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使的頭髮

參加完婚禮之後,我去找高海明的媽媽,她說他沒有再寄明信片回來,但打過電話回來。
他在口袋裏拿出我留在富士山上的紙鶴,還有我留在布拉格那家吃天使頭髮的餐廳的字條。
「這一盒模型是有人指定要你砌的。」老闆把一架雄貓戰機模型交給我。
離開模型店,我買了一本書,在咖啡座看,就在咖啡座裏,碰到程疊恩,她一個人。
「我也是——」
「你怎知道?」
他沒有回答我。
「歡兒——」他口裏噴出白色的煙。
「他想見我的話,他會回來的。」我說。
天涯飄泊的人,老得很快,高海明,你還在嗎?
三年了,她已經是紅透半邊天的歌星,去年去了日本發展。我是死而復生。
她很尷尬。
「我很想你——」我說。
(全書完)
是我懷念了三年的擁抱和熱吻。
「我以為你不會找我。」他說。
「方元說的。」
他正要開口,我制止他說下去。
「三年前的平安夜,你是不是在富士山那家酒店六零六號房?」
「還在等高海明嗎?」
「你根本不愛我。」他說。
「他太任性了,不知道等他和圖書的人多麼傷心。」他媽媽說。
「我知道你不會消失的,你說過所有物質都不會在世上消失,只會轉化成另一種物質。」
我仔細地看著曉覺,我發現他的一張臉原來很大,前額窄,耳朵很小,兩眉之間的距離狹窄,顎骨突出,鬍鬚很少,他活脫脫是犯罪學家Cesare Lomobroso研究指出的罪犯的型格。原來像罪犯的不是我爸爸,是他。
「我無法愛你。」我說。
「什麼事?」
「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
我叫了一客天使頭髮,天使會把他帶回來給我嗎?
「這是我欠你的。」
他擠擠眼。
「還找不到高海明嗎?你兩年多前寫的字條還放在我這裏。」老闆說。
「第三十三罐空氣,你忘記了嗎?我還欠你一罐空氣。」
不可能的。
「你代人砌模型的工作,我已經接上了,現在有人指定要我砌模型呢。」
余得人跟他的同事結婚,婚禮在天主教堂舉行,看著他幸福地牽著新娘子走出教堂,我第一次發現,他長大了。在他新婚妻子的臂彎中,他顯得那樣穩重而高尚。一個男人,只要有一個女人愛他,他便顯得高尚。
他把一張m•hetubook•com.com支票交給我,銀碼是三十萬元。
「好,這一架免費替她砌。」我說。
「我仍然很捨不得洗手呢,怕會洗去皮膚上的灰塵。」她說。
「我跟他說你很掛念他。」他媽媽說。
「我也要收回當天一句話。」
「我也以為是。」他深情地望著我。
「你沒有欠我,你說得對,當初我供你讀書,只是一項投資,投資金錢,也投資感情。投資失敗,不可能要回錢的,對不對?所有投資都有風險,在投資的時候就應該知道要承擔後果。」
只是,天涯飄泊的她,滄桑了很多,她手腕上仍然綁著那一條紅繩。
真正的傷心是我負了一個男人。
「你有見過曉覺嗎?」她問我。
「沒事,可能是我不用再供人讀書吧,一個人太需要錢,樣子就會很狼狽。」我說。
「我不可以。」
她在我面前無地自容,我沒有因此高興,關於曉覺的一切,我已經沒有感覺。
「所以我的假期很充實。」我說。
她愣住,這句話是她當天跟我說的。
他失笑。
「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她說。
「我還欠你一樣東西——」
不可能的。
「你已經幫她砌過兩架,她很喜歡,所以指定要和-圖-書你砌,她就是那個每年送一架戰機給男朋友做生日禮物的女孩子。」
「你都收到了?」
「原來你見過他,怪不得他剛才說你會回來。不過你回來也不是好事。」
「你所有的假期都用來找他。」
「你肯定他會回來嗎?」
他摟著我,使勁地吻我。
我點頭。
「是你供我讀書的錢,我一直想一次過還給你。」
「指定?」我愣住。
「你失業了。」
「我們分手了,他沒有告訴你嗎?」她黯然說。
我鑽進他的大衣裏說:
「你終於能夠愛上他,也是好事。」她望著安樂椅上的丈夫說。
「你跟以前真的不同了。」他用一種很尊重的目光看著我。
「胡說!」
我搖頭:「我很久沒見過他了。」
我撲在他懷裏,他緊緊地抱著我,我不敢相信他回來了。
曉覺獨個兒來觀禮。
「你沒事吧?」他看見我瞪著他。
「哪一句?」他問我。
「誰說我愛你?」
「我會一直找下去。」我說。
「為什麼?」
「我是活該的。」我說。
夏天又來了,我到模型店去,我跟那個年輕的老闆已經成為朋友。
「他們還在一起嗎?」
我在派對上抽到的獎品竟然是一盒戰機模型。
「我要收https://m.hetubook.com.com回我三年前說的一句話。」
「哪一句?」
「他愛上了一個比我和你差很多的女人。」她不屑地說。
我抱著聖誕禮物離開餐廳,走出來時,遠遠站著一個穿灰藍色大衣的人,向我微笑。
已經兩年多了?
「從來沒有男人敢甩我。」她說。
「下次你要走的時候,請讓我先說再見。」
我把模型拿回家,自從高海明走了以後,我接下他的工作,替人砌模型,我曾問過他什麼時候停止替人砌模型,他說是當愛情消失的時候,我不會讓愛情消失。
「他走了,我才發現他是我最愛的人,我曾經以為他只是一個救生圈。」
「你看到他,請把字條交給他。」我說。
他從口袋拿出一罐富士山空氣。
「我是毒酒是不是?」我問他。
「你為什麼避開我?你很殘忍。」
余得人在十二月二十三日結婚,夢夢特地從日本趕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我昨天在夢裏見到他。」
她遠遠看到我,走到我面前坐下。
我走上一層樓,進去高海明的家,一切和他走的時候一樣,那架野鼬鼠鋪了灰塵,我捨不得抹掉。
「算了吧,你不明白真正的傷心是怎樣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上,我參加方元在我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高海明以前常去的灣仔那家義大利餐廳裏舉行的派對。
牽腸掛肚的日子,怎會容易過?我只是終於領悟到,愛會因為思念而與日俱增。
「你還會走嗎?」我問他。
「我怎能和你比?」我失笑。
他站在我面前,脖子上圍著頸巾,我幾乎聽到他的呼吸聲。
「你可以的。」我說。
「他知道你那麼愛他,他會回來的。」
「什麼東西?」我奇怪。
聖誕襪的神話竟然靈驗了。
「首先說再見的,永遠占上風。」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回來了。」我用手掃去肩膊上的灰塵,我終於可以掃去灰塵了。
「我也捨不得掃走肩膊上的塵埃。」我說。
那個人走過來,站在我面前。
「你拿回去吧。」我把支票塞在他手上。
「我以為我可以不愛你。」
他搖頭:「是我願意喝的。」
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我睡在聖誕襪裏,聖誕老人沒有把高海明送來。
「失業?」他奇怪。
他是實實在在的一個人。
天!我從前為什麼會愛上他?
「有時候,你也只能夠放棄。」我說。
「什麼意思?」我問他。
老闆點頭。
「你為什麼要回來?」我生他的氣。
他跟三年前沒有變,只是頭髮長了很多,像天使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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