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罷罷,索性退休吧!
芳契咳嗽一聲。「你太敏感了——」
一旦回到煩囂的市區,也就把美夢丟在腦後。
她忘記換上舊時衣裳。
芳契怔怔地。
芳契不相信她的眼睛,穿著淺藍色牛仔褲的他,扔一扔手中的皮夾克在她對面坐下。
領班沒過來,鄰座彷彿有人見義勇為,過來說:「這位小姐不打算同你做朋友,滾!」
到達目的地,芳契慨歎世上竟會有這樣懂得享受的人,由此可知,也不是所有富人都不懂得花錢,不過別墅主人的心思肯定超過財富。
不是那人想做生意,就是誤會芳契想做生意,要不,就以為在這種地方,一男一女可以做朋友。
那邊鬆一口氣。「高小姐精神有點兒緊張,產生幻覺,醫生說她需要好好休養。」
下午關永實走了,芳契開始覺得寂寞,窗外雨連綿,亞熱帶城市總共只得一個悶長的大暑天,然後只剩這幾天有情調,偏偏男伴又得公幹。
車子向郊外飛馳而去。
芳契有點兒內疚,但像一切人一樣,迅速原諒了自己。
可以結交新的朋友呀,像光與影。
芳契以為是支票一張,了結恩仇,誰知看仔細了,是她自己的辭職信,芳契臉紅耳赤,只想找地洞鑽,只聽得老闆輕輕地說:「芳契,我愛才若命,只當沒有收過這封信。出去繼續好好工作。」
「你真好。」
他握緊她的手。「你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芳契問:「你們的世界是怎麼樣的?既然有光與影,就必有陰與陽,惡與善,是與非,生與死,成與敗,我猜得對不對?」
芳契把他推進廚房。
小關答:「我指你的假期呀!」
她並不在乎那份工作,而是那份關懷。
芳契說:「明天見。」
「什麼?」少男說。「你不喜歡我?」
噫,這樣下去,她會成為智者。
好笑不?少女時代,被看多數是因為外型討好,現在,只怕什麼地方出了紕漏,才會惹人注目。
她一逕走入書房,電腦螢幕上說:「進來呂芳契,進來呂芳契。」
芳契發覺她至今未曾學會享受人生,過不慣夜生活。
大渺茫了。
一個人沒有充分的理由而洋洋自得,多麼幼稚,一個人即使有充分的理由而不知收斂,亦即時淪為膚淺。這是芳契的座右銘,今日她出賣了自己。
車子一直向醫院駛去,她答應高敏今天去看她。
他用手擦擦鼻子,無奈地嘆息一聲。
才怪,全部是那五斗米害的。
芳契覺得於江湖規矩不合,於是正式遞上辭職信,預備三個月後過美新大展鴻圖。
芳契舉一舉咖啡杯。「祝凡事順利。」
奇怪,本來她可以毫無困難,一整天都用這個表情做人,現在皺著的眉頭很快鬆開,下墮的嘴角又變成似笑非笑,乖乖不得了,怎麼連性格都變了?
