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滿目河山空念遠·引
第183章 定局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劉盈淡淡道,「齊王襄圖謀不軌,賜鴆酒赴死,謚號為哀。奪爵,三個月後,以故齊王子中擇一繼承齊王位。」
劉盈方打算回身進殿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一個稚嫩的聲音喚道,「父皇」。
秋九月丁亥,張皇后乘法駕出未央宮,屬車三十六乘,侍郎執戟護衛,一路護送著回到尚冠里信平侯府。
「啟稟陛下:並沒有什麼大礙。只要長公主能夠放寬心,慢慢開解,自然就能好的。」
此生以哀字為謚,於他,也算是名副其實了。
劉弘大喜,應了「諾」。過了一會兒,又小聲問道,「可以讓阿母陪我么?」
他吳王劉濞本是先帝子侄,並無繼承大統的希望。但在天子失蹤,帝座空懸的情況下,淮陽王劉弘與先齊王長子襄,一個是先帝嫡孫,又有呂太后扶助,但生母卑賤,年紀幼小,聲名不顯;另一個卻是先帝長孫,業已成年,為外王強藩。二人各有所長又各有不足,若爭持帝位,最後難免拼的兩敗俱傷。趁得此時,百姓困苦二王相爭,劉濞另起一支孤軍,以安天下的名義,一舉入關,協同朝中權臣,未嘗沒有最後僭位的可能。
前元七年九月,魯元長公主病篤,張皇后純孝,自請歸家伺候在母親病榻之前。
「劉濞小兒。」劉襄氣的渾身發抖,「竟敢如此欺我。」
「我一直在想,我會用什麼方式死去,現在終於知道,原來是鴆酒。」劉襄朗聲大笑,復又跪伏下來,將頭貼在地上,沉鬱道,「罪臣犯下大錯,自知不赦。能得陛下紆尊降貴,親自來見上罪臣一面,罪臣死而無憾。只是不知陛下打算怎麼處置齊國?」
他恨恨的看著劉盈,「如果我劉襄造反的話,那麼,劉濞便是陰謀不軌,更加不可原諒。」
聞帝姐魯元長公主病重,長安城中列侯夫人俱登門探病。魯元躺在病榻上見過兩位相國夫人以及絳侯夫人之後,信平侯張敖閉門謝客。
「哀么?」劉襄舉起鴆酒酒斛,苦笑道。
「敬諾。」
以先帝嫡子身份繼承大統的天子既然平安無事,他所有的野心,想法都不過成為笑話。擅闖高廟,逼責太后,樁樁成了擅越的大罪,更要命的,是齊國集結並陳在函谷關下的三十萬大軍。
「劉襄已經是離開了么?」
「……你們下去吧。」
「大家恕罪,」為首的宦人忙跪下來,稟道,「淮陽王思念父皇,一定要過來,奴婢等實在攔不住。」
魯元只覺腦中一片暈眩,再也支持不住,身子軟軟倒下。
「可有大礙?」
劉盈連忙上前相扶,見不過三個月,這位嘔心瀝血的老臣兩鬢便又斑白了一分,心中亦是微微慘然,「老相國辛苦了。」
愣了一愣,回過頭來,見從廊上奔過來一個小小的身影,身後還跟著一應宮人內侍。
高座之上,天子靜默了一會兒,劉盈漠然道,「下群臣大議吧。」
但是,這是他的孩子。
劉盈扯了扯唇,沒有回答。面上卻殊無笑意。
劉襄靜默了一會兒,慢慢道,「我如今已經這個模樣了,何必去連累他們呢?去沛縣吧。」
這些日子以來的變故,彷彿他半生以來最多的時候。而對阿嫣的擔憂和思念,更令他心焦力卒,只能將自己支成一個陀螺,才能偶爾從思念的沼澤中拔|出|來休歇。不過小半個月時間,體力和精神便迅速的憔悴下去。
