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白老大的話

白老大道:「很有幾個,哥老會,外幫,鷹煞幫都有,鷹煞幫有兩個彝族刀手,刀法也十分出神入化。」
我道:「電影在拍攝的時候,可以玩弄許多花巧,使人的身手看來高超無比!」
「嘿,抄小路,那是人走的路嗎?猴子也翻不過!」
我不禁大是駭然:「真是那樣血肉橫飛?」
我「嗖」地吸了一口氣:「拍的是張拾來這個充滿傳奇性的刀手的故事!」
我示意白素把這一段跳過去,可是白素不肯,那時,對白還是有的,白老大一聽得像是有人在救那個斷腿者,就哈哈大笑了起來:「是不是該請我去做顧問,是不是?」
我也道:「這一節最是奇怪,拍片的人,像是從天才忽然成了白痴。」
白素揚了揚眉:「真正堪稱刀法第一的呢?」
屋中的我們都是見慣大場面的,自然處變不驚,連站也沒有站起來。只見車子一停,自車中跳下一個年輕人來,手中舉著一包東西,大聲嚷著:「對不起,我受委託,要以第一時間,將這包裹送到衛斯理先生手中。」
白老大聽得我這樣說,「哦」地一聲:「我看得太投入了,片子拍得真好,我可以肯定,那些人全都有極高的武術造詣,尤其那小伙子,他的身手——我想我在精力最充沛的時候,在刀法上,也未必及得上他!」
那小伙子一面抹著汗,一面走了進來,把包裹交了給我:「郭社長派我來的,說是十萬火急!」
他解釋了原因之後,又瞪了我一眼:「以你在武術上的造詣,你也該可以看出這一點。」
他再看著,一直看到那年輕人取勝,然後,又重看了一遍,然後停了播映,站了起來,背負雙手,來回走動,幾分鐘之後,他才站定了身子,神情充滿了疑惑:「這小伙子的身手——看起來真有點像傳說中的張拾來,上哪兒找來那麼好身手的人!」
白老大也真有點料事如神,可是看到那兩個救人者,始終未曾露面,並不是貪斷腿人的金子,他又連連叫起「不通」來。
白老大道:「規矩是這樣。所以,『金子來』在互相之間,是絕沒有交情,甚至連話都不多講一句的,你沒見過這和圖書些人的神情多冷漠,就是為了不知什麼時候,你會把我劈成兩半,我會把你砍成三段的緣故。受了傷的『金子來』,比泥還賤,這人斷了腿,臨死之際,想有人救他,絕不會有人肯出手,救了他,等於得罪了張拾來——我先假定那小伙子是張拾來。試問,誰敢得罪他?所以,絕不可能有人救他!」
白老大一見我們專程前來,十分訝異,尤其是當他知道這次竟然是白素的主意時,更是詫異,因為知女莫若父,他自然知道白素平時不是那樣有興趣做這種事情的。
白老大是一個十分爽快的人,敢作敢為是不消說的了,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他有這樣猶豫的神情過,這時,他像是有了極度的疑難一樣,緊蹙著眉,兩道銀白色的濃眉高高聳起,看來相當威嚴。
白老大繼續看下去,一面看,一面發出「嘖嘖」的稱奇聲,而且,在石臺上還有十來人在混戰時,他已指著其時行動如閃電的那個看來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年輕人道:「這娃子會是唯一的生存者,所有人之中,只有他能活下來!」
白老大「嘿」地一聲:「我是學武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來?這小伙子,不但出手如電,而且他騰挪閃避向他攻擊的利刃,身手靈巧得像燕子,滑溜得像泥鰍,那麼多人,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他,優勝劣敗,自然是他一個人活下來!」
我指著石臺上一片混亂的凝止畫面:「你怎麼肯定是這年輕人獲勝?」
白老大道:「那是哥老會的張拾來——這個人的一生,充滿了傳奇性,是哥老會的一個堂主在江灘邊撿到的一個棄嬰,那堂主姓張,就跟著姓張,名字就叫拾來,沒有張拾來,這種刀也不會叫『碎雪』,就是因為張拾來有本事,把細小的雪花,劈成兩半!」
