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他是社會上有地位的人,要顧著臉面,不敢太明目張膽,偶爾過來一次。這樣我母親覺得更不名譽,她是為我舅舅著想,我倒是替舅母委屈,舅舅死的時候她還年輕,人長得又美,不少人追求她,她都不理,偏偏要自找麻煩,不知道是什麼道理?」
「你答應了嗎?」
心樵見濤然沒有作聲,才想到他一向不和孩子談天的習性,連陸胡蘭琴和他談論什麼,他也難得插一句話。
這是第一次她把石心樵從思想裏拋開而更換成洪森,洪森的長髮,酒渦,都是很顯目的標記。不過最重要的並不是洪森本人,而是邀她作主唱的問題。他從哪裏知道她喜歡音樂呢?
其次,對於月考她多少要付出點應付的精神。
現在他不明白濤然的身體不好和此事有沒有連帶關係?他聽見過陸胡蘭琴蓄意報復的論調,他覺得很骯髒,不願仔細去想,因此從來沒有考慮這件問題。
「你記不記得我們一起種的葡萄?現在每年都結好多,除了自己吃,送人,心茹還做葡萄酒,」濤然望著心樵呆凝的眼睛:「大概你已經忘記了。」
「用情不專,你這個作表姐的應該勸勸他。」
心樵可以看得出來濤然這次答覆是經過考慮的,很明顯的彼此保持一段距離。關懷雖依舊,但心樵不願追問下去,過去那種推心置腹的境界不會再有了,他不知道濤然是否已經忘記?他卻很記得他曾和他談過一些男女問題,即使在今天誰在他面前議論他也會發窘,何況那時年紀還輕,更會心跳臉紅,但濤然那種灑脫足可以化猥褻為堂正。他絕少發問,但他確實是一個忠實聽眾,從濤然的談述中他吸取了很多性知識,同時他得到一個概念:性是人生一種正常的需要。將濤然和陸胡蘭琴的話綜合起來,他發現濤然比一般人的需要更頻繁。
「身體怎麼樣?」
「她昨天晚上忽然對我說要我把她帶到臺南。」
「沒有。」
心樵低下頭默默搖動自己的杯子,由他的話,他想起居住在臺南那段歲月,只要沒有應酬,他們便在一起深斟暢談,心茹更親自下廚熱兩個好菜。在那種單純無憂的境界裡,漸漸調養好宋海真為他留在心上的創傷。日後他常常在想,如果他的堂姊沒有做出那種不能被他原諒的事,到現在他還跟隨著濤然在幽靜的臺南,也許他已經結了婚,由很關心他婚事的心茹作為介紹人。心茹確實介紹他認識了幾個女朋友,不過在感情的處理上,他過於含蓄,開始太難,進步又慢,臨離開臺南的時候還毫無成績可言。對濤然那方面他不能不驚奇了,朝夕相處,他一點也沒有看出來濤然是從何時改變的?對於他的堂姐,他也不能不佩服,她始終那樣溫和、文雅,連笑都沒有大聲過,而她的行為竟會那樣為人不齒。更使他佩服的是她的鎮定,當陸胡蘭琴聞風找到臺南時,她聲色未變,像鐵一樣堅定,並且毫不避諱事實,在陸胡蘭琴的哭天喊地下,她接受到各種難聽的辱罵,卻一字不還擊。在所有的過程中,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對陸胡蘭琴說的那句話,她說:「也許你認為你很愛你的丈夫,可是你不懂得去欣賞他。」當時陸胡蘭琴怒火未熄,可能根本沒有注意,而卻被他聽進去,並且牢hetubook•com•com記在心裡。日後他靜下來慢慢回想,把他能追憶到的事跡拿來一一分析,他才發現心茹看濤然的每一個動作,聽他每一句話,都帶著欣賞的態度,絕不像陸胡蘭琴那樣目中無人,大聲疾呼。決定離開臺南那晚,濤然和他默然相對了很久,談話不多,但都有它的沉重分量,他記得當時濤然向他表示:「社會不瞭解我,但是我自信罪不及誅,即使現在一死,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了。因為我有生之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過,我在尊重,也在被尊重;我在欣賞,也在被欣賞。」三年以後,他和濤然的女兒討論到愛的定義,引用欣賞與被欣賞,也就是從這裡來的。
