那個慶祝會上,他感覺自己是如此脆弱,如此地赤|裸而不堪一擊。他感覺人們都在背地裡嘲笑他、感覺那些大人的微笑是如此無比的虛假,他甚至看得到那一張張笑臉後頭的光景——他們只是同情他、懼怕他、討厭他、恨他,所以他不得不匆匆逃離那裡,那恨意只會讓他感覺自己像路邊一灘污黃的尿。
西恩說道:「當時場面一定很驚險吧?」
「嗯,這也是個辦法。」西恩說道。
西恩說道:「老大,眼前這情勢看來實在不太妙哪。」
懷迪看了西恩一眼,而西恩感覺得到在這場審訊中他們漸占了下風。大衛說的沒錯,——他們或許可以找到二十輛同樣也是乘客座那側的車頭被撞凹了一塊的本田轎車。少說二十輛。而如果連大衛都想得到這點,那他的律師就更不用說了。
「雷伊.哈里斯。」
足足有三十秒之久,懷迪就僵在那裡,動也不動,而西恩感覺得到,他終於漸漸領悟到一個事實了——他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下卻被大衛反過來將了一軍。他們在他車上找到的一切證物到時根本進不了法庭,因為他的律師一定會宣稱那些東西是偷車賊的傑作,根本與大衛無關。
「證人來指認過了嗎?」
懷迪身子往前一傾,拍了拍大衛的肩膀。「我是不介意提醒你一下啦,波以爾先生,這個說法對你實在有害無益喔。你覺得呢,上法庭宣稱你完全不知道那一大堆血——等等,還是別人的血喔——怎麼會跑到自己的車子裡,你覺得這聽起來像話嗎?」
「這是我們會想辦法證實的。」懷迪說道,但西恩聽得出他聲音裡頭的懷疑。他相信大衛應該也聽出來了。
吉米說道:「我看不到。」
「馬文.埃里斯,」羅爾說道。「欸,誰知道,說不定他真的是跟搶匪一夥的。被搶的第二天我就把他開除了。事實就是呢,搶匪之所以一進門二話不說就先開槍,一定是因為他們知道我櫃檯下頭也放了傢伙。而這可不是什麼人盡皆知的馬路新聞。所以說,如果不是馬文跟他們說的,就是那兩個搶匪之中有人曾經在我店裡做過事。」
懷迪從桌上跳下來,背對著大衛。他用一隻手半捂著嘴,幾根指頭不住頻頻輕敲著上唇,一邊沿著長桌往西恩那頭走去,目光卻始終落在地板上。「怎麼,我的雪碧有著落了沒?」大衛說道。
懷迪嘆了一口氣,但大衛卻似乎不以為意。
「沒錯,就他。」懷迪點點頭;他的聲音有些單薄,一臉心緒無法集中的模樣。他看來就像一個突然被人抽走椅子,結果一屁股跌在地上的人,一臉茫然地坐在那裡,想不通剛剛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呃,我們待會兒就讓那個莫達那度去指認一下,看他認不認得出大衛.波以爾的臉來。」
「老大,你無憑無據搜他的車,非法搜查弄來的證據到時照樣上不了法庭。」
懷迪再度回頭狠狠地望了木門一眼,一副恨不得燒了它的模樣。「也許吧。」
「六千吧。」
懷迪回頭看了眼偵訊室的門。「我他媽一定有辦法叫他說。」
原本已經離座的西恩一下又坐了下來。「我他媽不是供你使喚的傭人,大衛。看來你得再等上一會兒了。」
「問題是其中又有多少輛車頭被撞凹了一和圖書塊,波以爾先生,就在和你的車一模一樣的位置上?」
「至少五分鐘。」
凱蒂說道:「他會把它抓回來的。他是一條獵魚。」
「那輛車被偷走後又被棄置在州警隊的轄區內。為了保障車主權益,也為免將來與保險公司牽扯不清,我們自然得——」
「不供我使喚供別人使喚是吧,西恩?」大衛從牙縫間吐出這段話的時候眼底還閃爍著一抹猙獰的紅光,某種睥睨一切的瘋狂,而西恩不禁開始懷疑懷迪或許一直都是對的。他懷疑如果他父親看到此刻的大衛.波以爾,是否還會堅持他昨晚對他的看法。
「我覺得這聽起來沒什麼不對的啊。」
「你那次損失了多少錢?」
「剛才那一回合我們可算是全軍覆沒哪。」西恩說道。
但除了瑟萊絲與麥可暫時失蹤了這件事之外,他覺得棒極了。他感覺自己無所不能。過去這幾天來那種有什麼事情懸而未決、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全都一掃而空。媽的,他昨晚甚至還設法好好地睡了六小時呢。今早醒來的時候,他感覺自己一嘴苦澀的惡臭,感覺自己的後腦杓像給人壓了塊花崗石在上頭似的,但他的腦袋裡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透徹。
