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
而此時站台上大鍾的指針指向10：20。
汽笛一聲長鳴，一列軍列緩緩駛出圃口車站，向北而去。
一聲長嘆之後，吳佩孚的面上顯露一絲疲意，這種疲憊倒不是因為勞累，僅只是出於對未來的擔憂，他不是怕死，他是怕械彈不精的第六旅若是拉到了戰場上，若是完不成任務，到時會令大局崩壞，到那時，他和第六旅就會成為國家的罪人。
這隻是一張紙，至少沒見著武器、沒補充到武器之前，這都是一張紙，可若是真的話，那位李經略使未免也太大方了！
吟著這道楊度寫的《湖南少年歌》，吳佩孚的神情越顯得複雜，戰死沙場是軍人的職責，同樣是軍人的榮耀，可現在呢？
如果是出發前，接到這個任務，吳佩孚的心裏或許會有些不甘，但現在他卻只能認命，甚至有些慶幸，不是他怕死，而是他怕兄弟們白白送死。
話到嘴邊，徐樹錚把話吞了回來，儘管他為人孤傲，但有些話還是說不出口，更何況在膠澳一事上，李致遠做了很多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打仗之前，不補充械彈不說，還把好槍好炮都換走，師長這分明就是不希望混成旅費了他的家底，兵死了還可以再募，槍沒了，再買，那可是要花錢的！
「嗯，吳旅長，你是知道的！」
未覺有什麼意外的李子誠只是微微一笑。
說到這，回頭望著徐樹錚，李子誠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是有人為一已私心，送第六旅的將士們去死！想及這裏，他猛的用力一錘桌面，面上的顯出微怒之色的同時，更多的卻是失望，對曹錕的失望。
東洋人！
「可唯一的陰影，就是日本，現在歐洲列強陷入歐戰，在無人鉗制之下，日本自會趁火打劫，現在，日本是意欲染指膠澳以及山東，如果讓日本得手的話，那麼這個陰影就會迅速擴大，變成滿天的黑雲，到那時，野心急劇膨脹的日本勢必將染指全中國，進而吞併中國！」
狗日巡閱使！
儘管吳佩孚的彙報並沒出乎將蔣作賓的意料，但他還是微微皺眉說道。
從混成旅來了那位姓吳的新旅長后，旅長就告訴他們，他們要去保家衛國了，保什麼家，保的是自己的家，保什麼國，保的是大中國。
心裏雖說罵著，可徐克凡還是抱緊步槍，過去的幾天，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擦槍，擦好了，擦乾淨了https://m.hetubook.com.com，到時才不會抓瞎，只要是槍就行！
想到這，他抬起頭看著離開岳陽時，湖南商學界送給第六旅那個錦旗。
「你是什麼想法？」
「你們瞧見他們頭上戴的沒有，那玩意兒是連雲造，能擋炮彈炸的！」
「這場戰爭只能速戰速決，又錚兄，你是知道的，現在，歐洲酣戰不已，戰線陷入僵持之境，戰爭有可能被無限期的延長，各國對華工業品出口日減，而工業品需求日增，這原本正是我國實業界奮起直追、開拓海外市場之機，如果因『膠澳事變』至使中國陷入戰爭泥潭而不自拔，只怕，這千載難逢之機，就只能眼睜睜的錯過去了！」
連雲港，海邊。
而他作這一切之後，甚至連提都沒提，徐樹錚還真是第一次碰到有這份公心的人。
行駛了一夜的軍列車廂突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打斷了徐克凡的思緒。他蜷起身子，把帽檐拉低。睡意如家鄉的林霧一般升騰而起，無聲無息地籠罩了他的全身，儘管在睡夢中，他所想的依然是青島。
