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家
六、孔家的中興祖

在續曲阜縣志中,亦有關於張溫的記載,說孔家的表親,著聞者以顏氏為最,「然衍聖公與顏博士論師生而不敘表親」,按:孔子之母顏氏,所謂「論師生而不敘表親」則顏回應該是孔子的表姪,因為顏回比孔子小三十歲。
「這家姓張,住在林前張羊村,主人是一位老媽媽,人們都叫她張姥姥。每逢孔府有紅白喜事,張姥姥就帶著她家的大人孩子們到孔府來吃喝。
我有考據癖(我的朋友趙岡說我生有「考據鼻」)因此,對孔德懋女士所著「孔府內宅軼事」,最感興趣的一章是「世代恩親張姥姥」,為歷史提供了一千年以來連續不斷的活見證,真是不可思議。
在南北朝的南朝宋文帝元嘉年間(西元四二四至四五三),朝廷撥了五戶人家,免其徭役賦稅,專門擔任孔廟的灑掃之役。其中有一戶叫孔景,在孔廟世代相傳,到了唐朝末年,出了一個子孫叫孔末,眼看黃巢造反,殺人如麻,唐亡以後,天下大亂,他起了一個念頭,想冒充孔子的後裔。
在曲阜,則「惟張羊村唐張溫之裔孫與衍聖公及諸孔氏稱表親,而男女通呼曰親戚,婦人老年稱姥姥。遇喜慶事不盡來,遇衍聖公有喪,以內外張親戚皆來為榮。遇衍聖公祭四十三代公時,則張姓以嫡孫陪祀,祭四十二代張夫人亦然;亦有時請張姓代行掃墓之禮。張姓嫡裔孫,由衍聖公奏准恩賜一人為監生,世襲奉張溫祀以報其孔m•hetubook.com.com仁玉之功」。這段續縣志上的記載,與德懋所述,大致相符;但恩賜張家一人為監生,孔德懋說她「從未聽說過」,這也是無怪其然的,因為入民國後已無國子監,自然也就沒有監生這個頭銜了。
「河西派」至宋初移居甘肅涼州,仍為河西;明初遷至直隸河間府南柯營,分為八支;現在河北姓孔的,大多屬於「河西派」。此外,在五代以前,如孔繼汾所說「輕去其鄉、不歸井里」者,共有十派,分布在山西、湖南、廣東、河北等地。
我讀到「闕里文獻志」的這段記載,特感親切。少年時好騎馬逛西湖;從清波門賃馬,經蘇堤至岳墳,再沿白堤繞回來,進錢塘門回原處。那些「馬力盡矣,然而猶乃求馬不已」,走得極慢,一步懶似一步;但如掉轉馬頭,步上歸途,馬就走得極快了,這與東郭畢的馬,逃回馬廄是同樣的道理。
「別的客人都是王孫貴族,滿身珠光寶氣,只有她一身藍粗布衣裳,農人打扮;別的客人都彬彬有禮,只有她土裡土氣,而且最特別的是,她卻比所有的客人都神氣,當差的雖然穿著打扮都比她講究,但卻要小心翼翼地侍候她、很像紅樓夢中的劉姥姥,但又比劉姥姥硬氣得多。孔府上上下下都這樣敬著她,是甚麼原因呢?」
於此可知,在孔仁玉以前,孔氏世爵雖尊,但係寒族;至孔仁玉以後,方始發展為天下第一家。現在曲阜孔氏,族眾十萬,較乾隆時代又繁衍了五倍,除偽孔以外,皆係孔仁玉的子孫。
龍頭拐杖是「權杖」,可和-圖-書「用來管教孔府的衍聖公一品夫人。」因此,孔德懋的嫡母陶氏,對張姥姥亦很畏憚,總是悄悄吩咐聽差:「張姥姥來了,要甚麼給甚麼,別得罪她。」而有一次聽差稍有怠慢,張姥姥居然「站在大堂前破口大罵,沒有一個人敢哼聲」。
據說張姥姥有一支楷木製的「龍頭拐杖」,是孔仁玉所送,並規定:「張媽媽死後,這『姥姥』的官稱和龍頭拐杖,由長房兒媳繼承,世代相傳。」
孔末回到孔府,奪了大印令箭,自荐襲爵,冒充孔子後裔。孔仁玉則改名換姓,發憤讀書,十九歲那年赴京趕考,朝廷授為太學生,因上奏後唐明宗,細述孔末亂孔真相;明宗遣官查實,誅孔末而由孔仁玉襲爵。孔家後人尊之為「中興祖」,建了專祠,名為「報本堂」。
孔氏除曲阜本支以外,其別支在宋有「南宗」;在唐則為「河西派」,始祖為孔子三十二世孫孔穎達,原住河北正定府衡水縣,為唐太宗的「十八學士」之一,並曾圖形凌煙閣,贊曰:「道光列第,風傳闕里,精義霞開,掞辭飆起。」
這段史實經孔家一千年來遞相傳述,變成了崑腔的「趙氏孤兒」;平劇的「搜孤救孤」,據說孔末原姓劉,殺孔光嗣時,孔仁玉已經九歲,正巧在他乳母張媽媽家;孔末追到張家,而張媽媽一子與孔仁玉年齡相仿,而且都是禿子,於是張媽媽李代桃僵,以親生之子穿上孔仁玉的衣服,結果為孔末所殺。
這後半段故事,與文獻亦有出入,孔仁玉為母張氏「抱匿於外家,既長,身長七尺,姿貌雄偉,和_圖_書通六藝,尤精春秋,為人嚴整,臨事有果斷。後唐明宗長興元年,魯人訴於官曰:『曲阜令(孔)末非聖人後;光嗣有子仁玉,育於張氏,今十九歲矣。』事聞於朝,乃誅(孔)末,以公(仁玉)主孔子祀,授曲阜主簿。」孔仁玉除襲爵文宣公,後來並以曲阜令兼監察御史,年四十五卒,贈兵部尚書。
