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夫人,我在這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要緊關頭,可否與你聯絡?我答應你,非必要時,絕不騷擾你。」
夫人與我握手道別。
我悲哀的說:「至少你應讓我知道我可以走得了。」
心底產生奇妙的感覺,前所未有,有點酸,有點飽脹,有點難過,有點愉快。
方中信用木偶似生硬動作去掩上門,回來頹喪的坐沙發上,低下頭,不出聲,忽然之間,他像是老了十年。
我還去見方中信?
「外婆很好。」
老方將他一手推開,「你亂說什麼。」一邊偷看我的表情。
這是我第一次單獨來到公眾場所,展覽會中眾人彬彬有禮,遞飲料給我。
我為老方難過起來。
老方將來會與小愛梅親密相處,她一定對他有印象,可恨我一向沒有留意母親的申訴。唉,瞎忙,老方罵得對,成日對牢一具電腦做事業,老闆升我一級,給一點甜頭便興奮得似揀到骨頭的小狗般吠叫起來,樂得團團轉,把身邊最寶貴的東西全忽略了。
「陸小姐,做朋友呢,是長期論功過的,雖然只認識小方短短十來天,他對你怎麼樣,相信你比誰都明白,切勿為了一件事而推翻他的友誼。」
只有一個可能,他在我出生之前已經去世。
「是。」
天生樂觀。
「幸虧我們一個朋友有————」夫人忽然停止,「小方沒同你說?」
我瞪住他,他瞪住我,像兩隻豎起毛、弓起背的貓,隨時準備相撲撕咬。
他拉起我,「來,走吧走吧,我們馬上找有關方面去把你送回去。」
「我遇見那位先生的夫人,她說有辦法送我回去,並早已告訴你,你為何瞞著我?」
「你呢?」
「或許你應當注意心臟,人造心臟並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成本只需三十五元美金。」我說。
我閉上眼睛,害怕會再度聽到那神秘的聲音。
他笑了,對我更有興趣,「我可不是壞人,你留下卡片,回去考慮一下,再給我消息。」
她溫柔的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你隨時可以來。」她把通訊地址與一個號碼寫給我。
沒想到他會把這等大事瞞著我,欺騙我。
不應太悲觀,已經混得不錯了。
「男人要為一個女人傾倒起來,是一點都沒有辦法的事。」
我不響,坐下來,桌上有銀製的碟子,放著巧克力,我抓起一把,丟進嘴裡。
真的去找方中信同他開談判?
「————發展醫學,」他接下去,「人類早已長生不老。」
他喃喃的說:「哭哭哭,就是會哭。」
「夫人,」我驚喜的叫她,「你自南極洲回來了。」
「夫人,請告訴我,我回去,是不是有困難?」我盡量問得婉轉。
氣氛那麼平和,我安閒地坐在安樂椅上看牢一幅山水。
他為什麼騙我?有什麼不良企圖?正當我向他推心置腹的時候,他把蕉皮扔我腳下。
他仍然不發一語,像是已被判刑的犯人。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放下一顆心。
「我在等消息。」我愕然。
怎麼回事,他說真的還是說假的?愛上我,他?
我立刻退出老方的辦公室,急急走出走廊。他們鋪地用的材料硬度很高,不能吸收音響,我的腳步聲一路格格傳開,空洞寂寞。
辦公室的牆上有一列玻璃磚,可以看得到外頭人影幢幢,都是想看熱鬧的人。
他自口袋取出現款交侍者,轉過頭來白我一眼:「每和圖書次你有難,我眼眉會跳,坐也坐不穩,趕了來救駕,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
那地方是一個喧嘩的大堂,幾十張桌子,坐滿各式各樣的男女,從十六歲到六十多歲的都有,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看他們當兒,他們也朝我看。
戶外海水在太陽照射之下金蛇狂舞,眼睛都睜不開來。
她點點頭。
終於動真怒,還是愛得不夠,我並不打算付出什麼,故此立刻投降,舉起雙手。
「你看我的生活多麼豐足,」他說:「行樂及時,別去想他。」
他呆了一會兒,忽然說:「我不想你走。」
讓我看。
我說。
他不發一言。
真沒用,七情上臉。
老方的面色不甚美觀,一額頭的汗,我一驚,他不是笨人,難道他也想到了?
