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衝冠怒

罩袍的布絮似蝴蝶般翩翩飄散,單邦九十九刀幻為一瞬,黎莫野的那件袍子也就幻化成千絲萬縷了。全寶善便在這時衝了過來,他揮動著一條大號的、兩頭鑲嵌著鐵勾的竹扁擔,摟頭蓋臉擊打黎莫野,動作倒還相當的迅捷麻利!那邊,龍大雄怪吼連連,他在官孤月與萬家兄弟的圍攻下,已經掛了好幾處彩,約莫是體內逆氣丹的藥勁又已發作,只見他牛高馬大的塊頭卻虛軟得像條將溶的棗子糖,黏搭搭的半點不帶勁,一張醜臉掙得黑裡泛灰,人已喘得就快接不下氣了。黎莫野奉命來搭救姓龍的,當然不能只拖具屍體去就算交差,他可容不得姓龍的挨刀挨剮,全寶善的一頓扁擔還如狂風驟雨般下落,他已倏然倒掠出去,嘩啦啦暴響聲中,純鋼三節棍首攻官孤月。
黎莫野陪著笑道:「我怎敢有這樣的想法?七爺,實在是上命差遣,身不由主,要是我個人的意思,斷斷不會來討這般沒趣……」這時,那英挺風發的年輕人——寒梅堡少堡主官孤月忽然揚聲道:「黎朋友,你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獨行盜,自來不入幫、不結黨,請問又何來的上命差遣?」黎莫野知道對方的出身底細,他拱拱手,道:「少堡主,此事說來話長,且涉及隱私,我不便明言,但請諒解決不是我有心要向各位挑釁,確實是有不得不為的苦處……」單邦沉沉的道:「如此說來,你是一定要人了?」舐舐嘴唇,黎莫野已警覺到對方言語中的肅煞意味,他趕緊道:「七爺明鑒,我是在請求各位,並非來此恃強賣狠;白家屯白老爺子為人慷慨豪邁、仁義傳世,而七爺及各位兄台亦乃守正不阿之坦蕩君子,我說什麼也不會執意與各位為難,黎某人雖然不才,還未到黑白不分的地步……」
單邦冷冷的道:「明白說吧,即使你知道其間有著如此怨隙,你也極可能會照做不誤,我看得出來,那個支使你行事的人,必是一個你絕不敢或不會違悖的人!」嚥了口唾液,黎莫野微微牽動著唇角:「但,但至少情況會此現在緩和一點,我應該留有些許爭辯解說的機會……」單邦道:「可惜你已使得形勢逆轉至此,而那樣的機會亦已過去了;黎朋友,你做事不在事前明瞭前因後果,不求甚解其中是非曲直,你一旦做了,就必須付出代價,非常嚴苛又慘痛的代價!」咬咬牙,黎莫野道:「真的沒有任何商榷餘地?七爺。」搖搖頭,單邦斬釘截鐵的道:「沒有!」黎莫野大聲道:「很好,我自當挺身承受一切後果與責任——無論那是多麼嚴苛又慘痛的後果與責任!」
官孤月謹慎的道:「此事之後,不論你能否達到目的,黎朋友,你的名聲、節譽、操守,都將被世人所重估,你的損失不只在實質而已!」黎莫野怔忡了片刻,幽幽太息一聲:「設若如此,也只有認了……」猛的一聲怪叫傳來——又是那絕戶煞龍大雄:「兀那姓黎的混蛋,你他娘要幫老子的忙就趕緊,光用嘴皮子磨能磨出個鳥來?和這干狗操的有什麼道理可講?動手宰殺才是正經!」黎莫野瞪著那龍大雄,心裡直在咒他的十八代祖宗,可是嘴裡又不便真個罵出來,只把自家一張臉氣得發青。單邦慢慢下馬,正面對著黎莫野站定。銀鷹萬長豪與銀鷲萬長賓兄弟二人策馬圈近了龍大雄,所採取的是那種即可就地格殺的形勢;於是,官孤月也飄然拋鐙落地,那張俊逸的臉龐上像凝浮著一層寒霜。