西恩感覺自己不住咧嘴笑開了。「布蘭登.哈里斯的父親。他並且還有一長串精采無比的前科紀錄。」
「所以呢?」
「聽好,波以爾先生,」懷迪說道,「我們知道你離開麥基酒吧的時間比你自己宣稱的要早。我們還知道半小時後你曾出現在雷斯酒吧的停車場裡,當時凱瑟琳.馬可斯也正要離開那裡。我們更他媽的確定你的手絕對不是打撞球弄傷的。」
大衛再度往後一靠,懷迪的手於是自他肩頭滑落了。「那報告還是你自己填的呢,包爾斯警官。」
羅爾.魯尼算來也該有八十高齡了,但看他一副身手矯捷的模樣,西恩甚至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百米賽跑中跑贏他。他穿著一件印有「波特健身房」字樣的橘色T恤,下身則是一件藍色滾白條的運動褲和一雙嶄新的Reeboks球鞋。他動作俐落地在店裡穿梭,西恩確定如果真有需要,他恐怕會親自跳起來為客人抓下放在櫃子最上排的酒。
他睜開眼睛,轉頭看見鬧鐘正指著七點十六分,而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跑到床上來的。但此刻他正躺在床上,在安娜貝絲身邊,睜眼醒來面對又是全新的一天。他跟人約好了,一個多小時後就要去為凱蒂挑選墓碑,然而老雷伊.哈里斯——「就是雷伊」——與神祕河卻也選在這個時候,再度叩上了他的心門。
「不,」西恩說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在他後車箱裡找到血跡又怎樣?凱蒂.馬可斯又沒進過任何人的後車箱。」
「所以呢,」大衛說道,「車子既然昨晚就讓人偷走了,那我怎麼知道那些偷車賊又把我的車子開去幹了什麼好事呢?嗯,我覺得你最好要好好追查一下喔,這事看來實在不太妙呢。」
「欸,拜託,叫我羅爾就可以了。」
「說不定那把槍轉了幾手後,最後就轉到了他手上。媽的,你知道手槍這東西嘛,常常就是一手轉過一手的。」懷迪的語調聽來倒已經沒他昨晚那麼自信滿滿了,但他說道,「走吧,咱們去看看那傢伙還有什麼話要說。」然後猛然推開了車門。
「所以呢?」
「有目擊證人看到你後來又出現在——」
懷迪輕咬了一陣兩頰內側的皮膚,終於點點頭。「這條線總之也該去追一下。你可以吧?」
西恩在懷迪身旁站定了,而偵訊室裡的大衛雙眼也正直視著鏡子,彷彿也看得到他們似的,與懷迪四目相交,緊緊鎖住了彼此的目光。然而,更詭異的是,大衛正在微笑。那微笑隱隱約約的,但確實在那裡。
但如果是一般老百姓或是第一次捅下大漏子的嘍囉,你通常在偵訊室裡就能備足上法庭定罪所需的大部分證詞。西恩到目前為止的個人事業高峰——「爭道殺人事件」一案,也就是這樣破的案。一晚,在中塞克斯郡,一個傢伙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他那輛休旅車的右前輪竟在每小時八十哩的高速下突然脫落,掉落在高速公路路肩。休旅車連續翻滾九次十次後終於停了下來,而車內的駕駛,艾德溫.赫卡則早已氣絕身亡。
「這也是怪事一樁,」懷迪坐在駕駛座上,一逕盯著大衛.波以爾的房子瞧,一時顯然還不打算下車。「殺死凱瑟琳.馬可斯的凶槍一如我們先前所想,是一把點三八史密斯手槍。根據彈道紀錄,這槍原是八一年新罕普夏州一件彈藥商遭竊案中失蹤的槍枝之一,後來又曾出現在八二年一樁就發生在白金漢的酒商搶案中。」
但大衛卻始終不曾要求律師到場。他坐在一張搖搖
和_圖_書欲墜、人重心一往後移就會一陣吱嘎哀叫的舊椅子上,一臉宿醉未醒,既不耐又不爽——尤其是衝著西恩而來的不爽——的表情。但除此之外,他看來既不害怕也不緊張,而西恩感覺得到這點已經漸漸成了懷迪的痛處了。
「當年在你店裡打工的小子。」西恩說道。
西恩今早是從睡夢中突然驚醒的。他夢見自己抱著女兒,還叫了她的名字,雖然現實中的他並不知道女兒的名字,醒來後也已經不記得自己在夢中又是怎麼叫她的了。這場怪夢搞得他一早到現在還昏昏沉沉的。