「是啊，日本國小，野心大！」
「致遠，這會不會太冒險了一些？」
聽聞李子誠提起這件秘事，徐樹錚先是一陣詫異，隨即便明白了緣由，現在很多青島德國軍官在江蘇陸軍中出任顧問，自然了解這件秘事。
對方的話似乎在吳佩孚的意料之中，曹錕能在部隊臨出發換槍，江蘇陸軍又豈會發槍，不過他也能理解，畢竟現在江蘇陸軍從三個師擴編成八個師，他們要和日本人大幹一場，好槍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這會，和其他人的忐忑不安不同，他心裏真希望這列車一直朝北開去，最好明天就把他們送上戰場，送到青島和東洋鬼子干仗。
雖說是心高氣傲，但是對眼前的這個年青人，這會他卻只剩下了佩服，不為其它，僅只是他為人處事之道。
「又錚兄，不是我想惹事，而是日本人逼著我要惹事，當初，日德關係緊張之時，又錚兄又為何送青島德國一車軍火？」
而他們所接到的命令是到徐州集結，在徐州集結后，轉往連雲北，換句話來說，第一軍的任務就是幫連雲看家，不用去想，吳佩孚都知道為什麼第一軍會接到這個任務，江蘇陸軍的主力肯定是要北調的，第一軍只不過是看家的。
經過三晝夜的賓士，第六混成旅
ｈtｔps://wｗw•hｅtuｂook.cｏｍ•coｍ遊的軍列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徐州。
徐樹錚不無感慨地說道，如果說在北洋諸人之中，有什麼共同點，那就是上至大總統下至各師師長，無不深知日本野心，當初之所繞開大總統、總長，秘密援助德人，就是想讓日軍陷於膠澳，從而爭取在外交上取得日本的一些妥協，可最後，這著看起來沒什麼意義的棋卻沒派上用場。
每拖一天，自己都要多支出一百萬的軍費，如果沒有假英鎊作為支撐，只怕這場戰事早把自己拖破產了，更何況自己還指往從年底大發戰爭財，如果拖下去，那就是戰爭財沒發，反而讓自己陷入戰爭之中。
現在膠澳一帶有日軍的三個師團，而江蘇陸軍現在不過只有六師一旅，這李子誠未免也瞧得起自己了吧！
眉頭微微一皺，徐樹錚開口提醒道，無論是大總統或是總長以及他本人，都沒有把第一軍投入膠澳的心思，事實上，這次第一軍甚至都不會進駐連雲港，而是進駐適合登陸的連雲港北，連雲港南海中大量的沙洲本身就是一道天然屏障，至於連雲港，還是靠李致遠自己。
那是殺父之仇啊！
此時，燜罐子車廂里的士兵們，懷抱著漢陽造、老毛瑟，大都是發出疲憊的呼嚕聲，從離開湖南的那一刻起，他們中的很多人就明白，這次怕真的要和東洋鬼子打仗了！
「一根草也少不了你們的！」
「第六旅的兄弟們，爺們要去前線拚命了，家裡就交給你們，可得看好俺們的家啊！」
青島啊！
師長這是擺明了讓大家去青島送死啊！
搖晃的燜罐子車廂里一片沉默，士兵們疲倦地坐在昏暗中。在過去的十天之中，從湖南開拔的第六混成旅的官兵們，雖說一路乘船，可依然把他們累得夠戧。
「蔣副參謀長，都是中國軍人，馳援江蘇，亦是吳某和第六旅兄弟的本分！」
想到師長的私心，吳佩孚的臉色微怒，從出發之後，這團火便一直壓在他的心裏，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都到了這種國家生死存亡的關口了，為什麼師長還要藏私心，國若是沒了，那師長他又還能有什麼？