單邦兩www.hetubook.com•com邊的太陽穴「突」「突」的急跳,面色鐵青,他雙目如火般注視著對方,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我們都在等著,黎朋友。」戴枷鎖鐐的龍大雄神色悠然的看著事態在進行,而且完全以符合他內心意願的方式在進行;他非常興奮,非常快活,他甚至已經想像到如何報復雪恨、如何在脫困之後去找樂子來自我補償……於是,醜惡的臉孔上便在悠然中透顯了獰厲,浮漾出滿足,那種獸|性的獰厲和滿足。黎莫野忽然重重抱拳,形色凜烈:「七爺,在下得罪了,冒犯失敬之處,倘乞海涵,並請向白老爺子求恕!」官孤月首先警惕的低叱:「大家小心!」原本站在單邦對面的黎莫野,就彷彿移魂換影一樣,只那麼微微一晃,人已到了龍大雄身側,單邦就地暴旋,袍袖中已經飛閃出一抹寒電——那是一柄尺半長的窄刃小刀,刀雖窄小,卻鋒利無比,削薄的刃口在流燦之下灑洩出如波的尾芒,而尾芒吞吐灼麗,宛若連啣著一蓬游移不定的冷焰。
黎莫野並沒有花費多大功夫就趕上了龍大雄;當他看到龍大雄的時候,也正是對方奮力從馬背上掙趺下來的時候。當然,黎莫野非常明白姓龍的為什麼放著好馬不乘,卻端端要朝地下翻滾的道理,因為打開始龍大雄就不是騎在馬上的,而是橫擱在馬背鞍溝之間。人體的構造與馬鞍的形狀在須用之時是有其契合性的,換句話說,人要用屁股去就馬鞍,馬鞍亦以它的凹貼模式來迎接屁股,馬鞍是人坐的,不是叫人橫擱在上面的,否則,一定會十分不舒服!龍大雄必然是十分不舒服,要不然,他怎甘不乘馬而落地?龍大雄噗通一聲重重摔跌下來之後,馬兒似乎也知道那滾地的仁兄不是牠的主人,這潑皮牲口居然連停頓一下都沒有,就那麼四蹄如風,頭也不回地絕塵照奔而去。
沉馱了一會兒,單邦低緩的道:「老弟,白家屯永不會就此罷手……你方纔所說的,也完全是我心裡想說的話!」官孤月的面頰抽搐著,他重重地道:「往後,不但是龍大雄,更是那黎莫野,不只是白家屯,再加上寒梅堡!」單邦愴然一笑:「這都是我們給貴堡惹來的麻煩,老弟,但盼你心願得了,平安無恙。」官孤月木然道:「我不怕死,七爺,在一個人失去他的尊嚴之後,活著又何啻行屍走肉?如果找不回他的尊嚴,還不如早早死了的好!」單邦肅穆地道:「你說得好,我們都屬於寧可斷頭,不能屈志的那一種人;老弟,從今天開始,湔雪恥辱不只是你或我單獨的事,尊嚴不存,羞於為人,既要為人,則又何惜捨命?」萬家兄弟忽然齊聲大叫:「把我們哥倆一起算上,七爺!」單邦頷首道:「當然,我原已說過,這乃是我們大家的事!」夜暗裡,傳來一聲低微的呻|吟,全寶善大概已經轉過氣來,正在那裡吃力的掙動著,單邦瞧在眼中不禁搖頭,當他向全寶善那邊移動腳步的時候,內心忍不住想:自己這個老把弟,到底還要等多少年才能叫人不再替他擔憂?
