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

於是由秋澄帶路,一直來到曹雪芹的書房,裏面一小間原有床舖,此時已新換了極整潔的衾枕紗帳;條案上有茶具酒瓶、一個什錦果盒;床前一張半桌上面還擺著三套書,一部《劍南詩集》;一部朱竹垞、陳其年合刻的《朱陳村詞》;一部高士奇的《隨輦集》。
「是。」
「怎麼辦?」德振問說:「崔之琳還等著我回話呢?」
「等上了車,我告訴你。」
早餐很豐盛,但客人的胃納不佳,淺嘗即止,不過沒有離開餐桌,只默默地坐著喝茶,等候曹震。
「這還差不多。」秋澄點點頭,心中疑慮一空。
「好。」
「福生就跟我來說,老爺的花費大,不想法子生利,銀子白擱在那裏也可惜。又說,原有人願意借錢給吳主事,只為了他再三情懇,回絕了別人,願意借這裏的錢;結果落空,怎麼對得起人家?又說,他完全是為了老爺著想;吳主事是有身份,細心謹慎的人,如果不是看準了,他也不會下手,好好兒做他的官了,何必費心費力來做生意?」
她的話不甚清晰,秋澄把它理了一遍問道:「這意思是要分兩回通知,第一回在半年之前,說要抽回了;第二回是約準日子,一個月之前。換句話說,今天通知人家,要下個月的今天才拿得到錢?」
「是。」曹震開門見山地說:「德老大跟崔之琳接頭去了。我看,這件事沒有一萬銀子撂不下來;四叔能拿多少,不敷的,我跟雪芹來湊。」
「我來!」曹震攘臂而起,「只要四叔不怪我;我不怕得罪季姨娘。」
「能不能抽得回來呢?」
「人心可怕!」曹頫不斷搖頭,「我跟他並無深仇大怨,而且也很敷衍他,他何忍如此待我?」
「不要緊!」曹雪芹望見了,掀簾說道:「德大哥也是熟人,你就請進來吧!」
「兩萬銀子。」
等德振一走,曹雪芹派人將秋澄去請了來,與曹震夫婦一起商議,看能湊多少銀子出來?
「秋小姐,你倒想,這麼來回一折騰,怕不要幾個月的工夫?如今仗打完了,帳也結出來了,福生告訴我,四千銀子本錢,盈餘能分到兩千三四,過去一年九個月,每個月一分利,就是四十兩,已使過人家四百四十兩銀子的利錢了;合起來雖說不是對本對利,可也不算少了。」
「我本想說的;想想還是不說的好。」
受了她這種反應的鼓勵,鄒姨娘顯得有種異樣亢奮,「這是我心裏的一塊病,想不到今天能跟秋小姐訴一訴!」她拉著秋澄的手說:「你請過來,等我原原本本告訴你。」
「這會兒還有心思開玩笑!」秋澄硬攔斷她的話,「咱們談第二件,請震二爺說吧。」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來,曹雪芹伸手接過來,轉遞給曹震:「你先看。」
「如果光是一萬銀子,我想總湊得出來。」秋澄想了一會說:「看四老爺能拿多少?不夠的,咱們兩家分攤。震二爺你看呢?」
「塞狗洞!」曹震將崔之琳的情形略略談了些以後又說:「四老爺有四千銀子,其餘的咱們兩家湊;我可不知道那裏去張羅這三千銀子。」
「是的。我已經聽秋澄告訴我了。我就是要問她,屋子收拾好了沒有?」
「我的意思,最好你們倆一起去一趟,一個對一個,分頭辦事。你跟鄒姨娘把這些情形說一說,提款要帶印鑑存摺甚麼,就讓她帶了來,豈不省事。」
「四叔,」曹震站起身來說:「我陪你到上房去打個照面。」
「還有比這難聽的話。」說著,鄒姨娘倒又流眼淚了,「我今年五十四了,虧他忍心造那種謠言。」
曹頫神色轉為困惑,「此人是方正君子,何至於隨便加人以欲加之罪?」
「我一定盡力。不過,總得給我一個數目。」
「我怎麼會怪你。」
「錢是另外一回事,咱們先得琢磨定了,到底該怎麼辦?」曹震徵詢另一個人的意見:「雪芹,你看呢?」
「那兒都好。」曹頫又加了一句:「你還得想個法子,別教季姨娘來看我。」
「不,我去看了吳太太。是位世家小姐,知書識字,人很客氣;談到做買賣這件事,她說她從不問外事,得要問她老爺。於是——」
「好極了。」曹頫非常滿意,「小東讓他在我床面前打地舖好了。」小東是他新用的小廝。