徐克凡的身子斜倚在車廂壁上，望著掛在車廂中央的一盞馬燈出神，懷抱著在出發前被換下的老毛瑟步槍，他的雙眼中帶著一絲期待，在連里，沒人知道，他爹是個老湘軍，二十https://www.hetubook.com.com年前，在關東死在牛庄，是和東洋兵打仗戰死的。
「又錚兄，江蘇不是主戰場！」
「……全旅官兵一萬一百二十三人，配手槍212支，步槍五千二百六十支，其中單響毛瑟三千支，八響毛瑟一千二百六十支，快利、漢陽槍各五百……」
「民國三年對於中國來說，本來應該是個好年頭，歐戰爆發，歐洲列強忙於戰事，生產停頓，軍需增加，給了中國的民族資本大發展的機會。自清末新政以來的制度動力，終於在此時使上了力氣，促進了資本的發展，導致國家經濟狀況趨於好轉。在政治上，大總統掃平國民黨之後，經過1年多的整頓，政局卻穩定下來，從新政延續下來的現代化變革，正在穩步進行，司法和文官制度改革，逐漸走向正規，至少規章已經定出來了。整個局面，用國內很多政界人士的話來說，就是『國是初定』。」
雖說戰場上的拼殺，無所謂深仇，可在徐克凡看來，東洋兵殺了他爹，若是打起仗他不能殺幾個東洋鬼子，那就是不孝啊！
吳佩孚的失望看在蔣作賓的眼中，他只是在心下一笑，突然抬高聲音說道。
凝視一望無際的大海，李子誠又開口說道。
徐樹錚的雙眼微微一睜，儘管現在膠澳戰線陷入僵持，但曾經留學日本並考察日軍他對日軍的戰鬥力卻是非常了解，日軍在膠澳戰線之所以久攻不下，根本原因是江蘇陸軍佔著地利，如果要對其形成合圍的話，那就等於放棄地利，選擇日軍擅長的野戰。
對於實業，徐樹錚並不了解，不過他卻從報紙上看到，歐戰剛剛打響，進口頓時銳減，各種工業品紛紛漲價，現在京城諸人無不談論辦工廠、辦實業，歸根到底還是為了利。
望著正在漲潮的大海，李子誠的神情顯得有幾分凝重。
這樣一來，他費盡心思才抓住的第一軍，頓時成了擺設，而這個擺設卻又讓總長成了眾人的眼中釘，實在是有些得不償失，可就在他尋思著怎麼解決武器問題時，這邊人還沒到江蘇，先到徐州集結的第三混成旅補充了六千支步槍、四百六十架輕重機槍以及五車皮手榴彈，可以說，李子誠完全是按照江蘇陸軍的標準給增援部隊配發的武器。
在向江蘇陸軍派來接大家的副參謀長蔣作賓彙報時，吳佩孚的臉色顯得有些不太自然，先前看到械彈精良的江蘇陸軍后，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想給第六旅申請補充一些裝備，可一到這就開口要裝備，未免也太……
那些鐵鍋鍋的樣子很奇怪，徐克凡從來沒見過，但藉著路燈看著那些士兵，每一個人的面上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在這種對話中，徐克凡藉著車站昏黃的燈光，他瞅了一眼站台上佇立著的水泥站牌。灰色的站牌上，寫著兩個黑色大字——徐州。
「現在江蘇陸軍正在擴編，所以武器並不算充足……」
在人群中一名軍官有些嫉妒地說道，所有人都打量著對面的江蘇陸軍的士兵，他們的身上穿著黑色軍裝，佩著牛皮攜具，手中的步槍更是最新式毛瑟步槍，他們在那邊有說有笑地站著了，並且不時隔著鐵路和這邊的第六旅打著招呼。
「湘潭子弟、抗日報國！」
士兵們跳下車來，迅速地在站台上列隊集合。此刻站在月台上朝對面抬眼望去，站台上滿是軍人，那些士兵穿著黑色的軍裝，頭戴著灰色的鋼鍋鍋。
「所以，再困難，第六旅的武器都是要解決的，雖稍有不足，但經略使已經儘力了，還請吳旅長莫要見怪才是！」
望著海邊布設的鐵絲網以及正在埋設地雷的工兵，徐樹錚轉過頭來看著身邊的李子誠，
