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宋都汴梁
第008章 富麗天下

只見那說書人是位年近六十的老者,白須白髮,手中合著一把鵝毛扇,坐在高台之上,很有幾分威儀,一手捧著青瓷茶碗,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裡,抿了口茶,「京城繁華之地,正當輦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習鼓舞,班白之老,不識干戈,時節相次,各有觀賞。燈宵月夕,雪際花時,乞巧登高,教池游苑。舉目則青樓畫閣,棱戶珠簾,雕車競爭駐于天街,寶馬爭馳于御路,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八荒爭湊,萬國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之異味,悉在皰廚。花光滿路,何限春遊,簫鼓喧空,幾家夜宴。伎巧則驚人耳目,侈奢則長人精神。瞻天表則元夕教池,拜郊孟亭。頻觀公主下降,皇子納妃。修造則創建明堂,冶鑄則立成鼎鼐。觀妓籍則府曹衙罷,內省宴回;看變化則舉子唱名,武人換授。仆數十年爛賞疊游,莫知厭足啊。」
再說了,紅袖添香夜讀書也是我輩讀書人的夢想嘛!楊府裏面別的沒有,紅袖就有不少,雖然個個都很棘手,但容貌卻很是可人,而且手腳麻利,服務周到,拿來伴讀一下還是可以的。而且我也非常意外地發現,自從我宣布要閉關苦讀以後,除了幾個丫頭隨侍外,其他的閑人們立刻自動消失,就連老夫人也不敢輕易來騷擾我了,小院基本上成了禁足區。沒有了被人拷問的危險,我的小日子還是過得挺滋潤的,右手捧一卷春秋,微微側目瞑視,右手理一理想象中的五綹長髯,在小丫頭們一片羡慕的眼神中,我的虛榮心開始極度膨脹了!
「六哥,你說這麼出去是不是有點晦氣?只有女人家才坐這種馬車啊!」七郎有些氣惱地縮在車廂後面的座椅上,有一顆沒一顆地剝著鹽水滷製的花生。
「秦伯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濟,封殽屍而還,遂霸西戎,用孟明也。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為君也,舉人之周也,舉人之壹也,孟明之臣也。」
「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之由也。」我趕緊將手中的春秋高舉,遮在面前搖頭晃腦地誦讀起來。
「六哥——」七郎從我的案頭上信手檢出一部詩經來,胡亂翻了翻,扔在一旁,不無鄙夷地詰問道,「好生生地為什麼要去考科https://www.hetubook.com.com舉?咱家向來都是頂天立地馳騁疆場的熱血男兒,什麼時候出過酸秀才了?」
汴梁不愧是號稱「富麗天下」的大城市,但見街道兩邊樓閣林立店鋪相接,路面上行人接踵磨肩,熙熙攘攘,叫賣聲不絕於耳,小攤兒上的貨物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給。
「原來如此——」七郎恍然道,接著很苦惱地問道,「可是,我們要怎麼才能出去呢?我可不想揀一堆爛蘋果回來啊!」
一位老者正笑吟吟地坐在我們的桌子旁邊,伸出筷子嘗試著盤中菜式。
「哇——好帥耶——」
「六哥——」七郎看了看我,示意我來點菜。
唉!習慣了,我還當自己是在飯店點菜呢!想到這裏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溫和地說道,「就把你們的招牌菜來上三四個,有什麼好酒燙上一壺!那個,什麼鱔魚包子的,也來上一籠!」
「果然說得好啊——」我仔細一聽,此人將京中繁華說了個點滴不漏,更難得的是口齒靈洌,條理分明,遣詞工整,合轍壓韻,看來絕不是等閑之輩,不由得認真地盯著那人看了兩眼。
七郎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人物風流不羈溫文儒雅,可是一喝了酒以後,就有點令人無法恭維了,乾脆將衣襟扯鬆了,抓著酒壺斜依在窗檯的木梗上面,一邊喝著,一邊望著下面的風景,口中尚且不忘與我說話。
「且慢——」七郎端起桌子上的茶碗來,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然後吩咐道,「把這些粗茶撤了,給爺來一壺上好的香茶!」
「兩位爺!您二位要來點兒什麼?小店的鱔魚包子可是東京城裡出了名的鮮哪!」小兒跑了過來,奉上茶水,然後取下搭在肩頭的長巾,將本來就光可鑒人的硬木長桌又快快地擦拭了一遍,一邊殷勤地問道。
我轉身交代了丫頭香雲一聲,隨著七郎出了院子,早有家丁準備好馬匹,兩人上了馬,任由家丁牽著,一路行了出去。
「難道不是么?」七郎很不服氣,歪著腦袋理直氣壯地反駁道,「保家衛國,沙場點兵,什麼時候不是我們在出頭?不是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嘛!」
想當年,關老爺的待遇也就不過如此嘛!
