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還好。
為了怕魯元擔懷，適才，她並沒有將所有事情都告訴母親。
如果說初入宮的時候，張嫣還臉皮薄經不住者這樣的露骨，這一年以來，被呂后三天兩頭問詢，倒也練的皮厚無比，於是眼觀鼻鼻觀心道，「陛下他待我很好。」標準答語。
你就等著拆招吧。
我會幫著你，一步步的實現你的夢想，打造一個四海昇平的大漢天下。
「阿母，」張嫣討饒道，「我知錯了。你就不必再訓了吧。」
她思來想去，不覺的當日病重說話有事，那麼，問題還是處在她那次落水之上？
魯元於是便懂了她的意思。
被兒子這樣一鬧，魯元也不好再多說，只好作罷。
「當日我曾機緣聽匈奴人言，在九原漢匈交界之處，有一座白雲鄂博鐵礦。」張嫣侃侃道，「冒頓若想安心採礦，便自然要攻打九原郡。」
「怎麼這麼說？」張嫣不免奇異。
魯元嘆了口氣，與張嫣一同坐下，悄聲問道，「阿嫣，你跟母親說實話，到如今你與陛下已經成婚滿一年了。你們之間，」她遲疑問道，「到底怎麼樣？」
「知道了。」他淡淡道，「你回去告訴皇後娘娘，朕等會兒便過去。」
可是，我不會讓你，輸在我身上。
「陛下所慮周詳，」張嫣仰面笑道，「陛下，阿嫣以為，對匈奴不僅要守的嚴密，亦要蓄勢備攻。對抗匈奴咱們最缺的是馬，不妨在國中適合畜牧之處設牧場，豢養馬匹。待他年若真征戰于匈奴，我大漢也不會在馬之上拖了後腿。」
魯元待張嫣叫了她起，方笑吟吟道，「好久未見五娘。五娘近來還好吧？」
女史盈盈問道，「娘娘打算去見陛下否？」
天色將晚，她送母親出宮，站在椒房殿的門口，看著載和*圖*書
著母親和弟弟的宮車沿著陳道，碌碌向東闕門而去。
月余以來，劉盈每晚居止俱有明文記載，時有後宮妃嬪相伴，偶爾獨自起居。雖日常對閎孺極是親善，倒並無同榻共眠之事。
翻看這一個月的彤史，張嫣慢慢放下心中的石頭。
「阿嫣不必憂懷。」劉盈笑道，「匈奴騎軍雖勇猛，我大漢亦非弱旅。當年楚漢爭霸，猛將良多，並未老去。朕會擇一出守九原牧，並增軍九原。」
「木樨，」她招來侍女，再一次問道，「當日你去宣室殿，陛下可有何異常？」
木樨怔了一怔。
張嫣張了張口，終究沒有說話。
「不過替太後娘娘送一點果品，有何操勞的？」呂伊甜甜笑道，「長公主難得進宮與皇後娘娘母女團聚，伊便不打擾了。先行告退。」
木樨驚異的發現，平日里雲淡風輕的少年皇后倏然睜大了明媚的杏眸，急聲吩咐道，「傳沈冬壽。」
魯元強笑接過，道，「阿嫣，後宮之中，最重要的還是有子嗣傍身，先帝當初寵愛戚夫人，母后因為有陛下，才有底氣與戚夫人一戰。你——」她欲言又止，「你打算如何？」
它究竟會停在什麼樣的格局，縱然是自己和阿蒂，如今亦不能確定。
五年初，魯元長公主入未央宮，探望被呂后禁足的女兒。
「阿母，」張嫣豈非不知道她的心事，然而不好多說，只得岔了開去，取了一個果子遞給母親，盈盈笑道，「這是太後送過來的南越果子，冬日難得嘗鮮，你不妨嘗嘗？」
宣平侯世子張偃偷偷溜進殿中，躲在桐柱之後，聽到了母親所說的命苦，心中大急，不懂其中深意，連忙出來問道，「你住在未央宮裡，不開心么？」
「是啊。」張嫣喟嘆一聲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冒頓若再三進攻呢？陛下終究要有對策應對。」