龍大雄立刻暴跳起來:「為什麼要換一個地方?我要你現在就將這些枷鐐給我拿下來,操他祖奶奶的,戴著這些玩意,我簡直一時一刻也不能忍受!」黎莫野耐著性子道:「你就再忍一回,姓龍的,好歹你也忍了這些日子啦;咱們不能冒險在此虛耗時間,白家屯的人很快就會趕上來……」猛一咬牙,龍和圖書大雄粗悍地叫:「趕上來正好,我要一個一個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我所受的一切痛苦,必須他們十百倍來補償!」黎莫野冷冷地道:「就憑你現在的樣子,如何叫他們屈服補償?」龍大雄怒道:「你得幫我!」黎莫野野搖搖頭:「我只是奉諭前來搭救你,可沒有受命向白家屯的人開刀;龍大雄,希望你能同我合作,一旦我交了差,往後你要造皇帝老兒的反我也不管。」龍大雄暴烈地道:「姓黎的,你敢不幫我報仇?你敢得罪我絕戶煞?」
黎莫野僵窒著反不上話來;全寶善說得對,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本來就是一樁說不過去的事,就算再能辯駁爭論,又何能折服於人,更心安於己?官孤月緩緩的接口道:「黎朋友,現在收手,時猶未晚。」黎莫野擠出的那抹笑容,簡直此哭還要難看:「少堡主,要是我能收手,根本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與列位朝面了!」官孤月嘆了口氣:「我知道勸不動你……」風,吹刮得越發蕭煞了,單邦的聲音也和這寒風一樣的冷削:「不必再說下去,黎朋友,這件事只有正反兩個極端,並無妥協餘地——我們把人帶走或是你把人帶走,其間絕無兩全之道!」黎莫野喃喃的道:「七爺,這不是把話說絕了麼?」單邦漠然的道:「打你一開始要辦這檔事,就該預料到會演變至此步田地!」黎莫野嚴肅的道:「一開始的時候,七爺,我並不十分清楚那龍大雄和白家屯之間竟有這麼一段深仇大恨,有這麼一樁解不散、化不開的轇轕!」
這一跌好像跌得不輕,龍大雄人在地下,一邊呻|吟,一邊咒罵,同時又得掙扎站起,幾次傾仆歪踣,業已弄得氣喘吁吁,滿身大汗。黎莫野閒閒地來到一邊,夜暗裡,他仍看得清龍大雄的一副狼狽形狀;真個是灰頭土臉、污穢如豬,加上他唇角流淌的涎沫,撕裂的衣衫,加上那張凶惡又悴頹的面容,膚體散發出來的臭氣,這個人,簡直已不像個人,要說他是一頭剛出籠的野獸,還更為貼切些。瞪突著一雙怪眼,龍大雄衝著黎莫野咆哮:「你看什麼?我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快來幫我一把,扶我站起來……」黎莫野走近兩步,伸手抓著龍大雄後領往上一提,果然已把姓龍的提起站好,不過,這一提也提得龍大雄噢的窒噎一聲,差點就閉過氣去。連連嗆咳著,龍大雄破口大罵:「好雜種……你是故意整我冤枉?你他娘居然用這等促狹方法來算計我?你這個該死的狗東西,看我不活拆了你——」黎莫野淡淡的道:「我們走吧,換個比較安全僻靜的地方,我再替你設法把身上這些破爛零碎解開。」
官孤月長劍反挑,黎莫野的棍身驀翻,幾幾乎同時逼開了萬家兄弟那兩對短柄月牙鏟,他身形側旋,三節棍呼霍掃擊,又將撲上的單邦及全寶善生生截住。龍大雄吁吁喘著,一邊喘一邊罵:「娃黎的小子……早他娘就該用傢伙對付這一干人熊了……卻不知你是在扮的那一門清高謙讓?」黎莫野那有功夫回嘴?他心裡咒罵著姓龍的老祖宗,動作卻半點不敢鬆懈,人向後仰,避開單邦的快刀,三節棍突向上彈,棍頭點飛,分擊官孤月和萬家兄弟,全寶善又往上衝,三節棍卻在彈點的須臾猝沉疾迴,一下子就把全寶善粗矮的身子捲起橫拋,像丟繡球一樣丟出丈許之外。