白老大悶哼了一聲:「看下去。」
我笑道:「是一部很好看的電影的下集。」小伙子現出不相信的神情來,自己打了自己的頭一下:「我真笨,不該問的!」
白素在這時,忽然又問了一句:「爹,你到金沙江去的時候,在哪一年?」
白老大疊聲叫:「不通,不通!這導演不懂,算是懂得多的和圖書了,但這一點,絕對不通!」
我苦笑道:「片子是誰拍的,怎麼查也查不出來。」
他轉身走了出去,我拆開包裹,果然是一盒錄影帶,我一面裝帶,一面道:「這人雖然給我送東西來,可是實在行動太鬼祟,給我查出了他是什麼人,總要給他吃點小苦頭。」
白老大也笑著,我趕緊尋找電源,幸好,農莊中是有電的,白老大看我忙著,有點感慨:「錄影帶?這東西現在發展得這樣迅速,嘿,不知多久未曾看電影了,人老了,只是好靜。」
按下了掣,螢幕上在一陣花白之後,就出現了畫面。
白老大道:「當然,他們擔任著大廝殺的公證,要是沒有威望,誰服他們?他們的身分地位,十分特殊,自然也都是幫會中人,但絕不能和參加廝殺的幫會沾上任何關係,當年我在川西,被哥老會的龍頭請到金沙江去,也作了一次大廝殺的公證。」
白老大一口氣,津津有味地在說著往事,我聽到一半,已經呆住了,白素也現出異樣的神情來。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又道:「由於那東西一響,必然有大量人死亡,所以被當作是凶器,平時由威望極高的人秘密收著,不到幫會之間,真要拼鬥時,是不會拿出來的。」
「這小伙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你看,那女人在答應和他走的時候,眼珠子亂轉,哪裏會安好心!」
白素按停了機,白老大想是看得出神,陡然被截斷,神情有點不滿,向我望來:「你想問什麼?」
「帶著娘們一起逃,堂口養的那些獒犬,全是假的嗎?十里外就能聞出氣味來!」
白老大望向白素:「你想要我解決什麼疑難雜症?」
白老大笑了起來:「那是什麼地方,是通衢大道嗎?連他外幫頭子都瞧也不瞧他就走了,哪有什麼人經過?就算有人經過,也斷然沒有不懂規矩之理——難道真是貪他的金子?哼,我看要是那樣的話,那兩個人,金子沒到手,就得死在這斷腿人刀下!」
白老大道:「這種刀,背厚,刃薄,全是用百淬精鋼作刃口的,鋒利無比,可以輕而易舉,把一個人不論從什麼方位,劈成兩半www.hetubook.com.com。」
等到看到那瘦老者揚起手上的那怪東西之際,白老大指著螢幕:「這東西叫『響茄』,專為公證人發令,廝殺開始之用,所以有一句話,叫作『響茄一響,準有不見孩子的娘』。真怪,這片子是誰拍的?他一定曾到過金沙江,而且曾經看過大廝殺的場面,不然,不會知道有『響茄』這樣的東西。」
我把一切都弄好,請他坐下來,然後,開始播映那卷錄影帶。
過了好一會,白老大才大大喝了一口酒,然後又長長吁了一口氣,看來他是準備說什麼了,可是也就在這時,急驟的車聲,和在農莊工作的人的呼喝聲傳來,向外看去,看到一輛輕型吉普車,幾乎像是瘋了一樣,直駛了過來,幾乎沒把幾個想阻止它前進的人撞倒!
我把情形簡單地向他說了一遍,他呵呵笑道:「那一帶的事情,我相當熟悉,現在知道的人已經很少了,要拍金沙江背景的電影,應該找我做顧問才是。」
白老大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還有假的,這片子——真——我看是實地拍攝的。大廝殺在江邊的『神牙臺』上舉行,這石臺,就是『神牙臺』,要不,就是照足了『神牙臺』的形狀,搭出來的布景。」
白老大道:「三幫『金子來』廝殺,只能剩下一個活的,難就難在這裏,要是最後剩下的兩個,全是一個幫會的,也照樣得拼個你死我活!」
「唉,小伙子身上有三十斤黃金,在那地方,三兩黃金已經可以叫人謀財害命了!」
白老大提出了「實地拍攝」的可能性,莫非真有此可能?