「高敏,收聲,你怎麼了,我是芳契呀。」
高敏問:「對不對,我說得對不對?」
她挽著大包小包滿意地離開店堂。
天下微雨,她拉一拉衣襟。「站這裡幹什麼,上樓來喝杯咖啡。」
過了這個晚上,芳契連自己都瞞不過去了。眼袋黑眼圈細紋雙下巴全部消失,頭髮充滿彈力烏潤蓬鬆,低頭一看,小腹平垣,肌肉也較為紮實。
永實借來一輛敞篷車,芳契用一方絲巾紮著頭,在頷下縛一隻結,架上副斜飛太陽眼鏡,扮五十年代時髦女。
「喂喂喂,我正統念英國文學出身。」
她抬起頭,看到對面玻璃屏風中自己的反映,頓時呆住,怎怪得人家誤會,芳契只看見一個輕佻的年輕女子,眉梢眼角帶著躊躇志滿的神情。剛才,還對著兩旁的男士媚笑呢。
「一個人住太大。」
芳契很鄭重地說:「關永實,我要你記住,我永遠是我。」
芳契一直顧盼自若,直到聽見背後的女聲輕輕冷笑一聲,哼曰:「這種https://m.hetubook.com.com財來自有方的妙齡女子本市大概有三十萬個,天天逛公司喝下午茶。」
「得了得了。」
她怔住,面孔激辣辣紅起來,不,她想申辯,我的財產全部由我雙手辛苦賺得,你們誤會了。
「公司要我到新加坡走一趟,七天後返來,對不起,軍令不得不受,以為放假,卻又做起跑腿來。」
芳契抬起臉來,關永實看得呆住,這樣明亮的眼睛,似曾相識,但不是今日的芳契,他忽然追溯到老遠,記起數年前,一位男同事與他說的話:「呂芳契不錯長得美,但那雙眼睛太可怕,洞悉一切,男性無立足之地。」
跑進相熟的時裝店,店員一時沒把她認出來。
她不再瞌睡,身體年輕力壯,蠢蠢欲動,大腦昏昏欲睡,不想動彈,情況怪異之極,活像武俠小說中形容的那種練功練得走火入魔的人,身體不受思想控制。
對方遲疑:「你的聲音不像了。」
「可是一穿那些衣服完全不像她了。」
芳契幾乎精神崩潰。
怪不得人,也許是間單身酒吧,人人只有這一個目的,出來玩,講門檻,下次要請教有關人士。
芳契不怒反笑。
「兩個人就不怕靜,倘若有三五七個孩子到處跑,更為理想。」
見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便收拾一下雜物,同事打電話問及高敏病況。「我們明天下午可以抽空去看她。」
芳契正在照鏡子:修長的腿,配平跟鞋也就很精神,她把外套領翻起來扮小阿飛,只覺味道十足。
呂芳契雖然只得關永實一個知己,並且認為已經足夠,但社交朋友也是生活上必需品,失去他們,日子枯燥無味。
他朝她笑,雪白的牙齒似一隻小獸,他說:「我喜歡你。」
「不,」芳契衝口而出。「不要去。」
美新機構,當然,該死的美新機構。自從受了那次打擊之後,芳契發覺自己生理與心理上都老了十年。
她苦笑,自覺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釋。
三五七名兒童,那要何等樣的財力物力精力方能達到願望,太奢侈太狂妄了。
芳契連忙坐下來。「光與影,有何貴幹?」
「那是華光公司的呂小姐?怎麼年輕了十年?」
芳契掛上電話。
怎麼不記得。
「是呀,所以要出來渡假。」
「我馬上去。」
他遞咖啡給她。「七天,晃眼即過,希望你等我一等。」說得算十分含蓄。
她怔怔沉思,但仍然抓住這個罕有的願望不肯放棄。
沒想到短短幾年前皮囊的賣相還真得不錯。
芳契有怨無路訴,只得悻悻退出。
沒想到已經被她看出來。
芳契實在疏忽了。
小關發牢騷:「來來去去,多麼麻煩,又接又送,浪費精力時間,把汽油錢省下來,已經可以買一枚似樣的鑽石戒子,真是結婚合算得多。」
原來男人同女人看她,都是因為她姿態輕狂。
「進去吧。」
那一晚芳契失眠,她已經很久沒有去探望過老母親,越不見面,越沒有話說,越容易起衝突,惡性循環,更加不想去。
