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夢 追尋

婉君勉強的笑笑,很英雄氣概的搖搖頭。事實上,她已經痛得眼淚在眼眶子裡打轉了。仲康點點頭,很豪放的一笑說:「你真了不起!」
她知道必須背出來,並把意義弄清楚,要不然,晚上伯健會不高興。伯健對她,督促得比那個家中的西席程老師還嚴。正背著詩,窗外一個小影子一閃,叔豪趴在窗子上,腦袋伸到窗檻上來叫她:「喂!婉妹,出來!我捉了兩個大蟋蟀,鬥得才好玩呢!快來看!」
「健哥哥!」婉君站起身來,用軟軟的童音,甜甜的叫了一聲,仰著頭對他微笑。「我贏了康哥哥一盤。」
「詩背出來沒有?」
仲康趕過來,一把扶起了她,她憋著氣,直皺眉頭,用手壓在膝蓋上。仲康撩起她的裙子,裡面,一條蔥綠色的綢褲子勾破了一大塊,膝蓋上正沁出血來。
「嗯,」叔豪伸伸脖子,皺皺眉頭,又用舌頭舔舔嘴唇,想了半天說:「從前有一隻烏鴉,牠呀,撿到一個紅果果,牠就把牠吃掉了,嗯——紅果果是髒的,牠就肚子痛了,牠媽媽就罵牠了,牠就哭了。就——完了。」
「我知道你喜歡什麼。」
「講得好!」
「傻話!」十三歲的仲康又大笑了起來。
仲康大笑了起來,豎著大拇指說:
「不下了,」婉君拉住了他的手:「健哥哥,你講故事給我聽吧!」
「背給我聽www•hetubook•com.com聽。」
「兩個沒用的東西!」婉君靠在山子石上笑,仲康看到一隻墨蝶一直在婉君的頭頂上盤旋,就輕輕的說:
伯健悄悄的繞過去,看到仲康和婉君正坐在草地上下象棋。婉君梳著兩個髻,苹果小臉紅撲撲的,一對烏黑的眸子正聚精會神的盯著棋盤,伯健輕輕的走過去,悄悄的看他們下。顯然婉君的局勢很不利,已經損失了一個車一個炮,而仲康的子都是全的,只少了兩個兵。又下了一會兒,仲康一個勁兒猛追婉君的車,沒提防婉君一個馬後炮將軍,仲康「啊喲」一聲叫了起來說:
「它們打累了,居然講和了。」仲康笑嘻嘻的說,他有二道濃眉,這一點,和他的哥哥弟弟都不同。眼睛則是周家的祖傳,大、黑、而漂亮。寬寬的額,略嫌寬闊的嘴,整天嘻嘻哈哈的,有一股滿不在乎的勁兒。婉君喜歡聽他搖著腦袋念書,哼哼唧唧的,酸酸溜溜的,又帶著滿臉調皮的笑,使人看了就要發笑。程老師曾說:三兄弟裡就以仲康的資質最高,叔豪是塊璞玉,尚未雕琢,伯健則充滿才氣,超凡脫俗,與兩個弟弟又不同了。
叔豪愣住了,瞪著兩個大圓眼睛,傻呵呵的望著婉君,半天之後才無精打采的說:「原來你不喜歡看蟋蟀呀?我還以為你喜歡呢!要不然我https://m•hetubook.com•com才不去捉呢!我早就玩膩蟋蟀了!」說著,他把手裡那隻蟋蟀扔得遠遠的。仲康聳聳肩,笑著對婉君說:
婉君對叔豪眨了一下眼睛,對於媳婦兩個字也懂得害羞,她笑著用手指羞叔豪,唱起一支北方的童謠來,一面唱,一面跑開:「小小子,坐門墩,哭哭啼啼要媳婦,要媳婦幹嗎?點燈;說話!吹燈;做伴!明天早上起來給我梳小辮!」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婉君突然住了嘴,凝視著花園另一頭。
「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婉君背了起來,是李白的長干行。
「你喜歡——」仲康咧著張大嘴,笑嘻嘻的說:「大哥講的故事,是不是?」
「都是你!跑什麼嘛!好好的一隻蝴蝶都給你嚇跑了!誰要看你的蟋蟀嘛,又不好看又不好玩!」
「是你,大哥!」仲康說。
「不可以!不可以!」婉君按著棋子說:「講好舉手無悔的!好哦,你可輸了!」
一年過去了。伯健的病已經完全好了。整天握著一卷書,在花園裡散步。這天,伯健剛走到魚池邊,就聽到仲康的聲音在說:「該你走了!哎!別走那個,我要吃你的車了。」
「背出來了。」婉君說。
婉君紅了臉。叔豪用手扯扯她的衣服,嘟著嘴和_圖_書說:
「打呀!沒有用的東西,是好漢就不怕死!去呀!打呀!將軍們!快點!」但,那兩個將軍卻仍然株守著它們的據點,絲毫沒有進攻的意思。婉君也弄了一枝草來撥,和叔豪的小腦袋靠在一起。叔豪看看沒有辦法,就提起籠子來,對裡面大吹起氣,然後一怒之下,乾脆把籠子摔了,氣呼呼的說:
仲康收拾好棋子,對他們揮揮手,笑著說:
「不是。」婉君說,仍然凝視著花園的那一頭。
這天下午,婉君在她的房間裡背千家詩,這是早上才教的一首七律:「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江上小棠巢翡翠,苑邊高冢臥麒麟;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名絆此身。」
一時間,伯健也呆呆的愣住了。
在周家,周太太覺得婉君尚小,距離和伯健圓房的日子還早得很,讓兩個弟弟叫她大嫂怪別扭的,所以仲康和叔豪都叫她婉妹,下人們則含含混混的叫她小姐,或是婉小姐。好在這家庭中只有三個男孩子,沒有女孩,叫小姐,也不會和別的人弄混。
「你輸了怎麼可以不算?」婉君得意的昂著頭,一臉驕傲之色:「這下你別再說嘴了!我可贏了你了!」
「好吧,好吧!算你贏了一盤!」仲康無可奈何似的說。但他臉上掠過一個慧黠的笑,溫柔的望著婉君愉快而興奮的小臉。伯和-圖-書健立即明白,這盤棋是仲康故意輸給婉君的。他沉思的審視著仲康,在這個十四歲的男孩身上看到一種早熟的柔情。於是,他咳了一聲,兩個孩子同時一驚,同時抬起頭來:
婉君蹲下身子來,山子石邊有一潭積水,仲康幫她挽了挽裙子,以免沾濕。她好奇的看著籠子裡那個褐色的小東西。現在,它們正各守在一個角落裡,彼此遙遙相對,互相打量著,一面高舉著它們的觸鬚。叔豪摘了一枝狗尾草,拚命去撥弄它們,嘴裡亂七八糟的叫著:
「講故事,」叔豪神氣活現的說:「我也會講!」
伯健牽著婉君的小手,在花園中踱著步子,一面問:
「喜歡什麼?」叔豪又興沖沖起來,伸著小腦袋問:「告訴我,我幫你去捉!」
「怎麼,背不出來了?」伯健溫柔的問。
「你會講?」仲康發生興趣的說:「講一個來聽聽看!」
「婉妹!小心石頭!」可是,來不及了,腳下石頭一絆,她就栽倒了下去。
仲康讓她坐在石頭上,安慰的說:「別怕!」就俯下頭去,用土法把她傷口裡的污血吸出來,然後仰著臉看她,問:「痛嗎?」
「沒聽說蟋蟀會講和的。」叔豪嘟著嘴說,一面走過去看。
「我看到了。」伯健笑著說:「還下不下?」
「我要去趕一篇作文,等會兒程老師又要罵我偷懶了!」
伯健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於是,他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叔豪正跨著一根竹子,手裡舉著一個大風箏,拖拖拉拉,呼呼叱叱的跑了過來。一面跑,一面高聲叫著:「婉妹!婉妹!你要騎竹馬還是放風箏?」
唱著,她已經跑了老遠了,仲康在後面喊:
「真糟糕,只顧得吃你的車,忘了自己的老家了,不行,讓我悔一步吧!」
婉君開了門走出去,叔豪跑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向前跑,穿過了月洞門,到了花園裡,在金魚池旁邊的山子石下,仲康正蹲在那兒,用一株小草逗弄籠裡的蟋蟀。叔豪叫著說:「別把我的蟋蟀放跑了!」
「婉妹,別動!」婉君站住不敢動,那隻墨蝶飛了一陣,果真停在婉君的肩膀上了。仲康躡手躡腳的來捉,沒提防叔豪衝了過來,嚷著說:「又逮著了一個!」原來叔豪一直在山子石底下挖蟋蟀,這會兒又捉到一個,頓時興高采烈的衝過來,拿給婉君看。這一跑一叫,那隻蝴蝶立即驚飛了,婉君氣得一跺腳說:
「下次我講好聽的給你聽!」叔豪說。接著又愣了楞,突然說:「婉妹,你是大哥的媳婦,是不是?」
婉君把頭仰了仰:「不好聽!」
「這盤明明是贏的,」仲康說:「就是太貪心了,不行,這盤不算,我們再來過!」
「余媽說,你將來就是大哥一個人的,我們就不能跟你一起玩了,因為你是大哥的媳婦。婉妹,趕明兒我大了,你也做我的媳婦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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