張嫣笑道，「你先去換了衣裳，阿姐再跟你說話。」
但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憑什麼要一群女史圍在一邊看熱鬧？
「這次吃到苦頭了吧？」椒房殿中，她執著張嫣的手，一路走進內殿，眼圈微微有一點紅，「我和你父對你自幼嬌寵，從來沒有半句重責。卻也養成了你這種不把人言當事的觀感。你是誰？堂堂中宮皇后，日日在市井之中與常人來往，算是什麼事？」
身為女子，容顏如花又如何？富貴門庭又如何？終不如，能有一知心人，共效于鴛鴦。
張嫣失笑，「好了。難得聽沈女史夸人的。是否有求于本宮。」
大漢和匈奴從來就是彼此敵對的國家，矛盾不可調節化解。如果沒有自己和阿蒂，那麼，在此消彼長的過程中，終究是漢族的後勁更加中正綿長，取得勝利。她不必擔心。她所無法容忍的是，大漢有可能會輸在自己身上。
「陛下許久未幸椒房殿，」沈冬壽微微一笑，「娘娘自要去問個究竟。娘娘可否告訴我打算何時前往宣室，冬壽自願當日往宣室值勤，以記彤史。」
劉盈，她在心中怨懟道，別說我不給你機會。去年十月的壬子日，我坐上迎親的墨車，嫁入未央宮，成為你的妻子。如果，到那一天之前，你還不肯低頭來椒房殿見我。
「阿姐不要怪她。」張偃搖搖頭道，「是我適才不小心將蜜漿灑在身上，才讓她們去為我取衣裳。阿姐，」八歲的張偃搖著姐姐的衣擺，固執的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是皇帝舅舅惹你不開心么？」
宣室殿總是有一種淡淡的松香氣息，沉靜而又安詳。每htｔps://ｍ•ｈｅtubｏok.cｏｍ.cｏｍ一次她在其中總有一種敬畏的感覺。那一日，她言簡意賅的轉述了皇後娘娘的話語，卻沒有聽到陛下的聲息，等了一會兒，忍不住抬頭。
「皇後娘娘，這新紙真是個好東西。」殿下，沈冬壽沾沾自喜道，「從前書寫彤史，每隔三日便須換新簡書寫。如今這薄薄的一冊卻足可書寫月余。又輕簡價廉，中人便可購買。單以此事，皇後娘娘真是功德無量。」
她的目光難過，望著尚在稚齡的女兒，嘆道，「阿嫣，你實是命苦。」
漢匈對戰，匈奴人天生剽悍而善騎，而漢人，因為擁有大量鐵礦和先進的冶鍊之術，而能製造出更加精良的武器，可以說各擅勝場。譬如從前秦人的強弩，便是匈奴騎軍的剋星。當年蒙恬將軍率三十萬秦軍征戰河南地，大敗匈奴軍。
「當日我在宣室殿，曾遇陛下身邊的一位閎侍中，言止之間對皇后極是不敬。」
她眯了眯杏眸。
「沒有啊。」木樨低眉答道。
劉盈瞧著她的嬌顏，嘆氣道，「阿嫣，你雖然聰敏，卻不懂朕的難處。朕何嘗不早有意行馬政？只是，新農法雖行之，到底時日尚短，百姓方溫飽，賦稅徵收尚難，朕有何忍以馬與人爭食？而內史所掌錢財亦有限，」苦笑攤手道，「說到底，不過是一個窮字。」
這時，長樂宮中呂太后遣人送給張皇後果品，來人入殿揖拜道，「見過皇後娘娘，魯元長公主。」卻是呂伊。
卻看到劉盈微微蹙起的眉頭。
但是，當匈奴有了蒂蜜羅娜這個變數，一切便不同於她記憶中的那段歷史。她隱隱感覺到，這個時空的命運已經脫了軌，在阿蒂和自己的影響下，向著兩個分開的方向賓士而去。
劉盈愈聽愈驚，不由竟出了一身冷汗，僥和-圖-書倖道，「尚好此次九原郡守江徽英勇，最終守住了城池。」
她回憶起當日情景。