回去?我還回去幹什麼?
他沒活過五十四歲。
第二天我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上班。
我結結巴巴的問:「愛上我,我?」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說:「讓我來。」
「她亦很好。」
她轉過頭來,淡妝的臉略表訝異。
我低下頭,「沒有你還真不行哪。」
「怎麼想到來看我?」他喜孜孜的問我。
老方說得對。
「我不讓你走,因為我自私,我一早已愛上了你,明知你一離去,今生今世都無法再見到你,因為我短命,因為我自知無法活至二十四年後,待你出世,待你成長,再度追求你,再愛你一次,」他幾乎是握著拳頭叫出來的,「所以拘留你,不給你走!」
但是沒有,我過慮了。
他說下去,「我可不關心你打從哪裡來,是不是天外異客,抑或是妖精化身,我只知道,那日在廠中開完會,精疲力盡,蹣跚的走出來找車子,看到你站在停車場,一照面,就渾身通電,再也來不及,一切太遲了。」
鬧僵了,我太不會處理事件,使方中信顏面無存,丟盡面子:有這麼一個女子,認識他沒多久,便上來攤牌哭鬧,使他惱羞成怒。
這時那位徐先生叫住老方,「喂,方公子,請留步,慢走。」他同老方像是非常熟絡,抓住他的衣袖,一拳擊在他臂,「真有你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美,女人沒有一個逃得出你的五指山。」
我抓住他的小辮子,「是不是?可認罪了,你是有私心的,為什麼?」
「謝謝你陸宜。」
「好,我告訴你。」方中信說。
「不是現在。」老方說得很平靜,「現在靠人造心活著的病人非常痛苦。」
那麼斯文的一位太太,當然不肯夾在我們之間。
「陸小姐,我想你該回去同方中信說清楚。」
我勉強的說:「也許你同我母親鬧翻了,也許你沒有良心,在我母親成年後就與她失去聯絡。」
「你竟在此逗留這麼久。」她意外。
他把我領到他的寫字間。
這不是鬧意氣的時候,我在自己的世界,與男人賭氣,還可以假裝失蹤,讓他擔心事、著急,其實人在親友家吃喝聊天。
我得到什麼地方去兜個圈子,等老方息怒再說。
但為何我從來沒見過他。
我只得陪笑。
「不用,我有車子在外頭。」夫人說。
這麼高的溫度,她穿著套裝,卻冰肌無汗,我不禁暗暗佩服她。
我不敢看他。
他握著我的手,「陸宜,或許四十歲也夠了,甚至三十五歲也可以,生命只要好,不要長。」
「別太肯定。」
可悲的是,甚至在和-圖-書我們的世界裡,情操仍然普遍落後,同他們沒有大差異,人人用盡手段向對方搾取,十年得益不夠還要二十年,二十年過去圖望三十年,往往此類感情寄生蟲還稱這種手段為永恆的愛。
「你,還沒有回去?」
一直以來,都以為方中信是我的朋友,之所以堅強的在陌生的環境支撐著,都因為有他做支持。
「小愛梅呢。」
車子駛入糖廠,那陣甜香的糖霧降到我身上,如進入童話世界般。
我驚喜的叫:「老方,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沒有。」我看看四周圍的人。
「陸宜。」
我下樓上車,一顆心緊張如絞,平時的組織能力與思考能力都不知去了哪裡。
我渾身不自在,站起來走。
徐先生並不怕,但他說:「嘩,你一向遊戲人間,這回怎麼板起面孔做人?」
「他不會傷害你。」
「你非法拘禁我,你沒有權這麼做,」我的聲音越來越高,「你明知我那麼渴望回去,我要你立刻同那位先生聯絡!」
他吐出兩字:「白癡。」
我很震動,緊緊握住他的手。
在我們的年代,為了節省時間,除了做夫妻之外,根本不用搞人事關係,人們可以專注工作,所以表面功夫甚差,不比他們,善於掩飾,懂得隱藏喜怒哀樂。
現在我到什麼地方去?