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也都想不出善策;曹頫一眼看到站在門口的秋澄,便即說道:「秋澄,你都聽見了吧?」
「德大哥,你先聽完舍妹的意見。」曹震轉臉問秋澄:「全不說破是只當秦四沒有來看過我?」
「是這樣嗎?」錦兒斜睇著季姨娘追問。
「當然有討價還價的。不過還價只能動之以情;不能說他的那個摺子,不值兩萬銀子。」
秋澄以前也聽說過,季姨娘常說鄒姨娘待曹頫的一個叫福生的跟班,與眾不同;含沙射影,絃外有音,誰也不理她的話,如今大概是棠官也跟他母親一樣在胡說八道。她素來不喜管這種閒事,這時更不想多問;等鄒姨娘收了眼淚,她單刀直入地談到正題。
「那容易,我來說她。」
翠寶眼尖,急走兩步,扶起鏡子;半卸緞面棉裏的鏡套,只見鏡面上已出現了一條裂痕,卻不敢說破,「還好,還好!」她說,「文風不動。」接著將鏡套罩好。
「那,就請先歇個午覺吧!」
這道理是回收太慢,因為辦貨得要現款;運到前方需兩三個月的工夫,而銷售則幾乎全是賒帳,在戶部應關的餉銀中,設法扣回,其中有個股東,便是戶部的司官,坐扣欠款之事,即由他負責。
鄒姨娘停了一下說:「這也不必細說了,反正秋小姐,你想也可以想得出來。」
其時秋澄正好趕到,便上前來扶曹頫休息;他說:「不忙,我有句話,趁我想到,先說出來;這場火燒得我精神恍惚了,不說會忘。」
「那才是。」曹震略略放心;然後眼望秋澄,彷彿在徵詢她的意思,要不要談錢的事?
這意思很明白,曹震目前手頭緊,拿不出多少現銀;但錦兒愛面子,認為缺少www•hetubook•com•com現款,可以另行設法,此刻不應該有所遲疑,因而接口說道:「幾千銀子總還難不倒人,就是這麼辦好了。」
「看四叔的意思。」
「你真是賢德人;仲老四不知道前世敲破了幾個木魚——」
「這——,」曹頫搖搖頭,「難了。」
「我是說,讓雪芹明天陪我一起去,要改親供,馬上可以動手。」
「好,走吧。」
「我贊成全不說破,而且要快,要乾脆。陶朱公救子的故事,可為前車之鑒。」
於是德振將到了天喜班以後,跟崔之琳如何打的交道,又細說了一遍;這一來,秦書辦「雜亂無章」的話,在曹震便都可解了。
「陶朱公有三個兒子,老大很把家,老二是大而化之的一路人物。有一個老三在京城裏犯了命案,陶朱公派老二攜帶鉅款,進京營救;老大說他居長,這樣的大事應該由他去辦,陶朱公的太太,亦覺得老大謹慎可靠,比老二強。陶朱公跟他太太說:派老二去,或許能救;派老大去,老三的一條命,就算送掉了。後來果不其然——」
「四叔就直接了當地說吧!」曹震接口:「不必再說別的,養養神,別累出病來,那才是雪上加霜。」
「偏偏就是睚眥之怨必報,而且報得很厲害,他有個表親是福建道御史,打算上摺參四爺,那罪名是欲加之罪,不過很兇。」
「通聲,」曹頫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指著椅子說:「你坐下來談。」
「他跟崔之琳也是熟人,他不願意蹚渾水,為甚麼自己不跟人家說,特為來跟你表明心跡?是不是何都老爺要他來跟你說明真相;還是有別的緣故?」
「我幹嗎偏不信?一筆寫不出兩個曹字,季姨娘能明白事理,四老爺就能免禍,那是多好的事!」錦兒看著季姨娘正色說道:「四老爺看字畫、玩骨董是內行,一遇到眼前這場禍,六神無主!曹家這多年來的情形,季姨娘不是不知道;除了我們兩家,還有誰幫四老爺的忙!說句老實話,就是自己人在等著看四老爺的笑話。季姨娘,你們母子倆再不爭氣,別說四老爺傷心,我們幫四老爺的,只怕也會寒心,到時候說不得只好撒手不管!」
「聽,聽,誰說不聽了。而況,你的話我那一回沒有聽過,如今更不用說了。」
曹雪芹知道,馬夫人雖已起身,此時尚在漱洗,不能見客,便據實而答;接著又說:「四叔跟德大哥,請到裏面去坐吧!」
弄清楚了緣由,秋澄覺得鄒姨娘對這件事,並沒有辦錯。但旁人不會體諒她的苦心,只說她把帳放倒了;尤其是她沒有說真話,而又有福生夾在其中,更顯得無私有弊,情涉曖昧。這話在季姨娘口中,更不知道會說得如何不堪?