黎莫野攤開雙手:「各位,再讓我們想想,是否還有其他兩全其美的解決和-圖-書辦法?就像這樣豁開來幹上,算是那一門子的名堂?」單邦沒有出聲,雙瞳中的光芒陰冷而幽寒。憋了好一陣子的全寶善再也忍不住了,驀地大叫起來:「那姓黎的匹夫,你真要扮那委曲求全的爛好人狀,你他根的一肚子壞水,滿心眼奸刁,明擺明顯是逼著我們上樑吊頸,卻楞裝出一派悲酸無奈,簡直惡毒卑鄙到了極處!」黎莫野面頰痙攣了幾下,他忍著氣道:「這位仁兄,說話不要如此尖刻,我姓黎的若真是像你所言,為一刁惡奸狡之徒,又何須再三懇商祈求於各位?各位的難處我瞭解,而我的苦衷,亦盼各位能予稍加體諒……」全寶善漲得臉色赭赤,他哇哇怪叫:「你的苦衷?你那算什麼苦衷?我們老爺子女孫的血債,屯子裡好幾條性命,加起來還頂不上你那點苦衷?姓黎的,任你舌上生蓮,也說不過一個理字去!」
萬家兄弟人已上馬,兩個人卻都木楞楞地呆在馬背,他們也是打算策騎追趕對方,然而他們竟不知如何追法,因為只在他們飛身落鞍的一剎,再回頭已經找不著目標了。緩緩地走向前去,單邦一隻手輕搭在官孤月的肩頭,他的表情悲戚又憤恚,顯然他在盡力抑制,音調裡有著微微的抖顫:「老弟,無須過於難過,大家都盡心盡力了……」官孤月抽噎一聲,切著齒道:「七爺,我們就這麼讓他得逞?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走掉?」心腔宛似遭到刺痛般收縮了一下,單邦苦澀的道:「我們回去再想法子,我相信會有其他途徑可循。但眼前我們是無能為力了;老弟,姓黎的功夫太好,而當一個功夫高強之輩不欲纏鬥只圖脫身的時候,就更加不易攔阻,至少,我們連追也追不上他……」單邦說的全是實情,官孤月用力呼吸幾次,話聲竟在這片刻間變得出奇的平靜:「七爺,今天我們不但遭到挫敗,蒙受損失,也等於被姓黎的大大羞辱了一場,回去白家屯之後,容我當面向老爺子請罪——將來無論白家屯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我個人絕不與黎莫野干休,若不湔雪此恨此辱,誓不為人!」
悶嗥一聲,龍大雄的模樣像要吃人:「你說我沒有人味、沒有人性?」黎莫野大馬金刀的道:「正是,一個有人味人性的人,就算不懂感恩圖報的道理,至少也該明白受施勿忘的一般常情,何況人家還是救了你的命?這等施予,任何人受了都會銘記在心,或者無以回報,卻絕不可能用怨恨相還,而你,龍大雄,你正是出了格的那一號,我如此助你,你倒把我當成仇敵,翻臉無情個快啊………」重重一哼,龍大雄悍然道:「你幫我是你願意幫我,也應該幫我,我何須要揹此人情?若是你能幫我而不幫,我就會要你的命;你可知道我是誰?大家都得對我盡心盡力,我對別人如何,便全看我的高興!」黎莫野啼笑皆非的道:「這即是說,寧可你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你?你可是曹操投胎轉世?我看你卻只配替曹操端洗腳水——人家的某些心計與修養,你他娘連邊也摸不著,卻端拾些牙慧!」龍大雄大吼:「你敢罵我?」黎莫野夷然不懼地道:「朝後看吧,只怕不光是罵你而已!」