劉盈接過匣子,看著靜靜躺在裏面的虎符,若有所思的笑道,「若是旁的人,只怕想盡和圖書一切法子都要拖著不肯交還,也只有阿姐,迫不及待彷彿在扔燙手物什一般。」
左右這些國事有輕有重,也不用即刻批複。
「匈奴人狼子野心。」宣室殿之上,玄裳的帝王面容淡淡,話語卻如鋒,「楚國公主和親剛過幾年,說什麼永結兄弟之邦,結果卻等來了十萬匈奴騎軍入侵。實不足以與之為謀,朕意繼續征派巴蜀材士,與匈奴大戰。」
當劉盈出現在高廟時候,他便知道,這一次,自己是必死無疑了。
「你的那位吳王叔,」劉盈笑的譏誚,「在策立淮陽王之日,便已經喬裝從武關出關,回他的吳國了。他麾下的十萬吳軍,雖然也曾經出動,卻只在吳地邊境打了一個轉,便又轉身回去了。」
劉盈靜靜看著他,過了片刻,方頷首應諾。
國有長君,是邦國之福。這一次齊吳之變,究根查底,是天子不以千金之軀為念,輕易出了宮門,令己身遭遇危境而致。在劉盈失蹤的時候,大漢家國動蕩,實在是老王陵不願意見到的情景。為人臣子自當盡忠報國,只是亦當盡全力規勸皇帝,不再犯此種錯誤。
「你死之後,」劉盈承諾道,「你的妻兒,朕不會為難的。」
劉盈一笑,道,「阿姐說的是。」
「弘兒,當日在高廟之中,你大母本是打算策你為皇太子的。後來,朕改策你為淮陽王。弘兒可是想當皇太子?」
「朕向老相國承諾,」他鄭重道,「日後再也不會擅自出長安了。」
「起來吧。」
劉襄微怔。
「阿姐,」劉盈輕聲安撫道,「你聽我說。」
劉弘眨了眨眼睛,其實沒有太聽懂父親的話,「我也不知道。」遲疑片刻,忽的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脆生生的問道,「不當太子的話,我是不是就可以常常見到父皇了?」
提到亡兄,劉盈一時間也有些感慨。他和面前跪在地上的劉襄,本也是至親親人,他又何嘗願意作出處死子侄的事情來?只是每一個人犯下錯來,都要自己承擔。而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終究只能說一句,時也,命也。
呂后一口氣提不上來,扶著案幾,咬牙切齒的罵道,「此定是吳王劉濞那個匹夫所煽動。昔先帝封劉濞為王之後,便察覺出劉濞有反骨,捫其背道,『慎毋反』如今看起來,先帝果然有識人之明。」
「好了,」劉盈不願多言此事,轉身道,「朕主意已定。各位愛卿于其在這上頭糾纏,不妨花功夫想想,怎樣以最少的時間精力打贏匈奴。」
獄長於是不再說什麼,獄卒將手捧托盤放在獄中案幾之上,輕輕退了出去。其上置著豐盛膳食,青銅斛中,酒液熠熠生輝。
「大母有讓人教我,我跟著學了一些,只是有些東西還是不太明白。」
他不過五歲年紀,身材單薄,穿著黃色陳留錦織成的深衣,巴掌大的臉,微微抬起來,注視著自己,一雙圓眸烏黑純稚,帶著孺慕的光芒。
匈奴事議已定,宗正劉禮便上前奏道,「啟稟陛下,罪人故齊王襄如今已下宗正獄,臣等不敢擅專,特此請問如何處理劉襄罪行。」
「弘兒。」
韓長騮抑制住心中的酸澀,道,「陛下這些日子受苦了。」
侍中在殿外稟道,「左相國王大人求見。」