「你去看了吳主事?」
到了屋子裏,只見她雙淚交流;不知是受了甚麼委屈,還是為曹頫擔心?秋澄只好安慰她說:「你別難過。年災月晦,總是有的。」
到得夢陶軒,剛剛坐定,只見秋澄姍姍而至,一眼望見有德振在,不由得在廊下站住了腳。
「是。」季姨娘很勉強地答應。
「對了!昨兒晚上,就是芹二爺到我那裏來談了,我才去找崔之琳的。芹二爺對這件事很清楚,不如先到他那裏,再找震二爺來商量。」
「不敗當。德大哥請坐。」她大大方方地招呼過了,轉臉說道:「太太知道四老爺來了,讓我來說:年災月晦,總是有的,四老爺也不必著急。六親同運,有甚麼為難的地方,大家一塊兒來對付。」
「就這兒好了。」
「那再好都沒有。」曹頫又說:「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對了!」曹震接口,「四叔先歇午覺,睡足了,咱們還有事商量。」
「四老爺怎麼樣?不要緊吧?」
「別哭,別哭!」秋澄急忙勸慰,「鄒姨娘,你的委屈我明白。不過,我不明白的是,為甚麼收回本錢要好幾個月的工夫?」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錦兒問道:「這一萬銀子花在甚麼地方?」
這一真相,連曹震都還是初聞其詳;聽到一半,心便沉到底了!不折不扣的禍首,再怎麼說也逃不了責任。
「好!我喝小米粥。還有——」曹頫突然頓住。
「是。」秋澄又說:「如今有兩個辦法,一個是說破一半;一個是全不說破——」
「對了!」曹震問說,「你們昨兒晚上在一起?」
「不!我跟他沒有見面,他跟崔之琳在一起。」
「別介,別介!」季姨娘亂搖著手說:「錦兒奶奶、秋小姐,還有芹二爺,平時待我們全家的情形,我不能不知道。如今出了事,棠官窩囊無用,替不得他老子的手;我跟鄒姨娘是沒腳蟹,不靠你們兩家能靠誰?這層道理,我更不能不明白。你請放心好了。」
「眼前是不要緊。」秋澄答說:「麻煩在後頭。」
「這有個道理在內。」
「是的。」
「事情有點兒鬧僵了。我要一說破實情,他臉上一定掛不住;那就很難再往下談了。」
「那就到雪芹那裏,」曹頫打斷他的話說,「再派人去找通聲。」
「他說我還算運氣,如果是去年,我這時候怕已經在刑部『火房』了!如今因為金川大捷,王師奏捷,成全了今上即位以來第一件大武功,所以只是按一般規矩辦事,並無格外從嚴的指示。不過這場火實在太大了,將來澈查責任,只能大事化小,不能小事化無。至於我的親供,他說有不妥當的地方,要拿回來重改;他還要留在那裏好好看一看,讓我明兒上午再去。」
沉默了一會,曹震向曹雪芹說道:「到你書房裏去坐吧。」
等了有好一會工夫,曹震才到,發現曹頫與德振在座,頗感意外;「我本來早要來了,」他說:「工部秦四來看我——」
「我不著急,急也無用。回頭見了面再談吧!」
最後一條就對曹頫很不利了,說此次災情,為京師五十年來所未有;據奏火由和親王府而起,則和親王府承修官和圖書員及商人,難辭火首之咎。究竟如何起火,著步軍統領衙門會同都察院、工部、內務府、順天府澈查具奏。
「跟他有關。不過,另外還有人在鼓搗。」德振問道:「工部虞衡司有個書辦,姓秦,四爺總知道囉?」
「怎麼啦?」
「咱們一起到他那裏去吧!」
轉念到此,秋澄俠義之心大起;「鄒姨娘,」她慨然說道:「只要你說的是實話,我來想辦法。我想法子替你把這筆款子墊上,就說是從你親戚那兒抽回來的好了。不然季姨娘可不知道會說出甚麼好聽的來?」
「好吧!德大哥,請你見機行事吧!跟他好好磨一磨。」
「嗯,嗯!」曹頫深深點頭,「『怨毒之於人甚矣哉』,正就是指這一類人。我也覺得決不宜說破。」
「雖只不過改裝地板,工程卻不少。用的木料很多。舖到一半,和親王的一位清客,又出了一個主意,說地板下面得舖一層石灰,吸收潮氣,地板才不容易壞。這個主意不賴,可是說晚了,工頭就有點兒不大願意;不願意也不行啊!撬開地板舖石灰,木材刨花堆了一屋子。連日趕工,少不得吃犒勞;那天白天,工頭請工人吃羊肉西葫蘆的餃子,包得太多了,吃不了;工頭就說:『索性趕夜作,一口氣弄完了,我請消夜。』於是——」