「不,包爾斯警官,我沒當你是在說笑話。我很累。我宿醉頭痛。我的車還讓人偷走了,而現在你竟又告訴我你還不打算把車子還給我。你說我離開麥基酒吧的時間,比我原本說的還早了五分鐘?」
西恩原本想多折磨懷迪一下,讓他再多等一下,但他終究沒那個心。
大衛身子愈往後靠在椅背上,西恩等著聽到椅子發出下陷前的哀鳴,但大衛只是將它逼到極限,然後便停在那裡。
懷迪倚著走道的牆站著,一個祕書剛巧走過去,她身上擦的香水和蘿倫以前常用的是同一個牌子,西恩突然開始考慮或許自己該撥通電話給她,她的行動電話號碼應該還是同一個:他想問問她今天好不好,想知道自己既然主動撥了電話,是否她就會終於願意開口了。
「你當我是在說笑話是吧?」
吉米停好車,然後捧著幾杯裝在外帶紙盤裡的咖啡和一袋甜甜圈,穿過地面鋪設的瀝青都早已龜裂的停車場,往神祕河走去。橫跨他頭頂上空的托賓橋不斷傳來隆隆的車輪輾壓聲,而凱蒂則和老雷伊.哈里斯蹲在河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河水。大衛.波以爾也在,他的傷手已經腫得像只拳擊手套般大了。大衛和瑟萊絲與安娜貝絲並排坐在三張沙灘椅上。瑟萊絲嘴上戴著某種有拉鍊的口罩般的詭異裝置,而安娜貝絲則同時抽著兩根菸。沙灘椅上的三人全都戴著太陽眼鏡,一逕仰頭看著橋底,全然沒有理會吉米:那姿態清清楚楚地說明了他們不想被打擾,你帶來那些東西就留著自己用吧,我們敬謝不敏。
「喏,就在那邊。」他對西恩說道,手指著櫃檯後方一排半品脫裝的烈酒。「子彈穿過一只酒瓶,然後就卡在那面牆上。」
「酒店老闆換過人了嗎?」
凱蒂與雷伊聯手把他推進河裡,吉米眼睜睜看著黑色的河水與那條死命掙扎的大魚向他湧來,他知道自己就要淹死了。他張開嘴巴想要喊叫,而大魚卻趁隙跳進他嘴裡,堵住他的氣管,阻斷了氧氣的來源;然後河水就湧上來了,濃濃稠稠的,像黑色的油漆。
「不,」懷迪說道,「這是事實。你對於你離開麥基酒吧的時間沒有說實話。酒吧裡頭那個他媽的蠢鐘給人砸爛了,這你總沒料到吧,波以爾先生,就在你宣稱你離開前的五分鐘。」
「那兩個傢伙是從後門進來的。」羅爾.魯尼說道,一邊健步如飛地走到櫃檯的另一端,手指著一塊充做門簾的黑布。「這後頭就是倉庫,倉庫後面還有一扇門,是平常上下貨進出的地方。我當時僱了個渾小子在店裡兼差,每次要他去丟個垃圾,他就非得順便在後頭的暗巷裡抽幾口大麻才要回來。問題是十次裡頭他總會有五次忘了把門帶上。依我看,要不就是他和那兩個搶匪是一夥的,要不就是搶匪靠自己觀察得知那小子根本是腦死。總之呢,那晚他們就從根本沒有上鎖的後門閃了進來,一進來就先開槍示警,要我不准去碰我那把藏在櫃檯下面的傢伙,他們錢到手後也沒多廢話,隨即閃人。」
西恩一下子突然想通了,卻也只能在心裡暗自詛咒:喔,媽的,這下難看了。
「那裡可就不只一點點了。」
「那些血跡看來在那裡也有些時間了,波以爾先生。至少不是幾個小時前才弄上去的。」
懷迪踱到大衛的椅子後方,說道:「告訴我們,你的車子的血又是從哪裡來的。」
大衛的目光鎖定在鏡子背後那個該死的臭條子身上:
「再過一會兒可就說不定了。反正我們就讓他在裡頭一個人好好想想吧。」
「喔,不。」懷迪說道。「有人發現那輛車被棄置在羅馬盆地的公園大道旁。嘿,還真是老天有眼啊,不是嗎?那裡正好還是州警隊的轄區。看來,應該是有人一時開心幹了那輛車,開去兜了幾圈,然後就把它丟在路邊不管了。常有的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剛才連暖身都還稱不上呢,哼。」
「莫達那度。」西恩說道。
「我已經派人去把掃薩那www.hetubook.com.com個證人帶回來了,那個在停車場裡看到那輛本田轎車的證人,叫什麼湯米,呃——」
西恩點點頭,明白此刻多說無益。懷迪在州警隊一路平步青雲靠的就是他這種對於自己的直覺窮追不捨,不到水落石出絕不肯罷休的牛脾氣。至於旁人,除了依著他外也別無選擇。
