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怎麼樣?看厭啦?」
「你本來可以趁那次機會和江夢萍離婚的,可是你死攀住她不放。」
「下午不要去了,你今天的臉色不大好,一定是太累的關係。」
「不是,我覺得一個女人結了婚,有志再去唸書,很不容易。」
他選擇偏僻的道路緩緩而行,一面上下打量她,一面說:「好一副淡雅宜人的裝扮!連鞋也換上平底的了,怪不得健步如飛,剛才害得我差一點趕不上你。」
「怎麼會?像你這樣的美人。」
「這麼說,你復學的目的是為了消遣?」
「算了吧!再阿諛我,我自己都要作嘔了。我很有自知之明。」
「有。」
「你還沒有告訴我究竟你為什麼復了學。」
「看你看多了,我怕吃不下早點。」在夢萍發作以前,他急忙又補充著:「秀色可餐。」
「怎麼都是你的道理!我看你存心一大早跟我鬧不愉快。」
「早知道就不結婚?」
「不要。」
回想起來,學生時代的日子非常美好,只是在當時,卻有著很多煩惱,家境是煩惱的起源,他認為貧窮是最大的恥辱,只要能躲避它,他不惜採取任何手段,及至達到了目的,他又感到滿足後仍空虛。他望著夾著書本往來於道上的學生們,暗暗詢問自己:如果時光能夠倒流,重新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要夢萍?還是要丹琪?
「嗨!」
「你自己可以想得到。」
「不要怕,沒有什麼好怕的。」
「看你?」
「你要到哪兒去?」
從丹琪那裡聽到消息以後,夏太太也曾稱快過,用不著她施出報復的手段,命運自動伸手報復。不久她的情緒便有了轉變,當她想起他的時候,幸災樂禍之餘,她開始懷念他、關心他,甚至令她撇去那些傷心的往事,專門追憶那些值得思戀的。每天的禱告中間,她也不知不覺地祈求起神賜給她慈悲的心腸與寬大的胸懷來,當她背誦主禱文時她更由「如我們恕人的罪」得到啟示;生命中的恩怨,遲早會告一段落的,如果軒然來向她乞求,她可以考慮是否寬恕他;及至丹琪把協助軒然住進了私人診所治療的經過告訴了她,她才考慮是否自動去寬恕他了。這種意念在心裡盤桓了好幾天,現在她終於下定決心且不再遲疑了。
「不,是沒有化妝的關係,多塗點口紅就好了。」
事後的情緒再壞,她痛苦地想著。
一輛摩托車從三輪旁邊擦過,相差一髮之際,便會撞在一起。不但使正陷於沉思的丹琪受到驚嚇,連車伕也吃驚一躲,正想破口大罵,卻見車在不遠處剎住,車上的人正回過頭來笑望著。原來他認識他的女顧客,何況車是那樣嶄新,車主是那樣灑脫,即使想發作,也不便發作了。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上午只有兩節課?」
「你今天的情緒好像很壞,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她不安地回頭張望著,經過剎那的遲疑,她不得不聽從他的命令。
我沒有毅力!只以對夢石來說吧!每次事後,我都下了決心和他是最後的一次,可是到了時候,便束手就縛,連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裡有什麼不好?你說說看。」
「晚幾年再結不好嗎?起碼讀完大學。」說罷,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會看我嗎?」