其餘的人亦都是這樣在想,可是馬夫人卻不能不安慰曹頫,「四老爺也不能管工人吃消夜的事。」她說:「頂多失察,不會有大了不得的罪過。」
「四老爺這場無妄之災,只怕要大大地破財;眼前就得花一萬銀子,而且還得快。四老爺說,有一筆款子,是鄒姨娘的親戚代放的,原曾說過,到南邊去要用;人家應該早預備好了,這會兒先要抽回來救急。」她接著乾淨俐落地說:「鄒姨娘你帶上存摺跟圖章,跟我們一塊兒見四老爺去吧!」
「這個,」秋澄接口,「我們來想辦法;震二爺暫時就不必管了。」
「福生人很忠心,亦很能幹;不過吳主事是不是靠得住?可就不知道了,當時我就跟福生說了我心裏的話;福生說:靠不靠得住,姨娘自己看了就知道了。秋小姐,你說我該不該去看一看?」
這一來,曹頫的心頭一寬,精神也好得多了,居然胃口轉佳,飽餐一頓,將兩夜一天以來所欠的飲食找補足了。
於是秋澄上車,曹震策騎,一起到家;錦兒從上房迎了出來,一開口先問曹頫:
「禍闖得不小!」曹震壓低了聲音說:「四老爺恐怕還有牢獄之災。」
「好!這樣辦很妥當。」
「你一向有見識,你倒說這件事該怎麼辦?」
「是這樣!」季姨娘斬釘截鐵地回答。
「想來總有個不得已在內。鄒姨娘,你慢慢兒告訴我。」
曹雪芹便拿手又縮回來,將那張摺著的紙展開來一看,頭一行四個字:「上諭述要」,共是三條,第一條說,和親王府失慎,被災甚重,為體恤起見,和親王上年因辦理孝賢皇后喪事,諸多不妥,尚有其他過失,應行罰俸之處,著吏部查案具奏,概行恩免;並另賞銀一萬兩,以便重建。
「大家都是這麼想,就是——」鄒姨娘把要批評季姨娘母子的話,硬嚥了下去,定定神又說:「秋小姐替我們墊這筆款,當然也要算利息——」
「那是一定之理。秋澄,」曹震問說:「如果你拿主意,你用那個辦法?」
「是。」秋澄轉臉又問曹雪芹:「早飯開在那兒?」
「怎麼啦!」秋澄驚惶地問。
「在她家。」錦兒指著秋澄說:「四老爺自己也交代了,讓他靜一靜,你們兩位都不必去看他。不過鄒姨娘主外,有些事要問四老爺才知道,不能不去看他。季姨娘,你就不必去了。」
「喔,」曹頫不待曹雪芹話畢,便搶著說道:「我想在二嫂這裏打攪幾天。」
秋澄駭然,但她馬上警覺,鄒姨娘肯這麼說,便意味著她會說實話;如果自己的態度顯得太嚴重,可能就會嚇得不敢說實話,因而立即將臉上的肌肉放鬆,語氣當然也是平靜的。
「唷,唷!」季姨娘作出那種惶恐不勝的神色,「我也不能那麼不顧大體。」
「四叔,」曹雪芹忍不住說道:「你先別談這些了,咱們得琢磨琢磨,怎麼樣息事寧人?」
「秦四!」德振失聲驚呼,「是虞衡司的秦書辦嗎?」
「撇開姓秦的那一段兒,只談送崔之琳多少,這倒也是個辦法。」德振說道:「我贊成這麼做。」
且行且語,相偕入內,在上房的堂屋裏,連翠寶在一起,商量幾件事,第一件是勸說季姨娘要安靜,別去打擾曹頫,「季姨娘所忌憚的,只有一個你,」秋澄向錦兒說:「這非請你出馬不可。」
「能。」曹頫又說:「不過,至少也得三、五天的工夫。」
曹頫想了一下說:「有筆款子,是託鄒姨娘的一個親戚,存在一家當舖裏,本金四千兩,利息就不知道多少了;得要問鄒姨娘。」
「慢點!」曹震打斷她的話問:「怎麼叫說破一半?」
「是,是甚麼『西征報銷』,要准了,才能發款。」
「姓何。」
這件事要跟秋澄商量;她原就想到了一個跟季姨娘去打交道的人,便是錦兒,正好讓她順便把鄒姨娘接了來。
「找她幹甚麼?」
於是叔姪倆到了馬夫人院子裏。相見時彼此心情都很沉重,但都擺出很沉著的神色,因為如此,曹頫就不能不以從容的語氣,談一談和親王府起火與救火的經過——這是他第一次透露真相,禍因是一座名為「兩忘軒」的臺閣,一面臨水,一面接著沿假山迤邐而上的長廊,本來舖的是水磨方磚,和親王來看了以後,認為磚地濕氣重;而且「兩忘軒」不光是夏天的水榭,也應該是冬天的暖閣,可作為延賓賞雪之用,應該改裝為地板,禍即因此而起。
「說破一半是,跟崔都老爺說,何書辦那裏,我們託人跟他去疏通;多承他幫忙,送他多少銀子作為謝禮。崔都老爺心裏自https://m•hetubook.com•com然有數,這就是說破一半。」