芳契忽然發覺,我們想要的,不見得是我們需要的。
關永實馬上融化,怒火去了津巴布韋。「喂,喂,怎麼了,這下了倒是不怕人看見了?我的意思是,到什麼地方去,告訴我一聲。」
他一眼看到螢幕上的對白,大奇,剛想仔細讀下去,芳契一手熄掉電腦。
芳契沒好氣。「待你出院,我自然把秘密告訴你。」
「看得出你不大出來走。」少男趨近一點。
真的,何必獨守空幃,沒有名堂。
芳契懷著萬分矛盾的心情回到家中。
她推開玻璃門,走到馬路上,看到寒夜一天的星。
匆匆在花攤買一把百合花,早上,交通擠塞,芳契的車子停在紅綠燈前,隔壁的司機看她一眼又一眼,芳契有點兒擔心,連忙看車門
m•hetubook.com•com有沒有關好,還有,襯衫鈕扣有無扣妥。
芳契說:「那麼,你們生活的壓力,也可以說相當大。」
辦公廳裡,句句話要拿捏得準確無比,否則一定傳為笑話,下了班,芳契說話不再想用大腦,她願意學小孩童言無忌,想到什麼說什麼。
所以別說沒煩惱。
「噓,噓,高敏,別緊張。」
高敏沒有回答。
芳契忽然想去置些新裝,配合新的身體,新的面孔。
在這樣的環境底下才會做那樣的美夢。
光大概笑得打跌,不能作答,改由影說:「別去理他,他越來越愛說笑,回到家,人人都怕了他。」
新的朋友?老朋友才是人的最大資產,俗稱人生地不熟,可見陌生人比陌生的城市更難適應。
芳契一怔,抬頭來說,看到對面牆上那面鏡子裡去,她當然認得自己。
東窗事發了,為著保護自己,芳契不得不說謊冤枉高敏:「我一直在家,高敏怎麼了?」
工在人在,工亡人亡,至大的寄託是上班,搞人事,搞政治,搞事業,都悉聽尊便,升了級,手下一大幫人,一呼百諾,說廢話都不乏聽眾,打扮定當,也有人欣賞,妒忌,批評,要多熱鬧就多熱鬧,生病自然有同事聯群結隊探訪,未必是真正關懷,可能只為著日後方便相見,相信不會有人計較。
真是一個美夢。
芳契有種渡蜜月的感覺。
「不行,一老實反而一發不可收拾,屆時你我都下不了台,你更要怪我。」
一上樓兩個人齊齊看到小書房內閃出特殊的綠光來,芳契有經驗,知道電腦上有光與影的留言,小關不禁納罕地問:「那是什麼光?」
「你幾歲?」芳契的語氣如教師質問學生。
「十九,」他笑。「你呢?你大約二十三四五歲吧,不要緊,我喜歡同年紀較大的女性做朋友,小女孩,」他做一個不屑的表情。「棒棒糖,小白襪,沒意思,把她們留給髒老頭吧。」
她們的鬥志頑強。
那是會計部的張姑娘,芳契想叫她,終於頹然放棄。
芳契忽然發現返老還童需要付出的代價至巨。
她肯定去理髮的時候,髮型師會得在她頭皮上尋找摺縫。
「對,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子。」
送她到門口,永實忽然說:「還有二十七天。」
這是否意味她會失去工作?
關永實把片段連接在一起,忽然得到錯誤的結論:「芳契你有了別人。」
「你應允每日與我們聯絡。」語氣甚為關切。
「多問無益,科學昌明,有的是辦法。」
芳契故作輕鬆,把花插好,一邊說:「我替大家來看你了,小姐,怎麼會搞成這樣,嚇壞人。」
叫芳契到什麼地方去找回一班十年以上的老朋友?她連聲叫苦。
芳契嘆口氣說:「假如可以馬上退休,搬到這裡來住,就是神仙了,不過知足常樂,現在我們應當高興我們有事做,有薪水拿,走吧。」
護士聞聲推門進來,見到這種情形,馬上伸手按住病人,然後嚴責芳契。「你,快退出去,不要刺|激病人。」
高敏說:「你雙目中神采又恢復了,笑容充滿自信,這不是今天的呂芳契,呂芳契自從三年前著了美新機構的道之後,就已經失去這樣的風采,你是我的假想敵,你的一舉一動我瞭如指掌。」
小關的電話來了。