她慢慢地梳理著髮髻。二十多年前,初和軒然戀愛時,她便常常將長髮挽一個髻,為的是軒然最欣賞女人的成熟和-圖-書氣質;婚後丹琪出了世,等到她一步步真的走到梳髻的階段時,軒然卻把感情交給留長髮的少女。現在,留長髮的少女熬到了梳髻的年齡,輪不到他拋棄她,而被她拋棄掉了。
「也許傷害了別人的人,自己並不知道。」
「使你失望?我?」
提起身邊的籃包,她猛力拉開車門向外逃跑。她跑得好快,跑了半條街,才遇見了一輛空三輪。
「也許是。」
「油頭粉面的男人不給人安全感,說不定你藉著上班的名,在外面鬼混。」
「我不是普通的女人。」普通的女人可以享受到婚後的溫暖,而我這團感情的線網越抽越亂。
「我不願意當特殊階級,讓同學們看到難為情。」
范林聳肩一笑,如果你有自知之明,早餐桌上絕不會露出這副尊容。
「如果你表示談話的誠意,並沒有別的目的,現在談好了。」
夏太太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擦掉一滴眼淚,同時也擦掉內心的哀傷。她忽然發現她的錯誤。她竟拿十二年前的目光來評定今天了。十二年,連一個孩子都可以長成大人,大人又何嘗不會步入老邁之途呢?她用不著為她的灰髮和皺紋失望。夏軒然並不是沒有看見過她年輕的時候,只從丹琪那裡,他便可以追憶到她當年的美麗。
「這兩年,我覺得我比以前老了好多!」夢萍敏感地揉揉眼角:「結婚、生孩子,太折磨人!早知道——」
「不如說看多了我,會作嘔還好一點。」
儘管夢萍口頭不饒人,但對於范林的愛心仍然是熱熾的,每天早晨,她照例把他送到門外,目送他駕車而去。
「我認為只要我們兩個真心相愛就夠了。」
「你當然不是普通的女人,你做的事和普通的女人不一樣。」
「我查的。老實告訴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我先來過兩次,希望能夠碰到你,可是沒有那麼巧。我只好下點苦功,先查清楚再進行。」
「他病了,病得很不輕。」
「沒說比說出更壞,裝在腦子裡就表示有詭詐。」
夏太太在鏡子面前,足足坐了一個小時。平時洗過臉,挖一點面霜塗塗,然後隨意梳梳頭髮就夠了,除非赴什麼宴會,才不得不塗抹一點脂粉。今天,當她仔細對著鏡子端詳自己的容貌時,一顆心被驚訝的感覺壓縮得緊緊的;不知何時,歲月已將她僅有的一抹青春偷竊而去,帶給她的是更多的皺紋和灰髮。她的眼角即使不作喜怒的表情,也呈現著固定的皺紋,她的兩鬢,也因灰白而變得黯無光澤。她以陌生的眼光注視著自己,不由得產生一陣恐懼,她奇怪人的容貌竟會衰老得這樣快,比心境更快,心境有時一天之內會衰老,但另一天又可能恢復了年輕;可是容貌呢?如何能使灰髮變黑?皺紋變平?固然她可以到美容院去按摩,去染髮,但人工保持著年輕畢竟是有限的時間。
「不知者不為罪。丹琪,如果我真的有傷害你的地方,你能原諒我嗎?」
「我剛看見你們。你平時不是都搭巴司嗎?今天為什麼坐三輪了?」
「愛是一種感覺,你難道沒有感覺到?」
「不看報紙,讓我看什麼?」
「和同學走到半路才叫的車。」
「你為什麼一定要見我?」
玫瑰花在夏太太的手中顫抖著,猶如做新娘時踏上紅氈,她慢慢地走向他身邊;事前準備好的話,連一句也沒說出https://m.hetubook.com.com口來,便忍不住地淚如雨下。
離家還差箭地之遠,夢石忽然撇開了丹琪,加速而去;丹琪舉目觀望時,才發現夢輝的車停在門口,而夢輝本人正背著手面向這方。她不覺緊張起來,她不知道夢輝什麼時候看到他們的,難道他已察覺他們之間有什麼可疑之點了嗎?