「四老爺也不必過於煩惱。六親同運,要說賠修,咱們盡力想法子湊就是。如今最要緊的是,急脈緩受,自己先不能亂了腳步。」馬夫人問道:「秋澄呢?」
「咱們走吧!」秋澄也向錦兒說:「你去勸季姨娘;我去找鄒姨娘。」
「替四叔在收拾屋子——」
於是錦兒向秋澄使個眼色,暗示可以照約定行事了。
「是,是,四老爺儘管在這兒住。」秋澄看著曹雪芹說:「我看把你的書房收拾出來?」
「內務府的德大哥,是四叔很得力的幫手。」曹雪臉向德振說:「這是家姊秋澄。」
「看家可就不能出門。」錦兒說道:「連四老爺都不必去看。」
曹震因為他一句要緊話說不出來,大為焦急,好不容易等他咳停了,急急問道:「四叔沒有把崔之琳告訴來爺爺吧?」
「我難過不是為別的。季姨娘不明事理,連棠官也是一腦子的糊塗心思。」鄒姨娘抹抹眼淚說:「讓老爺知道了,會氣出病來。」
「等內務府的人一走,我心裏在想,」她看著曹震說:「你不是約了雪芹去看四叔?四叔不在家,你們白跑一趟,也許回來了。誰知道四叔在這兒!內務府的人說:來爺爺找四叔找得很急。」
「這恐怕不行。」曹雪芹說:「這種事,莫非還付個定錢甚麼的?我看要就是一次過付,咱們三家儘力來湊好了。」
「令親把這筆款子放給誰了?這麼囉唆!」
「這,」曹頫面有難色,「就說好話還價,只怕也得一萬五千銀子。」
「請起來,請起來!」秋澄也下跪相扶;相將起立,她仍舊執著鄒姨娘的手說:「我實在也是為了四叔。他已經夠煩了,不能再讓他生氣。」
既然沒事,自然仍舊讓他們夫婦密談;秋澄看了翠寶一眼,回身向外,但為曹震留住了。
「是的,不過有個談法。咱們先聽聽德大哥的意思。」
「那就得照他的意思囉!他要多少給多少,是不是?」
聽曹雪芹連唸帶講說完,曹震的心情跟曹頫一樣沉重,「來爺爺怎麼說?」他問,「還有四叔遞的親供呢?」
「喔,那我得趕緊去一趟。你們在這裏商量;我去過了仍舊回這兒。」說著,曹頫匆匆忙忙地走了。
曹頫便不作聲,只看著德振討主意,德振覺得事情還沒有完全瞭解,想了一下問道:「震二爺,秦四跟你很熟?」
「你如果有主意,就說吧!」曹雪芹說:「反正姑妄言之,姑妄聽之。」
「行!」
「他正就是為崔之琳的事來看我。說的話雜亂無章,我都不大鬧得清楚。」曹震問道:「雪芹跟我說,昨晚上你去看崔之琳了,是怎麼個情形,你先說吧!」
「姓何,那不是何鵬遠嗎?」
「那是對方跟咱們來情商?」
「四老爺還有甚麼交代?」
「現在情形不同了。如果只是崔之琳跟秦書辦,總還比較容易對付。我看得把震二爺請來商量。」
「芹二爺這話,倒是很實在。」德振凝神想了一下說:「反正事情一定要了,錢就不能不花;我跟崔之琳去磨,你們哥倆就去預備銀子吧。」
「是,是!」鄒姨娘又說:「還不光是這樣;照道理說,今天通知人家,下個月的今天拿錢,這不錯;不過,人家也許有難處,一個月未必湊得齊。」
「那莫非還——,」秋澄也是心驚肉跳,「來大人不是說他還算運氣,不至於坐牢了嗎?」
「我本來讓他住下房,四老爺交代,就叫他睡到這裏來好了。」說著,秋澄親自出去交代。
「可也別太壓她。」秋澄又說:「她也是為四老爺耽驚駭怕,而且她心裏也一定不好過;你別讓她太委屈,不然鄒姨娘又沒有安靜日子過了。」
話猶未終,只見鄒姨娘身子一矮,跪倒在地,「秋小姐,」她淚流滿面地說:「你可是積了德了!」
「他為甚麼自己不跟崔之琳說,我不知道;何都老爺似乎還不知道這回事,他之特為來跟我聲明,是怕事情一抖出來,鬧大了他吃不了,兜著走。」
「原來秦四是特為來跟我表明心跡的,他說他並無意訛詐,他的親戚何都老爺,也決不能做那種事。現在看起來,完全是崔之琳一個人在搗鬼。」
「這且不必說它。」曹頫問道:「他們想要多少?」
秋澄明白,亦以眼色相答,暫可不必;她問:「四老爺餓了吧?這會兒就開飯好不好?今兒吃餅;米飯也有。」
「秋小姐,你想,明擺著是靠得住的人;又難得有這種靠得住的買賣,我當時就想,你四叔的花費,光是琉璃廠一年三節來結帳,那一回不是一兩萬銀子?他人又慷慨,有人來告幫,從不作興打回票的。所以這幾年差使雖不錯,可沒有落下錢;要是閒個一年半戴,馬上就得顯底。如今有這麼一個機會,錯過了可惜,跟福生商量下來,只有編一套說詞,方能把事情辦通。秋小姐,我為來為去為大家好,結果弄成個啞巴吃黃連,說不出的苦;怪來怪去,怪我自己太熱心了!」說著倒又要哭了。