「芳契,到底發生什麼事,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你一向是瞌睡蟲,揚言一生一世未曾睡足過,這幾天你可以盡興而睡了。」
她推開病房門,高敏正在看電視,芳契就這樣穿著湖水綠貼身短裙子說:「高敏,你大好了。」
是華光的同事找:「呂小姐,剛才你有沒有到醫院探過高敏?」
芳契無意踢著床頭,高敏輕輕睜開雙眼。
「這麼早找我何事?」
芳契轉過身子,高敏過一會兒才說:「原m•hetubook.com•com來是你,芳契。」
芳契當然不覺得,成熟的思想,配年輕的身體。得天獨厚,她正為這個高興。
芳契怕她也大叫妖怪,然後與眾同事攜手演一齣三打白骨精。你別說,這年頭,自命齊天大聖的人為數實在不少。
「不,反而尖了,不過且別說這個,有件事大家想拜託你,高敏她昨晚胃出血進了醫院,大伙都沒有空去看她——」
光與影連忙答:「請押後七天才與任何人類提及這件事。屆時我倆已經遠離地球,盡說無妨。」
往回走的路還長著呢,這麼早就歡喜若狂,到十六歲時可不就瘋了。
「鉤手指。」
他有一絲歡喜,近日來芳契臉上一閃而過的滄桑時常使他心痛,他情願她使男性無法立足,反正他總會找得到地方站穩。
芳契把三十六號貝殼粉紅、嬰兒淡藍、象牙白的套裝全部試過,一口氣買下,經理端詳半晌,不動聲色地笑咪|咪打招呼:「呂小姐。」
「你是誰,你到底是不是呂芳契?」
事事還得靠自己,她歎一口氣,打開手袋,取出鈔票壓在玻璃下,匆匆離座。
「地方簇新。」芳契發覺到。
小關凝視她,只見芳契狡黠淘氣地看著他,眼神正在挑戰他的智慧,她精神奕奕,雙目炯炯,小關只怕敵不過她,卻又樂意敗下陣來。
但,芳契也得替老闆著想,如果得力夥計的樣貌忽然變成十七八歲模樣,如何代表公司外出發言?
芳契那一代女性視兒童為洪水猛獸,半厭憎半冷淡,芳契卻認為他們還可以,不少人都胖胖靜靜,而且愛笑,不像是有威脅感的樣子,或許她太樂觀了,據有經驗的人士稱,這些圓臉粗腿的安琪兒,回到家裡,立刻變成小魔鬼,折磨得大人欲哭無淚。
「不,同事。」
駕車回到家,看見關永實的車。
小關笑:「這同寫作有什麼關係?」
芳契聽得目瞪口呆。
少男一怔,像是從來未曾被拒絕過,稚嫩的臉上露出被傷害的樣子來,芳契怕他會忽然發難,他的體積可是成年人的體積,她退後。
「你一定有心事,芳契,我看得出來。」
芳契匆忙「說」:「屋內有客人,欲向他透露秘密,請准。」
嘩,芳契真正服貼了。
到了大門口,芳契才大為震驚,沒有一個同事認得她。
試想想,沒有承繼人!不是自大,但沒有小小的聲音驕傲地與同學說:「我媽媽是華光機構的副總經理。」多麼淒涼。
永實笑,他也愛她這一點,永遠無限感慨,但又不影響她做人的積極性,發完牢騷,埋頭苦幹,妙不可言。
「芳契,是你?不要為我守空幃,儘管出去玩好了。」
「現在也不錯呀,出手闊綽,最受歡迎的顧客。」
「小姐,我沒有聽錯吧?」
是好老闆救了她。
「什麼樹?」芳契問。
影十分尷尬。「是,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電話來了,芳契以為是關永實。
高敏嘆口氣。「不止哩,再添上自尊與健康,才換回生計,我們付出多少,不足為外人道。」
芳契嚇壞了自己,連忙低下頭,隨即付賬離開那是非茶座。
芳契一怔。「別人?」
電話一直響。
芳契這才定下神來。
芳契沒有回答。
「寫作一直是我的興趣。」
「櫻花。」
不不不,華光機構講的是效率,職員的外型當不應影響他的職位。
「為什麼,」小關笑。「你有預感,飛機會摔下來?」他一點兒禁忌都沒有。
飽啖一頓白汁龍蝦,芳契覺得這可能真是一個最無憾的假期。