劉襄氣喘如牛,憤恨難平。忽然想通了什麼,安靜下來,抬頭看著劉盈,笑道,「皇叔既然看透了此獠打算,知道他為人心性,日後必然不會放過他,是么?」
多日不見,她的面色又比在林光宮和圖書的時候憔悴蒼白了幾分。
「當真?」
「襄公子。」身邊有人為他端過來一杯清水,衣裳潔白,面上卻沒有鬍鬚,恭敬笑道,「奴婢叫管升,這兒是軹道,你已經出了長安城了。」
成王敗寇,他對皇位起了野心,最後失敗,也是命該如此,並沒有怨悔的心思。但劉濞將他玩弄在鼓掌之間,最後他身死國移,劉濞卻仍然平安的做著他的吳王,實在是令他恨不得啖其肉嚙其血。怨毒道,「若非他劉濞告訴我皇叔失蹤的消息,我在齊地做我的王做的好好的,又怎麼會起這個心思呢?陛下,」
劉盈默然。在這樣一雙眼睛之前,他簡直不忍心說出阿嫣的消息。不自然笑笑道,「沒有的事。阿嫣,她只是在路上病了。」
沛縣,是劉氏的家鄉,也是劉氏最初興起的地方。他的父親,大父,都生在這個地方。如今,他孑然一身,便打算回到這個地方,遠遠的祝福劉氏子嗣世代安康。
劉盈嘆了口氣,知道王陵這次是真的怕了,此言也實是為自己著想。
皇帝從高廟歸來的第二日,于未央宮前殿舉行大朝會。
對劉盈而言,與阿嫣之間的感情,以及為了阿嫣而做的事情,他並不後悔。可是這並不代表,他覺得這樣做是正確的。
一片薄薄的雪花飄下來,落在劉盈的衣襟之上,沾上一點濕痕,轉瞬即逝。
劉盈第三度愣住。過了好半會兒,才想起當年那個長樂宮中的洒掃女子,卻是連長的什麼模樣都記不得了。
王陵大喜,顫顫巍巍的起身,「陛下願如此,便是天下之福氣。」
劉弘不過是個孩子,對於未央宮中發生的一切懵懂不覺,再次輕輕喊道,「父皇。」
「阿姐。」劉盈一把扶過她,回頭大聲吩咐道,「喚太醫。」
劉盈笑著道,「朕親自來看看阿姐,也是該當的。」
九月已深,長安都已經開始下雪了。北地,應當更是冰冷入骨吧。阿嫣自幼驕矜,身子骨又弱,可受的起北地的冷冬?
王陵卻避過劉盈的攙扶,不肯起身,長拜伏于地,叩首道,「陛下能病愈,實在是邀天之倖。」兩行老淚,落在殿中地下,「臣只望陛下往後保重身體,再不要有今日之病了。」
「哦,我忘記了。」小小的孩子醒悟過來,按著傅姆所教,將左手壓在右手之上,用搖搖晃晃但不失標準的禮儀參拜道,「兒臣淮陽王弘,參見父皇。願父皇長樂未央。」
「朕也是這麼想。」劉盈悠悠道,「民心雖然容易煽動,但也易反覆。齊王心存反意,證據確鑿,百姓不過是憐其身後孤苦罷了。朕本就打算兩個月後封劉襄長子為齊王,吳王不過是枉做小人罷了。只是,」他微微抿唇,「此後這個齊王,與從前的齊王,可便再也不一樣了。」
「你知道吳王如今如何么?」劉盈忽然問道。
安國侯王陵顫巍巍的入了宣室殿,參拜道,「老臣王陵,見過陛下。」
只是,劉襄忽然想,若不是劉盈出了事,他這一輩子,也不會生出出頭奪位的念頭。
獄中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劉盈道,「你們都出去吧。」
「右相國大人,」劉盈冷笑駁道,「兩國相交,不可一味示弱。匈奴此次入侵北地,如入無人之境,若覺得我大漢可欺,改年再來這麼一次,大漢上下當如何應付?若不迎頭給他一個痛擊,讓他們知道我大漢亦是有人的,日後方不敢輕言侵漢。」