「不用。昨兒晚上我跟他約好的,他來接我,一起去看四叔。大概也快來了。」
於是,兩人並坐床沿,一個低聲傾訴;一個細心傾聽。據鄒姨娘說,福生能幹而忠心,他有個舊主人姓吳,在兵部當主事;金川之役,八旗出征的很多,旗營不比綠營,那些士兵都沾染了「旗下大爺」好享受的習氣,遠征西陲,深入不毛,還忘不了「老三點兒——吃一點、喝一點、樂一點」,所以吳主事糾合了幾個同事,找到承辦軍需的商人,大家合夥辦雜貨到前線去販賣,是對本對利的生意,但先要墊一筆本錢。福生知道了這件事,勸曹頫下本錢;曹頫不曾答應。
聽得這一說,德振明白了,「那就一定是崔之琳勾結了秦書辦。」他說:「看起來是崔之琳主謀。」
「喔,我也聽說了。」曹頫皺著眉問:「是崔之琳嗎?」
曹震沉吟了一會說:「像崔之琳那樣的都老爺也還有一兩個。我怕這件事一開了頭,和-圖-書以後還有麻煩。」
換了衣服,曹頫坐德振的車一起去看曹雪芹;他剛起身不久,得報迎了出來,一看德振倦眼惺忪,滿險油光,是一宵未睡,臉都未洗的模樣,便即說道:「這麼早!四叔跟德大哥大概都還沒有吃東西。」接著,使吩咐捧茶來的丫頭:「你進去說,四老爺來了,還有一位客,趕緊預備早飯。」
一聽這話,錦兒雙腿一軟,身子往一旁倒了去,趕緊扶住梳妝臺,但已將一面水銀玻璃鏡碰倒,砰然大響,驚動了堂屋裏的人,急急都奔了進來。
「刑部還早,現在是步軍統領衙門這一關要緊,得看四老爺的造化了。前幾天有消息,禮部海尚書要兼步軍統領;如果是他,到底是內務府的堂官,比較好辦。」曹震緊接著又說:「現在且不談這個;光是眼前就得花一萬銀子;將來賠修,更不知道還要多少?真正是太太說的,『六親同運』,四老爺闖了禍,咱們兩家連帶著倒楣。」
「好吧!」曹震向錦兒說:「你跟秋澄去商量。」
「吃也吃不下。雪芹,」曹頫說道:「你趕緊派人把你震二哥請來。」
「昨兒,棠官打圓明園回來,看他老子不在家,神氣馬上不同了,罵這個,罵那個,夾槍帶棍,由丫頭罵起,最後罵到我頭上。」
「嗯,可以說是熟人。」
「當然,參人沒有不兇的;不兇就用不著參了。」曹頫問道:「福建道御史有三位,你指的是誰?」
「姑妄言之!」
「那,四叔請歇個午覺吧!大概一覺醒過來,鄒姨娘已經來了。」
「我看一萬銀子是少不了的。而且一萬現銀,也不是一兩天湊得起來的,只好先給個兩三千。」
「好!」季姨娘說:「我看家。」
於是鄒姨娘與吳主事隔簾相語,吳主事表示確有其事;又說最好請你家老爺來談,這種種跡象都看得出來,吳家是內外有別,安份守禮的人家。不過鄒姨娘又何敢跟曹頫去談這件事?因為曹頫亦是不許內眷過問外事的。
「收拾好了。」恰好回來的秋澄,在窗外應聲。
「好!」鄒姨娘隨即起身:「請吧!」
「我想,在你們這兒住幾天。」曹頫痛苦地說:「季姨娘煩得我快發瘋了。」
「那是人家看了他的『親供』說的話;『親供』上當然要掩飾,如果真相水落石出,那情形又不同了。」
「三、五天大概還不要緊。」曹震問道:「我叫人把鄒姨娘去接了來,請四叔當面告訴她,儘快把這筆款子抽回來預備著。」
「有粥沒有?」
「可是——,」曹頫吃力地說:「賠修是一定的了。」
見此光景,德振有話亦覺難於出口;但畢竟硬起頭皮,開門見山地說道:「四爺,倒楣的事還剛開頭,你老得趕緊預備一筆款子;有人要參四爺,幸而讓我知道了,也壓下來了。」
「早幾天,晚幾天都無所謂。」秋澄問道:「你說戶部的錢,是甚麼錢?」
「對!」曹頫說道:「崔之琳幹這種窮極無聊的事,必是出於無奈;你再去跟他談一談,多少送他幾文。通聲,你覺得怎麼樣?」
錦兒也不肯道出真相,「滑了一下子。」她說,「不要緊。」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要分派了,你們兩位一主內,一主外,季姨娘看家;鄒姨娘陪我們一起去辦事。」
「只怕還不止。」
「好!」曹頫說道:「我先看看你母親去。」
「多是多少?」