石心樵雖然嘴裏答應,卻沒有停止動作。藉著斟酒,以背對著這位不速不客,多少可以緩和一點因這種意外激起的不安情緒。
「這次回臺北沒有看見你,總好像有件事沒有做似的。我怕你不知道我回來。」
稚白不覺點點頭,石心樵不是也不理石心茹嗎?連提也不願意提她,認為她是奇恥大辱。
「好像,」李明如想了想才慎重地回答:「那天你下了車以後,他過來和我談到他們樂隊的主唱不唱了,問你喜不喜歡音樂,我說大概喜歡,因為我常聽你唱幾句歌。」
「心樵,不用忙,我只是來看看你。」
「是很累。現在不行了!」據心樵的瞭解,濤然一向瘦而健康,從沒見他病倒過,喊不行更是絕無僅有的事,因此心樵同情裏加了一份關懷:
「他從初中起就交女朋友,到現在已經換了幾個了。」
「蘭琴告訴我,你很照顧稚白。」
「很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
至於洪森的事緩緩再說吧!她無暇寫信,也不會打電話給他。
「這樣你母親更應該照顧他才對,怎麼不願意你和他來往?」
「這幾年我不常在臺北,忽略了他們的教育。」濤然接著又幽幽地說:「有問題的家庭,常常出有問題的孩子。聽明的孩子都敏感,所以很麻煩。」
她回頭看了一眼,該上學的都去上學了,其餘的人還在睡大覺,不可能有人注意她,她才展開信箋,緊緊地略讀下去。
貼著「限時專送」的紅條子使那封信很醒目,否則一清早急著往學校趕,稚白無暇注意門上的信箱,即使這箱裏有信,也不會是她的。暑假中間還和同學通過幾封信,那時剛畢業,各奔前程,彼此還有一份依戀的感情。開學以後,大家集中精神於新環境裏,漸漸失去了聯繫。
「和人同居,很不名譽。」
「如果是真正的戀愛,也沒有什麼不對。」
「為什麼不結婚呢?」
「將來總有機會的。」心樵淡然地說,並且發覺濤然望著窗外凝神,好像在思念什麼,很可能在思念心茹。這種想法使他問了一句:「什麼時候回去?」
「完全不可能。蘭琴不會答應。她把孩子看成她的財產,可是她又不肯照顧她的財產。」
「怎麼?」稚白注視著李明如那種帶著古怪的神態。
樓上一共有四間,心茹的臥房連著自己的書房,對面是小璇的房間,樓梯口便是敦北的書房。心樵有時上樓到濤然房裏,也到心茹房裏,但從來沒有存過歪曲的想法,一個是君子,一個是淑女,卻不知在彼此尊重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彼此欣賞的情形下產生了不可移動的愛情。
「為什麼?她改嫁了?」
「請替我問她好。」心樵說這話時有點牽強,倒不是他對心茹仍積怨於心上,而是對濤然難以容忍。濤然原來豪邁的氣派何處去了?現在談起心茹時那副小心翼翼的態度不是他原來的性格裏所有的。也許他以為愛情使他得到很多,在外人眼裏他卻失去了很多。
「那是我聽無線電學的,沒有一首唱得全,怎麼能作主唱?」
濤然搖搖頭。
突然他的心一陣僵冷,固然記得濤然向他談過的問題,難道他不記得陸胡蘭琴曾經怎樣無遮攔的批評濤然嗎?有一次她動了流產手術以後,當著很多人埋怨過:「熄燈以後,只要給他送過去一個女人,不管是誰都行。」當時他只有感受到用這種鄙俗的話去侮辱一個聖人的痛苦,卻從沒有想到設防抵禦,否則他的堂姐也不會失足於陷阱裏。
「稚白同學:寫這封信給你,覺得很冒昧,不過前幾天放學搭車已經由我表姐介紹我們認識了。雖然我們只談了幾句話,也許你還記得我。」
「我也不知道。」稚白吶吶的,她在想自身的問題,像爸爸那樣嚴肅清白的人,也會來一個突然的大轉變,多少朋友站在同情媽的立場,只舉出她即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生兒育女,便把爸爸的罪名定得死死的。不論旁觀者如何分析,而爸爸仍然執迷不悟,實在不知是什麼道理。
「他參加太保幫了嗎?」
「慢慢再說吧!能拖一天算一天。」
「有一個妹妹,才兩歲,是和羅又勉生的。他好恨這個妹妹。」