「闕里文獻志」於「聖門弟子」,首列顏回,說他「貧而好學」,年二十九而髮盡白,三十二歲而死,「孔子哭之慟曰:『自吾有回而門人益親。』」顏回之為人,可以見魯定公一事而想像得之,魯定公問顏回:「你聽說過有個善於駕馭馬匹的東郭畢嗎?」顏回答說:「善則善矣,然其馬將必佚。」佚者逃逸,說東郭畢的馬會逃走,魯定公不悅,向左右說道:「君子固有誣人。」——正人君子亦會胡說八道。
孔氏「中興祖」之為中興,還有一重極重要的意義是,自孔仁玉以後,孔氏方始聚族而居,孔繼汾在「闕里文獻志」卷七之下,有一段附記云:「中興祖去今未三十世,子孫繁衍已二萬餘人,乃其先一夫肆逆,九族崩頹,孔氏之危,不絕如髮,蓋緣唐室陵遲,鎮藩跋扈,兵戈擾攘,民不聊生,重以黃巢朱李之亂,戶口日益凋喪,而士大夫之仕於外者,又多輕去其鄉,不歸井里,以致門祚衰弱,禍起家奴,雖亦天數,抑亦人事之過也。使當日聚族而居,其勢又以相維,而力又足以相敵,雖百孔末亦奚為哉?」
這塊碑石,不知可還存在?但孔家優待張氏子孫,則相沿勿替,孔德懋記述張姥姥,非常生hetubook.com•com動。
且讓我先作一回「文抄公」,孔德懋說:「在孔府眾多的親友中,有一門很特別的親戚,既不是書香門弟,也不是官宦之家,而是世代種田的莊稼人。
這個原因根據歷史記載,與孔德懋得自家族世代相傳的說法有出入。當然,傳說比信史有趣得多是一定的;我把有趣的留在後面談,先談信史。
敢在衍聖公府大發脾氣的張姥姥,是怎麼個人呢?「是一位農家婦女,五十來歲,粗布袴褂,緊紮著肥大的袴腿腳,一雙小腳、挎著個竹籃子。酒席筵上在達官貴客中,毫不在乎,呼三吆四,大吃大喝,臨走時,竹籃裡還要裝滿吃食。」但她「每次都只要兩樣,饃饃、酒」。看來倒是個安分知足,深知持盈保泰之道的賢婦人。
孔仁玉對外家的報答是「歲時祭其外祖張溫之墓,為置祭田,立奉祀生,請蠲其徭役以報之」。至明朝永樂年間,五十九代衍聖公孔彥縉,偕孔氏族長五十四代的孔思楷,請曲阜的文人張敏,撰了一篇「孔氏報本酬恩記」,敘述此事始末,孔彥縉之言如此:「張氏子孫家在張陽者,至今猶稱張溫焉。今雖優待其家,恐後世子孫,或有遺忘,不能以禮相待,甚非報本酬恩之意,茲欲立石於張氏之塋,俾吾子子孫孫,世加存撫。」
自「中興祖」以後,記取孔末的教訓,本支聚居曲阜;中興祖四子,二三早死,長子襲爵的孔宜、四子孔勗的後人,便都是「六十宗戶」。但到宋室南渡,衍生「南宗」,而實為長房。
三天以後,果然有人來報,東郭畢的馬走到半路上,不願再拉車而逃回馬廄。https://www.hetubook.com.com魯定公大為驚異,立即找顏回來問,何以前知。
顏回答說:「從前大舜巧於使民,造父巧於使馬,但都不窮其力,不會超過人或馬的負擔,所以『舜無佚民,造父無佚馬』——不會怠工。東郭畢馭馬駕車,馬已盡了它的分內之事,而猶不斷有額外要求,因而推斷其馬必佚。」魯定公請他再作進一步的推論,顏回回對:「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人窮則詐;馬窮則佚,自古及今,未有窮其下而能無危者也。」此言為政之道無他,親民而已。
顏回是孔廟「四配」之一的「復聖」,自明朝開始,顏氏後裔,例授「五經博士」,所以縣志中稱之為顏博士。孔顏一表三千年,不知前台北市警察局顏局長,與孔院長是如何稱呼?
以假亂真,先要殺光真孔。其時孔氏後裔,流散四方,在曲阜的真孔不多,為孔末「戕滅既盡」,最後去殺四十一代衍聖公之子,任泗水縣令的孔光嗣,時為五代梁末帝乾化三年,孔光嗣得年四十二歲。
孔光嗣的夫人姓張,家住張楊里,前一年的五月二十九日,生一子名為孔仁玉;當孔末殺到她家時,孔仁玉才九個月大,孔光嗣夫人抱子逃往外家,獲其父張溫的庇護,直到十九歲時,方得出頭。
孔穎達所著「五經正義」,列代均為五經的「標準本」,明清鄉會試,考五經題,皆以「正義」為準,否則為「不中程式」,雖佳不取。歿於貞觀二十二年,下一年太宗崩,遺命——將孔穎達的棺木,遷葬於昭陵左右;孔穎達的遺族,同時移居昭陵附近守墓。因而稱為「河西派」——陝西在黃河以西,故稱「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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