「是的。」韓長騮輕輕答道,「許歡經手把他送出去,這時候,和*圖*書應當已經出了三輔了。」
「阿嫣……」
管升將一個包裹放在他身邊,「這是大家給你的。裏面有五百兩黃金,以及一份身份名籍。宗正寺的皇室名牒上,故齊王已經死了,從今以後,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平民。」
劉盈點了點頭,繞過屏風進來。魯元躺在榻上望過來,潸然淚下,「大約是阿嫣沒有那個命吧。」聲音凄然。
朝廷下發文書質問,吳王濞上書申辯,言稱自己只是聽聞北地軍情,心中憂慮,願更練吳地軍士,以在朝廷有用之時,能夠痛伐匈奴。
「不了。」劉盈搖搖頭,道,「還歇不得。朕還得去一趟信平侯府。」
「對了,陛下,阿嫣呢?」魯元仰臉,笑盈盈問道。
劉弘端端正正的拜道,「兒臣在。」
說到底,還是未央宮中的那個位置,真的很誘人吧。
天子憐惜魯元與張皇后的母女之情,越制答應了張皇后的請求。
劉盈出了長信殿,讓人將御輦抬走,漫步行在長樂宮通往未央宮的復道之上。喚道,「長騮。」
「陛下,」
他在以為自己的這位皇叔失蹤在外的時候,上門欺辱他的孤兒寡母,認輸罰罪,理所當然。卻沒有料到,在自己認罪伏誅之後,劉盈仍願照顧他的家人。
吳王劉濞是先帝從子,父合陽侯劉仲,能夠以吳地得封諸侯王,已經是功高到頂,封無可封,費心幫著他劉襄,真的是別無所圖么?
劉盈一時惘然。記憶中阿嫣帶著笑的容顏彷彿又掠過他的眼前,依舊頰染緋雲,眉目楚楚。許久之後,方輕輕道,「阿嫣會回來的。」
女侍醫仔細聆聽魯元脈象,過了一會兒,將她的手放回榻上,方起身道,「長公主是憂思過度,心力受損,又兼大喜大悲,這才病倒。」
在經歷了親人的背叛之後,對這位忠心義膽的老臣,心中亦有敬服之意,應道,「老卿家放心,朕……以後再不會了。」
能夠將時勢運用到這種地步,吳王劉濞,的確是一個人物。
◇ ◇ ◇
他本以為,只要他在高廟以聲勢逼住了呂太后,同時,齊吳二國四十萬大軍陳在函谷關下,到時候,大勢、大義都在自己手中,就算是朝中文武百官,也得慎重思慮究竟該站在誰的那一邊。
「傳朕的令下去,明年改元中元。因今年北地戰火方熄,民生尚未恢復故,此次歲首大典,將外命婦進賀兩宮皇太后、皇后的典禮都免去。」
他站在大漢京城長安最高的地方,心中是如此堅貞的相信。
劉盈回過神來,「讓他進來。」
牢獄的大門喀拉一聲打開。他迎面看去,燭火背光,來人身後一片明亮天光,映的面目一片空白,好一陣才看清,最中間的男子頭戴通天冠,身著玄裳,正是他適才所想的人。
陽光從車窗中照進來,有一種炫目的光輝。過了好一會兒,劉襄才回過神來,苦笑道,「陛下對臣……草民,有什麼安排么?」
只不過是,阿嫣讓他心甘情願去犯錯罷了。
「陛下,」陳平一驚,忙勸道,「此舉不妥。匈奴人入侵不過是想在中原劫虐一場,如今事已不可為,想來他們也該當退卻了。此時加派大軍,豈非反而激怒匈奴人的狼性?」
「主子並沒有吩咐,」管升微微笑道,「從現在其,襄公子想要做什麼,便可以去做什麼。便是你打算回臨淄去見見你的妻子兒女,只要私下裡不要讓人發現,也是可以的;如果不願意的話,便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這輛馬和*圖*書車的御者是安排好的,他會聽從襄公子的吩咐,去任何地方。」