「如果把發展武器的精力拿來————」
他試探地問:「可是外婆那邊有什麼不妥?」
「怎麼一回事?」方中信詫異,「什麼地方不高興?」
我沒聽夫人的忠告,我令自己下不了台。
「是不是?」
那意思再簡單沒有。
我呆住,多麼可惜,這麼活潑爽朗能幹的一個人才,如果能夠長命百歲,一定對社會有貢獻。
這樣一想,倒是豁出去了。
我把手帕遞給他,雙眼看著窗外。
我蒼白著臉,不用多說,方中信出賣了我。
侍者過來說:「小姐,請結帳。」
司機應聲是,把車子掉頭,往廠方駛去。
走到空地,不禁悲哀起來,我像離了水的魚,掉了蒂的瓜,不知何去何從。
「小姐,可否打擾你?」
司機轉頭問我:「是去看畫展吧。」
方中信攤攤手,勉強的笑,「那你幹嘛像來大興問罪之師?」
我忍耐著不發話。無論怎樣不善表達,他心中是對我不錯的,我必須籠絡他,不為自己,也為母親。
他感到事有不妥,但還想補救。
夫人卻開口:「陸小姐,我認識小方有十多年,他為人略為衝動,卻不失真誠,你且莫忙,跟他談談再說,他一定會有合理的解釋。」
「我是那麼愚昧的男人嗎?」老方說。
他微笑。
我指指那種綠色瓶子有天然碳酸氣的礦泉水。
「老方,你可否停止污辱我?」
「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了。」他揮揮手,「我再也沒有力氣了,你先回家。」
我鬱鬱不樂,「像你這樣的人,應當活到一百歲。」
「我不認識你。」
隔很久很久,我推開他的房門去看他。
「以我這種脾氣,即使失散,尋到天腳底,也要把你找出來。」
女人最不好就是這一點,得寵的時候立刻驕矜,失運時馬上緊縮求全,很少有我外婆這樣,失意間還莊敬自強。比起她,我實在太膚淺大幼稚。
就是這條路,不過十多天,我來到這個城市第一條經過的馬路便是這條雙陽路。
說罷他回房去。
「而且我不是你的朋友,和圖書你幾時見過朋友對朋友有這樣兩肋插刀的例子?」他把我搶白得抬不起頭來,「我若沒有私情,不會盡力幫你,我若不是愛你到極點,也不會放棄以前的女伴。」
一路上驕陽如火,行人揮著汗。
他聽我這麼說,有點困惑,「不要緊,我是個電影導演,只想問你有沒有興趣拍電影」
「我不要再對牢一個不懂得感恩的女子,你日日怨天尤人,我已聽膩。」
我問老方:「你怎麼找到我?」
我之流落異鄉,又不是他害的,一直把怨懟發洩在他的身上,就是因為他對我好。
他雙眼忽然潤濕,但聲音比什麼時候都硬,「這話為什麼不留待撫棺痛哭時才說。」
我靜默的坐下來,第一次,第一次檢討自己的得失。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我雀躍。
將來同他一起生活的女子,是一個非常幸福的女子。
侍者笑瞇瞇,好耐心的等候。
我慨歎,端的不可思議,這麼多人,在同一時間內,無所事事,不參予生產,在這裡享樂,他們何以為生?