「哎！」
未身處這個時代，或許真的會相信歷史書上之言，儘管現在的中國政治獨裁色彩加濃了很多，國會停擺，民主失蹤，袁世凱的權力，幾近於皇帝，但無論如何，中國的政局穩定了，而且國家的迅速進步，更是李子誠親眼目睹的。
在出發前，師長要給混成旅補充裝備，補充了十八門大炮，可那卻是湘軍、淮軍那會用的架退炮，而且口徑還是57毫米架退炮，至於原本的四門管退山炮、八門架退75行營炮，全都敢了回去，而更是將步槍換成了倉庫里壓底的單打響。
「只有現在不計代價斬斷日人魔爪，絕了他們意欲染指中國之心，所以不打則已，若是開戰，就必須要打出一個十年的和平，以謀良好的外部發展環境，雖現在國力未允，但時局如此，我們也只有拚命而為，以謀國權了！」
「日人國小，野心大啊！」
作為第一軍的軍司令官，對於各師抽調部隊的狀況，徐樹錚多少還是有些了解，如果可以的話，那些師長恨不得給這派不出來的混成旅配大刀，而不是步槍。而大總統又藉以時局日危要編練新部隊的緣故，扣下了陸軍部的庫存的三萬支步槍。www.hetubook.com.com
甚至在送行時，更有人捧出了第六混成旅總靈位的牌位，以白幡、靈位送行。
「既然如此，那致遠你當時為何非要在膠澳，惹出……」
「惹出事端？」
用力一點頭，蔣作賓笑著從身後的隨員那接過一張紙。
「而且連雲距離膠澳實在過近，對於他人而言，日人染指膠澳、山東以及中國，是遠慮，可對於我來說，這卻是近憂，所以，既為私利，也不得不阻止日人染指膠澳！再則……」
摸著有些粗糙的槍身，這單打響的老毛瑟是臨出發時換下來的，當時旅長的臉都氣青了，曹巡閱使把兄弟們手裡的漢陽造和毛瑟槍都換成了這單打響，他就讓大家拿這槍和東洋兵拚命啊！
由於保守軍事行動機密的原因，車廂里的士兵們並不清楚自己將奔赴哪條戰線。但是有一點是明確的，他們知道這回自己的敵手該是誰。
「冒險？」
「這是補充清單，已經運到了火車站倉庫，若是第六旅的兄弟們休息好了，隨時可以補充械彈！」
「合圍！」
「按照之前擬定的作戰計劃，江蘇陸軍主力會爭取在膠澳形成對日軍主力的合圍！」
一接過那張紙，藉著燈光，吳佩孚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冒險的話，這戰事還真不知道拖到什麼時候！」
「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
這是民國三年9月30日的夜晚。
之所以制定這樣的計劃，是擔心激化日本政府，中央陸軍即不進入膠澳，也不進入連雲港，如果日軍在連雲港北登陸，那守軍只能「奮起反擊」，這樣外交交涉時，也能有些託辭，而換句話說，李致遠想吃掉日軍的三個師團，第一軍是指往不上的。
贊同之餘，李子誠站在海灘上，望著大海不無凝重地說道。
真的要打了。
坐在車廂內，吳佩孚的眉頭皺成了一團！或許別人不知道，但是他卻知道，去青島是沒希望了，陸軍部把從全國抽來的五個旅編成了暫編第一軍，五個旅，那可是將近六萬人，軍司令長官是陸軍次長徐樹錚。
聽到連長的動靜，他趕緊垂下眼帘，裝睡。等連長走了過去，他又悄悄睜開了眼睛。思緒隨著車廂不停地搖晃，繼續蔓延開去，一直漂到了青島。
微微一笑，視線轉向大海，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這……」
車廂里人影晃動起來——是連長來巡查了。
「第六旅的兄弟不遠千里馳援江蘇情誼，經略使是不會忘記的！」