「多謝陛下。」劉襄怔了怔,放下手中鴆酒,再拜謝恩,「昔日,罪臣父王臨死之前,曾經囑咐臣,陛下性慈善,只要我跟著陛下,不會受虧待的。如今想來,臣的父王是對的,只可惜……」言語苦澀。
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服氣了。
「陛下你說什麼呢?」魯元卻是聽不出太多彎道來,不解道,「還有誰能碰的到虎符?」
宣室殿燭光昏黃照耀之下,劉盈輕輕應了一聲,揉了揉眉心。
劉盈站在宣室殿前,眯著眼睛看了看陰暗的天空,隱有朵朵烏雲匯聚,分外沉悶,似要壓到人的頭頂上來。忽然記起那一年張嫣巧笑的雙眸,如玉的手捧著白玉鍾,像盛開的蘭花,輕側螺首,吐著綺麗字眼: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不必擔心。」劉盈淡淡道,「齊王是劉氏子嗣,乃朕親侄,對他這點信任,朕還是有的。」
劉盈點點頭道,「過些日子,朕請師傅正式教你讀書吧。」
與此同時,長樂宮中,呂太后詭異的表示了沉默。
恭仁短折曰哀;德之不建曰哀;處死非義曰哀。
他微微皺眉,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
對於這次的事情,他,不是沒有自責的。
他若要圖,也只能圖一個萬乘寶座,九五之尊了。
劉襄便釋然一笑,舉起酒斛,一口飲盡。不一會兒,便腹痛如絞,慢慢蜷縮成一團,卧在榻上。
韓長騮看著憐惜,於是勸道,「陛下,若是累了,不妨先歇歇吧。」
宦者縱然是做到君前第一人,依舊是無根無基,能夠得到皇帝這樣一句話,就是最高的讚譽了。韓長騮感激涕零,泣道,「只是可惜,皇後娘娘沒能一同回來。」
「奴婢在。」
事到如今,吳王濞的意圖並不難猜想:
劉襄跪直身體,大袖從身側展開,併疊至額前,然後下行分開,置於身前,同時額頭觸至地面,「罪臣襄,見過陛下。」
等到醒的時候,便覺得身下顛簸,青帷馬車正在大道上行走。
她為人單純,並沒有想太多。只是覺得匈奴入北地之前,阿嫣是和劉盈在一起的。如今,劉盈已經平安的回來,那麼,阿嫣自然也當一同回來才是。款款問詢,卻明顯的感覺到面前,胞弟的下頷一僵,臉上掛著的淡淡笑意也幾乎維持不住,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追問道,「你沒有把阿嫣帶回來么?」
「陛下,」獄長情急出聲阻止。「齊王欺君犯上,心存反意,罪無可恕。陛下與這樣的人單獨處於斗室,若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可怎生是好?」
所謂天賜弗取,反受其咎。當時匈奴入寇北地,本當在未央宮的皇帝劉盈卻忽然失去了蹤跡。呂太后只能藉著一個一直長在長樂深宮中的幼孫來撐住大局。先帝諸子中,剩下的幾位皇叔年紀尚幼,不能攝事。他的父王卻為先帝長子,他自己也為劉氏皇族第三代中最長者,背後擁有齊國強大的勢力,如何可能不動心?