用力吸了口氣,龍大雄好像在努力壓制自己,他點點頭,一派狠酷之狀:「好,很好,我們且往後看,姓黎的,我們全記住這句話。」伸手朝路邊的荒野一比,黎莫野皮笑肉不動地道:「請吧,龍大雄,這邊請。」龍大雄暴叱:「帶路!」和_圖_書黎莫野往前走、頭也不回地道:「你小心!別摔個黃狗吃屎。」龍大雄肝火頓升,氣得兩眼透紅,哇哇大叫:「你這狗娘養的,你竟敢如此拿言語作賤我……」黎莫野沒有搭腔,快速行向黑暗之中;龍大雄生怕自己走慢一步岔了道,氣是氣得血脈賁張,七竅生煙,卻也只好拖著身子緊跟不綴,但聞得他腳鐐間的鐵鍊,在沉黝的荒原裡發出那種急切的嘩啷啷嘩啷啷的拖磨聲,漸去漸遠……
黎莫野猝向側走,肩上的黑色罩袍反抖似一把大傘扣落,官孤月在此時已如鷹隼般撲到,他人在空中凌虛迴旋,一柄銀亮刺眼的長劍便帶著那樣狂厲的弧光掃斬過來。一聲暴喝下,銀鷹萬長豪猛地挺腕收臂,把祁大雄扯得往前一個踉蹌,而黎莫野貼地展開六次呵成一氣的滾翻,在雪團般的劍鋒下竄出,他左手飛揮,冷電閃處,崩的一響已將套住龍大雄脖頸上的皮索切斷。龍大雄雙手按地,嗥笑如狼,鞍上的萬長豪卻因重心突失,差點一個跟斗從馬背栽了下來。官孤月悶聲不吭,如影隨形也似緊跟著追襲黎莫野。龍大雄狂吼出聲,連人帶枷硬接官孤月,其勢之猛,猶如一頭發了瘋的犀牛。窄刀卻似電火掣閃,又準又狠的插向黎莫野心口。黑色的罩袍在黎莫野手中揚捲,風聲呼呼裡,像煞一團飛舞的烏輪;單邦卻半步不退,刀光流射交織,楞是強攻硬進。
世間事成敗往往在於俄頃,得失亦往往繫於瞬息,現在前後只是人們呼吸幾次的時間,駝著龍大雄的馬兒業已奔出數百步遠,這樣的距離,對於追和逃的機率而言,後者顯然是希望大增了。黎莫野一個空心跟斗翻前七尺,三節棍再次騰龍般舒捲掃旋,而金槍閃掣有如流火冷焰,又把撲近的四個對手釘牢。此刻,前途上只見煙塵滾滾,一路延伸飛揚,連那乘馬匹的形象都看不清了。黎莫野三節棍倏揮向天,棍身在暴響中昂彈,他的人呼聲飛起,就在空中一個側旋,竟巨鷹般掠出七丈之外。單邦與官孤月等人本還以為黎莫野又待施展攻擊,他們出自慣性習態的正注後讓,卻萬萬料不到姓黎的居然朝著反方向走了活人。亢烈的怒嘯從官孤月的肺腑間擠迫於嘴外,他整張面容扭曲,兩眼可怕地鼓瞪著,人像發了狂般拚命奔攆,但是,等他腳步不穩地追出幾丈之遙,卻已再也看不見黎莫野的影蹤。寒風瑟縮,夜色濃重,在這樣的荒野僻地,要想去追趕一個人,一個輕功超越過自己的人,希望真是太渺茫了——官孤月頹然站定,長劍拄地,有種盼切大哭一場的感覺。
當全寶善那聲驚恐的號叫甫始併擠於喉間,黎莫野已飛起一腳踢上龍大雄的屁股,姓龍的還沒弄清這是怎麼回事之前,整個人已被踢起五六尺高,恰巧橫身落在旁邊一匹馬的鞍背上。馬兒受驚嘶叫,撒蹄狂奔,單邦雙眼血紅地切向前頭企固攔截,但是,他的身形才動,黎莫野的三節棍已飛劈在他前面三尺——就彷彿那硬重的玩意早已通靈解性,洞悉了單邦的心意一般。單邦側掠向左,而官孤月與萬家兄弟卻凌空飛躍於黎莫野頭頂,便在他們堪堪超越的一剎,有金芒眩晃為長帶,又忽然碎濺成千星萬點,挾著如此尖銳與暴烈的力道蓬散激射,官孤月和萬家兄弟硬是被逼得紛往斜裡躲閃,半步也穿不過去。是的,黎莫野的尖菱無纓金槍出手了。