這才發現,樓上的其他客人都已經吃罷了,只剩下我與七郎兩個人靠在窗口上吹風。
「放心吧,二位爺——」小兒將桌子上的茶水撤下,小樓去了。
和-圖-書人似乎在人群之中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微笑著將眼睛向這裏瞟過,看到了我同七郎,剎那之間似乎愣了一下,眼中神光暴射,接著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繼續說他的書。
「這有何難!」我微微一笑道。
見我看得入神,七郎試探地叫道,「六哥!」
片刻之後,一輛包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從側門開了出去。
一陣微風拂面而過,眼前橫亘著的正是汴河的一條支流,被人們加以開掘後作為交通,一道拱橋如飛虹般連通了河兩岸,正是飛虹橋。橋下有數只滿載貨物的烏蓬船正在通行,橋面上的人俯下身去,觀看那船家轉舵掌槁,不時地發出驚呼聲。
「沒想到我們的魅力如此巨大,趕得上潘安了。」我擦了一把冷汗,隨口對七郎說道。
「放心,包在小弟我的身上!」七郎見我答應,心下歡喜,拍著胸脯滿口應承道。
坊是居民的聚居區,而市則是生活消費場所,有點兒像後來的商業街步行街等所在。
從科舉的內容上來看,進士科考帖經、墨義和詩賦,進士以聲韻為務,多昧古今,而明經科只強記博誦,而其義理,學而無用。作為科考的選材,是以《易官義》、《詩經》、《書經》、《周禮》、《禮記》為大經,《論語》、《孟子》為兼經,定為應考士子的必讀書。進士考試為四場:一場考大經,二場考兼經,三場考論,最後一場考策。殿試僅考策,限千字以上。
兩岸上有無數的小店鋪和臨時擺出的攤位,路上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好一派熱鬧景象,數不清的行人客商騎馬坐轎趕車牽牛,或是買或是賣或是看熱鬧,塞得河兩岸水泄不通,不由令人感慨東京汴梁的繁盛。
「那是自然——」我心中暗道,你拿什麼跟什麼來比啊?汴梁此時在籍的居民超過了十萬戶,怕不下五六十萬人口,而北漢的總人口也不過八萬戶,簡直是天壤之別了!
