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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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非等你下逐客令不可?」
「我知道你在笑我!」稚白背著身忿忿地說:「我發誓過再也不來的。」
「假苦你真的要三千,得等到明天。」
「稚白,能不能讓我知道你要錢作什麼?」
「夠了。」
電話就在他手邊,但不一定是打給他的。他更想不到會是稚白在喊「石小叔」。
「那麼你要到什麼地方?告訴我,我送你去。」
其實她到什麼地方去又與他何干呢?他竟耿耿於懷,不得釋然,完全是自找麻煩。他望望錶,按時間計算她也許已從別的地方回家去了,他也要開始去編他的報。
「不要問好不好?能告訴你早就告訴你了。」
「兩百,兩百!怪我剛才說錯了!」
「不。不用了。」
他雖然這樣想,但並沒有其他方面猜疑,只認為是濤然的病給她的影響。不但她,連他每到醫院看濤然一次,心情便多一份沉重。
稚白走後,心樵調了一杯酒,獨自呆呆地坐著。像她突然說走就走一樣,最初他以為她會突然又折返,直到手中的玻璃杯成空,她才斷定她不可能和圖書回來了。
「你,」心樵的喉嚨頓然被驚懼阻塞住。剎那間便又被稚白的哭啼聲震醒,當一個人被別人依賴的時候,更要提高警覺,在這種緊要的關鍵上,每一個步驟以及每一句言語,都直接影響到減輕或者增加對方的羞恥與苦痛,不論他的心情如何失寧,表面上也要像平時一樣鎮定。可能這一時的反應便決定了對方整個的人生,因此他平靜地說:「你馬上坐車到我這裏來,我們仔細談談。」
「可以解決,錢給我,你不要管了。」
「明天星期天,不上學。」
「婦產科。」
稚白盡了極大的努力,才吐出不完整的字句:
「即使我上次得罪了你,這次並沒有得罪你。上次你怪我不讓你坐,現在讓你坐你反而站著,一直給我個背影看。你進門就說有事,是什麼事你又不肯告訴我。」
稚白不停地捲著鈔票,捲成一個緊緊的小捲,聽到心樵的話時,很快搖搖頭:
「不敢什麼?說好了,沒有關係,無論是什麼事,記住有我,都不要怕。」
稚白抽搐得很厲害,幾和-圖-書次要發言都發不出來,由她的哭聲,他聯想到人間最大的不幸,對於一個女孩什麼才是最大的不幸呢?他的思路由醫院推展,雖然他百分之百疑惑,但他卻不能不作此設想。
一個不耐煩,另一個卻特別有耐心。「這次又把別人的摩托車摔壞了?倘若非用三千元修理,絕不是兩百元可以解決的。」稚白咬著嘴脣,她擔心一個疏忽便會哭出聲來。石小叔只知道摔車,但這次比摔車嚴重得多。
「我……」
「稚白,冷靜一點,稚白。」哭聲擾得心樵的心好亂,一時茫然不知所措。他顧及著坐在附近的同事,把話筒湊到嘴邊,低聲說:「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是回去吧!早點睡,明天早起。」
說完話她便迫不及待地走出門外。她走得好快,速度幾乎像跑步一樣。他原打算送她到路上的,這樣一來只好由她去了。
「稚白!你說的是哪家醫院?」
「不,我要管。並不是我拿出錢來就有權利,而是我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責任,我不能讓妳敷衍了事,把沒有修好的車還給別人,騎上去會出事情。」
「兩百。」稚白遲疑了一下,忽然改口:「最好三千。」
只是他還沒有機會開口,她便忽然說:
稚白低著頭,不斷在用力咬手指,緊接著心樵的話,她猛吸了一口氣衝口而出:
「還不致如此,」心樵受到嘲弄仍然很平靜:「石小叔雖然窮,只要妳有需要,再大的數目我也可以幫忙。」
這次他覺得她格外的古怪,從她來到她走,她始終沒有給他一個正臉看,只是他仍然抓住一個印象,她臉色有點蒼白,眼神不定。
「我可以不問,不過妳先提出的兩百和後來提出的三千差別太大。」
「妳還不瞭解我的意思,」心樵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慢慢地解釋:「妳向我開口,證明妳有了困難,我答應,證明我肯幫妳解決困難,問題不在錢多少,而在妳實際的需要。」
「有什麼事嗎?」心樵盡量把話放溫和,但他心裏卻在焦急,由稚白的聲音可以聽得出她的慌亂與迷茫,原來他所擔和-圖-書心的並非全無道理。濤然那番話還在他耳邊迴響,他真不願意在他病危之際稚白會出什麼問題。
發現心樵的態度起變化,稚白懊悔起來,洪森已被三千元嚇倒,現在又是一個。
「是不是錢不夠?」
心樵本來毫不猶疑便答應的,聽到她後一句話,立刻停止掏皮夾的動作:
「你需要用錢?」心樵的語氣緩和下來:「要用多少?」
「給我兩百好了!後一句話等於我沒有說。」
「現在就走?」他感到意外。
「哎呀!」稚白越聽越心煩,忍不住否認:「根本不是修車。」
心樵望著她的背影,感到很無趣。如果不是出於關心,他絕不會像她探查原因,既然她堅持著視為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無法再追究不去了。他默默取出兩張大鈔,慢慢遞給她。
「別總仇視我,稚白,虐待別人的人自己也不會快樂。」心樵見她低著頭向門走了去,才臨時提議:「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心樵看不見稚白的面容,卻看見她的每根頭髮都在顫抖。起伏急促的呼吸正可以證明她的情緒多麼激動。他無可奈何地乾www.hetubook.com.com笑一聲,才向她表白:
「告訴你就告訴你,反正和錢有關係。」
「稚白,你在哪裏?」
說不出為什麼,心樵頓然緊張起來。
「是什麼?」
「在街上。」
「聽見三千元就害怕了?」她的笑聲悽慘得發抖。
他知道她是從醫院到他這裏來的,卻不知道她從這裏到何處去?她堅決拒絕他送她,她去的地方多半和那兩百元有關係。
「我,我,」稚白話聲與哭聲突然併發:「我不敢進那家醫院。」
「幫忙就應該無條件幫忙,何必問人家作什麼?」
每次稚白在時,他總希望把她打發走,等到她走後,他又開始思念她,思念她的原因並非起自對她懷有依依的感情,而是在分析她的動機和她的心理。
九點鐘的辦公室,人數寥寥。心樵剛坐定,在翻閱幾份當天的晚報,電話鈴響了。
從背影可以看出來她已除去焦躁,但不安的情緒仍然保留著。論時間,還可以陪她一會再上班。已經很久沒有和她談天了,他倒想問問她個人以及家裡最近的情形。
「我不回家。」
「不是。我……我不敢。」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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