侍者找空檯子給我坐下,我要了一杯水喝。
他真聰明,一上來,起碼把事情猜到九分,我無謂含蓄,素性攤牌好了。
這個魔惑的地方真要了我的命,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瞪著他,他禮貌的回到自己桌子上去,就聽得他同茶友們說:「真正美……不食人間煙火。」然後他們齊齊轉過頭來看著我。
「咄,」他還在發脾氣,「竟會愛上低能兒。」完全不甘心,一副心不由主,怨氣沖天的樣子。
「我不明白,我們早同他聯絡過了。」
他自然沒有聽見。
「你怎麼知道?」
「沒有。」我心都涼了。
他一怔,「小姐,」他掏出上張卡片,「我姓徐。」
「有可能做得到,況且你那邊也不會放棄,一定會搜索你,把你帶回去。」夫人說。
我堅持要知道:「我不是你們世界的人,歪歪曲曲的肚腸,我不會猜啞謎。」
我轉頭,老方沒睡著。
我卻深深傷懷,故意找借口來分散他的注意力,「我知道,後來你娶了個惡妻,不准你同任何女性|交往,她如傳說中的晚娘一般,把我母親驅逐出家門……」
「方中信說,你們會給他消息,但你們非常的忙,所以叫我等。」
方中信看我一眼,「曄,面如玄壇。怎麼一回事?」
我摔開他的手。「聽你說起來,我好像要走就可以走,要來就可以來似的。」
我啼笑皆非。
耳邊嗡嗡響,方中信騙我。
「你為什麼不讓我回去?」我問。
我的眼光觸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苗條優雅。
我迅速的盤算一下:我此刻一無所有,外婆與母親等著我援手,除此之外,舉目無親。
我再苦惱也會笑出來,方中信這個人,滑稽得不似真人,像戲中的喜劇人物。
我張大嘴。方中信沒跟我說過,他提都沒提過。每次我說起,他儘是推搪、支吾,顧左右而言他,直到我找到母親,要走也走不掉,行不得也哥哥。
老方說:「我們走。」
我一震,在盛怒中我忘了她們。
「就是未必走得了,」他得到機會,立刻發表演說:「我可以帶你到納爾遜先生處三口六面對清楚,這只是一項實驗,你以為科技真的進步到可以使人在時間中往來自若?即使是你那個年代,也沒有那麼容易,否則你的親人早就把你接走。」
「你想管我?」他兇和*圖*書起來。
我感激不盡,「謝謝你。」
也不同徐先生說再見。
我假裝不經意,「才不會,我自顧不暇。」但聲音已經出賣了我。
去找方中信。有一個聲音同我說:要去找方中信。
她揚起一道眉,很詫異,細細的看我,像是不相信我會問這樣的問題。
我輕輕叫他:「老方,老方。」
我深呼吸一下,努力鎮靜自己。
我問道:「我為什麼要高興?」
他罵:「你這個女人蠢如豬,為什麼為什麼,一天到晚就會問為什麼,不用眼亦不用心,全世界人都知道,就是你還問為什麼。」
他伏在我膝上,「陸宜,我不會有機會看到你出世。」
隨即覺得不應該笑,他這麼苦惱,且莫論真假,看樣子已筋疲力盡。
不壞呀,我同自己說,來了這裡沒多久,已經認得三頭人家,即使老方踢我出來,我還能到外婆或是夫人的家去挨挨。
他凝視我:「你說得太正確。」
「什麼消息?」
自己先悲從中來,精神壓力大大,唯有哭出來。
我面孔漲紅,心卜卜的跳。
狐狸,這是一隻狐狸。
他用手去揩眼淚,慢著,他不是在笑,他哭了,他怎麼會哭,不,他是笑出眼淚來。
這正是我要找的人,我跳起來,這是那位先生的伴侶。
她與他們敷衍幾句,與我走到僻靜角落。
我怎麼會呢,非要同他講明不可,我並沒,也不打算愛他,在遠處我有家有室,千絲萬縷的關係,不是丟下便可走的。
什麼涵養忍耐都不管用了,我先發制人,大喝一聲,「方中信,你騙我!」
夫人把手按在我手上,她的手很涼,像一塊玉,接觸到她的手有安撫作用,我抬眼看著她,相信她也看得出,我是何等失望、何等害怕、何等彷徨。
說完之後他激動得喘氣,無法站直,靠在牆上,閉上眼睛,嘆息一聲。
「陸宜。」他走過來,蹲在我身邊。
夫人溫柔的說:「陸小姐,我想還是由你向他問清楚的好。」
「好,我陪你去,就讓小愛梅給我照顧好了。」
我深為感動。
一定是壞消息,所以他不想我知道,免我失望難過。
「請你不要再叫我老方,我痛恨這個稱呼。」
「不要為我擔心。」他說。
方中信的聲音中有無限苦楚,具一種力量,吸引著我,叫我默默聽下去。
他說他會設法,他說那位先生正在進行事宜,他叫我等。
我怎能跟他爭辯呢,他認為他懂得愛,我嘆口氣,這種斤斤較量的感情叫做|愛?付出一定要得回來,倘若得的不夠,立即反臉相向,這便叫做|愛?
我在方中信身上吸血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他什麼報酬也得不到,難怪要嚷嚷。
走,怎麼走?