「可是我母親不願意我和他來往。」
「這就是我寫信給你的原因。……」下面是他的地址及電話號碼,她胡亂看了一眼,時間已很迫切,再不趕往學校,又要遲到了。
「當然有,他是XX局的局長,我舅母就和他同居。」
不但心樵,心茹也把濤然的話奉為至理名言,只要是他認為對的,她便遵照辦理。她僱來花匠整理園庭、種花、植草,當心樵離開臺南時,一方方的高麗草坪,快蔓延滿了。
「現在的年輕人不像我們,讀書都是被動的,沒有督促就會荒疏,稚白能跟你學學最好不過。」
「不名譽透了!所以我母親不理我舅母。」
「李明如,你告訴你表弟我喜歡音樂了?」
「我這個表弟有很多壞習慣,交女朋友,打彈子,跳舞,吸烟,亂用錢,我舅母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由著他。」
「羅又勉有太太,不能離婚。」
濤然並沒有注意心樵心裏想的事,因為他正在鬱鬱沉思。
「因為我母親反對他母親。」
「你已經奇怪我怎麼知道你的名字了,收到信你更奇怪我怎麼知道你的地址,其實這很簡單,一個人如果注意一個人,一定會打聽他的一切。」
「當心什麼?」
心憔暗暗一驚,他知道濤然故意轉變話題,不過這個話是正是他所要躲避的。
「我知道,」心樵發覺濤然的深沉目光正集中在他臉上,他不能告訴他真正的原因是躲避稚白,只有期期的找理由:「這幾天事情特別多,一點空閒也沒有。」
「他沒有兄弟姐妹?」
如果說李明如和她談論洪森,那才是冤枉好人。並不是李明如守口和-圖-書如瓶,是她沒有發問。這兩天她把思念的焦點完全集中到心樵身上,哪裏有時間顧及其他的人?
「如果覺得有什麼不對,應該到醫院檢查檢查。」這是心樵唯一能夠說的話。
「以你說什麼時候戀愛才對。」
「洪森最喜歡和漂亮女孩子戀愛。」
當心憔說話時,濤然已經站起來在房裏踱來踱去,頭低著,手背在身後,脊背顯得有點駝。心憔忽然驚訝歲月真能把人折磨,拿眼前濤然的形態和他初見的印象比較,相差多麼遠!那時可能是他一生中最燦爛的階段,而現在卻像墜落的夕陽一樣,雖然餘輝耀目,只是已步上無可奈何的遲暮。
心樵是春天隨濤然到臺南上任的,夏天到來,西曬很熱,心茹很體貼的為他裝了兩扇百葉簾,濤然卻有一個高雅的想法:「為什麼不在窗子外面搭一個葡萄架呢?」木架是心茹找工人來搭的,葡萄苗是由果園移植來的,那一陣子心樵每天去注意幼苗,只要發現生出新葉與新鬚,他便高興得對自己笑。以他善良的性格來看,生命就是希望。
「羅又勉從此就和他們住在一起了?」
「上個月我從臺北回去,她問起你很多事。如果這次看不見你,對她沒有交待。」
「我看,不看國家大事,看電影廣告。」稚白一笑,然後又問:「那個姓羅的很有名望嗎?」
「是,他爸爸是我母親的弟弟。我母親只有這一個弟弟,不過他已經死了。」
「沒有什麼。」
「心茹很關心你。」濤然的話雖然簡單,但含義深長。
主唱兩個字使稚白嚇了一跳,雖然她為著自己不是主唱材料而受之有愧,但這畢竟是一個飄飄然的頭銜。
「我們認識以後,我猜想李明如已經和你談論過我了,她的話一定會給你一個壞印象。我不在乎是壞印象還是好印象,都勝過淡淡的沒有印象。」
同居就是住在一起,由爸爸的事,稚白很瞭解這個名詞。
這話有幾分道理,她沒有考慮到他為什麼注意她?而她因為注意心樵,才打聽他是否有女朋友。
「洪森約你作主唱了嗎?」
心樵在注意他時,他在注意手中的酒,並且搖動著玻璃杯,然後很斯文地深深品嚐了一口。
「等一切都成熟的時候。」
「怎麼不正常?」
「聽說你很喜歡音樂,你知道我們組織一個叫『流浪漢』的樂隊,你有興趣來當主唱嗎?」
「早熟並不正常,人的成熟包括生理、心理、感情、學識方面,我母親常說,如果這幾方面不能平均發展,很可能使一個人不正常。我那個表弟就早熟,所以不正常。」
濤然也發現心樵的目光緊緊在注視他了,他立刻振作起來,把空玻璃杯放開,並且說:
「姓羅的太太在不在臺北?」
心樵突然從濤然的臉上發現一絲前所未有的黯然和淒楚。