「這可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得趁早在刑部走路子。」
「這筆款子,只怕一時抽不回來。」鄒姨娘結結巴巴地說:「老爺說到南邊要用,我也告訴人家了;當時約好了的,要抽這筆錢,半年之前,就得通知人家,至於準日子,至少也要一個月。」
約定是由錦兒絆住季姨娘;以便秋澄找個藉口,將鄒姨娘調到一邊去密談。此時話已說得很透澈,也很明白,秋澄覺得無須再耍甚麼手腕,所以率直說道:「鄒姨娘,我到你那裏去坐一會。」
「不錯。」
「對了!」鄒姨娘接口加了一句:「反正這會兒,錦兒奶奶跟秋小姐怎麼說,我們怎麼聽就是了。」
「是,是!」鄒姨娘想了一下說:「我叫福生跟吳主事去說,照約定,得要一個月才能抽回。不過,也許用不了一個月,聽說戶部的錢,快要下來了;可也許得晚幾天。」
第二條是說;據奏此次鼓樓附近失火,焚燒民屋甚多,災情慘重,著發內帑十萬兩,交順天府府尹督率大興、宛平兩縣,賑濟災民,務期公平實在。並著都察院嚴行查察,倘有侵漁冒賑情事,指名具參。
「倘或震二爺上衙門了呢?我看——」
鄒姨娘那難描難畫的神色又出現了,一會兒低頭沉思;一會兒避開秋澄的視線,望著窗外。這樣彷徨了好一會,突然握緊了拳,發狠似地說:「我跟秋小姐實說了吧,也不是我的甚麼親戚,就是福生拿出去放的。」
到了夢陶軒,仍舊沒有談出一個結果,而就在此時,錦兒來了,帶來一個信息:內務府大臣來保,派人去找曹頫;鄒姨娘只以為他在曹震那裏,來人撲了個空,回內務府去了。
「他說,現在最怕節外生枝,要我多留意,倘有甚麼閒言閒語,趁早安撫。我本來想——」說到這裏,因為喝一口茶嗆了嗓子,咳得面紅筋暴,曹雪芹與秋澄為他拍背揉胸,好半天都平伏不下來。
這番話除了秋澄有同感以外,另外三個人各有想法,曹頫是愁著湊不出兩萬銀子;曹震認為他的話有可取之處,但不致於連還價的餘地都沒有;德振則覺得他所說的,根本不是辦法,如果照他的話敬,又何須商量?
德振已知上當,那數目便說不出口了;想了一下說:「當然不能給他們那麼多。」
「你是說現銀?」
「那就去吧,我先送你到我這兒;接了你嫂子,原車就去了。」
德振以前雖未見過秋澄,卻聽說過她的事,當時恭恭敬敬地叫一聲:「秋小姐!」
曹震點點頭,向錦兒抬一抬手說:「你請過來!」說著,一掀門簾,進了臥室。
「全不說破。」
「對了,秦https://www.hetubook.com•com四。」德振又問:「他跟四爺結過怨?」
「喔,既然這麼說,咱們只對付崔之琳一個人好了。」
「你們別走!索性敞開來談吧!」等大家坐定了,曹震看著秋澄說:「四老爺談起火的原因,你是聽到的;禍首是坐實了,上諭上指明了要激查這一點,成了欽命案子,論法一定從嚴,四老爺的處分,只怕不是賠修所能完事的。」
曹頫剛剛起身,由於心事重重,睡而不安,所以臉色非常難看,彷彿要生大病似地。見了德振,只是長吁短嘆,說不出話來。
一直到中午,曹頫從內務府回來,臉上是一種落寞而茫然的神色;這一下使得大家都不敢開口先問了。
原來曹頫不願在家談這件事。因為季姨娘不識大體,也不懂得體諒曹頫的心境;已經煩得恨不能一死以求解脫,而她還絮聒不已,怨這個、罵那個;又說當初勸過曹頫如何如何,早聽她的勸,何至於落得這麼一個結果?曹頫先只沉下臉來不理她;而猶不知趣,終於惹得七竅生煙的曹頫,將新買的一座唐三彩「昭陵六駿」之一的陶俑,往季姨娘腦袋上砸了過去;她的頭打破了,他的二百兩銀子也化為烏有了。
「是。」曹雪芹答應著又問:「來爺爺還說了甚麼?」
這是個甚麼故事?曹震與德振不明白,還得曹雪芹略作解釋。
錦兒便即跟了進去,看曹震臉色凝重,她的心也往下一沉,手撫著胸,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結怨?」曹頫眨著眼思索了好一會才說:「那也不叫結怨,有一年工部派他到我這裏來問公事;他把話說錯了,我略為說了他幾句。如說結怨,那也是睚眥之怨。」
其時已近四更,德振不能再睡;和衣靠在炕上打了個盹,等天色微明,隨即趕到曹頫家去叩門。