芳契大奇:「你怎麼知道是他不是她?」
對方向她報告,她記下來,回睡房披上衣裳,掬著水洗一把臉就出門。
「芳契,你沒有事吧?」
光。「小姐,地球並不是我們陌生的地方,貴土的人情世故,我們很懂得一些,哈哈哈哈哈。」
小關在外邊叫她hetubook.com.com:「芳契。」
「我就是呂芳契,有什麼話說吧。」
別人,他是指別的男人,這小子,想像力太過豐富,呂芳契連自身都快要迷失,何來他人。
解釋是極之痛苦的一件事,芳契不可能逐家逐戶敲門,然後開始說:「你有沒有聽過三個願望的故事——」只希望假以時日他們會慢慢習慣她的新外貌。
小男孩見是個大男人,只得乖乖離開,那大漢卻一屁股坐在他坐過位置上,問芳契:「貴姓芳名?」
這不至於不是呂芳契,但也不能說是今日的呂芳契。
送罷小關,芳契把車開到山頂,用圍巾裹著頭,在頷下綁一個結,在風中站一會兒,才回家去。
過不多久,就會鬧孩子荒。
高敏霍地轉過頭來,看到芳契,忽而指著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妖精,你是妖精!」
真尷尬。
芳契卻問:「七天後回來?」
芳契對他們一無所知,她的雙手,從來未曾擁抱過幼嬰,也不大覺得有什麼損失,直到最近。
一日垂頭喪氣的芳契被召入密室,老闆拉開抽屜,取出一封信,遞給她。
「沒有人會一天比一天年輕,呂芳契,你今天非把秘密說出來不可。」
他也看到了芳契,撲過來凶霸霸地說:「小姐,幸虧司閽看見你出去,不然我真要召警破門,你怎麼一點兒交待都沒有,我以為你在屋裡出了事。」
卻是工程部一位女同事,芳契看看鐘,才八點多,這種時刻,就來騷擾她,一定有要緊的事。
她差點忘記,她曾為事業付出血汗淚。
芳契不由自主地下車,過去用雙手箍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
芳契怔在那裡。
芳契總算開得了口:「對不起,我情願一個人坐。」
半夜起來,芳契不敢照鏡子。
芳契吃一驚。「你說什麼?」
再過去是泳池,球場,也許關永實說得對,生許多許多孩子,陽光清風底下,聽他們清脆嘹亮地哈哈哈哈笑起來,大人們坐在另一角的帆布椅上,戴著寬邊帽子,瞇起眼睛,看他們雀躍。
此念一出,連她自己都苦笑,她能同他們看電影聽音樂嗎?她能同他們逛街游泳嗎?況且,他們不知隔多久才駕臨地球一次。
可憐的高敏躺在床上,閉著雙眼,兩隻手臂上插著針藥。
睡不著,芳契找光與影聊天。
永實問她:「要不要去看我的新居?」
不,一去七天,他回來的時候,她的外型會起更嚴重的變化,她情願他留在她身邊。逐日逐日過,可能會比較容易適應,再說,她或許可以把握機會說出真相。
多年同事,沒想到好心探病,落得如此下場。
所以都同居了。
小關住在閣樓,整層面積並不予間斷,光線充沛,佈置簡單,把睡房。書房、會客室都融匯在一起,一坐下來就有種與世隔絕,心靜身靜的恬淡感覺。
光:「你有沒有把事情告訴他?」
芳契見光取笑她,頓足道:「豈有此理。」
喝茶的時候,左邊桌子的小生,同右邊桌子的中生,都一起注視她,芳契笑吟吟,一點兒不以為忤。
芳契笑:「沒睡好,大概有點兒沙啞。」
一向活在現實生活中的芳契,覺得這像是一篇老女對少男戀愛言情小說中,陳腔濫調的開場白,她實在受不了,瞪著少男。
芳契忽然醒悟。「我知道,光已經醉醺醺。」
「你看你,很吃了一點兒苦吧,老眼昏花了。」
「你好嗎?」少男問。
這時光又插嘴:「別信他,他是披著羊皮的狼,嘻嘻嘻。」
「對,」芳契心酸地點頭。「你完全說對了。」
芳契心不在焉。「永實,你回來時我照舊接你飛機,我會穿你送的凱斯咪大衣,記住了。」
所以萬萬不能退休。