我不甚懂藝術,但一切藝術的至大目的都是要叫觀者賞心悅目,只要看得開心就行。
他開完會,正要回自己的房間,見到我,先是意外,隨即雙眼閃出喜悅,完全不是假裝的。如果這一切都是演技,那麼方中信這個人太可敬可怕可佩,栽在他手中也是值得的。
他有點不安。
完了。
「你完全不懂,你這個人全然沒有感性,你的敏感度同咱們的馬桶墊有得比,你————」
門外的工作人員聽見這一聲暴喝,都嚇得一跳,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看。
我立刻警惕,「不可以。」
司機駕著車緩緩駛到我身旁,我略覺安慰,即使在自己的世界,也不能問何去何從和_圖_書這種大問題,徒然心煩意亂,最好是走到哪裡是哪裡。
「是。」我低聲說。
方中信說:「我知道,留得住你的人,也未必留得往你的心。」他呆住,好似猜不到自己會說出這麼老土的話來,他笑了。「留不住她的心,哈哈哈,要命,報應到了,沒想到我方某人也會有今天,這番時辰到矣。」他繼續笑,笑得那麼厲害,笑得眼淚也流出來。
司機說:「去喫茶。」
真的才十多天?彷彿已經一個世紀,我惆然。
「你以為我這麼容易讓陌生女人上車,又把她們帶到家中?」
總不能到外婆家,添增她的負擔。
老方對我緊張,更使我手足無措,都一大把年紀,且是兩子之母,如今才遇上追求者,多麼窘。
死亡是他所懼,但決不影響他活著的樂趣。
「你認不認罪?」我逼問他:「認不認?」
我強笑,「不是說明天要開會?」
「不。」
「你一點感覺也沒有,你是一個橡皮人,木無知覺,枉我這樣對你。」
即使在五十年後,我們仍然可以成為好朋友,他這種性格的人,越老越可愛,越老越風趣,不但與我能玩在一起,甚至與我的孩子們也能相處。
一點也不是假裝,他鼻鼾如雷,睡得好不香甜。
徐先生對老方說:「要找她當我女主角,肯不肯?」
我低下頭。
戶內有空氣調節,並不影響茶客們的悠閒心情。
司機把我們載回去。
老方今年約三十歲,五十年後他也不過八十歲,在我出生那年,他應是五十四歲。
我憤慨的看牢他,氣得雙眼發紅。
老方認真的同他說:「你要是再動歪腦筋,我把你的頭切下來當球踢。」
「可是有絕大的困難?」
他笑起來。
我上寫字樓的時候,方中信剛下來。
我剛想站起來離去,方中信卻將一方雪白的手帕遞給我。
他把車子開出。
我作不了聲。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老方是怕我多心。
我一個人坐在方宅,有點六神無主,看到他的司機在門口等,便上車去。
還是去找方中信,但切忌輕舉妄動。
啊唷,我口袋沒有鈔票。
剛在出神,有一位年輕男士走過來。
我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你都告訴了方中信?」我說。
我說:「我現在去找夫人,她答應幫我。」
「知道你要闖禍,能不發瘋似的找?」
「對不起,對不起,」我說:「得罪你,請你包涵。」
「老方,」我伸手過去,「咱們還是朋友。」
「可是或許你忙著談戀愛呢,沒有空去找一個舊朋友。」
這人要得寸進尺。
我跳起來,心都涼了。
我問司機:「女人在這種鐘點多數去什麼地方?」
「請帶我到喫茶的地方。」
隔很久很久,我們都沒有說話。
他細細看我,嘆口氣,拉起我的手,「走吧。」
「老方我————」
「你自己要當心。」
方中信看著我,他目光中閃出狡猾勝利的神色,眼睛出賣了他,他的表情仍然凝重惶恐。
他一聽便曉得我說什麼,表情僵在那裡,動作也停止了,整個人似被魔術師用定身法定住,非常滑稽誇張,但我沒有笑。
「說。」我說。
我同司機說:「麻煩你,我要去見方中信。」
方中信真是一個豁達的人,這是他最大的優點,他隨遇而安,珍惜他所擁有的,不去妄想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仍然不服,「你應把事實告訴我。」
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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