官孤月目光炯亮的看著黎莫野,語如金石般接上口:「黎朋友,你原不是這樣的人——不是這樣和圖書謙懷及慣於委屈的人,你從不怕殺伐、不忌諱流血,可是為什麼現在你卻向我們一再的婉轉陳詞、一再的表明心跡?處處的表示出你的無奈和窘迫?黎朋友,這是因為你自知理虧,自知行非,你的作為完全有悖於公道仁義!」黎莫野又搓起手來,十分尷尬的道:「不錯,少堡主,你講得對,我原也不打算對我的行為欠缺道理而稍加掩飾,這原來就是一樁不應該的事,我卻不能不辦,叫我怎麼解釋才好?」仰首向天,單邦平靜的道:「我們不能答允你的要求,黎朋友。」黎莫野表情痛苦的道:「何必非要動手不可?」愴然笑了,單邦搖頭道:「不是我們要動手,黎朋友:是你逼得我們動手。」
幾張人臉全是那麼僵寒的板往那裡,幾雙眼睛也都那麼冷漠的注視這邊,黎莫野覺得自己的呼吸逐漸沉重,手掌間淌著汗,心頭活似壓了塊巨號磨石,墜得他像連腦袋也挺不直,腰也伸不起了。單邦終於又開了口:「現在,黎朋友,該說的我都已說了,你還要我們把人交給你麼?」乾咳幾聲,黎莫野苦著臉道:「七爺,不是在下我不通情理,亦不是楞要強各位所難……七爺,我實在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萬望各位惠予體諒,勉應所求,則洪恩大德,在下我如同身受……」單邦深深吸了口氣,他像是在儘量壓抑著波蕩的情緒,語聲十分艱澀:「黎朋友,撇開本屯與龍大雄的恩怨不談,只他那無惡不作的習性,殘酷暴虐的行為,凡是兩道上稍具正義感的人都不會輕恕過他,而你卻反過來替他求情擔當,這豈不是為虎作倀,助長他的凶焰?」
單邦冷然道:「說得好,但你所講所求之事,是否已屬黑白不分之舉?」官孤月也緩緩的道:「假如你我立場互易,黎朋友,你又是如何設想?」嘆了口氣,黎莫野無奈的道:「這件事我自知做得過份,可是我寧願接受各位的責備,也不能違悖上命嚴囑,任憑你們辱罵斥辱,我亦只好生受了……」單邦臉色陰晦的道:「你知道,這不僅是責罵之事,也不是光談春秋大義就能解決的問題,黎朋友,你很清楚我們不可能這麼簡單放過姓龍的——只要我們還留著一口氣!」怕的就是這一句話,如今話已從單邦嘴裡說了出來,黎莫野發覺自己腦門上居然冒了汗——在這樣冷瑟的天氣裡,他嗓眼泛乾地笑了幾聲:「七爺,我不希望把情勢搞得這麼嚴重,更明確的說,我不願意和各位動手流血,我的動機是絕對和善又摯誠的……」
黎莫野沒好氣地道:「我沒有不敢做的事,只有不敢昧的理;白家屯所行所為,並無差錯,我強持救你出來,已覺慚疚,如果你再不知好歹,硬逼我與他們流血,就不啻陷我於不仁不義了,姓龍的,不仁不義的事我絕不會幹,至於我對自己原則的堅持,你認為是得罪了你,我也沒有話說!」龍大雄惡狠狠地道:「好,姓黎的,這檔子事你給我記住,有朝一日,我們再好好結算!」黎莫野聳聳肩,道:「隨你的便——不過,像你這樣的人,我還從來不曾遇上過,這次得見,也真算開了眼界,天下之大,確實是那一類怪誕角兒都有……」正待轉身移步的龍大雄,聞言又站了下來,他逼視著黎莫野,語氣不善地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黎莫野笑了笑,道:「我的意思很明顯,姓龍的,人要有人味,有人性,你他娘卻連一星半點的人味人性都沾不上,似你這類的人物,我可真是頭一遭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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