「不,在求學時代戀愛本來不對。」
「聽說人很厲害,知道以後還到舅母家又打又鬧。羅又勉一生氣,在光武新村買了一層公寓,重新佈置一個家庭。」
「怎麼不好?」心樵為著得到徹底的答覆而有點驚愕。
「如果是早熟呢?」
以濤然的智慧,很多事他都在心裏分析。可能他已分析過稚白的問題,並且想過很多,剛才說的聽明的孩子都敏感無疑是指稚白而言。只是他一定沒有想過一個傾向於早www.hetubook.com.com熟的女孩子在缺乏精神出路的階段,感情急需尋找寄託。
「這件事和洪森又沒有關係,我覺得你母親不許你們來往很不公平。」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力量推動他突然而至的?心樵端著兩個玻璃杯轉過身來,把其中之一默默遞到濤然的手裡。趁著濤然接杯的時候,他悄然打量了他一眼,他發覺濤然那張瘦長的臉又清癯了一分,而且風霜的痕跡也加深了一分。心樵在憐憫中仍然沒有減少對他的尊敬。他的目光也炯炯如恆,他靜默的時間仍然居多,但他每次開口時也依然像往日一樣能掌握住人心。
想想看濤然的道貌岸然,想想看心茹的文淑,這是一個怎樣混亂的世界!人究竟多難瞭解!他感受的痛苦屬於另一種了。
「怎麼?」心憔屏息試探。他在想事情說不定和他有牽連。
「改嫁了倒也好,我母親巴不得她再結婚,舅舅去世後也給她介紹過一個醫生,她不肯,偏偏要跟人同居。」李明如忽然提出一個問題:「羅又勉這個人你聽說過沒有?」
李明如滿臉嚴肅,好像案情重大,但是在稚白心裏都不是缺點。看老師不順眼,那是家常便飯,曠課這點她也曾和他在雨天不謀而合。
「沒有忘。」心樵的聲音很低微,葡萄種在側院,窗子西曬的那間客房由心樵居住。在心樵的照料下,感覺如同在自己家裡,而且以主人的態度邀請濤然來吃飯,雖然心茹的容貌上不能被他拿出來作一番炫耀,但她的理家以及烹調技能,卻足可以令人稱讚,加上心茹獨佔一所庭院寬大的樓房,使濤然羨慕不已,第一次作客,和心茹還陌生,但趁著微醺之際,他對心樵說:「小老弟,你有這種環境,真是福氣。」心茹聽了曾表示關懷:「陸社長住在哪裏?」心樵當時代他回答心茹,報館本可以給他一幢房屋,因家人太多遷動不便,他分住了一間宿舍,起居乏人照料,當時心茹建議:「陸社長如果不嫌棄,搬到這裏來住好不好?」濤然既已推謝,也就罷了,不料心茹心意很誠,接著解釋:「很方便,談不上什麼打擾,陸社長搬來可以住在樓上那間書房,敦北到美國去以後,他的書房一直空著。和心樵住在一起,彼此有個照應,而且減除一些獨自在外的寂寞。」堂姐既然如此歡迎他的良師益友兼上司,心樵自然表示歡迎,並且幫助濤然把行李搬進他的堂姐夫的書房裏。
「他們不都很好嗎?」心樵在安慰中包念勸導:「如果有時間,盡可能分點心在他們身上,因為孩子在成長時期最希望得到大人的注意。」
稚白怔怔地想:天下的事原來有很多相像。
「那倒沒有,他就是不唸書,不守校規,和老師吵架,曠課,怎麼也不肯改。」
「你們不是親戚嗎?你說你母親是他姑姑,是親姑姑嗎?」
陸濤然來看他,的確是很不容易,原因並不在陸濤然在臺北的時間少,也不在居於兄長的地位不該屈就,主要的是這家報館是他過去的工作之所。幾年中間的人事變遷很大,但裏面仍然有不少他的舊人,這雖不是上班時間,到這裏來一趟畢竟有遇見熟人的可能。心樵頗能設身處地的體念他的心情,固然他並不怕誰,只為了不願多被人注意,多被人批評,因此他竭力避免故地重臨。
「我母親https://m.hetubook•com.com本來很喜歡他,以前常常鼓勵他,可是他自己不上進,初中就換了好幾個學校才好容易混畢業。」
當然記得他,稚白對自己笑了一下,不僅前天,早在他們沒有談話之前,她便對他留下了印象。只是她對另一個人的印象太深,那人的形影掩蓋住他的形影。
「你沒有問她原因?」心樵記起昨晚稚白又打電話給他,同時很不友善地質問他為什麼躲著她,不肯來看爸爸?