「別怪我,丹琪,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因為我必須看到你,我有滿肚子的話要對你說。」
「相愛?愛是什麼?」
「是不是也為了逃避我?」
「你為什麼用那種古怪的目光看我?」
「別多疑了吧!」他輕輕吻了吻她的臉:「你到哪裡再去找像我這樣忠實的丈夫?」
他注視著她的臉色:
「如果你的原諒就是不理我,我寧可你不原諒。我最近很難過,以前你什麼事都事先對我說,甚至和我商量以後才做。現在連你復學的事都不告訴我,假若不是從夢萍那裡聽到,可能我一直都不知道。」
「放屁!誰跟她比了?」夢萍氣鼓鼓地辯駁著:「你為什麼不說事事都讓她搶先了一步?婚被她搶到前面結,上次我提到要想復學,她也一聲不響地做成功了。」
「如果你不願意拉拉扯扯,就坐上我的車。」
「是!你是她肚子裡的蛔蟲!知道她心裡的事。」
由她走出教室的速度,已說明她的情緒是何等緊張,教授還沒有步出前門,她已由後門跑出去。她低著頭,疾疾向前衝,從教室到校門口,一步也沒有遲緩;他遠遠跟隨著她,他很懂得她的心理,快走到校門口時,他才大步趕了過去,低聲對她說:
「和我在一塊,就會把不愉快的事忘掉。」
「我已經原諒了。你別碰我!」
我需要毅力!我需要拿出毅力!丹琪愀然地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也許她比你還先想到,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她實在忍耐不住了:「找什麼麻煩!萬一被同學看見,傳到江夢萍的耳朵裡,又是生不完的閒氣!」
「歎,是因為心裡不服氣!夏丹琪能復學,我為什麼不能?」
是她在多疑,夢輝的神色和平時沒有分別,他一逕默默地望著她,等待她下車以後才說:
「有,很多。」
「前天你不是才去看過他嗎?」
「你何必事事都和她比?她結婚的時候,你急著結婚,她復學,你也急著復學。」
車出了夢萍的眼界以後,范林沒有駛向通往公司的道路,卻加足了馬力,飛向郊區。
「我看恐怕是你不正常吧?」
范林從樓上匆匆更裝而下,她望見他那煥發的容光,覺得非常刺眼:
「我看以後還是叫公司的老張接送你吧!」
從她的態度可以看出毫無改變的可能,他只有把車停在僻靜的道旁:「這三個月中間,你一直冷淡我,不理我。約你,你不出來;看你,你躲著;打電話,一聽是我就掛斷。我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的。」
她雙目前視,緊閉著嘴,滿臉嚴肅不可侵犯的表情。
只有一點令夢輝遺憾的:丹琪對待夢石的態度頗不友善;在他面前,她很少說話,而且很少正眼看他;即使夢石說什麼,她的反應也非常冷淡。她不願為他的事出力,不願意去看玉鸞。拿今天作例:她寧可坐三輪到底,而不肯改乘他摩托車。也許她身為女人,站在玉鸞的立場對夢石一逕敵視著;但他們彼此究竟是一家人,應該和睦接近,相愛https://m.hetubook.com.com相親。他曾經把他的感覺向丹琪提出來過,丹琪卻一味以沉默來對抗,他也就無法可施了。
「去看我爸爸。」
范林知道她為什麼嘆息,但卻故作驚奇:
「別拉扯到我頭上好不好?我收回我的話,等於沒有說。」
夢輝搖搖頭,雖然夢石的建議出自善意,卻沒有採納的價值;他始終認為機器腳踏車這類交通工具本身就帶著危險性,尤其對夢石的橫衝直闖更不贊成。他曾經勸過夢石,夢石哪裡肯聽?幾年下來安安全全,沒有出過大事,使他對自己的技術充滿了信心。
「我完全是為你才委曲求全的,如果我離了婚,你也離了婚,我們的事一拆穿,會受到大家什麼樣的批評?時代即使再新,人們的腦筋還存有守舊觀念。人不能離群索居,我們今生要在別人的指摘下討生活,豈不痛苦嗎?」
「沒有,我只感覺到你把我當作玩物,希望從我這裡得到情欲的滿足。」
「那很好辦,把他交給夢輝就是。」
「誰跟你鬧不愉快了?一提到夏丹琪,你就變臉,你這人心理不正常!」
他沒有聽從她,只是輕輕地問:
上樓回房以後,夢輝見丹琪連一分鐘也沒有休息,就整起裝來,於是勸著她說:
「要不然我一個人在家作什麼?」
「這話從何說起?」
「如果你一定要去,我先送你去看他,然後我們再——」
「知道又怎麼樣?」她面向著車窗,反正我們的一切已經過去了。
夏太太認出夏軒然的同時,他也認出了他的太太,只是他一直怔怔地望著她,沒有任何表情。他知道他已使她心灰意冷恨入了骨,再也不會使她有出現在眼前的可能;除了自慚形穢以外,他更驚奇她沒有太大的改變,在她這種年紀,固然已談不到美麗,但樸雅的裝扮卻為她增添了高貴儀貌。由她手裡捧的那束花,他憶起她做新娘的形態;二十多年間經過了多少悲歡離合!如今只落得孤獨與病痛。他愧對自己,更愧對別人,一時百感交集,嘴唇張動了幾下,想說話還沒說出口,視線便模糊成一片了。
經過花店時,她選購了一束玫瑰。這是第一次她為他買花。她記得最初,他常買玫瑰送給她,那時她像丹琪婚前那樣年輕、純潔;而他那時像范林,不,像夢石那樣瀟灑。他既然愛她的美貌,她以為她的美貌可以終生將他維繫住;不料像他那樣的男人,把天下的異性都一概視為可喜可愛,即使再平凡的女人也有獨特的地方。最初她一再原諒他,直到他近水樓台誘惑了袁少霞,她才認定他的罪不可饒恕了!