「讓道——讓道——」幾聲粗粗的喊叫聲過後,五六名全身勁裝的差役騎著高頭大馬從市集中穿行過去,所經過之處,百姓們紛紛閃避,饒是如此,還是有幾個水果攤子險些被踢翻,果子落了不少在地上,攤主連忙拾起放在筐中,口中猶自埋怨不已。
「菜單?」小二撓了撓頭,莫名其妙地站在哪裡。
「迂腐——」我忽然發現自己也可以對別人進行說教了,心中很是感慨,於是語重心長的教和-圖-書誨道,「有道是君子動口,小人動手!打打殺殺的向來都是別人的馬前足,又有哪個帝王將相肯以萬金之軀親臨險地了?莽夫殺人才用刀,君子們只需要動動嘴皮兒,就能讓你身敗名裂!別的人且不用提,就是本朝的趙普趙則平,也不過是憑著半部論語,就敢放眼天下啊!那個,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你怎麼敢小看讀書人吶!」
「大宋——」我忽然百感交集。
「恩?」我回過神來問道,「怎麼了?」
那日與老夫人談論過後,我忽然萌發了想要參加科舉的念頭。
「六哥——六哥——」一陣亂叫打斷了我的想入非非,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路小跑的聲音。
看著眼前的景象,任誰又會想象到,只需百余年之後,太祖太宗開疆擴土的雄心已然不再,富麗天下的景象盍然遠去,而留給後人的只是金人與蒙元的兇悍肆虐與靖康之恥的千載恨事呢?空悵惘,中華自此一獗而不振,無數燦爛的文明就此淹沒于草莽之中,只聽到異族統治者奴化人民的聲音與漢族遺民的悲苦吶喊?
更有不少胡人,穿著奇裝異服,扯著古怪離奇的腔調,笨拙地比畫著手勢,將自己不遠千裡帶到中原的各種奇珍異寶通過古玩商人出售,變換成銀錢,然後在購進自己需要的絲綢瓷器茶葉等物,高高興興地雇船回去。
「嘿嘿嘿——」七郎並非不開竅的木頭,聽我這麼一說倒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不過卻沒有說什麼,只是拉住我的衣袖鼓動道,「六哥你讀書辛苦了!我楊家能不能光大門楣就全指望著你了!今日小弟我作東,請你出去海吃一頓如何?」
「京城中景象如何?比我們太原城可要富麗百倍吧?」七郎問道。
「說得好啊——」樓下眾人聽得入神,紛紛鼓掌叫好,歡呼不已。
綿延醇厚的酒水落入喉中,渾身上下頓時熱了起來。
七郎卻沒有留意,拉著我徑直上樓,找了個臨街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
我手捧一卷《春秋左氏傳》,坐在窗前細細地翻閱著。
轉眼之間,茶水與杏花村的陳年汾酒就端了上來,另外還有一盤鹵牛肉和一盤黎凍魚頭。
「不是了——」我笑著答道,「那傢伙是以前的一個美男子,據說每次上街的時候都背一個竹簍,愛慕他的女子會將什麼爛蘋果爛桃子之類的東西扔進去,算得上是個吃軟飯的吧!」
「恩,兄https://www.hetubook.com.com友弟恭,聖人明訓!既然小弟你能有如此美意,那愚兄我自然也不能拂了你的一片好心哪!」我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答道,接著整顏一頓道,「不過,我對京城的地方不熟,你可不要糊弄你六哥,專門找便宜的館子去啊!」
「六哥,你我兄弟喝上一杯!」七郎提起酒壺,深深地吸了一口,非常滿意,順手倒入杯中,舉到我的面前,殷勤地對我說道。
我同七郎出了府邸后不遠,就跳下馬車,吩咐車夫回頭,雙雙向鬧市中步行而去。
還沒等我們走出大門,就發現一大群的女孩子圍在大門口,眼睛已經變成了心形,雙手捧胸作陶醉狀,更有甚者已經不顧家丁們的阻攔,就要作勢衝上來了,嚇得我們趕緊將大門緊閉,逃了回來。
原來楊家的尚未成親的公子甚多,家世又好,皇上賜建的府邸在眾大臣的府第中也算是頂尖的,尤其是哥幾個長得都比較帥一些,自然成了京中許多未婚女子已婚少婦的偶像,自是不堪煩擾,每每出行的時候總會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女子衝上來揩油。