白素笑吟吟道:「一切。」
但是我很快就捕捉到了我感到不對頭的主要原因,我忙道:「停一停,我有點疑問。」
白素問了一句:「這兩個老者就是威望極高的人?」
我道:「謝謝你,你——」
白老大抿了一會嘴:「再看下去!」
白老大道:「民國二十一年。」
他一面說,一面指著螢幕上凝止的畫面,又好像很難開口,又不知怎樣說才好:「這——這——聽說張拾來長了一副娃娃臉,這小伙子——他們在爭上游的江段,這小伙子就是張拾來?」
https://m.hetubook.com.com老大一面看,一面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話,有的解釋了許多看不明白的現象,有的帶著這個地區久遠的掌故和傳說,有的涉及幫會在金沙江欺壓前去淘金的苦工的情形,他所說的一切,我都已經摘要在前面夾在我的敘述之中了。
車子在急剎車聲中停住,打了半個轉,幸好未直撞進屋子來。
白素一直追問下去:「你見過他?」
白素道:「或許是兩個過路人,發了善心,也沒有可能嗎?」
我一聽得他這樣說,開始,只是佩服他目光如炬,因為到最後,確然只是這年輕人一個人活了下來。可是繼而一想,卻覺得其中有大大不對頭的地方在,剎那之間,思緒變得極亂。
白老大一看到二十個勁裝黑衣人,在江灘疾走,就「啊」地一聲:「這是一隊『金子來』,貼在他們背後的是一種鋒利之極的長刀,這種刀有一個專門的名稱,叫作『碎雪』。」
我吸了一口氣,這就是我感到不對頭的由來了,我道:「我在看的時候,只當在廝殺的是演員,沒想到他們全是真正會武術的。」
白素再問:「那時,金沙江最著名,刀法造詣最高的高手是誰?」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也十分訝異,可是在訝異之中,她卻又有著一種焦切的期待,像是在等著白老大說些什麼。
我道:「這殺人利器的名稱,何其大雅?」
白老大在大發議論之際,畫面已出現紮好了傷口的斷腿者。
錄影帶繼續放著,白老大在一段時間中,相當沉靜,只是略加評語:「逃走?要是那麼容易逃走,還會有人留下來麼?」
白素說得不錯,白老大看了之後,的確對了解這片子的背景,大有幫助。
老頭子性子還比我急,當螢幕上只見江灘的時候,他連問了十七、八聲:「怎麼一回事!」
白老大搖頭:「沒有,說張拾來這個人充滿了傳奇性,是因為他在二十四歲那一年,忽然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裏去了,那是我到金沙江前七八年的事,他一失蹤,哥老會就在一次廝殺中敗下陣來,教鷹煞幫搶走了一段盛產金塊的江段,那江段是他在一次廝殺中為哥老會奪來的,那次廝殺m.hetubook.com.com,三方面都出動了精英高手,張拾來在得勝後,身上竟然一點傷痕也沒有,真是奇蹟——」
白老大的評語,相當中肯,在錄影帶放完,又重看了一遍之後,白老大取出了一瓶好酒來,分斟給我們,慢慢喝著,又說了不少金沙江旁淘金的典故,說著說著,臉上現出了極度疑惑的神情來,幾度欲語又止。
我聽得更是駭然,我絕不否認片子拍得真實,可是也絕未想到竟真實到了這一地步。
我忙道:「有什麼不對?」
白老大的話,大多數已融進了我前面的敘述之中,但也還有許多沒有用進去,所以要再說清楚。
緊接著,白老大也陡然停了下來,揮著手,失聲道:「天!這——這——」
那小伙子道:「我立即要趕回去,請恕我好奇,那是什麼重要文件?」
我早已看熟了錄影帶,對這種刀的鋒利,更無疑問。白老大又道:「刀法純熟的人,在下雪天舞刀,一刀劈出,能把輕飄飄落下來的雪花,劈成兩半,所以才有了這樣的名稱。當然不是人人能做到這一點,但要舞這種刀,非有極大的膂力不可,這隊『金子來』,是準備去參加大廝殺的吧,不論有多少人參加,結果一定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回來,這個人是唯一的勝利者。」
在臨走的時候,我吩咐過老蔡,如果再發現有神秘錄影帶出現,要他立時和小郭聯絡,派人專程飛快送來。看來,我們才走,神秘錄影帶就出現了,所以我們到了之後不到三小時,錄影帶就來了!
慚愧得很,我直到那時,才第一次聽到「金子來」這樣的名稱。刀手稱作「金子來」還有點道理,利刃竟然叫「碎雪」,真有點匪夷所思了。
我一看那包裹的扁方形狀,不禁大喜,忙叫:「快進來,下集到了!」
再看下去,就是那組「怪鏡頭」了。
我駭然:「那是為什麼?」
能得到白老大這樣的讚揚,這實在是非同小可的事。我知道現在有很多動作片,請的演員都或多或少有點武術根基。但如果一個人的武術造詣高到了這種程度,而又籍籍無名,那是不可思議的事。可是,卻又偏偏那麼多人看過錄影帶,沒有一個人認得出這個小伙子是什麼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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