邁進診所時,夏太太非常勇敢。她勇敢地負起錯誤的一部分責任。
「不能!丹琪,絕對不能!」他一把將她拉過來,猛然地把嘴唇壓上去。
「為的原因很多,如果你不是那麼使我失望,也許我還不會下決心。」
「上班。怎麼了?」
她沒有說話,心裡卻在回答他:應該說是尋找精神寄託,也應該說逃避不正常的感情,可惜都沒有做成功。
「你這樣天天跑到學校,覺得很有興趣?」
「不,」丹琪未等他說完,就搖頭拒絕:「我再也不去那裡了。」
她掏出手帕,狠狠地擦著嘴唇的時候,心裡已明白她和范林之間的一切確實已變成過去。
「不到陽明山,到北投的秀麗閣好不好,我只想找個清靜地方和你談談。」
「我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懂,我從來沒有侮辱過你,我可以對天發誓!」
「你準備怎麼樣?以後再也不理我了?」
「你為什麼忽然又想起來去唸書?」
「為了調劑生活。」
由校園,他慢慢踱至丹琪的教室時,還差三分鐘下課。他悄悄地站在窗外向裡探視:丹琪坐在後排,正在教授的講解聲中發著呆,直到鐘聲傳來,她的目光才由講台轉向窗外;最初她還沒有注意到他,等到他向她頷首微笑時,她的臉色驟然起了變化。
夢萍的臉上油光光的,還沒有化妝,滿頭髮夾隨著動作搖晃,活像個小丑。范林忍俊不住了。
范林想了想,然後嘆了口氣:
她冷冷一笑:「我沒有時間,也不願意聽你說什麼!如果你要想把我帶到陽明山,那算你打錯了主意!」
她的神色雖然沒有緩和,但語氣稍加好轉:
對於上項問題,他未加思慮便回答出來:他仍舊要捨棄丹琪。愛情對於女人,可能嚴重如生命,對於像他這樣的男人,僅僅是生命中必有的調劑:丹琪既不是他第一個喜歡的女人,也不是最後一個,他重視她固然是事實,他卻不能為她作任何犧牲。
「我愛你!我愛你!丹琪,告訴我你怎麼忽然不理我了?」
「難道唸書是不應該的?」
肉體的生命不會永恆,美麗更短暫得可怕;以現在的心情,只需要平安,並不需要再以青春和美麗去爭奪愛情了。本來在她的思想裡還存有大量的仇恨,而經過天長日久的思慮,仇恨也漸漸被憐憫所代替。
不到這裡來,已經很久了,他記得最初認識丹琪的時候,送她和接她的種種小事;想不到他和她演變成今天的局面。他悵然地將煙蒂踩滅,重新點了一支,現有的一切,應該使他滿足的,然而說不出是什麼道理,他竟留戀過去作學生時的生活了。
「這種話叫人聽見算什麼?你別忘了她是你大嫂,即使你不尊重她,也應該尊重你大哥。」
「什麼事比我們在一塊還重要?」
現在想起來,少霞又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呢?雖然多了一重親屬關係,但她難道不是個女人?她既然可以原諒丹琪,當時她為什麼不拿出慈母的心腸,原諒了少霞?如果她不把他們趕出去,而規勸少霞悔過自新,這種錯誤豈能延長到十二年之久?當她年輕的時候,沒有人指導她、幫助她,為什麼她不肯指導少霞,幫助少霞?