她挑了一間比較斯文的酒吧,叫一杯啤酒,不消二十分鐘,已經有人前來搭訕。
剛落寞地走到長廊,迎面而來的是幾個華光同
和圖書事,他們亦並無把她認出來,與她擦身而過;只有一個人,轉頭狐疑地看她一眼,然後咕噥說:「好短的裙子。」
嫁不到關永實真會懷念他一輩子,世上擅烹飪的男性真正不多了。
那兩位仁兄幾乎沒過去請教芳名。
在這段日子內,她天天下班過美新兼職,直至午夜,誰知六十天後,如晴天霹靂一樣,美新忽然宣佈,總公司不再予支持,他們決定解散小組,結束營業。
一邊高敏說:「你連聲音都不同了,三年前喉嚨發炎之後你便抱怨說這種不正經的性感沙啞不要也罷,記得嗎?」
車子駛抵醫院,她手持鮮花跑到病房,看護看她一眼。「你是她妹妹?」
「這幾天我都不會有時間去看她。」
「關永實,你嘴巴老實點兒好不好。」
她還天真地以為男女已經平等,可見她與世隔絕已經有一段日子。
「不,我無大礙,芳契,那裡有鏡子,你自己去照一照」
芳契聽見他這樣貪婪,不禁駭笑。
她感慨萬千,原來早些日子她背脊挺直一如芭蕾舞孃,是什麼時候開始佝僂?難為她還一直向自己解釋:「小時候便一直如此,發育時期怕羞,恐怕別人看到胸脯,才彎著腰走路。」
芳契沉一沉氣,在車子倒後鏡內打量自己,是,好多了,這才像樣:板著臉,皺些眉頭,掛下嘴角,這方是呂芳契的標準表情。
聲線雖低,還是如油絲般鑽進芳契的耳朵裡。
「你負責做咖啡。」
他說的全是實話。
當下芳契握緊高敏的手。「你好好休息,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她決定出去逛逛。
小關以為芳契已經收斂該種鋒芒,不料今日又再重新看到。
永實說:「其實我同你是簡單的一男一女。」
人體潛能無限量。
「不要緊,有我們輪更,你好好放假吧!」
這種時分,光與影想必都休息了,不然倒可以用電腦談談天。
芳契點點頭。
芳契放下電話,呆在那裡,她不敢再見熟人,看樣子想不開始新生活也不可以了。
永實知道她還不想說,有時候小關痛恨自己懦弱,他尊重她太久了,成為習慣,不敢輕舉妄動、他太愛她,不然的話,他可以抓緊她雙肩,用力搖她,搖得她釵甩髻散,把她所有的秘密都抖出來。
「我帶你去看後園。」
芳契揚聲。「領班,領班。」
倔強的芳契忍不住落下淚來。
也許是精力跟著進步,一想到,立刻做,她馬上出發,穿膩了櫃裡那幾套舊時衣,碰巧此刻流行膝上短裙,去,去買。
芳契低下頭。
這時小關已經走進房來,一手按住芳契的手。「你在做什麼?」
芳契說:「但你倆是這麼友善。」
她說:「我在學寫小說。」她向小關擠擠眼。
「好的。」芳契笑了,此際她肯定高敏會很快痊癒。
天亮了。
「這……」芳契又猶疑不決,她得隨時與光與影聯絡。
「好吧,我們明天再談。」
不不不,不簡單,芳契的身體每一分鐘都在起變化,她現在的一分鐘等於人家的三個多小時,而且是往回走,芳契非常奇怪她沒有因此而不舒服,她居然還可以談笑自若。
濃茸茸的青草地上一排樹,已經長得兩公尺高。
小關問:「你可願意與我一起去新加坡?」
「少廢話,什麼醫院什麼病房?」
她去泡茶,看到對面人家把孩子領出門去上課。
芳契沒聽到經理與售貨員的對白。
「慢著——」
脖子上青筋都現了,可見是動了真情。
「但是以前的呂小姐好品味好氣質好風度。」
彼時芳契正春風得意,躊躇滿志,獵頭公司代表美新前來挖角,風頭火勢即時要芳契過去上班,願意替芳契賠償華光一切損失。
「我是第一位住客,試住後滿意,可以買下來。」
「芳契,我必須承認你一日比一日好看。」
來者是個極年輕的男孩子,最多只有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