抬眼一看,一進門的門楣上草書著「會仙酒樓」四個大字,筆力遒勁,似乎要破匾飛去,心中頓時印象大佳。
有道是,考,考,考,皇帝的法寶,分,分,分,秀才的命根兒!大宋朝廷仍然是沿用了自唐以來的科舉制度來選拔人才。宋初的科舉,僅有兩級考試製度。一級是由各州舉行的取解試,一級是禮部舉行的省試。後來太祖皇帝為了選拔真正擁護正統而又確有才幹的人擔任官職,效力于朝廷,遂于開寶六年實行殿試。自此以後,殿試成為科舉制度的最高一級的考試,並正式確立了州試、省試和殿試的三級科舉考試製度。殿試以後,不須再經吏部考試,直接授官。太祖還下令,考試及第后,不準對考官稱師門,或自稱門生。這樣,所有及第的人便都成了天子門生。
「二位爺!您要的菜來了——」小二的話將我從冥思中驚醒過來。
「那些人是市泊司的屬下,平時倒不見有什麼囂張跋扈的,今日怕是有急事吧!」七郎皺著眉頭看了看絕塵而去的幾匹馬,口中猶豫道。
「先把菜單拿來看看。」我對小二說道。
我的額頭上忽然冒出一股冷汗來。
「好嘞——」小兒滿口應承,轉身就要下樓。
七郎跑了進來,也不問過我這個主人,徑直一屁股坐在我的椅子上,拿起桌子上面www.hetubook.com.com的茶壺,不管涼熱,先咕咚咕咚地牛飲了一通。我心中那個痛啊!雖然說茶葉是皇帝賞賜的,不用花錢,可是那畢竟是極品的黃山雲霧茶,產量有限,喝一口少一口啊!
「列位看官——」
沒想到宋代的白酒已經非常厚道,雖然可能在酒精的比例上較之後世弱了一些,但是入口甘醇,齒間留香,怕是跟獨特的釀造工藝有關,再加上現在的水質較好沒有污染,果然是消愁解悶尋歡助興的佳釀。
突然從旁邊的酒樓傳出一聲清朗的聲音,中氣十足,韻味濃厚,引得大家都往前湊去,卻是一位說書人。
「潘安?」七郎一楞,「是潘仲詢家的兒子嗎?我記得他家的幾個兒子都長得慘不忍睹啊!」
宋初的科考,每年一次,並非像後來通行的三年一大考,一般來說在八月進行州考,來年春天,由禮部組織省試,省試當年進行殿試。算了算時間,離州考還有兩個月,足夠我籌劃一番了。小生好歹也是久經考驗的試場老鳥,素質教育也好,應試教育也罷,只要是準備充分,勤讀、苦背、加小抄,最多在賄賂一下考官,對付這幾本數落死人骨頭的小冊子,還不是小菜一碟?既然被老天發配到這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宋朝,咱也弄個三元及第噹噹?據說自開科舉以來,幾近千年的時間里,能夠連中三元的也不過十數人而已,要是真能獲此殊榮,也算得上是青史留名了。
「好凌厲的眼神!」我心中暗自驚異。
點的幾個菜還沒有送上來,幾杯汾酒下肚,頭腦有些醉意醺然,我站了起來,也學著七郎的樣子憑著闌干,看那對面的風物。
「你倒是個酒蟲轉世!」我也不推辭,笑著拿過來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我一面偷偷將窗口上的掛帘揭開少許向外觀望,一面非常不屑地答道,「干坐在家裡,不得出去,那豈不是更加晦氣?」
「個人愛好而已,跟你這種不學無術的人是講不明白的。」我那起手中的書卷點著七郎的腦袋說道,「誰說熱血男兒一定比酸秀才強?」
汴梁城中的結構依然是沿襲了唐朝的坊市,整個城中依據地勢地形與朝廷的規劃,除了保留出來的地方外,都按照一定的規模劃分成坊,這些坊多數設有東西南北四門,連接這四門的為兩條大道,交叉成十字形,內中有「曲」相通,所謂曲徑通幽處的說法應該就是由此而來了。坊的四周築有圍牆,坊門每日以街鼓為號定時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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