「我們的關係已經完了!從日月潭回來就完了!」
「嫌我不正常,你去找夏丹琪去!她又正常,又漂亮!」
「下了課我還有事。」
丹琪沒有響,心裡卻很明白夢石的弦外之音。夢輝沒有往深處想,雖然他聽不慣與看不慣夢石的狂妄語氣和態度,卻也不願和他爭辯什麼。因為最近夢石的行為尚令他滿意。玉鸞提出的條件很有效,夢石留在家裡的時間增多,而且夜遊的次數減少了;即使夜遊,也會提早歸來;而且對他和丹琪兩人,禮貌中露著親切,不再有嘲弄的成分。以前他認為夢石不可救藥,現在這種觀念卻因夢石的改變而逐漸在改變。
午餐的過程中,夢石照例隨著興致高談闊論。夢輝不是他的敵手,丹琪也淡然對待他,但都不足令他減興;他知道夢輝的性格,也知道丹琪內心的矛盾。至於丹琪,碰著夢輝和夢石只有一個人在座時,她的心情才會輕鬆一點;起碼和-圖-書她會少想到很多事情。
「下來,我帶你。」
夢萍一伸手,把范林面前的報紙拉過來,往地上一扔:「我最討厭早餐桌上看報紙。」
她沒料到他會在路旁採取這樣大膽的動作,縱然這條路很僻靜,偶爾也有過往的行人及車輛;他的吻不但不能使她沉醉,反而使她厭惡到極點,她窒住息,避免他的呼吸;她閉著嘴,避免他的唾液;從一開始她便不斷在腳踢拳打地掙扎著,直到掙脫為止。
在校門外找一個停車的地方,范林看看錶,離下課還有半個鐘頭。他並不發愁這半個鐘頭難以排遣,他悠然地吸著煙,在廣大的校園中以散步來消磨時間。
在病房門口停住腳,這時她已看見軒然了。如果說他是軒然,倒不如說是老病患者來得合適,他的灰髮蓬蓬,神色慘淡,看上去比他原有的年齡還衰邁十年。即使他再改變,她仍舊認得出他是軒然;他的眼睛雖然失去光彩,他的嘴角雖已鬆弛下垂,他的鼻子雖已嶙峋瘦尖,但他仍舊是她的丈夫夏軒然。
「我在路上碰見大嫂,我要帶她,她不肯,她怕我把她摔著。我覺得她這樣天天跑來跑去,太辛苦了,你不如給她買輛司庫脫。女人騎司庫脫既方便,又瀟灑。」
夢萍撇撇嘴:
「幾節?我去接你。」
夢石停好車,點了支煙,然後搭訕著:
「呃!你,你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放在心上。」
車上,她在慶幸,又在哀傷,慶幸的是她已將以往為范林洞開的心扉牢牢地鎖上;而哀傷的是她竟將鑰匙委託給另一個不該委託的男人。
夢萍冷笑一聲,見范林已離開餐桌,正預備上樓,於是把話留在心裡。其實范林即使不離開,她也不會把自己對大哥不滿的話說出口的。從大哥娶夏丹琪開始,她就不滿意,一直到最近他允許夏丹琪復學,更令她氣憤;她覺得他過於放任她了!她忌妒她,懷恨她;為了她沒有她的自由,沒有她的美貌;同時她也為了她有的東西而忌妒懷恨,她有范林。
現在,面對著她的丈夫和她的情人,而他們偏偏又是兄弟兩個。犯的雖是同樣的過失,但和夢石所犯的過失比范林更要嚴重。
「嗯,不一樣。」她痛苦地絞著手指,別人絕不像她把感情處理得這樣糟!
「沒怎麼。」
夢輝注視著她的背影:
「不。」丹琪左右望了一眼,被一輛摩托車追隨在身旁,引起不少路人的目光,她覺得很窘:「你先走吧!」
「你們這些人前怕狼,後怕虎,好像專門為別人才活著。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思?」
「別管我侮辱自己,先問問你一直怎樣在侮辱我?」
「你願意永遠這樣名不正、言不順地暗暗來往下去?」
「爸爸是內科的病,臉上浮腫,腿也浮腫,醫生檢查過,大概是肝臟炎,需要徹底調養,可是他不聽,我要好好勸他搬進醫院才行。」
「為什麼?為什麼完了?就為你媽媽發現了我們?」
「沒有什麼不好,是我自己覺得不好。」
「下午有沒有課?」
「好好的,歎什麼氣?」
「丹琪,你太侮辱你自己了。」
「如果你認為上學對你有益,我自然不會反對你。不過我有點奇怪,最初我以為你是說著玩的;以後你真的請求復學,我以為你不幾天厭倦以後,就會自動告退,沒想到兩個月過去了,你還興致勃勃。我佩服你的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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