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議停園工

看不到兩行,皇帝便來了氣,「豈有此理!」他氣急敗壞地說,「為甚麼要驚動兩位皇太后?」
「李光昭的案子,李鴻章辦得怎麼樣了?」皇帝吩咐:「催一催他。」
於是擬旨上呈,內務府大臣由於陳彝參劾、吏部議奏,除魁齡告假以外,崇綸、明善、春佑一律革職。
「你十九歲了,我還能說甚麼?」慈禧太后這樣含含糊糊地暗示,「你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自己瞧著辦吧!」
「吏部有個摺子,皇上還沒有交下來。」
「李光昭一案,貽笑中外,臣在總署,外國使臣每每問起,臣真無地自容。」恭王堅持著,「內務府大臣,矇混入奏,咎有應得,臣請皇上無論如何要准奏。」
例行的見面,總是恭王先根據交下去的摺子,逐一面奏處置的辦法,皇帝的答覆,也總是三言兩語,簡單得很。有時恭王自覺說得不夠明白,打算著皇帝還會追問,而他卻常是不求甚解,含糊點頭,所以每天軍機見面的時間,比過去短得多了。處理了摺件,便是恭王主動陳奏取旨。最近的大事,除卻停園工,無非台灣事件,恭王與李鴻章之間,每天都有專差往來,傳遞信件,這天一早接到李鴻章的信,說日本派來的談判專使內務卿大久保利通,已經到和_圖_書達天津,並且與李鴻章見了面。據大久保利通說,他希望盡快到京,跟總理衙門開議。
「皇上責備得是!」恭王趁機答道,「總緣力不如人,唯有暫時委屈。日本學西法以致強盛,不過幾年的事,得力於上下一心,實事求是。臣等私下打算,託天之福,洪楊、捻匪次第削平,西路軍事,委左宗棠以全責,亦必可收功。如今正該修明政治,整軍經武,師夷人之長以制夷,則委屈一時,必有重申天威之一日。臣等這一番打算,故去的胡林翼、曾國藩,現任的李鴻章、左宗棠、沈葆楨,都是這樣看法。自道光末年以來,國步艱難,日甚一日,先帝憂國而棄天下,十三年來上賴兩宮皇太后聖明,外恃先朝的深仁厚澤,有曾國藩、胡林翼、憎格林沁、多隆阿、以及李鴻章、左宗棠等人的公忠體國,得以轉危為安。只是內憂雖平,外患未已,剝復禍福之機,全在皇上常存敬畏之命,聖德日明,勵精圖治,不然,只恐國亡無日!」
這一下皇帝不作聲了,而心裏對他人議論他的微行,痛恨萬分。七福晉當然是聽醇王所說,醇王是聽何人所說?必得查了出來,狠狠懲罰,一則出心頭的氣,再則也可以教別人看了有所畏懼和圖書,從此不敢再胡說八道。
皇帝臉色大變,連連冷笑,起身就走。
因為有此成見,皇帝對於這個摺子中的話,沒有一句能夠聽得進去,匆匆看完,咬著嘴,眨著眼,在思量對策。
這句話把慈禧太后的氣又勾了上來,「誰敢在我面前造謠?」她厲聲問道:「七福晉為甚麼要造你的謠?」
一個人生了半天的氣,等情緒略略平復,重新再看奏摺,覺得應該與慈安太后商量。等把她請了來,拿摺子唸了給她聽,又提到醇王福晉的話,只是搖頭嘆息。
「跟咱們要?」
於是第二天一早,皇帝傳諭召見醇王,御前大臣伯彥訥謨訪回奏:「醇親王到南苑驗炮去了,今兒個怕不能回城,請旨:是不是派專人去宣旨?」
慈安太后跟皇帝說話,很少用這種語氣。所以雖是冷冷的一句,他心裏便很難過,越覺得十重臣上蔬已撤簾歸政的兩宮太后,於理不合。
皇帝奉召到了長春宮,一看兩宮太后的臉色,便知不妙,硬著頭皮,陪笑請安。兩位「皇額娘」都不大理他,只慈安太后把那通密摺指了指,示意他拿去閱看。
「請了來!」
「他派兵佔了中國的地方,還要中國賠兵費,這叫甚麼話?」
慈禧太后默然。好久,搖搖頭說:「真是煩和*圖*書人!」
「那就告訴皇帝,讓他降旨。」慈安太后又說,「前天我聽說,准了沈葆楨的奏,跟英國銀行借二百萬兩,拿到台灣去修炮台,左宗棠又要借三百萬兩的洋債。這樣子下去,怎麼得了?」