劉盈渾身微震。
「偃兒。」張嫣怔了怔，起身拉過他問道，「不是讓你在外面玩么？怎麼偷偷進來了？」又瞪了一眼連忙趕進來的荼蘼。
「怎麼個好法。」魯元卻很固執，不肯如呂后一般輕輕放過，追問道，「他幾日來一次椒房殿？」
如果，如果匈奴此後亦擁有鐵礦而甚至鍛造精良刀劍，那麼漢匈站在戰場上，又是什麼樣的光景？
「陛下他，」木樨遲疑道，「似乎是猶豫了一會兒。嗯。皇后，有件事情，不知道當言不當言。」
張嫣勉強笑一笑，道，「五六日一次吧。」
她自然可以說是以安母親的心。但是，面對自幼真心疼愛自己的魯元，竟是實在說不出口來。
她溫柔的望了一眼劉盈。
「嗯。」呂伊點了點頭。
張嫣笑了一笑，啃了一口果子，「阿母。這才一年呢。」
「多謝長公主關心。」呂伊嫣然笑道，「承蒙太後娘娘與陛下恩典，年前擢拔夫婿韓幄，亦封了關內侯。近來又診出伊已有身孕，如今不過在長樂宮陪著太後娘娘說話解悶罷了。」
有漢之年，休養生息七十載，終於迎來他的巔峰時期。雖然在她的影響下，日後的帝位傳承可能會發生變化，但大體的發展方向卻是不會變的。她一直知道這點，並不想承擔促進帶來的風險，無論是對這個國家，還是對自己。只是依著歷史原本進展的歷程，稍稍的做了一點催化。
「那，」她又問道，「陛下是立刻答應了你的稟問么？」
「怎麼？」張嫣抿唇微笑，不經意的問道。
「哦？」張嫣不免愕然，問道，「韓夫人有孕了么？」
待呂伊離開之後，魯元方嘆了一口氣，心情沉重。
這一次ｗｗw.ｈeｔｕｂｏoｋ•ｃｏm•com，她家舅舅又在犯什麼彆扭？
「陛下，」張嫣心中激動不已。靠在他身上，安慰道，「沒關係。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百姓剛剛溫飽，過兩年，便有盈餘。牧場如今無足夠銀錢操辦，咱們可以只辦一處，再過些年，你回頭看，一切都會好的。」
張嫣將彤史拋還給她，指著椒房殿的殿門，道，「你給我滾。」
張嫣仔細打量了沈冬壽一番。
「你真的真的不必為我擔心。我從來不是虧待自己的人。縱然是絕地，我也有本事為它生出一條路來。來日方長，終有一日，我會告訴你，我過的很好。」
秦朝覆亡之後，西楚霸王項羽與漢高祖劉邦在中原爭奪霸權無暇北顧之際，匈奴重新侵佔了水土豐美的河南地。
張嫣其實並不喜歡翻閱彤史。再說怎麼不在乎，那畢竟是記載她的夫君與他人歡好的條文。若真見知曉的太清楚，反而會心中終日鬱悶，得不嘗失。
「嗯。」魯元略略滿意的頷首，又問，「那陛下留宿椒房之時，你們可曾同床？」
她的目光便不免在呂伊纖平的腹部頓了一頓。呂伊不過比她大兩歲，開了年才叫十六，小小年紀便做母親，其實對母子雙方都有不利，於是笑道，「既如此，便不好叫你操勞了。不妨坐下說話。」
許是天生一分長，一分短，未央宮中的這位女史官對於記載彤史別有一番出自愛好的痴迷，卻見拙於待人接物。當年，她讀了那麼一份情文並茂的彤史，不由以為，能夠寫出那樣一片情懷的文字的沈冬壽，早已窺破了自己對劉盈的一片痴情。但是這一年中，沈冬壽卻對除史外的一切旁事天真爛漫，似乎根本不解自己的一片情衷。
從上次相見之後，除了五年歲首大朝之上遙遙望得一眼，大半月來，她再也沒有見過劉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