當初濤然和心茹的秘密是誰揭露的呢?佣人,佣人傳給濤然的車夫,車夫傳到報館,然後傳遍整個新聞界。最令他著惱的是很多人竟把他的沌然無知當作故意隱瞞,連陸胡蘭琴一開始也對他不能諒解。
「不好。」
「明天。」
「我也教不了她什麼。」心樵低下頭,多少有點愧意,雖然責任不在他,但是稚白卻顯然每次都以用功的藉口來到他這裏。其實她向他討教的並不是學業問題。倘若她真的需要補習,英文、代數,無論那科都難不倒他,然而她所需要的是感情,他卻不知如何處理。
稚白「啊」了一聲,原來洪森沒有父親,而她也只有半個父親,因此對他表示一份同情。
那就糟了!完全和爸爸一樣。爸爸、媽、石心茹,這三個人在大家眼睛裏,媽站得最直,法律和輿論都對媽有利。爸爸固然遭人批評,石心茹更是眾矢之的,休想抬起頭來。
也許是共同生活久了的關係,濤然提起心茹來非常自然,但心樵聽來仍舊有不自然的感覺,在習慣上他已認定和心茹連在一起的應該是楊敦北,雖他曾輾轉聽到楊敦北和另一個女人已經在舊金山同居,那個女人也是在婚姻上出問題的。目睹耳聞類似情形太多,他已不再驚愕而視為平常了。不過他也常常感慨人生太複雜,幾乎每個婚姻都包括著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幕。每個人的心更有一層布簾遮掩著,倘若不小心被風把布簾吹起,其中的秘密便揭露在眾人眼裏。
「這麼快就走了?」心樵心裏說不出是輕鬆還是沉重,兩種感覺都有,尤其是當他注視著濤然那張清癯的面孔,不覺一陣同情:「這樣跑也很累。」
發現信封上寫的是「陸稚白同學啟」,她很覺意外,除了奇怪誰會這樣緊急以外,筆跡也是陌生的,粗大而拙劣,字體像小學生。撕開信封,她首先注意簽名,在潦草上還不難辨認出「洪森」兩個字,她忽然想起來他就是前天同車的那個男生。
「你要當心。」
「稚白這孩子有點荒唐。」
「本來她很想來看看你,可是時間不合適,我在臺南她不願意離開,我回臺北,她又不便來。」
「談不到。」他含糊地。
媽過去也到臺南打鬧過,稚白雖然沒有同行,但可以想像到以媽那種脾氣絕不會放過石心茹的,不過一點用也沒有,反而使爸爸把原來對她的歉疚消除去,把更多的感情給受委屈的一方作為補償。很有一段時間,爸爸不肯回臺北來,媽著了慌,不得不央求朋友奔走言和,最後才立下每月回來一星期的新約,如果不經打鬧,還可以保留一半丈夫,這樣一來只賸下殘餘的幾分之一了。
「你一定不看報。」
爸爸就要回來了,她想到爸爸回來的幾天中間,可以不費心機便看到心樵,確實值得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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