「是嗎?」大衛說道。「這你能證實嗎?我是說,完全確定、毫無疑問地證實嗎,包爾斯警官?你確定那不是只是因為乾得快嗎?嗯,昨晚天氣感覺起來還滿乾爽的喔。」
大衛盯著偵訊室牆上的大鏡子。他知道西恩那個夥伴,或許也包括西恩,也正在鏡子彼方盯著他看。
大衛低低地呻|吟了一聲,說道:「嘿,我口好渴啊,來罐雪碧還是什麼的吧?」
大衛聳聳肩。「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
「——修剪那叢東西,結果我滑了一跤。當時我手裡還拿著一把電動鐵剪,要掉在地上就不得了了我腳一滑,整個人就撞到那鋼絲網牆上去了,劃得我一身是傷。」他拍拍自己胸口。「就這裡。傷口其實都不深,只是流血流得跟什麼似的。差不多十分鐘後吧,我就得去棒球場接我兒子回家。我猜那時血可能還沒止住,於是就滴了一些在車子座椅上。就這樣,我只能想到這個可能。」
「什麼血?」
懷迪一邊慢慢踱開,繞到桌前一躍坐定在桌上,一邊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露齒微笑。「挺巧的,我們在前座找到的就是那個血型的血。」
「什麼報告?」懷迪說道。
「是的,」西恩說道。「魯尼先生——」
「還沒。」懷迪說道。
大衛兩手一攤。「你瞧,這不就對了嗎。」
大衛露出微笑。「我懂了。這裡你負責扮白臉是吧?那好,你去拿雪碧的時候就順便幫我張羅個肉餅三明治吧,如何?」
巴恩斯當場就崩潰了。他站在自家大門口,告訴西恩他在那人車上動的小手腳原意只是想嚇嚇他:說他倆一週前在通往機場的隧道口前因為搶道起了衝突,吵到後來他實在氣不過,乾脆連會也不去開了,直接跟蹤艾德溫.赫卡回家,在他家外頭一直等到屋裡的燈全熄了,方才拿出他的輪胎扳手動起手腳。
「你拖了他的車?」西恩問道。
「是的,我完全不知道。」大衛說道。
「星期四,」羅爾說道,「我當年還兼做點讓人拿支票換現金的小生意,星期四是我營業的日子。我早洗手不幹啦,可當年就是蠢嘛。因為,如果那兩個傢伙消息再靈通點的話,早上就該來搶了,到晚上現金早讓換去了大半。」他聳聳肩。「我說他們是職業搶匪,可沒說他們是最靈光的職業搶匪。」
「車輛遭竊的報告啊。」大衛說道。
「你並沒有說實話。」
「整整五分鐘?」
吉米放下手中的咖啡與甜甜圈,在凱蒂與老雷伊中間蹲了下來。他低頭看著水中的倒影。他看到自己,再看到凱蒂與老雷伊轉頭向著他,默默地盯著他瞧。他這時才看到老雷伊嘴裡叼了一條還兀自掙扎個不停的大紅魚。
「所以我們就把血跡樣本送去化驗啦。」
「羅爾,」西恩說道,「你以前那些員工的資料還在嗎?」
懷迪將咖啡杯放在身後的小桌上,踩在皮椅上的腳也放下來了。「誰?」
「嗯,照這樣說來,我們目前的偵辦方向可能就得再調整過了,你覺得呢?」西恩說道。「一九八二年,大衛那年,呃,應該是十七歲,剛剛才開始在雷神做事吧。我想他不至於會跑去搶酒店吧。」
「誰說無憑無據。」
而當他們要求律師到場時——一般人遲早總是會提出這個要求的——你就皺著眉頭,問他們真的確定要這麼做嗎,然後讓整個小房間裡瀰漫開一股不甚友善的氣氛,直到他們終於決定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你們三個人能好好當朋友,於是在律師終於出現、破壞一切心情氣氛前,他們或許還會再多說一些好彌補你。
「我他媽的當然知道。」
大衛轉過頭去面對著懷迪。「我家後院有一道鋼絲網圍牆。你知道那種籬笆式圍牆吧,就是那種菱形鋼絲網、頂上還有些鋼絲會突出來的,有沒有?有一天我在後院處理一些雜活。我房東年紀大,做不動粗活,一些事我就幫他做了,他房租也就不跟我算得太離譜。他在圍籬旁邊種了一堆像竹子一樣的東西,那天我就是在幫他——」
「我們找到血跡。」懷迪說道。
「噢,當然。」老人揮了揮手。「他們跟我要了店裡歷年來的員工紀錄,把所有人都找去問過話了。至少他們是這麼跟我說的。不過最後也沒看到他們逮捕任何人。呃,你說這同一把槍又牽扯到別的案子了,是嗎?」
西恩說道:「還是沒啥進展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