於是秋澄答道:「那我就胡說了。那位崔都老爺的人品似乎不高,不過人人要臉,樹樹要皮,說破了,讓他臉上掛不住,那個仇恨可就大了。」
「四老爺太抬舉我了。」她遜謝不遑,「我那能有甚麼好主意?」
「那末,你怎麼說呢?」
「對了!」商量好了一個做紅臉、一個做白臉的秋澄說:「我原說季姨娘是明白事理的,你偏不信;是不是,你聽,季姨娘的話,說得多好。」
曹震躊躇著說:「分攤多少是一回事;眼前能調度多少現款,又是一回事。」
在車上,錦兒不但弄清楚了前因後果,而且也商量好了步驟。事態很嚴重,不宜用迂迴曲折的辦法;也不必再有甚麼忌諱,應該要說的話,不妨老老實實跟季姨娘說個明白。
「我們老爺在那兒啊?」季姨娘問。
「事情不大妙!」曹頫的聲音倒還沉著,「你們看。」
「那是小事。不過,甚麼時候能抽回這筆款子,可得有一個日子。」秋澄又說:「鄒姨娘知道的,我可以想法子調度,錢可不是我的;我得跟太太回明了,不然不好交代。」
「不錯,不錯。早應該去了。」
有人就說:「扁食回蒸了不好吃,不如開個油鍋炸著吃。」結果是不小心打翻了油鍋,爐中火焰直冒;潑翻在地的菜子油,成了一條火龍,那些木料又是經石灰收燥的,真個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由「兩忘軒」延燒到長廊,偏偏風勢又大,火苗四竄,新油漆的房屋,只要火苗到處,無一得免。
「為甚麼?」德振迫不及待地問。
「喔,我想明白了。」鄒姨娘忽然說道:「這回得勝回朝,不論官兵都關兩個月的恩餉;兵部規定,要把報銷辦妥當了,才關恩餉。我說戶部的錢快下來了,就是指這個。」
「屋子小一點。四老爺將就著住吧!」
「是說你存了私房?」
鄒姨娘頓時一楞,臉上那種神氣,難描難畫。秋澄便知事情不妙;她是最肯體諒人的,料想鄒姨娘必有為難之處,且聽她如何說法,再作道理。
夢陶軒書房中,只有他們三個人;曹震便說:「你就唸吧!」
秋澄點點頭,進門先給曹頫請安;起身看到站著的德振,便使個眼色,示意曹雪芹引見。
於是工頭沽酒買滷菜,吃不完餃子,自然亦在清理之列。
「總有法子。」秋澄想到了一個人,安慰曹頫說:「四老爺儘管安心住了下來,跟震二爺、雪芹商量對付公事;季姨娘我們來對付,要讓她不來打擾四老爺,可也不致於跟季姨娘傷了和氣。」
「你是說秦四?」
「就怕你表面聽,暗底下不聽;跟鄒姨娘打饑荒,鬧得大家不痛快;四老爺更煩。」錦兒又說:「家和萬事興,而況是這種時候!如果你仍舊斤斤較量,丁是丁、卯是卯的,那就是你存心要把這個家拆散了。」
「會革職?」秋澄問說。
秋澄又起疑惑。這跟她所知道的情形不大相同;凡有大征伐,因為軍需孔亟,總是先發款,後辦報銷,戶、兵兩部的書辦視此為一大利藪,因為挑剔報銷,那一項支出,駁斥不准,就得將已領的款子賠出來。若說先辦報銷後領款,便意味著錢已經用出去了,這得有人來墊;是誰墊的?莫非領兵出征的將帥,打仗以外,還得墊軍需用款?這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
「也好!你請坐一坐,我去換衣服。」
「因為老二手頭鬆,人家要多少,就給多少;老大算盤精,捨不得花大錢。這種事,只要受賄的人一害怕,馬上就翻。崔之琳要防著人家倒打一靶,所以要快、要乾脆,讓他不覺得錢燙手才好。」
「有小米粥。」
「那可是沒辦法的事。只有先對付了眼前再說。」
「這可是個難題。」秋澄有些答應不下。
「四老爺遭禍,我們兩家不能也跟別的人一樣,籠起袖子看熱鬧。不過,大家都夠煩了,你可不能再使小性子,無緣無故鬧脾氣。季姨娘,」錦兒用冷靜而堅決的語氣說:「我老實跟你說了吧,我們只能幫四老爺免禍,可沒有工夫來管他的家務;你要是想四老爺平安無事,你就得聽話!」
曹頫一口氣說到這裏,已經有些氣喘了,曹雪芹便將自己那杯沏了未喝的釅茶,捧了過去說:「四叔,先在軟榻上躺一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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