阿嫣,我在我們的家,遙遠的未央宮,刻骨的思念著你,不知你身在何處,只能秉持著心中一點虔誠的希望,上天垂憐,保佑你平安。
劉盈再愣了一下,在這樣純稚孺慕的目光之下,忽然傷心難答,撇過了這個問題,轉問道,「你可曾學書?」
劉襄仰面苦笑了一下。
長樂宮中,呂后極為不悅,「齊國地廣富庶,你父皇當年偏心,才將它分封給劉肥。如今好容易趁著這個機會將齊國除國,陛下還打算從和圖書劉襄子嗣中再選一個出來繼承齊王之位。你當他們是親人,他們可沒有把你當做親人。高廟中郎衛流的血還沒有乾淨,你又想做濫好人不成?」
他在唇邊輕茫的苦笑了一下。
「你好自為之。」
魯元回房,捧出之前劉盈交託的玄漆匣,笑道,「這些日子,我實在是擔驚受怕的。好在陛下終於回來了,我才能親自將這虎符交還到你的手上。」
「還是她鬧脾氣,」她卻搖頭不聽,推開劉盈的手,不自然的笑笑,「不肯跟你回長安?」一雙疲憊的眼睛,看著劉盈,眼睛中含著期待。
「母后,你不用急。」劉盈笑著安慰道,鳳眸里蘊著淡淡光華,「日前,從三輔傳來消息。百姓中傳唱民謠:『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叔侄二人不能相容。』朕登位以來,素以仁善之名著稱,可不能因為這件事而毀棄。」
見劉盈前來,魯元撐起虛弱的身子親自迎出二門,「本當是我進宮拜見的,怎敢當陛下親自前來?」
「自潁陰侯灌嬰與匈奴在句注山下對峙,」陳平在朝上道,「如今兩軍已陷入膠著狀態。」
劉盈淡淡道,「此事你知我知,但是知道又有什麼用?沒有證據,朕能以莫須有的罪名懲治了一個藩王?」
昔日先帝封齊王的時候,對長子肥多有歉疚,便將齊國七十城都封給了他,民間能說齊語的百姓,皆划為齊民。關中當時歷經戰亂而十室九空,相比之下,齊國卻百姓富庶。很長一段時間,長安城一片凋敝,還比不過齊都臨淄。此時先帝其他子嗣都還沒有到弱冠的年紀,就國時日短淺,連藩國的力量都沒有完全掌握住,更不要說角逐天下了。
「如今北地的戰況如何?」
這是一個被他遺忘掉的孩子。他不知道他存在,不知道他出生,不知道他成長,在自己發生危機的時候,他被推出來,作為擋箭牌。但在自己平安歸來之後,他便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
劉襄只是一時被未央宮皇帝的寶座給沖昏了頭腦,並不是一個傻子。愣了片刻便想清楚其中關節,面色頓時變的鐵青,「皇叔的意思是,吳王叔——吳王劉濞,他另有所謀?」
母子之情為世間常情,他既然無法完全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便也不忍將這個孩子在這未央宮中最後一點依靠給分開,點了點頭道,「可以。」
「唯。」
算計好了一切,卻沒有料到,劉盈竟從北地那樣的絕地中逃出性命,並且掐的那麼准,在千鈞一髮的時機到達高廟。
「多謝陛下,」劉襄慘笑道,「襄殘命一條,能得陛下親自相送,也算死得其所了。」豪氣端過案上酒斛,便要傾入喉中。
「這兒是哪兒?」
前元七年秋九月,以天子「病愈」故,赦天下三年以下囚徒。
案上一盞孤火,搖曳昏暗,劉襄一身白麻囚服,坐在詔獄之中,已經發了許久的呆。
「當然是真的。」劉盈言不由衷道,「阿嫣很好,她本已經答應了和我回來,可是在函谷關的時候卻著涼病倒。朕急著回長安,只能將她留在那兒。等她病愈之後,自然就回來了。」
久別之後,重新回到富麗堂皇的宣室殿,劉盈亦感慨萬千,微笑道,「長騮,這些日子沒有你跟在身邊,朕倒真有些覺得不慣。」
「胡說八道。」劉盈微微揚聲,見魯元吃驚,勉強壓抑下來心中情緒,「阿嫣說過,她會平安歸來的。」他坐在胞姐榻旁,輕聲吩咐道,「阿姐,你如果想阿嫣平安歸來,便聽朕安排。」語音鄭重。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