這是多餘的一問,恭王應一聲:「是!」聲音極輕,幾乎等於不答。
皇帝想了想答道:「不用了,先見了軍機再說。」
再看下去,皇帝又大起反感,「這叫甚麼話!陳芝麻、爛穀子都搬出來了!文豐殉節是十幾年前的事,到現在還來說『理』?」他憤憤地說,「日本人在台灣鬧事,也有些日子了,他們辦洋務辦成這個樣子,不引咎自責,反倒擺出忠臣的臉嘴,豈有此理!」
「光就是海澱嗎?」慈禧太后問,「沒有到過前門外,沒有在外面吃過飯?」
前面一段話都說得還動聽,就是最後一句逆耳,皇帝面無表情地說:「空言無補事實。總署跟日本使臣交涉的經過,你寫個摺子來!」
慈安太后倒相當沉著,雖然內心震動,臉色蒼白,卻能說出一句極有力的話:「園工不能不停了!」
「沒有!」皇帝硬賴,「誰在皇額娘面前造的謠言?」
於是她微微冷笑著說:「有些話,不好見筆墨。你也鬧得太不像樣子了!你自己做的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己知道。」
「是。」恭王看著沈桂芬說:「你記著。」
「大久保利通是日本薩摩島人,跟在台灣的日將西鄉從道是同鄉。」恭王答道:「大久保此來,據說要定和戰之計,態度很硬,不過照臣看,還是想要兵費。」
這幾句話卻是理直氣壯,慈安太后無話可說,慈禧太后對停工一事,並不熱心,但對皇帝的微行,認為必須追究。她隱隱然有這樣一種想法,倘或皇帝能夠表示改悔,收心用功,則停工之事,就可暫時不談,一步一步設法湊款,好歹要把圓明園弄得像個樣子才罷。
皇帝越感不快,認為恭王跡近挾持,但終於忍氣把御案上的一個奏摺,往外推了推,說一聲:「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不依也不行!」
慈安太后看她如此,便喊了聲:「來呀!」等宮女應聲趨近,她這樣吩咐:「看看皇上在那兒?」
恭王脫口答道:「臣子載澂。」
慈禧太后始終不願說這句話,但也無法堅持,只這樣說道:「修園不是用的懿旨,如今又何必用懿旨停工?」
「那個大久保,他的來意,到底是甚麼?」皇帝問。
「人家不錯!」慈安太后冷冷地答了一句。
皇帝心裏一跳,大概慈禧太后聽到風聲了,微行一事,不能承認,但不能不略和-圖-書加解釋,想了想答道:「也不過去了幾趟海澱,那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就在這時候,十重臣公上兩宮太后的密摺,遞到了宮裏,慈禧太后細細看完,內心有著難以言宣的不快。所說的「理」與「勢」,她不盡同意,而在興致上,更覺得受了很大的打擊,四十歲的整生日,原可以好好熱鬧一番的,誰知搞成這樣的局面!怪來怪去,只怪兒子不爭氣,倘或不是如此胡鬧,怎會惹出如許不中聽的話。
「嗯!」皇帝問道,「你們還有甚麼事?」
「是!」宮女問道:「光是看一看來回奏,還是把萬歲爺請了來?」
等軍機見面完畢,全班皆退時,皇帝特為把恭王留了下來,「說我在前門外閒逛,」他問,「你是聽誰說的?」
「我得問問他們。」皇帝用很有決斷的聲音說:「理也好,勢也好,都是去年秋天以前的事,早就該見到了,當初為甚麼不說?六叔還領頭捐銀子,那時候怎麼就不想一想,圓明園非『駐蹕所宜』?」
「正在辦。」恭王答道,「現在奉旨在查,李光昭跟貴寶有無勾結。李鴻章得要行文內務府,往返較費周折。臣遵旨,先通知李鴻章辦結了李光昭一案再說。」
皇帝想了一下,「一概革職,處分太重了!」他說:「再留著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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